“好!”
打马从她身边过,素珍轻吹了个口哨,“小美人,现在我便拿着你言出必行的承诺,去赦放我的朋友,就此别过。”
“李怀素!”
连欣一张粉脸都变紫了。
风从耳眼过,素珍策马向刑场而去。
背后,军马人群声音响动,亦齐向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到得刑场,四处都是人。素珍弃马挤进去,只见这边亦是热闹非凡。
只是,这里的热闹,有种悲凉味道。
监斩台上设有数座,有一老一青二人站在下方,似是监斩要员,却并未入座,想来便是另一拨负责押解傅静书的魏太师和晁将军了。
相距甚远,她有些看不清二人面目,但粗略看去,前者气势后者挺拔却是不假。
连玉还没过来,权非同也没有,更没有李兆廷,魏、晁二人此刻似乎正在等候圣驾。
但她知道,这连玉却是快到了!素珍心头一跳。
然当目光落到台下,她对连玉的“惦念”却瞬时被压下——两名侩子手持寒刀立于左右,彼处跪有两名男子,虽背对着她看不分明,想来却正是静书大叔和柳将军无疑。
让她稍为欣慰的是方才那小女孩便依偎在其中一名男子身边,魏、晁二人似乎并未多为难这最后的天伦。
冷血教霍长安两名手下擒在一旁。
她心想回头必定要开刷开刷冷血这小子,自诩武功高强,霍候两名手下便将他拿下了。如此想着,却见他朝她看来,目光泫亮,顿时省悟,他完成任务后并不拒捕,只等她过来。她若来不了,他大概也不会走了。
霍长安等人很快赶到。
她来时悄无声息,这些人的到来却引起大骚动。人海翘首而观。
两家家属被分别押到傅静书和柳将军二人身边位置。这时,霍长安命手下将冷血放了,魏太师和晁将军见疑,同看向霍长安,他快步上前,低声和二人说了几句什么。
两人立时朝她的方向看来。
她一惊低头。
021 帝临
静书大叔和柳将军似乎也听到什么,亦侧过身来。
柳将军是个面目严肃的男子,四目交接,朝她深深一颔首,以示相谢。
他身旁的小女孩冲着她笑,眼中还噙着泪水,阳光下,那晶亮让她心里一酸。
她朝柳将军点点头,算是还了礼,他劝连捷反本意也许不坏,只因认定连捷是个仁君,但将家眷卷进政治权谋中去,以致生死,她——并不赞同。
明明挺身救护他幼女,此刻却对他似有些不以为然,柳将军微微一诧,蹙眉看她,却见这少年已转看向傅静书。
素珍想,大叔长相秀气,颔下细须,果应了他的名字。
不期然,他也正盯着她看,先是审度,而后慢慢透出丝……惊喜。
他认出她了吗?
怎么可能?
素珍心下一紧,又惊又喜。便在这时,人们开始朝傅静书掷东西。
不外乎是些石子。
对于政治事实,水深泥重,大多让人看不分明,柳将军毕竟守疆多年,按流传出来的说法,谋逆也不是为自己。静书大叔这里却有些原因不明,只知他是谋反了。
从百姓的反应,她也隐约明白,他任上这些年政绩也许并不突出,四下竟无太多惋惜者。
可他实是为她冯家所累。
他是她爹爹生死之交,这一家多口即将死于冤枉她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来日黄泉,怎有面目再见爹爹?
她心里难受之极,双掌倒扣,终于便连对连玉的怨恨也暂且放下,一拂袖转身便走。
冷血突然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有人在打量你。”
她一怔,也低声回道:“我方才当了回劫匪,有人看我们,并不奇怪。”
“你傻,若是普通百姓,我用得着提醒你。”
她一凛,“在哪里?”
