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大师光秃秃的头顶上倒有了变化,亮晶晶地布满了汗珠。他不敢去看脱欢和也先,又重新从乾位走动,周而复始,但金龙诀始终没有异样。
日渐西斜,脱欢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也先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三戒,怎么了?”
三戒大师满是惶惑,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没有错的,没有错的。王子,你再让我想想。”
朱高煦皱了下眉头,突然道:“你再想想只怕要日落了,难道要想到天黑吗?”
众人向西看去,见到离日落西山虽还有些时候,但一日也将尽了。
说话的功夫,三戒已再走一圈,神色愈发地惊恐,突然冲到姚广孝的身前,低声道:“师兄,你看师弟我方才做的,哪里有错呢?”
他本来一副得志便猖狂的脸孔,但这刻发现所想的和实际很有出入,不由得有些乱了分寸,本想让姚广孝来看他的威风,但不想被姚广孝看了笑话。
脱欢、也先脸色均变,那一刻,杀了三戒和尚的心都有。
他们见三戒和尚信誓旦旦,本来以为他有十足的把握,可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要去问姚广孝?
姚广孝怎会说出来?
果不其然,姚广孝枯槁的脸上露出几分嘲弄,只是望着远方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三戒大师紧握着夕照,全身抖个不停,甚至不敢转身去看脱欢脸上的表情,颤声道:“师兄,师弟若启动不了金龙诀,只怕今日就要死了。同门一场,你难道忍心亲眼看到师弟死于非命?”
姚广孝话都懒得再说,好像也有些心软,不忍亲眼看三戒和尚去死,索性闭上了眼。
三戒大师的额头上有黄豆般的汗珠滚下,当他哀求和恶毒的表情混在一起时,就听一人轻声道:“原来三戒大师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启动金龙诀啊。”
三戒大师回头望去,见说话的人却是朱高煦,哑声道:“我不过是想证实一下…”
朱高煦叹口气道:“可我们实在没有时间让大师再磨蹭了。”
脱欢眉心一动,道:“依汉王的意思呢?”
朱高煦道:“三戒大师若无能为力,不妨让本王来试试。”
众人均显惊讶,就算叶雨荷都有些失色,难以置信地望着朱高煦,不想关键的时刻朱高煦竟会有这种本事。
三戒大师研究数十年都无法启动金龙诀,朱高煦怎么能够知晓开启金龙诀之法?
姚广孝坐在远处,眼帘动了动,死灰的脸上突然带了几分悲哀之意。只是无论是谁,均在望着朱高煦,并没有留意姚广孝的表情。
也先的脸色阴晴不定,示意手下撤了长枪,微笑道:“不知汉王如何来试呢?在下倒是想闻高见。”三戒大师是没脸,也先却是太多张脸,翻脸却比翻书还要快,没用的人,他弃如敝履,但一有求于人,立即变成了谦谦君子。
朱高煦从长枪林立中走出来,冷酷依旧道:“也先王子放心让本王来做此事?”
也先眼珠转转,又从朱高煦的断手上掠过,微笑道:“这世上若还有两个人让我相信,一个是家父,另外一个人当然就是汉王了。”他虽防着朱高煦,但从未怀疑过朱高煦启动金龙诀的诚意。朱高煦对于启动金龙诀甚至比也先还要迫切,这点也先当然看得出来。
朱高煦为何会懂得金龙诀启动之法?也先闪念之间就已想到了什么。见朱高煦神色依旧,也不知信了他的话没有,道:“汉王准备如何来启动金龙诀呢?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好了。三戒…大师,把夕照给汉王用用。”
三戒大师满脸都是汗水,好像还有泪水,喏喏地走来,想递过夕照,却又不甘的样子。
朱高煦摇头道:“先不用夕照。”
众人一怔,脱欢皱眉道:“夕照有问题?”
