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刻求终到一院门前,顾不得敲门,一脚踢开。
“谁?”院内有低喝之声。
声音未落,呼的一声响,有黑影扑来,冉刻求动也不动,只是道:“是我!”
那黑影倏然不见,化作长鞭回缩到一人的手上。那人见到冉刻求,喜道:“老大,你总算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怎么忘记了敲门的暗号…”瞥见冉刻求抓着那女子的手腕,他吃吃道,“换了相好的了?”
那人正是神鞭王五,当初曾配合冉刻求抢过孙思邈的包裹。
慕容晚晴细眉一挑,看起来有些恚怒。
冉刻求终于放开了手,低声道:“一会儿我再向你解释。张三呢?”
“我勒死条狗炖着吃,张三等你不到,先去买酒了。”
冉刻求这才留意到破烂的院中架个铁锅,旁边鲜血淋漓,锅里放着狗肉,还没有开炖。
才待说什么,一人从院门外窜了进来,手拎个酒坛子,身形瘦削,见到众人,喜道:“都回来了。”见还多了一人,他不解道,“这位是?”
冉刻求长吸一口气,凝望慕容晚晴道:“慕容晚晴,在下和你本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慕容晚晴冷冷道:“你这是干什么,先礼后兵吗?”
冉刻求皱了下眉头,“不错,在下只是想要解药救命,这总是应该的吧?”他用眼神示意两兄弟,张三、王五这才知道原来这女的竟是敌人,遂成掎角之势拦住她的退路。
慕容晚晴见状,神色不善,手已摸到腰间,眼看就要拔剑相向,却终于放下手来,讥诮道:“傻子,你吃的不是毒药,而是我前几日伤风去药店配的药丸。我怕你们在齐兵面前揭穿我的身份,这才吓你的。”
见冉刻求瞠目结舌,还有些不信,慕容晚晴又道:“以孙思邈和你的关系,你若吃了毒药,他怎会一直不闻不问呢?”
冉刻求长吐一口气,抹了把冷汗,尴尬道:“原来如此,看来我真是傻。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他不是没有怀疑,而是关已则乱,到现在身体还没有感觉到异样,回想孙思邈的态度,心中已信了慕容晚晴八成。
王五、张三见二人似已和解,不约而同地吐了一口气。王五问道:“怎么又出来了个孙思邈?”
慕容晚晴却道:“冉大侠,现在没事了吧,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转身就要离去,冉刻求突然叫道:“且慢。”
见慕容晚晴神色不悦,冉刻求上前一步,诚挚道:“慕容姑娘,你两次连续去找孙先生,我猜并非恨他在兰陵王刀下救了那孩童,而是想办法要和他联手对付兰陵王?”
此言一出,王五、张三都吸了口凉气,脸色改变。
兰陵王赫赫威名,这女子竟然敢和兰陵王做对,他们听着都是心惊。
慕容晚晴沉默许久,这才道:“不错。我当初的确有这个打算。”
冉刻求微喜,立即道:“那我们现在正是同仇敌忾,眼下孙先生被斛律将军关了起来,我们若是救了他,他定然会感激你,就会帮你。”
话未完,王五、张三脸上已变得没有了血色。王五还能问一句,“哪个斛律将军?”
冉刻求不理,盯着慕容晚晴,只盼她答应。
慕容晚晴霍然转头,似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冉刻求,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几许复杂之意一像错愕、像同情,又像是有些讥讽…
“孙思邈那么对你,你竟然要去救他?”
冉刻求抬头望天,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只化作了一个字:“是!”他心中暗想,孙先生只是怕连累我,这才在斛律将军面前那么说。我当时就知他的心意,可想着要出来筹划救人,这才出宫。孙先生这般对我,就算没有僧璨说过的那些话,我也一定要想方设法来救孙先生了,不然…我会后悔一生的。
他和孙思邈相处虽不过几日,但目睹孙思邈的行事,暗自佩服,早当孙思邈如知己、朋友甚至师父,但这些话却不想对慕容晚晴提及。
慕容晚晴神色古怪,看了冉刻求良久,这才道:“你不但是个傻子,你还是个疯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从斛律明月手下救人?”
