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妙歌眼中有丝讶然,手腕一划,曲终韵余,盈盈一笑道:“圣公子文采不凡,妾身佩服。”
圣公子暗叫惭愧,才待谦逊两句,张妙歌已望向狄青道:“狄官人,你手上是何物,不知可否给妾身看看呢?”
狄青见人家客气,不好推搪,说道:“不过是才买的一块玉罢了。”
张妙歌接过玉佩,看了半晌道:“这玉美得很呀。你看这玉上的花纹,绿如波、黄如花、痕如泪。以前我就见过一块类似的玉,曾经起名为眼儿媚,可惜…不见了。狄官人,你真的好眼光。”她赞着那玉,把玩不已,对那玉儿竟是极为喜欢。
圣公子暗道狄青这小子不知哪里好,所做一切偏得女子喜欢。自己风流倜傥,年少多金,张妙歌怎么就不多赞自己几句?这买玉的钱还是我出的呢!
见狄青白痴一样的站着,圣公子捅了狄青一下,说道:“你总该说两句呀。”
圣公子本示意狄青将玉送给佳人,不想狄青却道:“张姑娘,你看完了吗?这玉…该还给我了吧?”他见天色将晚,急着去见杨羽裳,是以催促。
圣公子差点踹狄青一脚,见张妙歌脸色一黯,圣公子忙道:“狄兄,这玉儿你不是花二两银子买的吗?我花二十两买回来送给妙歌姑娘,你意下如何?”
狄青摇头道:“多少钱也不卖!”
圣公子还待再说,张妙歌纤手一伸,已将玉递了过来道:“狄官人,你把玉收好了。”
狄青拿过那块玉,说道:“妙歌姑娘,我还有事,告辞了。”
张妙歌幽幽道:“狄官人不再多留一会儿吗?我其实…”她未说完,狄青截断道:“在下还有要事,不能耽搁了。”
圣公子一旁道:“我倒没什么事。”
张妙歌叹了声,“妾身也累了,怜儿,送客吧。”
圣公子也只能叹息,跟随狄青讪讪下楼。
怜儿送众人下楼,再上来的时候,满是忿然道:“小姐,狄青这人好大的架子,小姐你要留他,他竟然不肯留下。”
张妙歌手拨琴弦,嗡的声响,琴声未绝,已道:“狄青留不留无妨事,我本来是想从狄青口中打探些郭遵的消息,但我觉得,狄青多半也不了解郭遵。那不空倒是个麻烦事,我只怕他还会来找我。”
怜儿低声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张妙歌只是抚琴,轻轻叹口气,可琴声不再含情脉脉,反倒有种寒雪的彻骨之气。
狄青等人下了楼后,圣公子埋怨道:“狄青,你蠢到家了。张妙歌喜欢这玉,你为何不送给她呢?”
狄青皱眉道:“我还喜欢银子呢,你没事为何不送给我些?”
圣公子微愕,不等答话,狄青已道:“你欠我个散直加上武骑尉,可记住还给我!人在京城混,最要紧的是个‘信’字,我等着你的消息。”说罢扬长而去。
圣公子本待召唤狄青,不想一人突然走了过来。李用和一直沉默,见状已挡在圣公子面前,喝道:“你做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只是望着圣公子道:“这位公子印堂发黑,只怕最近会有血光之灾。”圣公子一凛,已认出来者是从竹歌楼下来的人。狄青认识这人,他却不认得。
阎先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是谁?”
那人双手结印,含笑道:“小僧法号不空!”
圣公子愕然,失声道:“你就是不空?”
不空双眸盯着圣公子的眼睛,问道:“公子认识小僧吗?”他对这个圣公子,态度竟然比对刘太后还要温和。声音虽是铿锵有如钹响,但收敛了傲气。
圣公子摇头道:“我…我一直没有见过你。”蓦地想起什么,问道:“我闻大师预事神准,难道说…我真的有危险?”
不空暗中闪过丝诡异,转瞬隐去,叹道:“小僧和公子相见,就是有缘。方才竹歌楼相见,就觉得圣公子命中有难,是以才在外等候。”
阎先生又惊又怒道:“你这番僧,恁地乱说,圣公子怎么会有难?”
