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朱棣“靖难”,就是联手宁王,借了宁王的八万精兵起事,朱允炆当然恨,恨不得宁王死!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朱棣冷冷道:“他当年就蠢得要死,这些年来,看来更笨,笨得以为这样,朕就怕了他?”
众人终于从秋长风的推断中,得出了线索,脸色均是异样。
朱允炆回来了?朱允炆真的回来了!
朱允炆当然恨,恨太多他认为该恨的人。
朱棣…姚广孝…宁王…旧日那些说要效忠他的臣子,可最后背叛他的人。这都是朱允炆憎恨要复仇的目标。
所以他回来了,借用东瀛忍者诡异的力量,先杀旧臣,再杀姚广孝,然后要刺宁王,最后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天子朱棣!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想法,这简直是惊骇世人的疯狂念头。
朱允炆疯了!
秋长风眼中似乎也有骇然之意,缓缓道:“圣上怕不怕,并不能阻挠朱允炆报复的念头。朱允炆显然明白太子和汉王之间的…隔阂。因此他布下一局,派人在宁王寿宴中乔装成戏子刺杀宁王,借以挑拨太子和汉王的关系。”
朱棣突然道:“要行刺宁王的不见得一定是朱允炆。你又如何肯定刺客和朱允炆有关?”
秋长风缓缓道:“那刺客行刺宁王,用的是忍术中的黑光之法,逃命的时候,用的是忍者上忍才用的不传之秘——偷梁。这种忍术,非东瀛高手不能做到,而最近东瀛忍者行事都应和朱允炆有关,因而臣如此判断。”
朱棣点点头,不再言语。
秋长风接着道:“而臣追踪的时候,就察觉大有问题,刺客布下精密的刺杀计划,却大意的把臣引到太子所在的地方,还遗落那么明显的戏鞋线索,这显然不是贼人的疏忽,而是贼人的精心算计!”
说到这里,秋长风终于舒了口气,最后做了结论道:“因此在臣看来,这次宁王遇刺和厌胜,不过是朱允炆借助忍者发动的一石三鸟之计。这一计,不但可杀宁王,还可挑拨太子和汉王的关系,进而打击圣上。”
众人听完,神色各异,却对秋长风的推断能力大为惊叹。这互不相连的案子连在一起,原来竟是朱允炆想要复辟的阴谋。他们虽都是自诩才智的人,可也从未想到过这点。
这个秋长风,真不简单。上师选了这个人来办事,果然很有远见。
太子又羞又愧,望着不远处的汉王道:“高煦,大哥真的没有骗你。那膏药,恐怕是那帮人故意拿走了。他们想让你误会。”
汉王只能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华盖殿静寂下来,静得呼吸都听得到。
不知许久,朱棣才道:“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众人无话可说,汉王突然上前一步道:“父皇,朱允炆借东瀛忍者之兵作乱,越来越烈,罪不可赦。儿臣请求带精兵一支,前往沿海,先行剿灭东瀛倭寇,再抓捕朱允炆回来。”
汉王言语铿锵,掷地有声。杨士奇见了,虽是对汉王颇为不满,也不能不叹朱高煦做事果敢,颇有朱棣之风,轻易就再次争取到了主动。
朱棣沉默半晌,突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这次错在哪里?”
汉王一怔,身形僵凝,片刻才道:“儿臣…无错!”
朱棣霍然转身,怒视汉王道:“你无错?”他一直背对众人,威严肃穆,这一转身,才让众人看到他眼角、额头都有了深邃的皱纹。
朱棣老了,岁月不饶人,就算摧毁不了他的壮志雄心,但也在他的身躯上留下无情的光阴。
岁月如梭,那曾经挥兵鏖战的天子,已有了颓意,但他怒火喷薄的时候,仍旧如虎啸龙吟,睥睨八方,就算汉王见了,亦是心惊胆战,立即跪倒道:“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朱棣望着儿子,冷冷笑道:“所有的事情,若非参与其中,很难明白所有的一切。但你身为汉王,自诩明断,怎么看不出宁王遇刺、厌胜两事大有问题?你明知你大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偏偏故作信以为真,不是心存了要借此事打击他的念头?”
