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人见孙简心拒绝他的提议,脸色一变,怫然不悦。高阿那肱也皱起了眉头。
殿中顿时冷了下来。
孙简心见状,还能微笑道:“这是治病的药方,只要按方服药,穆妃的病不日可好。但这病是个慢性的,因此平日穆妃还要多听听琴声,最好能四下走走,多见见阳光。至于琴谱,在下已写好一份,由冰儿姑娘平日给穆妃弹奏就好。”
舒了口气,孙简心作揖道:“在下幸不辱命,这就和两位大人告辞了。”
冉刻求大喜,忙也施礼道:“告辞,告辞!”
他转身要走,穆大人神色益冷,说道:“且慢!”
不待穆大人发令,殿外的侍卫早拦在殿口。冉刻求见这阵仗,脚步抬起来轻轻落下,再不敢前行。
孙简心微皱眉头,静静地望着穆大人道:“还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穆大人低头望着手指,他手指纤细,指甲染得红如血一样,“孙先生,常言说的好,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先生医术通神,不但奴家,就是皇上都是喜欢的。只要先生留下,荣华富贵、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要说一步登天,也是不为过了。可先生这时却要走,可是不给奴家面子吗?”他说到最后,娇柔的声调中已满是肃杀之意。
冰儿见状,神色畏惧,知道这才是穆大人的本来面目。
在后宫的人大都知道,宁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了穆大人。穆大人的心意比起皇帝还要难测,而这个穆大人的手段也远比皇帝要狠辣许多!
孙简心目光转动,轻叹一声道:“穆大人…在下一介草民,怎敢不给大人面子?”
穆大人微喜道:“那就留下,不能推搪。”他这么一说,又没了肃杀的气息,宛如个女子在撒娇。
孙简心沉默半晌才道:“穆大人,恕在下唐突问一句,穆妃可是平日少在宫中走动,整口在阁中,这才渐渐生出毛病来?”
穆大人不知他为何扯到穆妃,微有惊奇道:“不错,正是如此,孙先生如何知道?”
“那穆妃以前呢?不知是什么性子?”孙简心问道。
穆大人轻叹一声,并不讳言道:“她以前其实是个丫头,跑跑跳跳、吵吵闹闹的,跟随皇后入宫以后,话就少了,走动也就少了。奴家倒是更喜欢从前的那个她…只是…”他欲言又止,反问道,“孙先生问这些做什么?”
孙简心缓缓道:“人各有天性,若能顺其自然,最好不过。勉强压抑,极容易出病。穆妃就是如此,只是性子受了压抑,这才闷出病来。穆大人和她兄妹情深,对此应该体会颇深。”
穆大人心想,你是不知道我义妹为何不能跑跳了,这宫中的事情,怎能说清?但感觉孙简心目光清澈,直指内心一般,对他兴不起反感,终于道:“你的意思是,你本是闲散的性子,不想被宫中规矩束缚,因此终究还是不想留在宫中了?”
孙简心道:“想穆大人亦是性情中人,当知…在下的难处。穆大人若有心,还请成全在下,莫让在下为难。”说罢深施一礼。
高阿那肱一旁看到,暗想这个孙简心好不识好歹,竟敢忤逆穆提婆,以穆提婆的性子,如何会听你说?只怕你转瞬将好事变成祸事,出不了这宫城!
不想穆大人只是看着孙简心,目光极为复杂,许久才道:“那以后若有机会,奴家请先生再来宫中医病,不知道先生可否愿来呢?”