就是这个夕照,不知经过多少波折磨难,已让脱欢的脑袋比酒坛都要大,闻言难免有此一问。
朱高煦望向姚广孝,却对也先吩咐道:“给我准备四块铜镜大小的冰来,记住,一面可照人,另外一面要有积雪。”
众人均是诧异,不懂朱高煦究竟要做什么。也先也是不懂,转念时立即传令手下取冰。
冰天雪地,要取冰倒是颇为容易,不多时,就有四块铜镜般的冰取来。
三戒大师看着那四块冰块,狐疑不定,皱眉苦思,似乎想着什么。
朱高煦四下走动,吩咐道:“这块冰放在这里,第二块冰放在那里…”片刻的功夫,冰块已被四个兵士捧着立在四个方位。
三戒大师见了喃喃道:“是大有、同人、无妄和离位。”他刚才早转了多圈,自然将金龙诀旁的六十四卦方位计算清楚,见到朱高煦摆放四块冰的位置,赫然就是口诀中的方位,不免暗中思索起朱高煦的用意。
朱高煦吩咐完毕,伸手从三戒大师的手上取过了夕照,冷酷的脸上带着几分释然,眼中却略带嘲弄地望着三戒大师道:“三戒大师,你很让本王失望。你既然知道金龙诀是用五行相生的道理,怎么会没有发现这其中唯独少了几分水运?”
三戒大师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眼下只有火生土,土生金,但无法彻底运转五行,难道说启动金龙诀要在临水旁?”
也先失声道:“还要临水吗?”他突然想起,当初朱元璋在采石矶改命时的确是在临江处,难道这才是金龙诀启动的关键所在?
朱高煦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也不必临水,只要加冰即可。”他垂头看着手上的夕照,夕照反射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带了几分铁青之意。
不知为何,也先见了心中微颤,感觉那场景似曾相识。就听朱高煦道:“夕照本属木,木生火,但需经水来滋润,亦是水生木才能…”突然大喝,“叶雨荷!”
他这突然的断喝声未落,便手握金龙诀,脸上变色,仰天倒了下去。
众人均是大惊失色,脱欢虽是沉稳老练,见状也是心头狂震,眼前的此情此景他是熟悉的,当初朱允炆适逢改命时,不也是突然中毒倒地?
难道说,旧事就要重演?
难道说,阴暗中,真的有个恶魔,每当有人启动金龙诀的时候,就要将那人置于死地?
莫非说,冥冥中金龙诀本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然为何每次启动时,都有奇诡之事发生?
朱高煦为何要呼叶雨荷的名字?莫非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叶雨荷暗中捣鬼,那个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众人震惊失色,也先却顾不得去看叶雨荷,只想要先抢到朱高煦的身前…
旁人却望叶雨荷。
叶雨荷竟已消失不见,众人均是心头大震,几乎以为那个隐形人就是叶雨荷!
可只有虎骑知道不是,他看到叶雨荷已夭矫在天。
方才朱高煦那里生变时,就算监视叶雨荷的兵士都被诡异之事震惊而目光被吸引过去。虎骑心头亦震,可他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那就是监视叶雨荷。
他在刹那之间立即望向叶雨荷,只比别人快了一眼——一眼见到叶雨荷在朱高煦厉喝声起前,就纵身而起,跃出瓦剌军的包围。
虎骑自负高手,可那一刻,也诧异叶雨荷的身法,惊奇她的能力。
那一刻,叶雨荷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变成了蹁跹惊鸿。她的飞跃之能,就算虎骑都是望之兴叹。
虎骑一声低吼,有如虎啸般迎上了叶雨荷。他能截住叶雨荷,是因为他的判断。他发现叶雨荷的目标居然是也先。
叶雨荷立即拔剑,也先对她并不看重,因此也从未想过除去叶雨荷的剑,却不知道,叶雨荷的危险就在于她的剑。
叶雨荷一剑刺向虎骑的喉间。
要对也先下手,首先要过虎骑那一关。
一剑光寒,血光四溅中叶雨荷的心却沉了下去,她一剑刺中了虎骑的肩头。
虎骑未躲,也知不能躲。因此只是避开了要害,怒吼声中双手一夹,半空中就扭断了叶雨荷的剑,他的双手,简直比虎爪还要犀利。
双手才扭断叶雨荷的剑,虎骑再吼一声,伸手掏向叶雨荷的小腹,他这一抓,犀利无比,曾经从活羊身上掏出心来。