冉刻求并不动怒,只是道:“我…”
话未说完,慕容晚晴突然神色一变,看向冉刻求的身后道:“孙先生?”
冉刻求大喜回头,王五、张三暗自骇然,同时望去,只见到夜幕深深,哪有孙思邈的影子?
听前方风动,冉刻求立知不好,只见到慕容晚晴蹁跹一点,投入了黑暗之中,这才知道中了她的计策。
王五、张三反应极快,就要追出去,冉刻求颓然摆手道:“算了,不要追了。”王五、张三止住了脚步,同声问:“老大,究竟怎么回事?”
冉刻求不答,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日头不堪重负地西落,很快要入夜了,他缓缓地握紧拳头,呆呆地出神。
仙都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暮色笼罩,众人皆没入青青的夜色之中。
穆提婆终于开口,很是不满道:“斛律将军果然威风!”他在宫内素来呼风唤雨,这刻被斛律明月憋了一肚子怨气,忍不住发泄,“可斛律将军似乎欠我们一个解释!”
斛律明月斜睨穆提婆道:“本将军需要向你解释?”
穆提婆一怔,气急反笑道:“都说斛律将军治军严明,深明大义,如今看来,若斛律将军这么治兵,手下如何肯听令?”
高阿那肱也是气郁,闻言亦道:“斛律将军,就算孙思邈是周人,就算独孤信赞许过孙思邈又如何?祖侍中其实早知道孙思邈的底细,他对阿那肱说过,孙思邈是个人才,若能善用,说不定是我大齐之福。”
暗影中的斜律明月看起来不再威严,反倒有些孤单,他静静听完,只说了一句,“那盲公又知道什么?”
高阿那肱和穆提婆闻言,都是脸有忿忿,就听殿外暗处有人道:“肓公并不知道什么,那斛律将军既然知晓很多事情,为何不说与盲公听听?”
那声音沙哑低沉,似乎对万事漠不关心,又像是早看穿世事,因此淡漠。
高阿那肱和穆提婆闻言,都是脸色微喜,举目向殿外望去。
只见到殿外大树旁站着一人。
本是夜意转浓,那人又站在树下,全身如同笼罩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究竟。来人有如幽灵般在夜色中蓦地出现,倒显得鬼气森森。
斛律明月并没有任何惊诧之意,立在殿中,不知为何,浑身上下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悲伤,许久后才道:“孝先死了。”
他用极为平静的声调说出这四个字,但其中刻入骨髓的痛楚伤感让人一听而知。
高阿那肱和穆提婆齐齐变色,难以置信地异口同声道:“什么?”
他们不是没有听清斛律明月所言,而是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孝先?孝先是谁?竟让他们如此悚容关切?
就算那树下之人也是失声道:“孝先死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死的?”他本是冷漠的声调,这一刻才显出波澜激荡之意。
斛律明月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再无双的画笔也难描绘他心中的悲伤。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每个人都会死,你我都不例外。”
斛律明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手握紧成拳,骨节咯咯响动,似乎诉说着心中的愤怒。
“不过,孝先是被人害死的!”
殿内外三人均是悚然,齐声问道:“凶手是谁?”
斛律明月松开五指,叹口气道:“我不知。”转瞬平静道,“但我会查出来的,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他用极为冷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来。殿内外的三人都感受到一股寒意,他们知道斛律明月这么说,就无疑在宣判那凶手死刑。
殿外树下那人突然道:“孝先遇害,又和孙思邈有什么关系?斛律将军今日囚禁孙思邈所为,可有目的?”他听孝先遇害,心情激荡,也明白了斛律明月的悲伤,言语声缓和下来。
斛律明月道:“敌人亡我大齐之心不死,他们既然能对孝先下手,就不会止于暗算了孝先。”
殿外树下那人立即道:“你说他们还会有进一步的举动,你怀疑孙思邈和他们有关?但有何凭据?总不能因为他到了邺城?”