孙简心暗自松了一口气,听出穆大人言下之意,微笑道:“在下若得召唤,绝不推辞。”
穆大人悠然一笑,挥挥手道:“好啦,怕了你了,奴家会和皇上说,让皇上莫要勉强孙先生为官,但孙先生也莫要忘记答应奴家的事情。至于今晚的宴席,还是要聚聚的。”
孙简心立即道:“在下定会赴宴,只是眼下还要出宫做些事情,不知道穆大人可否应允?”他心中在想,那个慕容晚晴,最好早带她离开宫中。
穆大人不问孙简心要做什么,只看着他的双眼,半晌才道:“好,你可暂去,冉刻求和他表妹留下。”
冉刻求骇了一跳,忙道:“表妹,你意下如何?”他见穆大人几次都留意慕容晚晴,好像竟对慕容晚晴有了意思,知道这女子坏了事,只盼她知道危机,婉言谢绝。
不想慕容晚晴低头道:“我一切听表哥的。”
冉刻求暗自叫苦,不想这慕容晚晴也是极为狡猾,又把烫手的难题交给了他,见到众目如剑,忍不住心惊胆颤,求救般望向孙简心。
穆大人早看出冉刻求的意思,淡淡道:“冉壮士莫非不给奴家面子吗?孙先生想必也不会管这许多吧?”
孙简心见穆大人脸色沉冷,目光中隐泛杀机,心中凛然。他知道,这穆大人心思细腻,感觉敏锐,初见冉刻求时,冉刻求对他的反应就引发了他的不满,这刻冉刻求若再抗拒,只怕穆大人火起,谁都救不了冉刻求了。
心思飞转,正在想着主意,孙简心突然警觉升起,只感觉到一股压力从背后沛然而来。
压力并非来自穆大人或昌国侯,而是来自殿外!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一种直觉,每逢大敌前来时,他均有这种反应,但这些年来,从未有一种压力会在他心中造成如今有如山岳般逼来的沉重。
有人前来?
这个人不但是高手,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来人竟有敌意,来人是谁?
念头电闪而过,孙简心强忍转身去看的冲动,平日脸上自然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就听殿外有人轻描淡写道:“冉刻求和他表妹可以走,但这位孙先生…一定要留下!”
他说得轻淡,但每个字都如刻在众人的脑海般不容置疑。所有人均忍不住随声音向殿外看去,高阿那肱只看了一眼,立即垂头,竟似带分畏惧之意。就算穆大人看到来人都是脸色改变!
第七章
身份
高阿那肱身为昌国侯,在齐国位高权重,却不敢得罪穆提婆。
穆提婆如今在后宫呼风唤雨,一些时候就算皇帝惹他生气,都要小心陪着,才能哄他开心。穆提婆说的一句话有时候简直比圣旨都要好用,这在朝廷中早有共识。
可偏偏有一个人突然到了宫城中,对穆提婆的提议断然反对,这样的一个人又是哪个?
冉刻求打破头也想不出来,因此扭头望去,就见到仙都殿前站着一个人。
这时日头西斜,有淡金的阳光铺到了殿前,落在那人的身上,照出个长长的身影。
冉刻求乍一望去,只感觉那人身上散着金光,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感觉看到的是一座山。
若非是山,焉有那磅礴无俦的气势?若非是山,怎会立在那里,让人有渺小之感?可明明是个人,怎么会让人感觉是一座山?
冉刻求想不明白,但却隐约明白一点,就算狂傲如斯的穆提婆、威震皇城的高阿那肱,对来人都有几分畏惧之意。
那人说完一句话后,立在那里再无声息,殿中殿外亦是鸦雀无声,似被来人气势所迫,呼吸都有些困难。
孙简心终于回过身来,望向来人,就感觉那落日熔金中,有两枝箭矢射来,击中他的心口。不是箭矢,而是目光——如箭矢一般的目光!
孙简心微吸一口气,不想世上还有人有这般凌厉的眼神,竟要刺到人的内心深处,似乎在这目光下,一切皆无可遁形。
那人望见孙简心的双眼,也是心头一震。他目光犀利,但看到孙简心双眸时,却如箭矢落入了碧潭中,只起涟漪,难起波浪。
那人心中也是诧异,不想孙简心面对他竟还能如此从容淡定。
“斛律将军?”孙简心终于开口,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嘴角竟还能有笑容浮起。
冉刻求闻言,只感觉脑海中轰然声响——心中蓦地想到个人物。
就听到殿前那人回道:“是!”
只一个字,如同炸雷般响在冉刻求耳边,冉刻求身形晃晃,几乎栽倒在地。
斛律将军?哪个斛律将军?这天底下除了斛律明月,还有哪个斛律将军?