“说不清楚在哪里,但就有这种感觉,这是出自高手的判断。”
她黑线,我了个去,冷雪你坑爹&gt_
往四处看去,由于某高手也找不到,她自然更不找到,倒看到连欣紧紧盯着自己,那个阴恻恻的笑,不谓不掺人。
冷血说的必定不是连欣,这死丫头从方才起就恨不得吃她肉,饮她血。
她朝连欣抛了个媚眼,连欣一愣,杏眼大睁,拳头紧握,若非一红一紫俩美人死死拉着,怕是要冲过来咬死她。
素珍一笑,在左拥右挤间,和冷血穿越人海往外走去。
“皇上驾到,跪迎。”
走到半路,只听得有清肃之声划空而来,她一震呆立在原地,冷血狠狠一扯她衣袖,她方才咬牙跪了下去。
022 那是杀伐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立时恭敬的让出一条通道来。数顶辇轿,皆落有华帐,前面一乘,乃闪耀夺目大明黄之色,后三乘,暗红墨蓝青紫颜色各不相同,中有一乘想是权非同,余下便不知又是什么大人物了。
然而,这些颜色纵使如花千树开、万朵艳,也不比那上第一抹金色,那是唯我独尊,那是杀伐天下,刺得她双目生痛。
哦,连玉,灭冯家,抄傅府,斩柳门,好个狠辣君王。
“都起来吧。”
有声音从第一顶辇子传来,那音息听去气度端沉,竟似曾相识,素珍冷冷一笑,她竟是恨他到此种境地,还没见面,已识得他!
她随人们起身,辇轿亦在刑场里面停下,不等连玉等人步出,冷血突然用力一挟,将她强行扯出刑场。
“咦,哥哥,我好像看到那个丑小子……”
隐听得背后有疑惑之声传来,她心里满满是伤和恨,又强不过冷血,也没有细究,只随他去了。
回到客栈,她一拳捶到冷血胸膛,怒道:“为何将我带回?”
冷血冷冷道:“你没看到你自己方才的模样,和公主一个样,恨不得将人撕裂,不将你带走,你敢担保你不冲上前去,做出什么事来?不将你带走,好让你成为傅大人他们中的一员?”
素珍一惊,颓然跌坐到床上,死死看着自己脚尖。
连冷血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未够格面对连玉。她连远远看着他都没有办法冷静,还谈什么报仇。在杀他之前,她必须爱他。像个忠臣那般敬他爱他,方能为他所用。
而她,此刻甚至和他未曾相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床头的书山中抽出一本,那是进京后买的,老家的书已经带不走了。
她低声道:“冷血,我看书。你去帮我买些纸冥香烛回来,我想祭祀一下爹娘大哥红绡,还有静书大叔一家。”
冷血摸摸她的头,旋即出了去。
料想……来年清明杏花雨,应有我泪嵌于云。房中无人,素珍捂紧嘴巴,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
许久,方才打开手中书,仔细研读起来。
这四书五经她少时便看过,只是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以此来参考。这些年来书中论理是越发懂得,有些字句却早已模糊,现下自是要温故的。
而后,时间一天天过去。
越是临近试期,素珍心里越是平静,仿佛对连玉的恨也消失在这书墨香气里。
书,果是好东西。
四周也不见异样,连欣也没来找麻烦,一切平静得仿佛再也没有噩困,不会有风雨来袭。
023 永远考不上的神秘男子(1)
书,果是好东西。
只是和寄宿在客栈里的考生有些形同陌路。