斛律明月手一探,竟有一卷画轴在手,再一抖,画轴垂落下来,显出所画的内容。
这时殿中正暗,高阿那肱和穆提婆心中好奇,都迈上两步,凝目向那画上望去,同时咦了一声。
高阿那肱道:“怎么是…但是…”他满是惊诧之意,还揉了下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穆提婆却道:“肯定不是…可是…”口气中满是困惑之意,眼中亦带分迷惘。
那幅画上并非什么山水花鸟,却是画了一个绝美忧郁的女人。
殿外树下那人道:“是孙思邈带的那幅画?”他离大殿还有些距离,也根本看不到画上的内容,但却一猜就中,可他怎知孙思邈随身带了一幅画?
斛律明月简洁道:“是!”
“一幅画能说明什么?”树下那人道,“相反,这幅画反倒说明他的用意,将军莫要忘记了当年的约定,他可能是岭南冼…”
“住口!”斛律明月一声低喝。
树下那人立即收声,衣袂随风而动。
斛律明月冷冷道:“一幅画当然说明不了什么,但他包裹里还有个如意,你莫要忘记了。”
顿了许久,他又道:“他和阿那律有关。和阿那律有关的人…你当知道不会对齐国有什么好意。”
他这句话说得也很奇怪,阿那律当然就是如意,为何和阿那律有关的人就会对齐国不利?
树下那人一震,却像懂了,许久才道:“原来如此。将军,我还是有点怀疑,但显然你有很多事情不想和我说。”见斛律明月不语,似是默认,那人叹口气道,“我想去见见孙思邈,和他说几句话,你总不会反对吧?”
斛律明月漠然道:“你要去,最好现在就去,不然…只怕晚了。”他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萧冷。穆提婆和高阿那肱都忍不住打个激灵,心中想,为何斛律明月这么说?难道说斛律明月今晚就要杀了孙思邈?
树下那人点点头,转身缓缓离去。
他好像并不怕晚,走得竟然很是缓慢,走了多时,才出了宫中。宫中侍卫见了他,纷纷避让到路的两侧,也不搭讪,却也不阻拦。
那人出了宫后向右转去,过了金水桥,那面就是邺城的深牢大狱一一天字狱。
把守兵士见到那人竟也是视而不见,直当那人是隐形的一般。
夜色朦胧,那人缓慢移动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到了牢房前,那人只是对狱卒道:“我要见孙思邈。”
狱卒看着被黑暗笼罩的那人,脸上露出敬畏之意,立即打开牢门,领那人进入。这牢房中虽有十数铁牢,但只有最末的铁牢亮着一盏孤灯。
来人脚步沓沓,径直到了那间铁牢前。
孙思邈正盘膝坐在枯草上,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来。他虽身在囹圄,可如在宫城中,依旧从容自若,见到那人竟像是认识的,轻声道:“祖侍中,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缓缓蹲坐下来,灰败的脸上挤出分惨淡的笑容,“我早奉劝过你立即走的…你偏不听,看起来,你也不过是命运的手下败将。”
透过栏栅,可见那人一双呆滞死灰的眼。
无论谁看到这双眼都知道那人已经瞎了。自由出入宫中,不需别人领路的人,竟然是个双目失明的人,这已是让别人很是诧异的事情。
但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人竟是当初孙思邈才到邺城为他算命的那个瞎子!
第八章
劫狱
孙思邈见到那瞎子,并无丝毫诧异,轻声道:“祖侍中的确劝在下南行的,但祖侍中又叫蝶舞通过冉刻求调查在下的底细,进而让昌国侯召在下入宫,岂不自相矛盾?”
他一口就说出了蝶舞的幕后主使。
那瞎子神色木然,并不否认,只是问道:“你何时知晓我的身份?又从何得知?”