不空摇摇头道:“既然这位先生不信,小僧告退。”他转身要走,却被圣公子一把抓住。圣公子神色古怪,眼中亦是露出了惶惑之色,嗄声道:“高僧莫走,我信你,还请你帮忙寻求破解之道。”
圣公子本是从容,但此刻神色隐有极大忧虑,竟像对不空所言深信不疑。看起来,他果真有所担心,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阎先生、李用和互望一眼,脸上也露出了极重的忧意…
狄青没有圣公子的忧心,几乎是身轻如燕的到了麦秸巷。圣公子为他求得官也好,求不着也罢,他怀中那块玉总是片真情。有时候,真情岂是官位和金子能够衡量的?
到了杨府朱门前,狄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有些自惭形秽,心道若有人开门,自己如何开口?犹豫片刻,走到上次进院的侧门处,狄青敲了敲,不闻动静,有些失落。徘徊了片刻,狄青正准备离去,侧门咯吱一声,竟然开了。
月儿从门口探出头来,啐道:“只是这道门,就难住你了?”
狄青汗颜道:“我总不能撞破了门进去吧?月儿姑娘,你家小姐可在吗?”
月儿点点头,道:“她还在,不过有了点问题。”
狄青着急道:“她病还没有好吗?”
“哪能好的那么快?”月儿撇撇嘴道:“她这几日偶感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呢。不过今天的难题可不是病,而是另外的事情,就看你能否帮忙了。”
狄青立即道:“刀山火海,无有不从!”
月儿终于露出点笑容,“不枉我家小姐如此对你了,跟我来吧。”说着带着狄青从侧门走入,竟直奔前堂,狄青疑惑道:“月儿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
月儿道:“去见我家老爷。”
狄青一惊,止步道:“见你家老爷?”
月儿蹙眉道:“怎么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和我家小姐偷偷摸摸的?”
狄青忙道:“那倒不是,可是现在去见,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月儿问道:“你再准备,还能准备出来个大将军、节度使出来吗?”
狄青苦笑道:“不能。”
月儿嘴一扁,“那不就得了,你既然无法准备得更好,眼下唯一能说动我家老爷接受你的只有两个条件了。”
狄青虚心道:“姑娘请讲。”
“这第一个条件当然就是真诚。你必须要让我家老爷知道,你对我家小姐赤诚一片。”
“这个…真心我有!”
月儿见狄青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嗤一笑,继续向前走道:“有没有呢,要到时候才能知道。这第二件呢,是你必须让老爷看到,你这个人是个有本事的人!”
狄青心中叹气,知道月儿的条件并不过分。试问哪家的老爷,会把女儿嫁给个碌碌无为的人?但他狄青,又有什么本事?狄青心乱如麻,试探问,“那你家老爷有何爱好呢?”
月儿回答的干净利索,“做生意的人,当然爱钱!”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近了前堂。远远望去,只见堂中坐着三人,杨羽裳正向堂外望着,若有期待,见狄青和月儿赶来,嫣然一笑,晕生双颊,垂下头来。
狄青远远望见杨羽裳的笑容,心中柔情激荡,暗想这番无论如何,总不能让羽裳失望。
堂中除了杨羽裳外,主位上端坐着一老者,花白的胡子,紫铜色的脸庞,颇有几分威严。狄青暗想,这想必就是羽裳的父亲了,不过和羽裳并不相像,好在也不像。
老者下手处坐着一年轻人,屁股下好像有钉子,没有个安稳。年轻人手上带着个硕大的绿玉戒指,油头粉面,虽和老者一问一答,但目光不时的向杨羽裳飘去。老者发现有客前来,不由诧异,远远问道:“小月,何事?”
小月支支吾吾道:“老爷,有客拜访。”她毕竟是个丫环,虽全心为了杨羽裳,也不敢触怒杨老爷。
杨老爷怫然不悦,暗想自己正在待客,这个月儿怎么如此不知规矩,还领人到这里?见狄青已到面前,又瞥见狄青面上的刺青,杨老爷微有心惊,起身拱手道:“这位官人,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呢?”