大家都知道了她的“英勇”事迹。像当天街上支援她的读书人本便只得少数,而彼时她亦还没挟持公主。考期临近,谁也不愿多生枝节,激怒公主,谁知公主有没有派人在暗处监看着?虽也有人愿与她结交,见到也只远远点个头便走开。
老板史鉴商也有撵他们之意,她加了三倍房钱,又和他咬耳朵,解释广告效益,他才肯将二人留下,毕竟,这些天来店里看她八卦的人不少,平白帮衬了他不少生意。
而遇上午饭时段,客栈里最繁忙的时间,不设送饭进屋服务,楼面里也没有人愿意与她拼桌。她被人赶过一次以后,便等大家都用完膳再顶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去吃饭。
冷血很是生气,每每自己打包带回房里给她。
到距离考试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官府下了公文,张贴于整个京城,要所有考生持“准考证”到吏部衙门报到,目的是要确定参加会试的最终人数,同时派发座号筹。
这天,冷血一早便替她跑腿去拿筹。
她看了半天书,冷血仍未回来,她掂量这学子人多,冷血估计还在排队,遂卷着书到前院楼面去寻吃的,顺道等冷血。
到得去桌子已满,不少人瞟瞟她,他们当中也还有些座儿,却终无一人招呼她过去同坐。
素珍笑笑,一旁等着,只待小二一空便唤他下单。如是,突听得有人朗声道:“在下此处有座,公子赏脸过来便是。”
她一怔看去,白衣,又见白衣,只是此白衣非彼白衣,这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重点是……对方也是个美人。
三十左右年岁,丹凤眼,剑眉斜飞入鬓,那个目如琉晶,墨色如缀,那个薄唇朱点,浅笑如画。
他身上不见特别配饰,也不似其他书生,头罩书生方帽,只以一白丝绦束着发末,标准的美人束发。
霍长安也是丹凤,长相却算不上标致,是那种气魄男子,这人却是丹凤中的精品。且和白衣一样,他必定富阔,衣着单薄,却不见丝毫瑟缩,一套衣裳正正是由顶级雪蚕丝所缎而成。
既是盛情,素珍自是不却,坐下后,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道:“兄弟方赴京师吧,所以不知我——”
丹凤笑道:“我为何要知道你?你很有名么?”
素珍被他一堵,也不禁笑了出来,她还真将自己当名人了,这时,隔壁一人却小声提醒他道:“这位公子,李怀素他闯过法场,挟持过公主。”
024 永远考不上的神秘男子(2)
丹凤“哦”的一声,似略有丝惊讶,却仍是笑意不减,给她斟了杯酒,“在下姓木,家中排行第三,李公子唤我木三便可。”
素珍知他有心结交,也不多话,自报姓名籍贯,举杯就喝,问道:“木兄来京是为……”
“李公子以为呢?”丹凤似乎兴致一增,眼尾一抹慵意明显淡了些许。
可惜她甚为扫兴,眯眸打量他片刻,两手一摊,道:“猜不出。”
丹凤道:“为何不猜在下也是前来赴考?”
素珍看他一眼,嘻嘻一笑。
她目光流氓,男子也不恼,淡淡看着她,只等她说话。
他方才一直笑意轻暖,看去再无脾气不过,此刻稍一收敛,便正正当了他的身家,气度厚成。来京不久,偶遇之人,不论男女,俱都不凡,京中果是卧虎藏龙之地,素珍想着,面上也是直言道:“兄台不是缺钱人,一身穿着可媲美官家,这是市井之地,普通考生之地,实不该在此。”
“噢,不该在此,该在何地?”
