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这般说,洋洋自得之意溢于言表。他当然不是想要姚广孝斧正,而是很想一斧头劈死这个一直骑在他头顶的师兄。明日是启动金龙诀的日子,也是羞辱姚广孝的日子,他当然不会放过。
龙骑一摆手,有十数兵士手端弩箭,立在如瑶明月身前不远。箭矢寒锋,冷指如瑶明月。
如瑶明月花容失色,身形微躬,咬牙道:“你们要做什么?”
龙骑冷漠道:“如瑶明月,王子说了,眼下并不想杀你…”
秋长风一旁淡淡道:“如瑶明月,你何必紧张?也先的野心不止颠覆大明,还希望借你之力掌控东瀛,杀了你不如留着你有用的。”
如瑶明月心中稍定,蹙眉道:“那你们做什么?”
三戒大师拨弄着念珠道:“王子感觉这里太过简陋,要请师兄好好休息一晚,但碰巧如瑶明月你和师兄关在一处,因此带走师兄时,警告你莫要妄动,不然格杀勿论。”
如瑶明月这才明白,轻舒口气,涩然道:“我不动就是了。”说完便倚着铁栏而立。就听铁栏咯咯声响,倏然上升。她当然知道若是搏命,这是机会。可眼下十多把硬弩近在丈许,她稍有动作,就会劲射过来。她绝无半分把握逃过这轮弩箭的射杀,只能眼睁睁看着瓦剌兵将姚广孝带走,铁栏再次落地,将她关在其中。
三戒大师道:“如瑶明月,算你聪明。”说罢得意地大笑,一摆手,带着姚广孝扬长而去。
龙骑等人押后而退,片刻后消失在山洞的那头。
如瑶明月立在那里许久,涩然笑道:“秋大人,你说小女子方才若是动手,有几分逃走的机会?”
秋长风笑笑,伸直了双腿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打个哈欠道:“我不知道。”
如瑶明月紧盯着秋长风的表情,看不出半分端倪,试探道:“小女子可能有一分的机会,但太过渺茫,小女子没有动手,是因为感觉若是和秋大人在一起,逃生的机会恐怕更大。”
秋长风不咸不淡道:“是吗,那你太瞧得起我了。你费尽心力示好我,恐怕是想借我之力活着出去为父报仇了?”不闻如瑶明月的动静,秋长风自语道:“可这是真实的你吗?”
如瑶明月贝齿又咬红唇,压低声音道:“秋大人,现在你我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你还不信我?”
秋长风喃喃道:“这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你信不信我。你若信我,何必这么多废话?”
如瑶明月咀嚼着秋长风的这句话,一时间心绪百转,还是不服地问道:“无论如何,我总能对你有所帮助,你若有计划,现在已到了对我说的时候了。”
秋长风的嘴角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自语道:“你始终不懂的,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人,无论如何,始终都是可信的。”他闭上双眸,脸上的青意被那昏黄的灯光冲淡了些,带了几分暖暖之色。
昏黄的灯光激荡着姚三思脸上的慷慨之意。他自从到了帐内后,就一直有话想说,可他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再次开口——一开口便言辞激烈。“沈大人,我觉得你很多事情做得不对。你不应该一直想杀了秋…千户。”
灯光下,沈密藏安坐在那里,将自己的慵懒隐入了影子的暗处。他根本不说话,似乎觉得没必要,似乎也是一直的习惯。
姚三思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都要喷到了沈密藏的脸上道:“大人应该先想办法活捉秋千户,然后问他——问他是否有难言之隐。”
皮笑在一旁尴尬地笑道:“姚三思,你不过是个百户,没有质疑沈大人的权利。你难道忘记了,当初是秋长风击昏了你。秋长风也说过,你信错了他。”
“可秋千户没有杀我!”姚三思激动道,“他本来可以杀我的,但他没有。他宁可泄露行踪也不肯杀我,这说明他人还是好的。”
皮笑苦笑道:“他不杀你和他背叛朝廷根本是两回事,你不要总是混为一谈。”
“这根本就是一回事。”姚三思激动地辩解,“他并不见得背叛了朝廷。”
皮笑一怔,半晌才道:“他救了死囚,劫持了公主,勾结东瀛忍者造反,这如果都不算背叛,什么是背叛?”