狄青片刻之间已定下了对策,径直说道:“在下是来找杨伯父的。”
杨羽裳又惊又喜,没想到狄青如此直接。杨老爷却皱起了眉头,心思飞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狄青只在杨雨裳面前木讷,对旁人可一点都不含糊,眼珠一转,已想到了说辞,说道:“杨伯父…”
杨老爷连忙道:“老朽杨念恩,你看得起我,就叫我声老丈,伯父可是不敢当。”
杨羽裳垂头不语,嘴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一旁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本把狄青当作空气,可见狄青把他当做透明的,忍不住道:“你到底谁?莫要穷套近乎!”
狄青转头望向那人道:“你又是谁?为何到杨老丈家,可是想要偷鸡摸狗吗?”
那人怒道:“你说话客气些!”
狄青反诘道:“不客气又如何?”
那人一滞,见到狄青脸上的刺字,冷笑道:“我何必和你一般见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子低等军人,烂命一条,我没必要和他拼命。
杨念恩慌忙圆场道:“官人,这位小哥叫做罗德正,此次前来,是和老朽谈些私事,绝非偷鸡摸狗之辈。”
罗德正自感弱了气势,怒道:“杨伯父,何必对他废话?”
狄青道:“伯父不敢当,你还是叫声老丈吧。”他把话题接过来,反倒占了罗德正的便宜。
杨羽裳忍俊不住,噗嗤一笑。
罗德正霍然站起,拍案道:“你敢占我便宜?”
狄青诧异道:“哪里哪里。我是见杨老丈谦逊,这才替他说出,你难道不叫他老丈,要叫兄台不成?”
杨念恩大皱眉头,慌忙岔开话题道:“德正贤侄,方才你说带了点茶叶过来,老朽倒想看看。”
罗德正见杨念恩对他客气,心意稍平,取出个锦盒,双手递上道:“还请伯父品鉴。”
杨念恩随手接过,笑道:“还不知道是哪里的茶叶呢?”他本是个茶商,岔开话题,是不想狄青和罗德正争吵,对于一般的茶叶,还真不放在眼中。
罗德正微笑道:“此茶乃建溪的龙团茶。”
杨念恩一惊,忙打开锦盒,见正中放着一茶团,色泽光亮,上有建溪独有的金龙标志,不由喜道:“哎呦,这份礼可就贵重了,太贵重了!”
狄青看不出这茶团有什么贵重,不想出丑,只好藏拙沉默。狄青虽想低调,罗德正却不想放过他,轻蔑道:“这位官人,你可知这礼重在哪里呢?”
狄青回道:“我看轻的很。”他话一出,杨羽裳和月儿都是大皱眉头,狄青知道说错了话,眼珠转动,想着应对之策。
罗德正哈哈大笑道:“轻的很,哈哈,你若还能找出比这重的礼来,我就…我就…”
“你就磕头管我叫爷爷?”狄青挑衅道。
罗德正气得满脸通红,杨念恩解围道:“官人说笑了,这礼不重,可也着实不轻。要知道天下产茶圣地就在福建建溪,而这龙团茶更是建溪茶中极品,一斤茶叶,不过能做二十团龙团茶饼,价值黄金二两呢。更何况,这是宫中用茶,有钱也买不到。”
狄青故作不屑道:“二十团茶叶才值黄金二两?价钱也算稀松平常了。”他当然知道这价钱不稀松,而是高昂的要命,他一年的俸禄,也还没有黄金二两。但这时候,狄青当然不肯掉价。
罗德正气急反笑,“某人真的胡吹大气,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二两银子?”
狄青笑道:“不瞒你说,在下虽说贫寒,但随便买个几百团…这什么了?哦,龙团是吧?买几百团龙团也不是问题呀。”
罗德正怒道:“你若是能买几百团…我就…我就…”
“你就磕头管我叫爷爷?”狄青问道。
罗德正气的发疯,拍案道:“好,只要你能当场拿出五十两金子,我就磕头管你叫爷爷,可你若是拿不出来呢?”他见狄青是个寻常禁军,衣着敝旧,绝不信狄青能拿出金子来。
狄青心中好笑,故作犹豫道:“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罗德正见狄青退缩,更有了底气,喝道:“谁有功夫和你说笑?你若拿不出来五十两金子,就莫要胡吹,滚出去吧!”