“官家门第,当个好门生。”
“怀素是个有趣人。可惜……这官家门第木某却不爱去。”
“好,兄台高志,小弟敬你,祝兄今科摘桂。”
素珍嘴说一样,心里可不怎么由衷,心道:阿三,你至多第二便成,第一让给老子。成绩越好,官儿越高。诸方神佛,方才珍儿说的不作数,你们可千万别保佑错人了。
木三却“噗”的一声笑了,凤眼一瞟她方才胡乱塞在袖筒里的《大学》,道:“兄弟虽非宰相,却亦是个肚里能撑船的,这自己也要考试,却祝在下恩科及第。”
这人眼真尖,素珍干笑两声,道:“喝酒,喝酒,预祝我和兄一起及第好了。”
木耳一愣,笑不可抑,也不知道是开她玩笑还是说真的,道:“怀素尽可放心,看你年岁也不过二十,为兄自问忝长你数岁,这参加科举三回了,回回名落孙山,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相祝于我。”
素珍一脸黑线,随即一招他,附嘴在他耳边道:“木大哥,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你拿钱捐个官便是。”
木三闻言,盯着她看了半晌,素珍以为他生气了,哪知道,末了,他也附嘴在她耳边道:“那样……多没意思。”
原来,他果是吃饱了撑着的&gt_
他不像是开玩笑,素珍心下却是一咯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相人虽远不及她爹爹,但一个人有料还是没料,她还是能看出丝端倪。
这人眉目慵散,却只是看似纨绔,实质厉害的很,怎会回回名落孙山,但看他模样又不似开玩笑。
她心里痒着,却知有些事情未必适合相询,迟疑间,木三唤小二点菜。
他方才只要了些酒水,却已是店中最好的酒。毕竟是萍水相逢,虽投机,她不愿占他便宜,道:“木大哥,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饭。”
木三也不拒,只说好。
她遂点了些相宜小菜。没办法,往日在家吃好穿好,如今家破人亡,爹爹虽给她备下数千两盘缠,但她还有漫漫长路要走,又暂时不去打工什么,总得省着点花。
小二嘀咕了句,不点肉咩。头一遭,素珍脸皮甚厚,也生了丝窘迫,木三却轻笑,道:“我最爱吃果蔬,你我倒是心有灵犀,谢怀素美意。”
素珍一听舒泰,木三这人很是不差,模样又美,她真心欢喜。
“怀素!”
两人正待再谈,冷血在背后唤她,声音里有抹紧绷的轻颤。素珍没来由一惊,旋即转身,果见冷血眉目里一段青白。发生什么事了?
025 真假考证,来日之难
她掷了杯,几是跳似的蹦到他身边。
“冷血,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她有些惶恐的抓住他手臂。
木三也收了一路婉转笑色,淡淡看着二人。
冷血眸色一警,眼梢快速从木三脸上掠过,方才歉疚地看向她,道:“我没能完成交托,我——”
素珍看他眼圈都有些红了,这样一个硬朗冰冷的人竟似做错事的孩子,心中更急,闻言一个激灵,脱口便道:“可是你替我去报道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冷血又看木三一眼,一拉她手,低沉着声音道:“我们回去说。”
素珍朝木三歉意一笑,对方理解的颔颔首,她立下携冷血回房去。
在冷血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她后,素珍亦差点站立不稳。
是她大意了!
竟没想到连欣会在这节骨眼上手段。
她曾于万民前宣告自己所住之地,以长居客栈一法来保自己和冷血性命,只因一离此地,必遭连欣毒手。
冷血今早到吏部替她报到,那官员接过准考证,却说是假的。
冷血知她爹爹做事谨慎,准考证上的身份和籍贯,并非为她赴考而准备,而是要她以这个新身份到另一个小县城避世。那里官府户籍本上,必定有一个叫李怀素的人。这人中过乡试,身份不高亦不低,较之平头百姓,更不易让人思疑。
是以,冷血自是不信,只让那官员再三查证,那官员淡淡看他一眼,将衙内其他官员一起叫上,进内堂共商。
未几出来,将准考证掷回冷血脸上,说千真万确,此乃假证,并让冷血立刻滚出吏部,否则造假欺诈之罪,足可上刑。
冷血将一直攥紧的右手打开,里面是那张早被捏攥皱了的准考证。
他道:“珍儿,我们去告官。”
素珍缓缓坐下,也将他拉坐下来,笑道:“傻孩子,没有用的。不说官官相护,最重要的是,即便告到皇帝面前,皇帝肯受理也没有用。”
她说着将他手上的玩意儿拿过,三两下撕了。
冷血猝不及防,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他气急败坏的看着她,道:“也许,有不怕连欣的京官敢受理假证一案呢?连你也乱了阵脚,咱们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你明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怎能将它毁了!”
素珍摇头,“冷血,我不是要跟自己置气,就像我方才说的,这事皇帝肯秉公办理也没有用,因为,这东西确是假的!”