姚三思盯着背对灯火、暗影下的沈密藏道:“这里肯定有隐情,我今天见到了那个也先王子,我认得他是当初在金山害了上师的叶欢。可我当时并没有说…”
沈密藏终于看了姚三思一眼,眼中藏着几分锋芒。
“我知道那不是说的时候,但我看到也先的时候,我就奇怪,也先怎么在这里?秋千户为什么来这里?秋千户到这里只怕是为上师报仇来了。”姚三思越说越感觉自己想的没错。
皮笑打个哈哈,偷望沈密藏一眼道:“姚三思…你想的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秋长风做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就是为了到这里行刺也先?”
姚三思用力地捶捶头,苦恼道:“我只是想说有这种可能。我不是想的离奇,只因为我信秋千户——信秋千户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坏人,我信。”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本是憨厚的脸上竟带上了几分激动、倔强——倔强中的执著。
见到沈密藏嘴唇动动,姚三思喜道:“沈大人,你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不是?那求你莫要一见面就杀了秋千户,给他个机会,好不好?”
沈密藏冷冷地望着姚三思,半晌开口道:“睡吧。”
姚三思一怔,这次不用皮笑解释,他也明白沈密藏是要休息的意思,不由得大失所望,哀求道:“沈大人,你一定要信我。”
沈密藏打了哈欠,临躺下前出乎意料地说:“有些话、不用说的。”
姚三思怔住,立在那里一时无言。
帐内沉寂如夜,唯有那昏暗的灯火,如同那繁华的凋谢,苦伴着明亮下暗影,微微地颤动。

第十六章 逆 天

灯影如梦,秋长风再次睁开了双眼。他未睁眼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如瑶明月的秋波,正一霎不霎地望着他,可等他睁开双眼时,那秋波已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幽幽一叹,如瑶明月轻声道:“秋长风,你醒了?”
秋长风“嗯”了一声,望着灯火道:“我…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石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了,他说得恍惚,神色间有几分迷离。一时间,好像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如瑶明月霍然转头,盯着秋长风,目光中满是不解之意。
她一直没有睡,她实在睡不着。
虽如秋长风所言,也先多半还认为如瑶明月有利用的价值,所以一时不会杀她,但如瑶明月并不这么想——她实在想不出一个疯子下一步究竟如何做。
如瑶明月也真的想不出秋长风还有什么奇迹?她本坚信,就算她想不出,秋长风还是能解围的,可看秋长风将最后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了睡觉上,如瑶明月的信念终于产生了动摇。
这时候,秋长风还有心情睡觉?
难道说,他已自知绝路,干脆放弃了?
如瑶明月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了一句话:“你做了什么梦?”
秋长风望着那灯火,白里带青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憧憬。“我…梦到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江南有柳,柳下有桥,桥下有河,河旁有我…”秋长风梦呓地说着,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没有接着说下去。
江南好,怎不忆江南?
可江南好,终究不过是因为那里有他的思念。
他没有说的是,在他的梦中,桥上还有个女孩儿,翘首顾盼。
这是他的梦,他可以和别人分享梦境,但不会和别人分享那段思念。他许久没有做梦了,不想这时候还做了个童年的梦,或许是苍天可怜他的流离境遇,想补偿给他一点温暖吧。
如瑶明月的眼中也不由得露出片刻的憧憬,幽幽问道:“你的梦中当然也有叶雨荷了?”秋长风虽然没说,但她感觉得到,她本想问问他的梦中是否有她?但是许多日前这种话也许可以轻易说出口,但如今她反倒不想再问了。
戏谑容易爱时难,她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爱,不会整日挂在嘴边。
秋长风沉默了许久,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如瑶明月立即从恍惚中惊醒,道:“午后,最多两个时辰,就是金龙诀启动之时。秋长风,怎么办?”她的言语中带了几分急迫。
秋长风突然道:“如果你知道自己只剩一天的性命时,会怎么做?”