孙思邈微笑道:“我是不久前在宫中才猜到祖侍中的身份,只因为一种味道。”
“味道?”祖侍中略带诧异,“什么味道?”
“芜菁子的味道。”
祖侍中听到芜菁子三字时,眼角一跳,木然的脸上突然现出狰狞凄厉。
孙思邈将他表情看到眼中,倒是意料之中,回忆道:“当初才见祖侍中时,在下就在祖侍中身上闻到芜菁子的味道,那时候还未多想。后来听穆大人偶尔提及,我能入宫中是因为昌国侯赞许,祖侍中推荐,这才记起一件往事,想到祖侍中是哪个。”
见祖侍中不语,孙思邈道:“若在下没有记错,祖侍中叫做祖珽,自幼天资过人,才艺精绝,不但饱读诗书,而目工音律,明四夷之语,擅阴阳之术,更对医术也有专长。祖侍中因少年得志,惊才绝艳,被时人推崇,称为神童。”
他说到这里,脸上微显推崇之意,更多的却是惋惜,“只是这个神童太过恃才傲物,虽得神武帝赏识,仕途上一马平川,然一心志在侍中之位,想通过此位大展平生抱负。在齐国武成帝在位之时,他虽得武成帝赏识,但攻击武成帝之宠臣、也就是侍中何士开,希望取而代之,不曾想惹恼了武成帝,被下狱中。这天字狱内,祖大人也曾待过,因此颇为熟悉,不需人领路也能前来。”
祖珽神色漠漠,似听着别人的故事,可一双握在铁栅上的手已青筋暴起。他看似个落魄不堪的瞎子,靠替人占卜算命为生,谁又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曲折跌宕的人生?
孙思邈望着祖珽,眼中带分怜悯,又道:“祖大人被下于狱中,并不甘心,因此进言武成帝,希望帝王能回心转意。虽是铮铮铁骨、一片丹心,不想惹恼何士开,暗自下令狱卒用芜菁子制成的蜡烛给祖大人照明。芜菁子本内服之药,可明目清热,但若熏眼,反让人失明。祖大人的一双眼就是那时失明的了。”
祖珽终于松开了紧握铁栅的双手,反倒舒了一口气道:“不错。不想这些往事,你竟也知晓。”
孙思邈道:“如今武成帝已仙去,何士开作茧自毙,祖大人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侍中一职,但也因此失去许多。祖大人因芜菁子失明,如今身上反好用芜菁子,想必要反其道而行,再从芜菁子上找到复明之路了?在下能知大人的身份,也是从芜菁子和祖侍中六个字上做出的推断罢了。”
他说得轻淡,可要从这六字中推出这些事情,没有渊博的见闻和缜密的心思,怎能做到?
祖珽脸颊肌肉跳动了下,许久才道:“孙思邈,你果真不差,竟能知晓这么多。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眼睛瞎了,并不想复明。”
孙思邈略有诧异,只是“哦”了一声,静待祖珽解释。
“我以前眼睛未瞎,但心却被蒙住,因此恃才傲物,当有此祸。但我现在眼睛瞎了,心却亮了很多,也想到了许多以前未想之事…”
祖珽神色幽幽,突转话题道:“我年少成名之时,周国也有个神童,叫做孙思邈…”
孙思邈听祖珽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只是淡然笑笑,不置可否,但神色悠悠,想及往事,回观今日,多有怅然。
祖珽的事情他未忘记,但他自身的事情,旁人也未忘怀。只因为他多年前也是多姿多彩的人。
他虽简性收心,甘于平淡,但别人却不能。
祖珽道:“那时都说孙思邈聪颖通神,自幼就能日诵千言、过目不忘,未及弱冠就精老庄之说、通佛家圣典,佛道中人听你见识都是自愧不如。你得独孤信极高赞誉,甚至独孤信说你非神童,而是圣童。那时候我才高气傲,闻你之名,也想会你一会。”
孙思邈看着祖珽那沧桑的面容,谦声道:“可那时…在下并无缘分来见祖侍中。”