叶雨荷身形陡变,陀螺般地旋转,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躲开了虎骑的一抓,身形落地时到了也先的面前。
也先色变,他发现朱高煦有异,心急之下立即查看,但随即发现危险瞬间即至,叶雨荷居然刹那间突破重围,冲破了虎骑的拦截来到他的身边…
也先顾不得再看朱高煦,立即起身准备应战,他反手拔出宝剑。他用的一直都是宝剑。
可当他蹲下突起时,蓦地感觉头晕目眩,同时心中热血沸腾,涌上喉间。
这要命的时候他中的啼血之毒居然发作了?也先心中凛然,但仍在刹那间挥出了三剑。他见过叶雨荷的功夫,根本未将叶雨荷放在眼中,更何况叶雨荷此刻手中又没有了剑。
叶雨荷后来的表现让他实在有点失望,也让他产生了轻视之意。一个女人再强悍,在他眼中也还是个女人而已。
可也先忽略了一点,有的女人,或许平常的时候会让人失望,但关键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三剑挥出后,也先再也不动分毫,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意,感觉到喉间有一点冰冷。
原来,有一尖锐之物已抵在他的喉间。
那尖锐之物,不过是个发簪——叶雨荷的发簪。
叶雨荷手中无剑,但在扑来时欺宝剑光寒而入,随手拔下了青丝上的发簪,抵在了也先喉前。青丝凌乱,可发簪凝练如剑,稳稳地握在叶雨荷的手中。
须臾转念,所有要扑来的兵士都僵持不动了,脸上均露出了惊诧之意——不信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在虎狼之兵面前羞煞须眉。
峰冷雪冷人更冷。
发簪尖光芒闪动,耀着叶雨荷双眸中的一点寒芒,她动如脱兔,静若处子,雷霆一击后,冰雪般的沉静。
也先喉间咯咯响动,半晌才道:“叶…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改命——改秋长风的命。”叶雨荷干净利索道,无一分犹豫,她也不信自己能做到这点,但她终于做到了,因为这次本来和行刺朱棣不同。
上次她是杀人——杀一个不知道该不该杀的人,这次她却是救人——救一个她必须救的人。
也先强笑道:“可你实在不必如此,我已答应了让你改命,就不会食言。”
“是吗?”朱高煦突然道。
也先的身形有些僵硬,脸色又变。
朱高煦竟然没有倒下,朱高煦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那朱高煦刚才为什么惊叫?
转瞬明白,也先愤然道:“汉王,你和叶雨荷…在算计我?”他也是极为聪明,立即明白了一切,刚才朱高煦的惊叫不过是吸引旁人的注意,目的是让叶雨荷一击得手。
可朱高煦为什么这么做?
叶雨荷取了也先手中的剑,反横在也先的脖颈上,转望脱欢道:“太师,你若想要宝贝儿子的命,就莫要让人偷偷上前。”
所有悄然欲偷袭的兵士立即止步。
脱欢面沉如水,实在没有想到,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这种转变。他考虑了太多的变数,当然也把叶雨荷考虑在内,方才有十数兵士围住叶雨荷,他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他还是忽视了这个女人的能力。不想就是这一点疏忽,让局势陡转。
“你要做什么?”脱欢心思飞转,用的是拖延的战术。
叶雨荷并未有丝毫的得意,她知道现在才不过是开始。“我说过了,我要改秋长风的命。汉王,谢谢你。”
她直到这一刻才是真心地感谢朱高煦。因为在来峰顶之前朱高煦曾经悄悄对她说:“我一喊你的名字,你就出手。”
叶雨荷当初不知道朱高煦的意思,但朱高煦一喊,她立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任何机会都是抢来的,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她如果不想任由也先摆布,就一定要先发制人。
朱高煦哼了一声,拿着夕照,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金龙诀的乾位道:“这是本王应该做的。本王的朋友本王不会背叛,对不住本王的,一定要死!”