如瑶明月一怔,似乎从未想过这种问题,许久才道:“我不知道,或许我会…”若依她以前的性格,或许会怨恨、或许会滥杀,但在这刻,她只感觉到空虚阵阵。
秋长风不闻回答,唇边带了几分笑道:“最后一日对死囚来说是个折磨;最后一日对忧患缠身的人来说是种痛苦;最后一日对有万贯家财的人来说是个讽刺;最后一日对我来说…只是个解脱。”
“解脱?”如瑶明月不解地问。
秋长风喃喃道:“不错,是解脱,一切都到了尽头了。我…很想吃点饭,我知道死囚要死的时候还能吃顿饱饭的。我甚至都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如瑶明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搞不懂秋长风是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聪明,这时候,他还想着吃饭?
不但有饭菜的香味传来,脚步声也跟着传来,孔承仁带着两个兵士走近,略带防备地看着如瑶明月和秋长风。一摆手,那两个士兵从铁栏口处塞进两筒清水和两份草原人吃的糍粑。
孔承仁道:“王子知道两位饿了,特意吩咐我莫要简慢两位。”望向秋长风,“尤其是阁下,更要珍惜这顿美餐,因为很快我们就不会再见了。”
秋长风目光闪动,哦了声问道:“今天是晴天?”
孔承仁忍不住笑道:“今天不但是晴天,而且阳光明媚,看来要让阁下失望了。”
秋长风轻叹一口气。“也先准备启动金龙诀改命的时候,就让你杀了我?看来我的命改不改都没什么两样了。”
孔承仁微微一笑道:“阁下这次又猜错了。”秋长风的确有些能耐,他本有些佩服。但无论如何,谁都不会对阶下囚太过客气的。
秋长风皱了下眉头,问道:“哪里错了?”
孔承仁带着几分诡异的笑道:“王子不会杀你,只是准备在黄昏时将你交给另外的一个人——你绝想不到的一个人。”
秋长风的眼中掠过几分光彩,却皱眉道:“我想不到的,不知是哪个?”
孔承仁哈哈一笑,转身而去道:“你这么聪明,不妨好好地再想想。”那讽刺的笑声激荡出了石室,盘旋在洞口,很快就消失了。
秋长风竟还沉静如昔,望着眼前的食物,拿起来在鼻端嗅了下,然后缓慢吃了起来。
如瑶明月好像从这个细节中看出了什么,突然问道:“你怕食物中有毒?”
秋长风不语,口中细嚼慢咽,又嗅了下竹筒里的清水,缓缓地喝了几口。
如瑶明月的眼中带着几分异样道:“我知道你刚才嗅一下的目的绝不是要闻食物的香气,而是想要辨别食物中有没有下毒的。你现在这种情况,人家下不下毒在食水中本来没什么两样。可你还这般谨慎,肯定是想到脱身的办法了?”
秋长风垂头咀嚼了许久,这才望向如瑶明月道:“我想死是一回事,被别人毒死是另外一回事。你要还想活的话,把饭吃下去,不要那么多的废话。”
他此刻蓦地出声,脸上竟没了疲惫憔悴,有的只是——无边的坚毅之色。
日渐西斜,千峰雪色。那金帐在雪峰环守、芳草围绕中更是闪着熠熠的光辉。
沈密藏身在金帐之中,望着案后的脱欢沉默无语,可他的意思当然很明显。他身边的皮笑继续解释道:“太师,黄昏将至,还不知道秋长风何在?”
姚三思也在旁侧,神色中略带期待之意。
脱欢鹰隼般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唇边浮出微笑道:“本太师既然答应了沈大人,自然会如诺行事,只盼沈大人回转大明后,转告大明天子,就说瓦剌只盼和大明千秋万代永为睦邻。”
沈密藏点头道:“好。”
话音刚落,帐外踉踉跄跄地冲进一人,却是孔承仁。
众人望见均是微惊,只有沈密藏头也不回,无动于衷。脱欢喝道:“何事?”