来人竟是斛律明月——齐国第一将军!
齐国如今威慑天下,逼陈国、周国不敢仰望,靠的是智谋无双的段韶,靠的是威勇无双的兰陵王,但在齐国军民心中,段韶和兰陵王两个人加起来,也难敌斛律明月的威望。
斛律明月十七岁就被齐国开国之君神武帝高欢提拔为都督,向此东征西杀、南征北战,生平未尝一败,可说是威名盖世,打遍天下难逢敌手。就算大周名将韦孝宽,虽能击败神武帝高欢,让高欢闷郁而终,但和斛律明月对决时从未取胜一次,难免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斛律明月在疆场先后征战三十余年,到如今齐国国君高纬之时,已辅佐齐国五朝君王,如此功绩,如此忠心耿耿,自然在齐国军民心中树立起无上威望。如此人物,就算皇帝高纬见到,也满是尊重恭敬,穆提婆虽是高纬面前的红人,眼下也不敢和斛律明月争锋。
冉刻求虽因个人原因有点看不起兰陵王高长恭,但对斛律明月这人一直久仰,恨无缘见面,不想就在今日,就在此时,竟能目睹斛律明月真容,难免心情激荡。
他又见斛律明月一来,就让不男不女的穆大人吃瘪,让威严无限的昌国侯垂首,虽不知斛律明月为何要留下孙简心,但对斛律明月敬仰万分,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做人当如斛律明月,方不负英雄生平!
这时,他已看清楚斛律明月的面容,只见其虬髯满面,乍一看威猛无比,如草原怒狮,但再看一眼,又觉得此人雄猛中亦带分儒雅,双鬓发白,又带分风霜之意。
冉刻求还待细看,就见斛律明月向他望来,就感觉有道闪电劈来,慌忙移开了目光。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只留下那凌厉的目光,反倒忽略了斛律明月的威猛和沧桑。
静寂的殿堂中,穆提婆脸上的红艳似乎也有几分褪色。许久,穆提婆才轻笑道:“原来斛律将军回到了邺城,怎么不提早知会奴家一声,好让奴家派人去接呢?”
“不劳穆大人费心了,木将军自会认路。”斛律明月斜睨穆提婆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其中的冷漠之意,瞎子都看得出来。
冉刻求一听,就知道斛律明月和穆提婆并不和睦,暗自叫好。
穆提婆开口就碰个钉子,脸上虽还残留着笑,但眼中闪过分阴霾,阴柔道:“将军一回邺城,就认路到了宫中,还不知道有何贵干?”
斛律明月再也不看穆提婆,淡淡道:“本将军赶赴宫中,是怕有人不认路了。”
穆提婆微有异样,终于按捺住性子道:“恕奴家愚笨,不知道斛律将军此言何意?”
斛律明月满是肃杀之意,转向高阿那肱道:“昌国侯,你带这位孙先生前来宫中,可知道这孙先生究竟是谁?”
高阿那肱虽是侯爷,但在斛律明月面前,没有了半点威风,低声道:“阿那肱不知。”他虽在穆提婆面前自称本侯,但震于斛律明月威势,更知道什么昌国侯在斛律明月眼中一文不名,因此放低了身份。
斛律明月冷然一笑,“你不知这位孙先生的身份,竟敢带他入宫面圣,若皇上因此有事,不知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众人一惊,都不由地看向孙简心。
听斛律明月之意,孙简心这人竟然大有来头,而且好像会对高纬不利?这怎么可能?
但斛律明月绝不会无的放矢。他径直入宫,看起来就是为了这个孙简心,他如何知道孙简心在宫中?又怎知孙简心的来历?
高阿那肱不安难言,穆提婆却远没有他那么畏惧,执拗道:“皇上没事。”他这时候居然对孙简心还是信任,实在让很多人出乎意料。
斛律明月上前一步,冷哼道:“若真出了事,只怕晚了!”
他迈上前一步,冉刻求被他气势所逼,退后了一步。
孙简心笑容不减,竟受得住斛律明月传来的压力,不解道:“斛律将军何以认定在下要对国君不利?”