祖珽自顾自道:“你本身又有个异事,那就是你自幼百病缠身,天下无人能医。谁曾想,你竟久病自医,无师自通,莫名精钻医术,成为一代圣手,就连那时京兆御医都比你不过。大周一代雄主宇文泰有疾,竟然也想找你入宫医治,但你的医术从何而来,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孙思邈不答,环顾牢狱,感慨道:“往事如烟,何必多言?不想你我均有一段日子在这里度过。”
祖珽不理孙思邈的打岔,死灰的眼睛盯着孙思邈道:“你那时虽无找我比试之心,但我却有寻你一较高低之意。只是可惜,在我想寻你之时,你却突然不知下落。自此后,竟有十三年没有你的消息。”
孙思邈见祖珽脸色肃然,故作轻淡道:“不想祖大人竟对一素未谋面之人如此关注。”
祖珽哂然冷笑道:“若是旁人,死活和我无关,但我一生以你为对手,又如何不会关注你的下落?这十数年来,我仕途起起伏伏,但从未放弃追寻你的下落。旁人都说你已死去,我却知道,你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死去,更不会甘心平淡。”
他似说孙思邈,又像说自己的生平抱负。
他岂不也是不甘心平淡的人?
“果不其然,你不甘寂寞,如今再次出现,出手四针就救活那死去两天的孕妇,四针两命,医术高绝之处,让我这自负医术的瞎子都自愧不如。”
祖珽无神的眼眸盯着孙思邈,缓缓道:“我早从蝶舞那里知道你,如今又知晓你救活了两命,若再猜不出你的底细,那实在有负祖珽两个字了。”
听孙思邈还是默不做声,祖珽双手一探,再次抓住了铁栏道:“你能否说与我知,这十数年来,你究竟去了何处?”
孙思邈轻叹一声,不解道:“在下去了哪里,和祖侍中有何关系呢?”
祖珽双手更紧,握得咯咯响动,他眼眸中死灰之意更浓,脸上竟泛出几分神采,在油灯下显得颇为紧张热切,“当然有关,你十数年后再次复出,非但医术更上一层,还有了惊世骇俗的武功,这当非凭空得到。我只想知道,你这些年,是不是已经见到了…阿、那、律!”
冉刻求终于松开了拳头,不再望天,回头望着一直看着他的两个兄弟。
张三、王五方才见他出神,似乎思考什么,一直没有打扰,见他目光望过来,异口同声道:“老大,究竟怎么回事?”
冉刻求抿着嘴唇看了两个兄弟半晌,突然一转身冲到了屋中。
这里庭院败落,屋中也是零乱不堪,只有几张桌椅,一个衣橱也是倒了半边门,里面放了几件破旧的衣服。
这种光景,只怕贼都懒得过来光顾搜寻。
冉刻求一进房间就瞄上那衣橱,一脚踢过去,衣橱顿时就跨了半边。
张三、王五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分不安之意,但均未劝阻。
冉刻求再来两脚,将整个衣橱踢到一旁,露出后面的砖墙,他伸手过去一摸,竟然从砖墙上掏出一块青砖出来。
原来,那衣橱后面的墙有儿块砖头是活动的,内有一个暗格。冉刻求伸手进去,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裹。
他把包裹丢在桌上,“铛”的一声大响,包裹散开,里面竟滚出不少金块银锭出来。
虽在淡淡的月色下,金银仍是明亮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冉刻求却没有看桌上的金银,只是看着两个兄弟。
奇怪的是,张三、王五也没有去看桌上的金银,只看着冉刻求,神色古怪。
冉刻求终于开口道:“两位兄弟跟我也有几年了。我们兄弟仨人联手行事,虽说没有发达,但也赚了点本钱…”他伸手一指桌子道,“所有本钱都在这里。这天底下本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晚就是你我兄弟分手的时候,这点钱,你俩分了就出邺城吧。”
张三皱了下眉头,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散了?可是我们兄弟有做错的事情?”