孔承仁慌张道:“太师,有意外之变,秋长风突然死了。”
姚三思震惊失色,皮笑也满是错愕的表情,沈密藏还立在那里,慵懒的表情根本没有半分改变。
脱欢的目光落在了沈密藏的脸上,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沈密藏只是道:“好。”
脱欢听不明白,皮笑恢复了常态,说道:“沈大人说,秋长风死了也好,但他身负圣意,就算秋长风死了,也要带他回去,哪怕是尸体。”
脱欢轻抚胡须,倒有点不敢相信皮笑这么懂沈密藏的心思,皱眉道:“沈大人真的这般想?”
沈密藏只答了一个字:“是。”
脱欢陡然哈哈大笑起来。“沈大人实在是本太师见过的最有趣的一个人。”沈密藏沉默寡言,可说是相当的无趣,脱欢非要这么说,却也没有人反对。
有趣、无趣,有时候也要看是谁说出。若是不识趣味,妄加反对,得罪了太师,有趣也变成无趣了。
沈密藏没有半分笑意,只是道:“首级。”皮笑立即道:“沈大人是说,秋长风死了,他要带秋长风的首级回去,虽然功劳小了,但也略胜于无。”
脱欢眯缝起双眼叹道:“沈大人如此尽忠明廷,又是这么一个有趣的人,本太师也是赏识的。既然如此,本太师怎会不给你一个大大的功劳?”
沈密藏不语,像是在思考脱欢说的意思,皮笑忍不住道:“太师还能给沈大人什么功劳呢?”
脱欢不语,只是使个眼色,孔承仁立即道:“秋长风其实未死。”
姚三思脸色又变,多少带了几分惊喜之意,沈密藏反倒皱了下眉头,皮笑立即传达了沈密藏的心意道:“沈大人不知道孔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脱欢并不多言,孔承仁道:“其中的含义不必多说。在下只需告诉沈大人,秋长风未死不是更好吗?沈大人带个活的秋长风回去,自然是更大的功劳。只是希望沈大人能快马加鞭地带他回去,见过大明天子,呈太师美意。不过秋长风好像没有几日可活,若是死在路上,那就和太师没有关系了。至于汉王嘛,太师也会尽量劝他回去,还请大明天子宽心,毕竟是父子,会有什么难解的仇恨?想来汉王在草原舒心几日自会回去了。”
脱欢微微而笑,倒很满意孔承仁得体的言论。
沈密藏想了半晌,终于点头道:“谢。”
皮笑忙补充道:“沈大人谢过太师的美意,只是秋长风若没有几日可活的话,恐怕有些可惜,如今圣上在海上…”
沈密藏慵懒的神色突然带了几分犀利,喝道:“多嘴!”他素来睡不醒的样子,似乎万物不萦于怀,这刻雷霆一怒,众人失色。
皮笑亦骇然失色,忙掌嘴道:“沈大人,小人多嘴了。”他似乎极为畏惧沈密藏发怒,以手掌嘴两下,打得脸上竟泛起了红印。
脱欢看在眼中,突然道:“谁没有个多嘴的时候?沈大人看在本太师的面子上就不要动怒了。”心中在想,在沈密藏心中,显然还觉得朱棣出海是个秘密,因此不想让手下提及,却不知老夫早知道此事。
沈密藏一摆手,皮笑止住了抽脸,看了眼沈密藏的脸色,喏喏道:“谢过太师。那我们…去领秋长风了?”
脱欢也摆摆手,龙骑上前道:“几位请跟我来。”说罢当先出帐,沈密藏拱手谢过,带着皮笑、姚三思离去。
脱欢一等沈密藏离去,立即道:“承仁,你怎么看?”