“因为你本是周国子民。”斛律明月一字一顿道。
众人又是诧异,穆提婆也是微颤,眉宇间带分担忧之意。
众人当然都知道如今三国鼎立,周国和齐国素来交恶,疆场厮杀多年,互相死伤无数。孙简心若真是周人,悄然来到邺城,只怕真有目的。
高阿那肱更是不安,知道孙简心若出了问题,他第一个逃不脱干系。
孙简心反倒笑了,“斛律将军看人和在下不同。”
他蓦地岔开话题,让众人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有何不同?”斛律明月目光闪动。
孙简心轻叹一口气,“在斛律将军看来,这天底下有周人、有齐人、有陈国人,还有什么蠕蠕人、突厥人。可在下的眼中,天下只有两类人,不知将军可知道是哪两类?”
斛律明月并不去猜,径直问道:“哪两类?”
“有病的人和无病的人。”孙简心摊摊手心,轻声道,“斛律将军多想了,在下此次前来邺城,只想治病救人,并没有对齐国不利的目的。”
斛律明月放声长笑,震得殿瓦均颤,只是笑声中,毫无欢愉,只有寒意,“你若没有不利齐国的目的,为何要换名而来?”
孙简心微有愕然,看了斛律明月半晌才道:“将军知道在下本来的名字?”
斛律明月嗤之以鼻,又上前一步,凝望孙简心,一字字如同有千钧之重。“孙思邈,你真以为这般打扮,就可以骗得过本将军吗?!”
孙简心脸色微变,终于只是笑笑,喃喃道:“孙思邈?我不听此名许久,不想还有人记得我从前的名字。”
他这么一说,显然承认斛律明月所说无误。他并没有被揭穿底细的惶恐,神色间只带分淡淡的怅然。
众人却是微哗,神色各异。
冉刻求听闻“孙思邈”三字时,脸色蓦红,似是十分激动。慕容晚晴本一直垂头,自斛律明月来之后,更是头也不敢抬起。她是慕容家后人,到此险地,如此举动再正常不过,可听到孙简心真名时,还是忍不住霍然抬头,目露惊诧。冰儿手持纸笺,亦是脸色苍白。
而高阿那肱听闻孙思邈之名后,微微一震,显然也知道这个名字。
只有穆提婆却有些茫然,反问道:“孙思邈是何人?”
斛律明月斜睨他道:“穆大人看来真的久居宫中,少理宫外之事了。不知穆大人可知道独孤信是谁?”
穆提婆为人阴柔,心思更是细腻,知道斛律明月讽刺他在宫中兴风作浪,对国事孤陋寡闻,气愤道:“奴家当然知道独孤信,此人美容仪,善骑射,又号独孤郎,听闻本是天下难得的美男子。”
顿了片刻,见斛律明月面无表情,穆提婆又补充道:“不过此人十多年前就死了,斛律将军为何提及此人?和孙…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斛律明月懒得再看穆提婆,如电的双眼望向了高阿那肱道:“昌国侯当然知道的更多了。”
高阿那肱毕竟从身军旅,也算是战功赫赫,对军中往事知道更多,略作沉吟道:“独孤信本西魏八大柱国之一,和周国太祖宇文泰是生死之交。独孤信本事西魏,周代西魏后,又可说是周国的开国功臣,听闻这人除了是军事奇才之外,还在相人上有一绝,经其评点之人,多是鱼跃龙门,身价倍涨。不过独孤信在十数年前已死,这点穆大人说得不错。”言下之意也是不解为何斛律明月突然提及个已故之人?
“昌国侯说得不错,独孤信早死了…”
斛律明月轻叹一声,目光又落在孙思邈身上,“可各位只怕不知道,独孤信生前曾和此人结为忘年之交!孙思邈,你说本将军说的对也不对?”
众人微哗,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思邈,均想独孤信赫赫威名,不想竟和孙思邈有交情!
可如今的孙思邈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十数年前更是年轻,孙思邈以何能耐竟能和赫赫有名的独孤信交往?