也先受制于人,急怒欲狂,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其实命运早改晚改都是一样的,汉王何必出此下策呢?”
朱高煦淡漠道:“是吗?也先王子真的以为本王了解的事情比你要少吗?”
也先的脸色变了下,皱眉道:“汉王此言何意?”
朱高煦摆摆手,示意那四个手持冰镜的兵士在方才的方位站好。那四个兵士有些犹豫,只是看着脱欢,脱欢脸沉如冰,终于吩咐道:“照他吩咐的去做。”
也先的脸上突然现出几分焦灼,欲言又止。
朱高煦看着那四个兵士就要归位,冷酷的面容上突然带了几分讥嘲道:“其实本王也知道朱允炆为何要杀鬼力失的。王子对秋长风遮遮掩掩,不过还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顿了片刻,“也先王子可想听听朱允炆杀鬼力失的理由?”
也先的脸上掠过几分惊疑,竟不多言,叶雨荷忍不住道:“为什么?”她自认眼下和朱高煦一路,暗想朱高煦先改完命后自己再改也可。朱高煦既然帮她,她也要帮朱高煦达成心愿,此刻她成功在即,一时间早忘记了秋长风的吩咐。
就算记得,她无论如何也要在给秋长风改命后再毁了金龙诀。而改命后自己如何逃脱,那是从未考虑的事情。
朱高煦带着几分哂笑道:“因为朱允炆和也先王子都知道,这金龙诀一次启动、只能改两个人的命运!”
众人变色,叶雨荷也是心头狂震,霍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怪不得朱允炆一定要杀鬼力失,因为金龙诀改命次数有限。脱欢曾问过朱允炆关于改命的事情,朱允炆故意说金龙诀可改很多人的命运,显然是在欺瞒。
所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在撒谎,朱允炆也不例外!
朱允炆要改命,朱高煦要改命,脱欢要改命,鬼力失要改命,也先亦要改命,她叶雨荷也要给秋长风改命。
许许多多人要改命,但只有两个人能够实现愿望。
这本来就是个残酷的选择,朱允炆早知道此事,因此怕鬼力失明白真相后翻脸,于是提前干掉了鬼力失。而也先当然也知道这事,因此要先行改命,若也先和脱欢改完命,这金龙诀就是个废物,朱高煦和叶雨荷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如此一来,也先不违承诺,却又能装作毫不知情地戏耍朱高煦和叶雨荷。
一念及此,叶雨荷这才知道也先的心肠有多么毒辣、多么疯狂。这个疯子,显然一直等着看叶雨荷知道真相后的表现。他不但要报复,而且要报复得让人痛入骨髓,他想给别人希望的时候再给予其毁灭性的打击。
可朱高煦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个朱高煦,原来比表面看起来的还要深不可测。
也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虽刹那想过千般主意,但不感觉有一个有用。
他是清醒的疯子,知道有的女人疯起来比疯子还要疯,叶雨荷不傻,知道真相后,他若敢妄动,叶雨荷说不定会不惜一切和他同归于尽。
没有把握的事也先不会去做。可机会转瞬即逝,他若再不行动,一切皆休…
就在犹豫间,朱高煦已一晃夕照,有一道夕阳的光线照在夕照之上,折出道金黄的光芒。那光芒一闪,瞬间就曲曲折折地连在大有、同人、无妄、离位的四块冰镜上。
那曲折的光线,从离位的冰镜上再次射出,转眼之间照到了金龙诀的离火之上。
然后就有一道紫光如龙般冲天而起,极为绚烂。众人虽震惊叶雨荷制造的混乱,但更吃惊金龙诀的异样壮观。
难道说,时隔六十年,金龙诀终于再次启动,终究要燃起大明江山的兵祸烽烟?
三戒大师失声道:“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的样子。众人中聪明的人都已知晓,原来金龙诀启动的口诀,不是要人持夕照走六十四卦方位,而是要引光线经过这些方位,启动金龙诀。
天地玄奥,多尽于此。
就在这时,朱高煦陡然色变,“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众人又是一惊,立即想到金龙诀改命,必须以启动金龙诀之人折寿为代价,难道说朱高煦在这瞬间已给自己改了命?天威难违,同时减损了朱高煦的寿命,朱高煦这才吐血?