汉王素来沉冷的面容也带分惊惧,额头竟现汗水,俯首在地,竟不敢再言。
朱棣虽老,但头脑更是老辣,轻易看穿这点,让汉王忍不住心寒。汉王不敢辩驳,因为他知道朱棣的脾气,他不辩罪少,越辩越错。
太子见到,忙道:“父皇,二弟他也是紧张皇叔的安危,厌胜一事,摊到谁身上,都难免失去理智。”
“闭嘴!”朱棣喝到,龙颜震怒。
太子身子一颤,立即跪倒在地,近年来朱棣对他益发的冷淡,他渐渐习惯。可朱棣如此盛怒对他,他亦是头次见到。
朱棣凛然道:“朕命你为南京监国,总领南京一切事物,可你究竟都做了什么?整日躲在房中避祸,宁王遇刺,你自己书房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有一天,你被人宰了,是不是也稀里糊涂?”
太子惊悚,颤声道:“儿臣知错。请父皇严惩。”
朱棣冷笑道:“你玩蟋蟀,朕不管你,但因此误事,朕就不能不理。应天府发生这大的事情,朕找你询问,你竟然告诉朕并不知情,很是困惑,你这个监国,当的不错呀。”
太子听朱棣反语中满是怒火,汗如雨下,惶恐不敢多言。
杨士奇硬着头皮道:“圣上,太子监国之时,兢兢业业,善听建议,亲贤臣,远小人,只是偶尔玩玩蟋蟀。事发突然…”
朱棣怒道:“住口!”
杨士奇立即收声,噤若寒蝉。
朱棣冷望杨士奇道:“朕封你左春坊大学士,跟在太子身边行事,是叫你指导太子言行,引他正途。你倒不错,一有事端,立即想到汉王,唆使云梦指责汉王,只怕不引起这兄弟的纷争,削尖脑袋要入别人的圈套,让外人看着笑话,你这学士,是什么狗屁学士?”
杨士奇满头大汗,羞愧难言。
云梦公主见状,恨不得将脑袋塞到地缝中去,只怕朱棣下一个臭骂的对象就是她。
不想朱棣目光转到她身上,只是叹了口气。再望伏地的太子、汉王时,眼中满是失望落寞,“你们真让朕很失望…”
太子、汉王汗如雨下,不敢回答,就听朱棣失落道:“高炽,你可记得,当年‘靖难’前,朕去向宁王借兵,命你看守顺天府最后根基之地时,曾说过什么?”
太子诚惶诚恐道:“父皇说…”绞尽脑汁,终于道:“说顺天府乃父皇和子孙的最后根基之地,让孩儿好好看管,莫要失去,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朱棣叹息道:“不错,你没有辜负朕的期许,竟带兵住在城头,鼓舞士气,锐身负难,以少抗多,坚守顺天府数月之久。你虽等到朕回转,但本来体虚,又积了寒气在腿,竟导致如今行走愈发的艰辛,这些事情,朕永不会忘记。”
太子已眼中含泪,几欲泣下。他其实也有怨,只以为朱棣放弃了他,可听父亲今日一说,早就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汉王脸上却有些异样。朱棣转望汉王道:“高煦,当年浦子口时,为父中盛庸伏兵,本以为无幸,不想你竟带精兵千余杀来为朕解围。你带兵力抗盛庸数万精兵,身披九箭,竟还拼死不退,护为父先走,之后奄奄一息,几乎送命,到如今…你仍旧为旧疾所困,朕其实也记得的。”
汉王垂头不语,可本是阴沉的脸上,也带分惘然。
朱棣又转望云梦公主道:“当年云梦还小,可朕徘徊起事、夙夜难寐时,云梦却已懂事,虽做不了什么,但端茶送水地陪伴在朕的身边。若没有往昔的那一茶一水,朕如何能度过那些漫漫荒年。”
云梦公主忍不住泪下,哽咽道:“父皇…”她满腹心思要说,但这刻却再不知说什么才好。
往事如烟,但往事难忘,他们不想这些事情,朱棣竟还记得。
朱棣眼中满是蹉跎落寞,许久才道:“那时候,我们很苦,但很开心,朕很快乐…朕快乐,因为有你们在身边。朕起年号为永乐,用意很多,可朕有最简单的一个心思,却是希望…曾经陪伴朕渡过最苦难时光的你们…永远快乐。”他声音蓦地激荡,激荡难言,再非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不过像个迟暮的父亲,感慨地望着那些今非昨日的子女。
汉王、太子均是垂首不语,神色惆怅惘然。
现在他们不苦了,可他们不快乐。因为快乐本在心,和苦难财富无关…
你心中若是快乐的,就算是磨难,你也会觉得甘之若饴,能够微笑面对。可你心中若充满怨毒,就算钟鸣鼎食又如何?