冉刻求轻叹一声道:“兄弟没有做错什么…只要过了今晚,我们日后相见还是兄弟。”
张三急道:“老大,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你难道忘记当初对我们许下的承诺了?你说过,你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富豪,让所有人不敢看轻我们,如今誓言犹在,你怎能半途而废?”
冉刻求嘿然不语,心道,原来这誓言你们都还记得,我呢…可有一日忘记?但他只是笑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谁都会变,可老大你却不会变。”王五沉声道,他比张三要沉稳许多,突然道,“老大,你今晚是不是要去救什么孙思邈,甚至可能和兰陵王、斛律明月交手?你怕连累我们,这才让我们先走?”
方才慕容晚晴在时,他听了只言片语,但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冉刻求脸色微变,不等说什么,张三哂然一笑道:“老大,这可是你不够意思了,这种时候你让我们走,还算什么狗屁兄弟。”
他虽少想事情,但性子急烈,叫道:“你要救人,一定要算上我们两个!”但想到要和兰陵王以及斛律明月敌对,还是心中忐忑,不解冉刻求这等小人物怎么会和这俩人结仇?
王五亦道:“张三说得不错,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兄弟多了,患难的兄弟才是真正的兄弟。”见冉刻求神情激荡,王五又道,“可究竟怎么回事,你总得和我们说说。那孙思邈就是那个孙简心吗?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冉刻求本对营救孙思邈一事全无把握,见和兰陵王仇深似海的慕容晚晴竟然也不敢抗衡斛律明月,和他联手去救孙思邈,更是心灰意冷。
他当然知道要从斛律明月手下救人,那比登天还难,本待打发两个兄弟后,冒死去救,大不了送条命。这刻被兄弟鼓舞,蓦地又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他暗想,斛律明月虽关住了孙思邈,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这刻正是斛律明月松懈之时,只要摸清孙思邈所在,营救并非全无可能。
见两个兄弟都在望着自己,冉刻求道:“两位兄弟还记得僧璨吗?”
王五立即道:“当然记得,当初老大见到他,说他是得道高僧…死缠烂打地要拜他为师,可终究没有成功。那和尚说老大虽有慧根,但也六根不净,此生和佛门无缘。他说得也对,毕竟这几年来,老大一直还对蝶舞姑娘情有独钟。”
冉刻求脑海中立即浮出蝶舞的动人身形,心道,这次行动可谓凶险非常,说不定会掉脑袋,只怕再也见不到蝶舞了,要不要先和蝶舞告别?
但念头一闪而过,冉刻求道:“你们说我喜欢蝶舞姑娘,那是没错。人家古人都说什么关关雎鸠,君子好逑呢,老大我当然不能免俗。”
他少识字,更不读书,偶尔听人说过几句《诗经》,记的是乱七八糟,更不知道雎鸠为什么是君子要追求的,那应该是猎人追的才对。这刻说出来,只为轻松笑笑。他心道,跟着僧璨就要做和尚,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那武功就算练到绝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这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转瞬提起精神,冉刻求又道:“别打岔,我说到哪里了?”忽记起道,“是了,僧燦说我和佛门无缘,但他临走前曾说过,我要实现平生大志,做天下第一富豪,遇到一个叫孙思邈的人,千万不能错过。今日我就碰到他了,不想,斛律将军竟然因为孙先生是周国人,医术好,就说人家来邺城别有用心,将人抓了起来,真他娘的胡说八道。”
他简略地将他和孙思邈入宫一事和兄弟们说了,犹自气愤,但他对斛律明月还有几分尊敬,称呼个将军,若是昌国侯、高阿那肱这么做,早就猪狗畜生地骂起来了。
他心中又想,奶奶的,什么如意不如意的,老子碰到了孙思邈后,就从未如意过。这个孙思邈也是的,你非要隐姓埋名做什么,我若是一早就知道你是孙思邈,早就拜师学艺,你如果早教了我,我现在救你也不至于这么没底了。佛家说什么教人就是救已,一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