众人均望朱高煦,却见朱高煦突然握紧了夕照,掩了夕照的光芒,那冲天的紫光陡然消失不见。
朱高煦不看金龙诀,只是望向了北方,脸上露出惊骇欲绝之色。众人忍不住顺着朱高煦望着的方向看去,脸色均变得骇然惊恐。
原来紫光冲天后,遥远的南方突然现出一道黑线。
那道黑线在众人一望间就如潮水狂涌,卷着银雪冬寒劈面而来。
有风起,有云动,有千峰肃杀,有夕照血色。
可风起云动、关河萧杀、天苍野茫似乎也掩盖不住那黑线的磅礴无俦和诡异迷离之意,黑潮中有旗帜招展,带来了几分惊心动魄。
那是一队人马——拥有天地浩瀚之力的人马。这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队人马出现?
也先见状,忍不住骇然惊呼:“十万魔军?”
众人心头狂震,叶雨荷更是脸无血色,脑海中有光电一闪,那埋藏很久的记忆瞬间爆发。
龙归大海终有回,十万魔军血不停!
这本是《日月歌》的预言,叶雨荷就是因为这两句话才卷入了无穷无尽的苦难之中。
这预言是说,朱允炆为了重夺帝位,要借助十万魔军的力量。
这本来是荒诞不羁之谈,这本来是不可思议之事。
但到如今,无论谁都相信了这个预言,原来天地间真的有奇迹,真的有十万魔军,真的可逆天改命。朱高煦逆天行事,启动金龙诀后虽未说出改命的愿望,但他的愿望已昭然若揭。
朱高煦要统领十万魔军,来夺想要的一切!
第十七章 信 任
千峰尽冷,天地失色时,秋长风盘膝坐在枯草之上,霍然睁开了双眼。
他本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直觉,十万魔军被金龙诀所招、终于出现时的诡异,他好似感觉到了。
可他并没有惊骇欲绝,亦没有悚然失色,他只是望着囚室内明暗不定的灯火,眼中闪出一分忧虑。
如瑶明月见到,立即想,秋长风忧虑的是什么?她虽猜不到秋长风忧虑的是什么,但她知道秋长风不会杞人忧天。
能让秋长风忧虑的事情,绝非等闲。
“要日落了。”秋长风突然道。日落就是金龙诀改命完成的时候,也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候。
如瑶明月一阵心悸,不禁道:“只要金龙诀改命成功,就是你的死期,你现在…还等什么?”
所有人都认为秋长风根本没有任何活路、只能等死的时候,如瑶明月偏偏觉得秋长风绝不会死。那是出自一种女性的直觉。
要死的人,本为命运的鱼肉,怎么还会这么的冷静?
“我必须要等…”秋长风喃喃自语,“因为我还看不到外边的情况…”
如瑶明月完全不懂,这时候,秋长风看不看外边的情况有什么区别?
眼前突然一亮,宛如了解秋长风的心情,金龙诀改命的时候,不也正是这里防备最弱的时候吗?日落的时候,不也是突围的良机吗?
压低声音,如瑶明月道:“秋长风,你有开启机关的法子没有?只要破了这两道铁栏,日落前我们就可以冲出去。我可以带你走,请你相信我。”
她十分沮丧,她眼前只有一道铁栏,但和天堑仿佛,她无法突破。开启的机关偏偏处于这里的死角,她虽多习忍术,但对启动机关无能为力。秋长风身前更有两道阻拦,她不能的事情,秋长风能办到吗?
秋长风目光突变锐利,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如瑶明月,突然叹口气道:“我信你这句话是出自真心的。”
如瑶明月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哀,道:“这么说,你以前从未完全信我?”
秋长风避而不答,突然闭上了眼睛,伏地听了下,说道:“有人来了,很多。”
如瑶明月一惊,知道眼下到了生死关头,来人就可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来者是谁?
秋长风听了半晌,又喃喃道:“他们又停了下来,站在了洞口。难道说…我判断有误?”