孔承仁立即道:“王子设计让卑职说秋长风已死,要看看他们的反应。卑职看了,那姚三思显然和秋长风有些关系,是故震惊多些,皮笑只是错愕,却没有什么伤心震惊,表现的符合情理,至于沈密藏,根本不将秋长风的生死放在心上。王子总担心沈密藏来救秋长风,从方才的情形看来,实在是过虑了。”
脱欢缓缓点头道:“不错,本太师也是这么看的。不过也先小心些总是无坏处的。让龙骑带沈密藏等人先绕圈,等金龙诀启动后再让沈密藏带走秋长风,就万无一失了。”
孔承仁道:“卑职早就吩咐了龙骑。”
脱欢轻叹口气,喃喃道:“也先哪里都好,就是脾气犟了些。”
孔承仁附和道:“太师说得极是,其实如三戒所言,早杀了秋长风,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脱欢摆摆手道:“不然,也先毕竟在迭噶面前立过誓,人欺神不欺,若是毁诺,也先在瓦剌国人面前威信何在?”
孔承仁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但他并没有三戒那样厚的脸皮,于是讪讪道:“是。太师…要起身去观金龙诀启动吗?”
脱欢的脸上现出几分振奋,突然问道:“承仁,你若想要改命,要如何来改呢?”
孔承仁想了半晌,谨慎道:“卑职只想一辈子能留在太师身边,心愿已足。”
脱欢哈哈一笑道:“你倒是忠心。”心中却想,本太师费尽辛苦,终于有了改命的机会,但却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如何来改才好。也先说一人只可改命一次,也就是说只能满足人的一个愿望,当年朱元璋改命是要当皇帝,他果真当上了,我也要当皇帝吗?
思绪至此,却有些踌躇不决,又想,老夫已老迈,就算当皇帝还能当几年?其实当个太师也不错,在瓦剌呼风唤雨,好不威风。额森虎虽是瓦剌国主,还不是任由老夫摆布?老夫在瓦剌,想让谁当皇帝就让谁当皇帝,若不是也先鼓动,老夫也不会聚兵准备南下。其实老夫一直在想,若能改命,长生不老最好了,可好像没有这种可能。人之命终究有穷尽之时,金龙诀虽是奇异,终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的。轻叹了一口气又想,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夫培育多年的八万精锐,明日就可到达半数,而也先号召瓦剌各部的二十万人马,也会陆续到来。如果真能推倒大明江山,再铸成吉思汗的伟业,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正沉吟间,金帐有兵士进入,递过封书信。孔承仁先展开一看,脸现喜意,低声道:“太师,好消息。那人又传信来了。如今朱棣命郑和打头阵,自己则坐阵海上,同时抽调七十二卫多半人马南下,看来竟有意灭掉东瀛。”
脱欢接过一看,霍然起身道:“天助我也。起驾前往峰顶。”他本是患得患失的心情,但被来信激励,重拾了雄心壮志。
很显然,他在大明早安插了眼线,随时都能知道那里的动静。
千峰苍颜,碧穹着色。
脱欢到达昔日峰顶时,桌案早摆,也先的神色中也带了几分振奋之意。
姚广孝孤单单地坐在冰冷的岩石上,不看忙碌的三戒大师,只是望着远方,若非衣袂飘动,真的让人感觉如石雕木刻。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事已至此,更知道多说无益。被欺骗的愤怒、无助的悲哀,都被他掩盖在木然的神色中。
任由谁看到姚广孝,心中都会不约而同地产生悲凉之意,不想再对他冷嘲热讽。
也先见脱欢前来,迎上去,咳了几声,低声道:“父亲,三戒大师说,时辰很快就到。到时候,你我父子多年的愿望就将一朝实现了!”
脱欢将接到的书信递给了也先,也先望了眼,长吁一口气道:“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朱棣如此作为,让你我父子的大业更增胜算。”他事到眼前本也有些忐忑,但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只感觉此事万无一失,再没有不成功的可能。
脱欢看着忙碌的三戒大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朱允炆现在如何了?”