狄青故作恨恨道:“若我拿出来金子又如何?”
“你拿不出又如何?”
“我拿出来又如何?”
杨念恩见二人“鸡生蛋、蛋生鸡”一样的斗气,只怕争到明天都没有结果,忙道:“两位莫要争了,来者是客,和气生财。老朽手上虽无龙团,但正巧有些江南的早春茶,待老朽为二位烹茶消消火气。”
罗德正道:“杨伯父,不是我削你面子,只是这人太过嚣张,我若是不教训他一顿,他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今天我是赌定了。”
狄青霍然站起,喝道:“好,我若当场拿出五十两金子,你就叫我爷爷,我若拿不出来,我就从这里滚出去,以后再不登门。”
杨羽裳脸色微变,低呼道:“莫要意气行事。”狄青背对杨羽裳,手掌摆了摆,杨羽裳见狄青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不解,因为她太了解狄青,知道狄青绝不是有钱之人。罗德正见狄青中计,哈哈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今日就请伯父做个见证。”
狄青道:“绝不反悔?”
“当然!”
狄青哈哈一笑,伸手掏出圣公子送的那本书丢在桌子上道:“那你就赶紧叫爷爷吧。”
砰的一声响,书盒震开,黄灿灿的金叶子蹦出来几片,夺人眼目。
罗德正怔住,已不能言!
第十六章 天子
不但罗德正诧异,就算杨念恩、杨羽裳和月儿都满是惊奇。因为无论怎么来看,狄青都不是能够拿出五十两金子的人,若说他能拿出五十两牛粪,那倒是大有可能。可那金子就在桌案上闪着光辉,绝不会假。
狄青哈哈一笑道:“看来有人要管我叫爷爷了。”
杨羽裳放下心事,掩嘴一笑,如春降人间。
罗德正一张脸涨得和茄子皮一样,喝道:“杨伯父,在下无颜在此,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狄青叫道:“喂,你还没有叫呢…”话未说完,杨念恩已一把拉住狄青,哀求道:“官人,求你莫要闹了。”
杨念恩示意杨羽裳先留住狄青,然后追出了庭院,可罗德正早就去得远了。杨念恩暗自叫苦,愁眉苦脸地回来,狄青见状安慰道:“杨…老丈,想此人出尔反尔,谅也没有什么本事,若再来闹事,你只管叫我,我把他打出去!”
杨念恩见不该来的来了,该走的又没走,心中来气。可见狄青特立独行仿如高人,倒也不敢得罪,询问道:“官人来此到底有何贵干呢?”
狄青支吾道:“在下狄青,是来…”扭头向杨羽裳望去,见她一双妙目盯着自己,似有期待,又像是责怪,心中陡然来了勇气,说道:“在下来此,其实是向老丈提亲。这金子,就是聘礼,请老丈将羽裳许配给我。”
杨羽裳饶是喜欢狄青,闻
言也是娇羞无限,垂下头去。杨念恩却差点晕了过去,他活了一辈子,也从未见过如此脸皮、如此荒谬的人物。
狄青真诚道:“在下当然也知道此举冒昧,但对羽裳是真心喜欢,只求老丈成全。”
杨念恩忙道:“老朽不过是一介商人,如何敢高攀呢?月儿,快煮些水来,我要好好的招待狄官人喝茶。别的事情,暂且从长计议了。”他心烦意乱,手一抖,手上的茶杯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见女儿脸上竟有羞意,杨念恩心中起疑道:“羽裳,你认识这位官人吗?”