孙思邈平静地望着斛律明月,缓缓道:“蒙独孤大人赏识,见了几面。在下对独孤大人甚为仰慕尊敬,却不敢称是忘年之交。”
斛律明月哂然冷笑道:“他若和你不是忘年之交,以他地位之尊,相人之准,二十年前如何会给你做出至高的评语?”
“什么评语?”发问的却是穆提婆。他虽不满斛律明月对他的态度,但对孙思邈的来历更是好奇。
斛律明月再次上前一步,已近孙思邈,缓缓念道:“心有玲珑孔,手持无缝针;动心可安国,妙手即回春!”
众人听到这几句,不约而同在想,这几句话倒不难理解,心有玲珑孔当然是说孙思邈非常聪明,手持无缝针多半是说他针灸之术高明。独孤信后两句所言,自然是说孙思邈的才能即可安国,又可治病救人的意思,也就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了。
以独孤信的地位之尊,给孙思邈如斯评语,可说是极为推崇。以独孤信的相人之准,这么看好孙思邈,孙思邈在二十年前按理说就该声名鹊起,为何至今还默默无闻?
众人骇然同时,心下又想,这评语是二十年前的,那时候孙思邈定是未及弱冠,竟有这般神通,可说是神童了。
孙思邈默然许久,似在回忆前尘往事,半晌才道:“斛律将军,就算独孤大人和在下是忘年之交,那又如何呢?”
“你现在终于承认了?”斛律明月神色肃杀。
孙思邈轻叹一口气,“在下只是不想高攀,若斛律将军执意认为如此,在下也不反对。只是在下就算是周国人,就算和独孤信大人有关系,将军似乎也不必如此紧张,至少在下前来齐国,对贵国并无任何敌意。”
“谁能证明?”斛律明月咄咄逼人道。
孙思邈反倒一怔,笑容苦涩,喃喃道:“这也需证明吗?”
目光望过去,见众人或多或少都是流露出困惑,知难以自辩,孙思邈索性道:“那谁能证明在下确有敌意呢?”
“果然是伶牙俐齿。”斛律明月哂然道,“可任凭你机心百变,今日也莫想要从这宫中逃脱。来人,将孙思邈拿下!”
他陡然厉喝一声,直如沉雷,震得仙都殿几乎颤了起来。
殿外跟着一声喊,守在殿外的侍卫蓦地冲了进来,虽不过十数人之多,却有千军万马之势,瞬间将孙思邈围在当中。
一时间剑戟寒光,冷了正落的夕阳。
斛律明月却是动也不动,反倒负手凝立。
这时夕阳西落,将其长长的影子映在殿中,也落在了孙思邈的身上。
众人均是变色。高阿那肱更是忍不住退了一步,心道,孙思邈长街伏牛,可见武功高强,若是动起手来,虽难逃斛律明月掌心,但终究是场龙争虎斗,旁人恐怕就要遭了殃。
孙思邈人在困境,脸上蓦地又闪过分迷雾,似凝聚了多年的沧桑。
他不望剑戟铁甲,只是静静地看着斛律明月,突然伸出了双手。
众人心中一紧。慕容晚晴也是霍然抬头,神色也带分紧张。就连斛律明月都是目光中厉芒一闪…
就听孙思邈平静道:“将军既然怀疑在下,不妨先锁了在下,慢慢去查。在下始信清者自清,一切尽可平和解决,又何必刀兵相见呢?”