这些话,朱棣没有说,他只是怅然望着跪着的子女,喃喃道:“这世上本无千秋基业,只有千秋的雄心。如今大明虽看似歌舞升平,但北有鞑靼、瓦刺虎视,沿海又起东瀛倭寇野心勃勃,大明江山不过再次平稳十数年,朱允炆又卷土重来,高卧枕侧…”口气突转愤怒道:“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你们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强敌在侧,你们非但不能兄弟齐心,反倒兄弟阋墙,钩心斗角,互相指责,岂不让朕失望!”
汉王、太子垂首不语,脸色愧疚。
朱棣愤怒中又有着失望,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剿灭沿海贼寇一事,朕如何放心让你们去做?”突然扬声道:“传赵王来见。”
众人又是一惊,赵王就是朱棣的三儿子,叫做朱高燧。一直以来,都在封地安分地待着,不想也到了南京。
太子、汉王更想,父皇对我等大肆责骂,难道是已心灰意冷,想要重用赵王?
赵王进来的时候,灯火已燃。
点点宫灯亮了华盖殿,却照不亮众人沮丧的神色。
赵王进来,神色中也带着分错愕,显然不明白为何殿中有这多的人在。可见朱棣在前,立即跪倒叩见。
朱高燧看起来斯斯文文,更像个书生,举止规矩,见众人的表情,也有不安之意。
朱棣凝望朱高燧,开口道:“燧儿,朕有一事要你去做。看来,只有你才能完成朕的希望。”
太子、汉王不安,赵王惶惑,可立即道:“父皇有事若需儿臣去做,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棣脸上终于露出分难得的笑容,他点点头道:“如今沿海…尤其是普陀附近,有倭寇作乱,日益成为我大明的隐患。朕命你带精兵前去剿灭,你好好的去做。”
赵王有些不解,偷偷看了眼汉王,低声道:“可若论领兵,儿臣远远不及二哥,若论别的能力,儿臣也不如大哥…”
朱棣冷冷道:“你若不想去,朕不勉强。”赵王胆怯地看了眼两位兄长,见两位兄长都是望着地面,忙道:“儿臣领命。”
朱棣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朕让纪纲率锦衣卫高手协助你绞杀逆党。高煦,你将天策卫划给高燧平乱。”
赵王骇了一跳,忙道:“这…这…如何使得?”
众人亦惊,天策卫是大明七十二卫中最具战斗力的一卫,朱棣如此做法,难道是不满汉王所为,想要削他的兵权?
众人都在偷看汉王,汉王反倒不动声色,只是平静道:“儿臣遵旨。”
朱棣点点头道:“好的,你们退下吧。秋长风留下。”
众人皆退,那灿烂辉煌,灯火如星的华盖殿中,只剩下了朱棣和秋长风。
无论是谁离去的时候,再看秋长风,眼神已大不一样,就算云梦公主,都不能不佩服起秋长风来。这些年来,能和朱棣独自谈话的已经越来越少。秋长风以一个五品的官员,和朱棣初次见面,就能让朱棣另眼看待,谁能做到?