杨羽裳点点头道:“爹,我们早就认识了。”
杨念恩心中不悦,可却不好当面呵斥女儿,这时候月儿已搬出个红泥小火炉,又在上放一小鼎,注了井水。
宋承唐法,喝茶的时候,有的还采用煎煮之法,不过也有人用冲泡之法。只是唐人有时还用姜用盐做为调料,宋人却注重茶本身的品质味道,早就摒弃前法不取。
杨念恩亲自取了片茶,慢慢的将茶碾碎,等候水开。杨念恩是用煮茶来掩饰心中的不安,心中在想,怎么来应对这个无赖呢?羽裳怎么会认识这种无赖?羽裳的娘死的早,我又常年经商,养成她任性的性格,这件事若过去,定当找羽裳好好谈谈。女大不中留,唉…
狄青虽是农户出身,但也知道每逢过年过节,婚丧嫁娶,请来客喝茶在乡下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暗想,这个杨老丈请自己喝茶,多半也会慎重考虑自己的提议。
杨羽裳心中羞涩,却也带着分甜蜜,心道:狄青终于肯为自己出头,只是爹多半不许。爹爹不许我只要坚持就无妨的。不过看看狄青怎么说服我爹也好,他其实嘴很巧,可为何每次见到我总是木讷难言?想到这里,嘴角带着分甜甜的笑意。
众人心情各异,水已沸了,杨念恩先取茶碗,放了点茶在杯中,又点了些水在里面,说道:“狄官人,这叫点茶,用以调味嗅香,然后再决定放茶的多少和冲泡的时间,这茶要好喝,一丝一毫都不能随意。”
狄青诚挚道:“在下少喝茶,倒还不知道泡茶也有如此的讲究。”
杨念恩心道,这小子总算说句人话,看样子也不像蛮不讲理之辈,待我以理服之。说道:“岂止泡茶这般讲究,其实这寻常的一片茶,所含艰辛难以尽言。采茶者得芽,即蒸熟焙干,研磨压形,有时还要以珍膏油覆面,这种茶又称腊茶。那罗德正所送的龙团就是此类,不过此茶出产极少,听说皇帝都少喝,每次赏赐给两府中人,也不过一块半块,很多珍贵的东西,那是有金子都买不到呀。茶要等得,才能喝好,茶因高贵,因此绝非只用金子就能买到。”
杨念恩苦口婆心,把女儿比作茶,意思就是,我女儿和你不般配,你有金子也没用。杨念恩说出了心意,见狄青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好道:“不知道狄官人怎么看呢?”说罢冲好了两杯茶,让月儿将一杯送到狄青的面前。
狄青不敢怠慢,接过喝了一口,叫道:“好烫!”他只顾得琢磨杨念恩的意思,没留心茶是沸水冲出,一口喝下去,烫的口舌发麻,可不好失礼,只能强忍痛苦。
杨念恩心道,得,白讲一通了。对这种人讲茶道,那是对牛弹琴。
狄青吸着凉气,忍住烫道:“其实杨老丈所言,我不敢苟同。”
杨念恩心头一颤,问道:“那你有什么高见呢?”
狄青道:“高见算不上,不过是寻常的一点想法。想我当年尚在乡下,百姓家中有点茶叶的,不肯轻易拿出来,一放就是几年。可等拿出来喝的时候,已淡而无味。那茶叶本是新鲜,但很多人为了存储,不惜将那新采的芽儿晒干研磨成粉,早就让真味荡然无存,再加上什么腊封添香,更是舍本逐末了。所以呢,在我看来,饮茶一道,水要活,茶贵鲜,那些做作的功夫,和真味已经无关,算不上喝茶。杨老丈,在下随口之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海涵。”
狄青随口之言,只想着贬低罗德正的龙团。杨念恩听了,却是愣在当场,端着茶杯,良久无言。
眼下京中奢靡成风,才有龙团一茶。物以稀为贵,不过贵的未见得是最好的,龙团只能说是稀缺,在杨念恩眼中并非极品。因此狄青所言虽鄙,但杨念恩觉得,此人的见解比起附庸风雅的人可高得多。
杨念恩见狄青颇有见解,倒也不敢小瞧他了。斜睨过去,见到那书盒还在桌子上熠熠生光,暗想能随手掷出五十两金子的人,在京城也不多见,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陡然见到书匣内壁好像刻着两个篆字,定睛望过去,见到写着“内藏”两个字,杨念恩脸色微变,忍不住问道:“不知道狄官人眼下何职呢?”