也先望向孔承仁,孔承仁立即道:“仍旧中毒昏迷不醒。”也先略带嘲讽道:“好在我们有两手准备,如今也不用他了。”
听脚步声又起,也先向山下望去,见到朱高煦、叶雨荷在虎骑的监视下走上峰顶,也先喃喃道:“就算能够改命,秋长风的命运也已注定,再无法更改的了!我真的想看看秋长风现在是什么脸色。”说话间一摆手,有十数兵士上前,长矛闪动,将朱高煦、叶雨荷围在当中。
叶雨荷脸色略变,朱高煦倒是冷傲依旧,只是问:“这是什么意思?太师和王子想要毁诺吗?”
也先微微一笑道:“非也,我既然答应了汉王,就绝不会食言。只是这种时候…”盯着叶雨荷,“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金龙诀的启动!”
叶雨荷神色冰冷,但心头一震,蓦地想起秋长风最后所言:“你会有机会去见金龙诀改命。你不要想着许愿,而是要想方设法——毁了金龙诀!”
她其实一直在挣扎,挣扎着是不是要按秋长风说的去做。秋长风无疑将她看得透彻,这才千叮咛万嘱咐,但很显然,她自己有时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朱高煦凝眉道:“王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事到如今,还会有人想毁了金龙诀?”
也先向朱高煦的断手处望去,道:“汉王损失这么多,改命前当然不会有不利于我等的举动。可有些人,比如说秋长风,是否会做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情就很难说了。依秋长风的为人,事先都有可能让叶雨荷毁了金龙诀。”
朱高煦目中厉芒闪动,转望叶雨荷,见叶雨荷神色冰封般并没有反应,于是缓缓道:“不会的,秋长风若真的要破坏我们的计划,就不会帮我们取来夕照。”
也先道:“汉王若是这么想只怕错了。秋长风是个极为狡猾的人,他来这里的目的有三:一是改命;二是和叶雨荷全身而退;三是毁了金龙诀,不让我等改命。”
叶雨荷神色不改,心头狂震,立即意识到也先说的可能是对的,最了解秋长风的显然不是她叶雨荷,而是也先。
众人神色均变,孔承仁冷笑道:“他若真的这么想,实在是视我等于无物。”
也先缓缓道:“他这人是很贪心的。他向姚广孝骗取夕照,就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棋,只要夕照在他手上,那时候我们想不答应他都难。我虽破解了他这招,但不能不防他把毁去金龙诀的任务,交给了爱他爱到骨子里面的叶捕头。”
朱高煦目光游离,终于道:“那么,也先王子的意思是?”
也先轻声道:“改命一事,事关重大,我不能不谨慎从事。我只请两位稍安勿躁,只要三戒大师启动了金龙诀,我和家父改了命之后,自然轮到汉王和叶捕头。那时候,就算叶捕头毁了金龙诀,也不干我事了。事到如今,汉王总不至于反对吧?”
他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也没有丝毫违诺的样子,朱高煦听了不禁目光闪烁,瞥了眼三戒大师道:“这样好像也说得过去,那我不妨…等上一等。叶捕头当然也不会反对吧?”
叶雨荷表面沉静,心乱如麻,不想秋长风所想,竟也早在也先的算计之中。
朱高煦却不等、也不用叶雨荷回答,又道:“不知道三戒大师何时能启动金龙诀呢?”
也先也有此疑问,忍不住道:“三戒大师,你可有眉目了?”
金龙诀早摆在了黄案之上,醒目地闪耀着迷人的光芒,有如往昔。三戒大师左手持着夕照,右手掐着八卦道:“王子莫急,小人很快就好。”
三戒虽说着不急,但神色间早有了焦灼之意。
他口中念念有词道:“乾转大有,趋同人,变无妄…”持着夕照,脚下踩着六十四卦的方位,等念到“走离位后启动离火”时,已脚踏离位,手中的夕照一晃,有道阳光折了过去,正照在那细长的离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