不解归不解,诧异归诧异。众人散去时,秋长风还是秋长风。
他立在灯火下,并不因华盖殿的辉煌而高大,同样,他就算在黑暗中,也不因地位的卑微而渺小。
朱棣终于坐了下来,坐在那龙椅之上。有了龙椅的映衬,他反倒去了几分威严,多了数点落寞。他不看秋长风,只看着殿中点点灯火。
灯火如星落,落在那君临天下的老人眼中,如烽火兵戈…
不知许久,朱棣才道:“朕听说你不错,你果然不错。”他没有说听谁说的,但能在朱棣面前说话,还让朱棣肯听的,实在没有几个。
举荐秋长风的难道是姚广孝?只见秋长风两面的姚广孝?
秋长风凭什么能得到姚广孝、甚至朱棣的信任?
秋长风不卑不亢,轻声道:“臣只望没有辜负了圣上的心意。”他说的也奇怪,他和朱棣好像也不熟,他只是个寻常的千户,在锦衣卫中算不上天子的亲信,他怎知朱棣的心意?
灯火闪了下,朱棣眼中仿佛有光芒闪了下,他仍旧望着那梦幻、绚丽的灯火,许久才笑笑,“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故作聪明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真正聪明的人,朕喜欢。到现在为止,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你任务只有更重,去吧。”他摆摆手,多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没说什么任务,留秋长风下来,好像只是想闲聊两句罢了。
秋长风脸色在灯火下,却有些苍白。他的眸子中,似乎藏着太多秘密和不解,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静静地退出了华盖殿。
秋长风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向华盖殿看了一眼。
朱棣正坐在龙椅上,还是闭着眼,如梦如幻的灯火下,他高高在上,似近实远。
这时夜凉如水。天边有月,月如弯弓,月边有星,星光闪烁,如同长矢的寒锋。
第十九章 夕 照
星隐日升,大江如带。
江心一叶扁舟顺茫茫江水而下,满是孤落。那日光投在翻腾的江水上,泛着点点金光,给这萧瑟的秋意中,带来分绚烂的色彩。
那舟头有个红泥火炉,放着个铜壶,看样要煮水,但炉中半点火星都无。
船头盘膝坐着一个和尚,身着黑色的道袍。他就那么坐着,如木雕石刻,若非那人衣袂随风飘拂,胸膛还是略微起伏,旁人见了,只怕以为那不是个活人。
姚三思站在船尾,悄悄地望着船头的那人,低声道:“千户大人,上师没事吧?”
船头坐着的赫然就是大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大明自朱元璋以来,就取消宰相一位,径管六部。朱棣沿袭此例,组建内阁代替宰相权能,但在朝野臣子百姓的眼中,姚广孝就是宰相——甚至比宰相的权利都要大。
姚广孝不但是宰相,而且很黑,因为姚广孝一辈子,好像只喜欢穿黑色的道服——就算朝拜天子都是如此。
姚三思身侧站着的就是秋长风,江风猎猎,秋长风发丝飞扬,手中又在编织着马蔺叶子。他无事的时候,总习惯用马蔺叶编着什么。听姚三思发问,反问道:“你希望上师有事?”
姚三思涨红了脸,忙道:“当然不是。可是上师坐在船头那么久,动也不动,会不会饿呢?”
说到吃饭,姚三思肚子先叫了起来。
原来素来喜欢冒险、却又总没有机会冒险的姚三思,这次又捡了个他看来根本没有任何挑战性的任务。
任务就是——和秋长风一起,陪上师前往金山。
姚三思其实很不情愿,他知道南京出大事了,听说赵王竟领了汉王的天策卫出了南京,去向成谜。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挑选锦衣卫高手跟随赵王,肯定是要执行个大任务。姚三思扯长了脖子,也没有等到纪纲点名,反倒是孟贤跟随纪纲离去,姚三思心中难免失落。
女怕嫁错郎,男怕站错行,姚三思感觉自己好像站错了队列。秋长风因为青田、金陵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但在姚三思眼中,纪纲反倒有点开始冷落了秋长风,顺便也冷落了跟随秋长风的姚三思。
秋长风手指不停,那编织的物体已现轮廓,和他平日编的蚱蜢不同。好像看出了姚三思的心思,秋长风道:“你一定觉得,圣上让赵王和纪指挥使联手,肯定要破个惊天大案,而且其中凶险极大?”