冷血一惊,“怎么可能,老狐狸怎会如此疏忽?”
026 白绢
素珍苦笑,“爹爹替我准备的确是真证,现在这枚却是假的。他们知道一旦说是假证,你必定不肯善罢干休,进内堂商议只怕是早已定好的计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将真证换走,还给你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假证。只有这样,我们才算真正的上天入地都无门。”
冷血闻言大震,紧握双拳,便往墙上打去,素珍心中大忧,却见不得他虐待自己,赶紧将他拉下楼吃饭去。
此时,堂中食客已散去七八,木三还在那里,就着老酒静静吃饭,姿态优雅从容,像个公子。
素珍叹,像他和李兆廷这样的人,才是公子。
他吃的是她方才点的那些菜,他不仅口上客气,果亦真的不曾嫌弃,看二人过来,笑道:“方才怀素请我吃饭,现下到为兄请客了。”
他吩咐小二又烫了壶好酒,重新点了数个精致肉食,另佐了些果点蜜饯。
素珍心想,若非她对李兆廷死心蹋地,必然要对这个男子产生些好感。
冷血对木三戒备,本不肯吃,教她一声低吼,说“你办事不力,现在还不将功补过,给老子吃饭”,方才“嗯”了声,低头吃饭。
“掌柜的,我找李怀素李公子。”
木三察言观色,看她模样低落,给她倒了杯酒,似要相询,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声却抢在了前面。
素珍扭头看去,见却是个精明利索、三十多岁年纪的女子。
两人并不相识,一眼间,已了然的向她走来,眼色锋利,可不是等闲角色。
到得她面前,女人淡淡道:“公子有礼,奴婢主子有话要传公子,请公子听好。”
这妇人,词锋也犀利得很。
素珍隐隐猜到她身份,按下目光明显一变的冷血,笑道:“不知公主小美人有何吩咐?姑姑请说。”
那仆妇一怔,随即冷冷盯她一眼,道:“公子还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你绝对不能惹,也惹不起的。”
“公子要一辈子宿在这破店里亦不打紧,只是须知店子总有可拆可卖的一天。到时,公子走还是不走?还有,看热闹的人这世间多了去,只是,会来,亦终会散。热闹尽头,也只有那相关的人罢,谁还记得你生还是……死,好还是遭了些什么罪?我家主子既贵为金枝,自有她胸襟之处。哪天看到这店前桃树相系白绢,她将纡尊到此,你一个跪礼,一杯水酒,万民为证,从前种种,也未必不是一笑可泯之事。”
她说着,眉梢轻轻挑起,又压低声音道:“指不准她一高兴,将那‘东西’相还,还能赶上考期,否则,这次的教训只是开始不是吗?”
出门前,她突然回头,蹙眉朝馆子四周环了一眼,似发现了什么,良久,遍寻不获,方才款款离开。
027 若想赢,最先要学会的是认输
素珍脸上仍淡淡笑着,手心却已尽湿,冷血暗下握住她的手,揾去她掌心的汗。
男子眼里没有责怪,只有包容,就像方才那女官眼中没有轻蔑,却足以让她难堪。
到此,也许她唯一能称赞自己的只有那强装出来还不至于让她一败涂地的镇定。
但她的心却败了。
这是她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失败。
在面对连玉之前,她连连欣或是在连欣背后指点的人都无法战胜。
无论她过去有多么恣意,此刻,她无比清楚,她只是一个女人,要挑战一个时代,一个政权,有多傻。
连欣是连玉的妹妹。
连玉背后是一个国家,她要和一个国斗。
她什么也不是。
她只是一名女子,一种千百年来,被社会典规为比男人低弱的生物。
她不是她以往看的那些小说戏曲里的万能女子,一个人,足以撼动一切。
她在现实。
她只是冯素珍。
若想赢,最先要学会的是认输,向连欣磕头认错,但她还没傻到尽信那女官的话,连欣不会放过她,即便真肯放过她,也绝不会还她考试资格。
“珍儿,我带你走好吗?没有人规定你要为谁陪上自己的一生。”
冷血沉哑着声音道,素珍缓缓摇头,便是为那个死在连欣手上的少年,给她一个教训,要她知道人人平等,谁也没有权利任意提前夺取别人性.命,也要留下来。
她鼻子涩得想叫,却咬紧牙拿起箸子吃饭,不和自己过不去。
肩膀被轻轻一拍。
她一怔,是木三。他方才似乎突然走开了,他到哪里去了?她心中微一咯噔,木三竟似看出她所思,笑道:“方才走开了,有些话不知是否当听。”
噢,是这样?她略一计较,并没有相瞒,将准考证的事与他说了。
木三听罢,眸光一深,屈指轻轻敲着桌子,道:“这事看来是无法善了。除非,你能找到比公主更厉害的靠山。”
她笑,“可能吗,这节骨眼上谁愿意得罪公主?”