如瑶明月不疑秋长风的听力,忍不住道:“你判断了什么?”
秋长风脸色瞬间万变,那一刻时心中只在想,他们来了,却被阻挡,难道说也先还有稳妥的安排,防他们救我?也先这般心机,不知道雨荷那里如何了?雨荷,我信你,信你一定能来见我!
洞外果然有人,秋长风听得一点没错。来人到了洞口处就已站住,来的是沈密藏、姚三思和皮笑三人。
三人并未入洞,只因为龙骑带着近百人在他们身旁,却没有带他们入洞的意思。
龙骑在看着南方的远山,那里是金龙诀改命的地方。
沈密藏望着洞口,依旧是睡不醒的样子,话都不说,只是指了下。皮笑立即问:“龙骑大人,沈大人问,秋长风难道就关在这山洞里吗?”
龙骑点点头,目光收回来,神色带着几分犹豫,高耸的额头看起来带了几分狰狞。
沈密藏皱了下眉头,嘴唇动动。皮笑立即明白过来,说道:“沈大人问,龙骑大人不立即带我们进去见秋长风,是不是在等也先王子的命令,没有王子的命令,龙骑大人也不能把秋长风交到我们手上的吗?”
龙骑有些诧异地望着皮笑,他一直认为皮笑是个传声筒,本没什么本事的。可沈密藏只是动动嘴唇,皮笑就能说出这么多的事情?龙骑实在有些怀疑,真正主事的究竟是沈密藏还是皮笑?
这两个人莫非有什么心灵相通的能力?
可这时候龙骑没空多想,皮笑也的确说出了他的犹豫所在,因此他只是点点头。
姚三思一直沉默无言,突然道:“秋长风肯定是被关着的吧?”
龙骑这次倒有些好笑,轻蔑地点点头,他认为姚三思说的无疑是废话,这个姚三思和皮笑比起来,能力不可同日而语。
姚三思犹豫道:“既然如此,我们进去看看他,和他说两句,也先王子应该不会反对的,对不对?”
龙骑微怔,一时间倒感觉不好拒绝。他见皮笑、沈密藏均是默然的样子,心中暗想,王子已吩咐要将秋长风交给沈密藏,在麻痹明廷的同时,又让秋长风生不如死。但王子又怕秋长风会生事端,这才将他关押起来,只等金龙诀改命完成后才行动。眼下日薄西山,王子还没有命令传来,难道说那里有了什么问题?
可终究不能总在洞外待着,一想到这里,龙骑向副手使了个眼色,然后微笑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沈大人请。”
龙骑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南面峰顶均被十万魔军的出现所震骇,就算也先没有被叶雨荷所制,一时间也发不出任何信号来。
风卷残云,天地萧肃。
那道黑线如潮起狂涌,让人窒息。万蹄踏动,地动山摇,不多时,魔军就从天边奔近了山峰。这时夕阳晚照,金灿灿的光芒照在那兵甲寒光之上,更带来如梦如幻之感。
来骑像魔军,更像是天兵。
众人望见,只感觉仿佛是苍穹大地蓦地撕开个口子,涌出了这些鬼神之兵来。
有号角长鸣,苍茫万里。山路各处,陡然间马嘶繁沓,人却不乱。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有无数瓦剌骑兵陡然间冲出了山峰夹道,列队在山峰之前。
叶雨荷见到,暗自心惊,她一直都在山谷中的几处游走,虽也见了脱欢手下的肃杀威武,但实没有见到瓦剌在此有多少兵马。这刻才知道原来瓦剌兵竟一直隐在山岭中,直到危险时才蓦地出现,脱欢心机的深沉和隐忍,由此可见一斑。
瓦剌兵极为凶悍,亦根本不知前来是十万魔军,列阵相迎,丝毫不乱。
这种齐整的军容中蕴藏的攻击如虎狼啸野,叶雨荷初次见到,惊心动魄。
也先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但见颈部长剑微颤,知道这是个机会,才要有所举动,就听叶雨荷喝道:“你若敢动,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