姚三思立即点头道:“那是当然。”
秋长风摇头道:“其实不然。在我看来,你如果跟随他们一起,凶险肯定比跟我要小。”
姚三思没有畏惧,反倒振奋了起来,忙问,“千户大人此言怎讲?”
秋长风淡淡道:“天策卫万人,这次锦衣卫也派出了数百高手,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联手一击?你在其中,不过是个百户,若是遇敌,说不定连对手什么样子都看不到就回来了。可只有我们两人的话,遇到对手,你肯定要分担一部分,你说是不是?”
姚三思摩拳擦掌,兴奋道:“千户大人说得不错。那我们这次…会遇到什么风险呢?”
秋长风望着江心,悠然道:“风险随处都有,你眼下在船上,说不准这船突然就翻了,就这么死在了江中…人生无常,谁知道下一步会怎样?”
姚三思并没有听出秋长风的担忧之意,泄气道:“这也算风险吗?死的一点都不刺激。”他一直向往着冒险,认为就算死,也要轰轰烈烈,只感觉在江中被淹死,实在是无趣之极。
姚广孝坐在船头,突然道:“你若想找死,为何不找我?”他在船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显然将秋长风二人的谈话听在耳中。
姚三思微怔,呆立片刻,终于过船舱到了船头,赔笑道:“上师,小人就是扯淡,若有什么得罪冒犯之处,你老别见怪。”
姚广孝望着茫茫大江,脸上突然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我不会见怪。反正命是你的,你死了,关我何事?”
江风吹来,姚三思看着姚广孝诡秘的笑,不知为何,只感觉浑身都起了凉意。
姚广孝目光中却带了分茫然之意,缓缓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去金山?”
姚三思搔头道:“我…不知道。”
身后有人道:“上师要去金山,想必还是因为《日月歌》!”
姚三思这才发现,秋长风也到了船头,也终于明白过来,上师问的不是他。但听到《日月歌》三字的时候,姚三思还是兴奋的发抖,因为现在金陵早就秘密流传《日月歌》的神秘,说诚意伯写的《日月歌》,竟能预言大明江山的走向。
虽说大多数人对《日月歌》有什么内容,完全不晓,但对这个传说看起来早就深信不疑。
人总是喜欢信些神秘的事物,姚三思当然也不例外。
姚三思竖着耳朵,听姚广孝桀骜一笑,如同夜枭般说道:“不错,我这次就是要去看看金山的留偈。”
秋长风不知金山有什么留偈,试探问道:“上师,《日月歌》一书虽然匪夷所思,但事实证明,这《日月歌》所写,竟真能预言大明发生的事情。如今龙归大海、十万魔军的预言都已实现,而‘金山留偈再现时,黑道离魂海纷争’两句,却让人十分费解…”
姚广孝截断道:“你错了。”
秋长风虚心问道:“卑职错在哪里?”
姚广孝缓缓道:“据我推测,龙归大海终有回虽然实现了,但十万魔军的预言,还未实现!”
秋长风困惑不解,半晌才道:“十万魔军究竟是指什么呢?”
姚广孝的脸上,突然闪过分惊悚畏惧的神色,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天意!”他吐出这两个字,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可脸颊的肌肉还是忍不住地跳动。
他本是容色枯槁,这样看来,更有着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之意。
天意?
为什么说天意?天意和十万魔军又有什么关系?
秋长风心思飞转,并没有问下去。他知道上师若说,没有人能阻止,可上师若不想说,也没有人能勉强。
正以为今日交谈就此结束时,姚广孝突然喃喃道:“其实东瀛倭寇虽有隐忧,但对我大明来说,不过是螳臂挡车。圣上最担心的还是…十万魔军。我们此行,就要想办法消灭这股力量!”