狄青惭愧道:“眼下不过是十将之职。”见杨念恩紧皱眉头,狄青只好又道:“但最近多半会稍有提拔,可能会做个散直。”
杨念恩又是一惊,暗想散直和十将不可同日而语,此人能由十将一举到了散直之位,不言而喻,肯定是有后台的。杨念恩并非凭空猜测,而是因为“内藏”两字,他已看出这盒金子的出处。
这盒金子竟来自宫中的内藏库!内藏库又称作天子别库,只能由皇帝动用。当年宋太祖攻取荆湖、后蜀之后,就创“封桩库”存储两地所运来的财富,后来三司每年盈余,也有部分入库。当年宋太祖建封桩库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契丹,宋太祖曾言,等库满三五百万,即用来向契丹赎回幽燕故土,若是不成,就将库中全部充当军费,攻回旧地。宋太祖雄才伟略,立志收回故土,不想却深夜暴卒,而这封桩库后来改成内藏库,储财无数,但当初宋太祖的本意,却早已被后人淡忘。
这盒金子竟和天子有关?杨念恩难以置信,试探问道:“狄小哥,不知道你在朝廷可认识些官员吗?”他这么询问,当然是觉得这金子是天子赏给重臣,重臣又转给狄青的。一念及此,暗自心动。
狄青含含糊糊道:“有一些吧…”
杨念恩叹道:“其实老朽找罗德正,本来有一事相求。不过他走了,只怕事情不成了。”说罢斜睨着狄青,隐有试探。
狄青壮着胆子道:“不知道老丈有何难事?”
杨羽裳不满道:“爹,你和狄青初次见面,怎么就想要让他做事?”
杨念恩笑道:“并非让他做事,不过是询问一下而已。羽裳,狄小哥是你的朋友,当然也是为父的朋友。商量些事情,也没什么吧?”
狄青不想让杨雨裳为难,硬着头皮道:“没什么,没什么。”
杨念恩轻咳一声,说道:“这个罗德正本来和驸马都尉李遵勖有些亲戚关系,而李遵勖又深得当今太后的器重…”狄青心中一沉,知道麻烦来了。他虽没见过太后,但也知道凡事和这个老太婆扯上关系,那就是纠葛不断。
杨念恩又道:“老夫本是个茶商,这些年朝廷对茶税法变来变去,前段时间用虚实三沽之法,导致茶农、商人受苦。如今朝廷改了这法,采用贴射之法,老夫仔细观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可若再卖茶,必须要到朝廷领个券凭,才能买卖茶叶。不过这个券凭并不好拿,老夫这些日子一直为此事发愁,这才找到罗德正,此人本来说可以为老夫办成此事,后来的事情…狄小哥也知道了。”
狄青明白过来,不由暗自叫苦。这件事说穿了就是朝廷取消了盐茶专卖,把权利下放给商人,眼下这资格有限,所以众人都在抢这个资格,他狄青一个寻常禁军,如何会有这种关系?
杨念恩见狄青面露难意,不由大失所望,暗想此人恐怕后台有限,也就懒得再和他扯皮,说道:“这件事纠缠老夫良久,眼下还要为此事奔波。狄小哥,你若无他事,也就请回吧。这金子还请收回。”
狄青无能为力,又听出杨念恩的言下之意,讪讪站起道:“既然老丈还忙,那改日再来拜访。匆忙前来,未备礼物,就算老丈不肯将羽裳许配给在下,这金子也请收下,权当礼物了。”
狄青要走,杨羽裳突然道:“爹,女儿送狄青出去。”
杨念恩急道:“你,外边冷,你莫要去了。”
杨羽裳固执道:“不妨事,我只和狄青说几句话。爹,你放心吧。”说罢已拉着狄青到了堂外,杨念恩见女儿对狄青举止亲热,平添了一分心事。
杨羽裳一直没有和狄青说上几句话,见他要走,依依不舍。狄青见状笑道:“羽裳,不想今日这么和伯父相见,不过…我总算说出想说之话,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