“怀素,你方才说你是鲁县人士,鲁县和淮县相近,你可认识另一位李公子,李兆廷?”
素珍心下猛地一跳,李兆廷,木三怎么会说起他?难道二人本便相识?
虽说她并不认为他邀她喝酒是机缘巧合,但她从没想到他竟认识李兆廷。
她背脊顿时惊出冷汗,这人还知道什么?
以李兆廷的性格,虽不爱她,亦应不会出卖她。
这点,她总还是愿意相信的。
除非,李兆廷往日的性.情亦全是假的!
木三约是看她和冷血都变了脸色,淡淡道:“莫非果真是旧识?”
028 最不屑你顾是……我相思
她眼梢一瞥冷血,亦淡淡道:“是,两县毗邻,李公子才智学识,邻近省郡都是大有名气。只是李公子性.情高洁,小弟学识浅劣,曾求见却不得。听说近日更为权相国所赏识,又怎会识得我等小民。”
她妒才是假,伤情却不假,正是一副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模样,木三手掩嘴,轻咳一声,似有几分失笑。
素珍想,她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正如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不是。但即使要她的命,她也绝不可能供出什么,只要是和李兆廷相关。
木三一声低叹,“看来怀素对那位李公子颇有些微词。听说他如今是权相眼前红人,若你能得他引荐,拜入权相门下,未必没有出路。”
“需知吏部招生一事,其他大人官职再大,碍于公主情面,未必能说上什么,严、权二相却不然,吏部有多少官员是二人往日门生?更何况,二人是今年恩科主考。二人中只要有一人肯点头,还怕吏部还批不下一张座位筹?”
“怀素,为官之初,最重要是人脉,切记。”
素珍微微一震,早便知道这人不简单,他一席话确是提醒了她,只是,去找李兆廷,去找他……
回房后,她躺在床.上,思索良久,心事如麻。
见或不见,都难。
他不爱她,她亦怕连累他。
一天便这样过去。
入夜,看着月光从纱窗纸糊渗进地堂,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李公子,有人找。”
冷血坐在地铺上,也是沉默不语,直到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方才神色一整,一跃而起,过去开了门。
素珍窝在床.上没动,只听得小二堆着笑对来人说,“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小人,小人就侯在门外。”
也不见冷血说话,她心里不禁一咯噔:这来的是谁?只是,这打赏肯定给的阔,那死小二对她可不是这副面容,那个狗眼。
“我的吩咐就是,烦劳你走远一点。”
来人淡淡道。
这声音——小二讨了个没趣,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她却一震,差点没从床.上摔下,连忙爬起来穿上鞋子,又快快站起身。
是他,是他。
隔着一张桌子,李兆廷和小四站在门前,她和冷血在这边。
李兆廷微微眯眸看向她,眼梢又轻轻划过地上地铺,最后落到她皱巴巴的衣服上。
素珍脸上一热,竟傻.逼的去扯衣衫。
对着这冤家,她总是犯二。
只是,也许她所有的窘意都是多余的,略一皱眉外,他的目光淡然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