姚三思兴奋的几乎全身都要发抖,汉王率领天策卫、纪纲统领锦衣卫去消灭沿海的倭寇一事,竟然也不如上师要去做的重要,其中的凶险性,自然不言而喻。
秋长风缓缓道:“十万魔军,难道说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他其实就是顺着姚广孝的话茬,只盼姚广孝说下去。
姚广孝霍然睁眼,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惊怖之意,可却放声狂笑起来,“不错,那是一股极为神秘的力量,听说拥有那股力量,不亚于百万雄兵,不但可驱之帮助朱允炆一统天下,甚至可通天地玄奥,苍生之道。我想…眼下朱允炆虽能指挥东瀛倭寇,但力量对我大明而言,实在不足一哂,他肯定还想得到十万魔军的力量,推倒天子的江山。”
十万魔军、天下、百万雄兵、天地玄奥…
姚三思早听得入迷,如同听着神话般,顾不得身份悬殊,忍不住问道:“可怎么拥有那股力量?”他竟信了,信天地间真有这种力量,实在是因为从姚广孝的眼中,他看出事情虽玄秘,但极为的真实。
姚广孝眼神突变空洞,又吐出几个字,“金龙诀…夕照…离火…艮土。六十年又要到了。终于要出现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完全没有逻辑,神思似乎早飘到天涯。
姚三思不明所以,秋长风苍白的脸上突然现出分惊诧,“夕照?”他沉吟不语,似乎想到了极为关键的所在,一时间又不敢肯定。
就在这时,姚广孝向左望去,目光突然一凝,诧异道:“咦…”
能让姚广孝感到惊奇,当然绝非等闲的事情。
秋长风顾不得多想,扭头向江左望去,也是皱了下眉头。
江面上突然现出个木排。平常的木排,都是用轻巧的毛竹捆绑而成,行水便利,但那木排却是用环抱的圆木捆成,江上浮沉,看样竟有三层圆木之多。
寻常竹排不过丈许,但那木排却是用十来个丈许的木排连成一串,竟有十数丈之长。
那大排行在江上,竟有如巨舰般。
大排上,却只有一人,站在排头,身着寻常走船人的灰色麻衣,江上望去,看不清面容。这等大排一出,寻常的小船纷纷避让,如见鬼魅。就算有运材的大船见了,竟也纷纷避开退让,不敢和那大排同争水路。
姚三思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木排,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千户大人,这是什么?”
秋长风本是苍白的脸上带了分凛然,简短答道:“是排教。”
排教?
姚三思一时间不明所以,秋长风却是清清楚楚。大明目前的水路除官方掌控外,尚有三大势力活跃。分别是驰骋黄河的青帮,占据海域的捧火会和纵横长江的排教。
这三大势力贯穿了大明的水路,帮中能人无数,但均是规规矩矩,约束帮众,少乱大明法度。
朱棣也要利用这些帮会来维持天下和平、兴旺水路,因此对这些帮会素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姚广孝要去金山,不骑马坐轿,选择出南京后,由长江水路顺流而下悄然前往金山,这段水路,有排教人出没倒算正常。
但竟有人在这段水路,如此放排,就很不正常。
放排本是排教的一种营生,主要是通过水路,将长江上游林场的圆木向下游输运贩卖,谋求利益。排教之名,也是因此而得。
不过排教如果放排,通常是在四川、湖广、江西一带水流湍急之地进行,放排一事看似简单,但极为凶险。大排不比舟船,不易控制,长江上中游很多地方水道内更是水流湍急,礁石密布,一不小心撞过去,就要排毁人亡。
放排如此险恶的生活,自然造就排教中人好勇斗狠的性格,排教中人又信水信法术,其中龙蛇混杂,可说是聚集了中原无数法师道派。
因放排凶险,排教每次放排,除了要排头驱排,还要有法师坐镇,进行祭神驱鬼,保大排平安航行,这也让排教本身蒙了极为神秘的色彩。
就因为如此,江上船只,无论是富贵贫贱,见到排教放排,都要避而远之,只怕惹了排教,招惹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