众人愣住,不想孙思邈全然没有反抗之意。
穆提婆脸露不平之意,嘴唇动了下,却未开口。
一人突道:“斛律将军…这…不公平。”
众人冴异,不知谁在这时候竟敢指责斛律明月,向发声之人望去,更是吃惊。
说话的却是冉刻求。
见斛律明月前来,冉刻求本以为来个解救他危难的救星,哪里想到却来了个煞星,不由暗自叫苦。他一直敬仰斛律明月英雄盖世,本不敢多言,但见孙思邈另有一番从容气度,让人一见心折,忍不住为孙思邈开口叫冤。
斛律明月冷望冉刻求,不发一言,像是想听他要说什么。
可斛律明月就算如此冷漠,对冉刻求的神色反倒比对穆提婆、高阿那肱要客气。
冉刻求鼓起勇气,才待开口,孙思邈突然道:“这位冉壮士…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孙先生要说什么?”冉刻求愕然反问。
孙思邈缓缓道:“当初你偷我包裹,骗我信任,我其实…一直记恨在心。”
冉刻求一怔,吃吃道:“你…”他一时错愕,不信听到的是真的。
孙思邈又道:“因此,我三番五次故意戏弄于你,以解心头之恨。民街之上,甚至搞得你几乎送命,你想必也对我心有不满。”
见冉刻求开口欲说什么,孙思邈截断道:“因此,你此刻就算说我的坏话,我也绝不怪你。但想斛律将军早对我有了判断,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如果有什么话要说,不妨也免了吧。”
冉刻求翻翻白眼,像是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许久才嗄声道:“孙思邈,你有种,竟然对我说这种话?”转身对斛律明月道,“斛律将军,小的无话可说,但是不是可以走了?”
斛律明月从冉刻求身上看过去,瞥了慕容晚晴一眼,摆摆手道:“放他们两个出宫。”
冉刻求再望孙思邈一眼,咬咬牙,大踏步离去。慕容晚晴一直话都不说一句,见状也是细步跟了出去,不敢回头望上一眼。
穆提婆虽有意拦阻,但见斛律明月山一样地横着,也不敢造次,只是冷哼一声。
喀嚓声响,有兵士上前给孙思邈戴上手铐,又锁上脚链,完全把孙思邈当作重犯处埋。
这期间,斛律明月动也不动,但一双眼始终不离孙思邈。
孙思邈亦是不动,只是抬头看着殿外日落,神色惆怅,竟不出任何辩解之语。
见兵卫锁住了孙思邈,斛律明月脸上也掠过分诧异,不曾想孙思邈如此听话,摆手道:“将他押到狱中,严加看守。”
那姓魏的常侍领命,如临大敌地将孙思邈带走。
片刻后,仙都殿内重归寂静,只余斛律明月、高阿那肱和穆提婆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冰儿还是捧着那纸笺,似乎吓傻在那里,神色惨白。
穆提婆望了冰儿一眼,皱眉道:“你也去吧,留在这里做什么?”
冰儿应了声,向孙思邈被押走的方向望了眼,缓步离去,一双捧着纸笺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
冉刻求大步流星地出了宫,直走到天街上,这才回头望了眼。
没有兵卫再跟着,斛律明月显然只看重孙思邈,对他这个半路杀出的无名小卒没什么兴趣。
慕容晚晴跟在冉刻求身后,见状也向后望了眼,等冉刻求转过头去时,突然顿住脚步,向一旁行去。
冉刻求如背后长了眼睛,一伸手就将慕容晚晴抓住,低喝道:“你去哪里?”
慕容晚晴猝不及防,被冉刻求抓个正着,挣扎了下,感觉冉刻求手掌如铁箍般,蹙眉道:“你做什么?你真以为是我的表哥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去哪里?”
冉刻求冷笑道:“你真以为是我表妹了?我管你去哪里!可我中了你的毒药,你走了,我怎么办?”
二人在长街撕扯,有百姓驻足望来,慕容晚晴似有忧虑,眼珠转转,装作温婉的样子,却低声喝道:“你再不放手,不怕我杀了你?”
冉刻求知道这女子心狠手辣,腰间更缠着一把软剑,真动起手来,他胜算不大。
心思飞转,冉刻求低声威胁道:“你若敢动手,我就揭破你叛逆的身份,只怕你逃得了我这一关,却逃不了齐兵的追击。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慕容晚晴四下看看,见长街有兵卫经过,正向这方走来,终于轻叹口气,“你要去哪里?”
冉刻求见她服软,一拉她的手腕道:“你跟我来就好。”
慕容晚晴不再挣扎,跟随冉刻求过了天街,钻入一条巷子,东拐西绕,不多时进入条陋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