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笑非笑地向杨坚望去,似有所指,杨坚只是一笑了之。
独孤伽罗又道:“宇文泰当然知道宇文护的这个毛病,因此逼宇文护在祖宗灵位前立誓,若染指天子一位,祖上之灵,无一人会放过他。宇文护心中愤怒,但也着实畏惧鬼魂,虽连杀数位天子,终究不敢破誓。而柳如眉含笑而死,你奇异失踪两事,更是纠缠了他十三年,让他寝食难安。”
“因此你们这几个月来故意杀了宇文护身边的人,造成死因难查的假象,又剃光了死者的眉毛,让宇文护故意向柳如眉的方向想?”孙思邈补充了一句,“你们能收买云翳,做到这件事并不难。”
杨坚道:“苗疆蛊毒奇妙,要造成无疾而终,含笑而死的假象不难。难的是让寇祭司撒谎。”
他笑着望向寇祭司,寇祭司只是哼了声。
独孤伽罗道:“我们杀的人,均是该死之人。”
他们夫妇一体,所言切中要害,孙思邈听了,叹口气道:“那仓官是谁呢?他当然是假死了,此人善用腹语,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孙思邈知道道术中有一术叫作腹语,可不用嘴唇,直接用腹部发出声音,让人琢磨不透方向。当初帐中有人说出“薤上露”三字时,他就听出那是腹语,进而明白不是借尸还魂,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既然没有借尸还魂的事情,那仓官能醒过来,当然和柳如眉无关,仓官死,本是计划的一部分。
带仓官尸体进来的是裴矩,检查尸体的是寇祭司和云翳。
这三人都是杨坚的帮手,隐瞒仓官死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仓官没有死,只是乔装成以前死人的样子,给宇文护造成一种震骇,那种时候,宇文护当然无暇去分辨真假。
但裴矩带进仓官,用意当然不止要吓宇文护,还要在宇文护的身边埋下一根刺。
若孙思邈无能出手,或破不了四大护卫的拦截,暗杀宇文护的重担,自然落在寇祭司和那仓官的肩上。
裴矩、云翳假意拦截孙思邈,不过是做个假象,若孙思邈出手不成,他们还会继续向宇文护行刺。
这计划策划多年,实施一年,在这半日发动,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实际上,杨坚还低估了计划的可行性——他有些低估了孙思邈的能力,他本是一个极为谨慎和稳妥的人。
其实仅仅是孙思邈一人,就破了宇文护身前四大护卫的拦截,裴矩、寇祭司和那仓官做的埋伏,竟不必使用。
不过那仓官被抬入帐中还有第三个作用,那就是发出腹语,让宇文护认为这一切是柳如眉来复仇了。当初谁都在疑神疑鬼,又怎能想得到,死人会发出声音?
孙思邈早在破牢笼而出时,其实就知道了很多事情,他也瞥见那仓官和寇祭司动手,知道那仓官身手也是不差,而参与进来的人,自然是杨坚信任之人。
寇祭司脸上露出佩服之意,佩服孙思邈看问题的一针见血。
杨坚沉默下来,目光微闪,头一次像隐藏了什么。
他对孙思邈可说是知无不言,为何不说那仓官的身份,难道说那仓官的身份,还藏着什么惊天之秘?
“你猜猜他是谁?”独孤伽罗一旁笑道。
孙思邈没有去猜,只是望向杨坚道:“道有封藏,得之者三,你当年入天师秘境,选的是法术势三技,才出昆仑不到三年,就为周国解决最大的危难,学的三技显然已炉火纯青。”
杨坚没有丝毫自得之意:“可纵有法术势在心,也难敌师兄的一剑…师兄甚至不用出剑。”
轻叹一声,杨坚目光中如藏着一根针:“师兄知道我学的法术势三技,可我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师兄学的是武医两技…至于第三技嘛…”
“因此你一直并不信我?方才又用韦孝宽试我?”孙思邈说得奇怪。
杨坚却明白孙思邈的意思,突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这时候突然要说故事,很有些突兀,但也没人反对。
杨坚缓缓道:“昔日也有两人同门学艺的,他们学艺之前,可说是极好的结义兄弟,后来师兄艺成后先出了山,得到一国的重用,那师弟随后也出了山,师兄一直忌惮师弟的本事,认为自己不如师弟,只怕有朝一日师弟抢了他的地位,因此抢先请师弟到了他的国家,说要重用师弟。”
他法术势三技运用得精湛,但说故事并不怎么精彩,奇怪的是,独孤伽罗和寇祭司都很认真地听。
“结果是,那师兄一等师弟前来,就挖了师弟膝盖骨,弄残了师弟,对其百般羞辱。那师弟气愤不过,但忍辱偷生,终于找到个机会,请人带他逃走。这师兄弟以后就变得势如水火,后来那师弟终找机会和师兄决战,杀了那个师兄。”
他简单地说完了那故事,说道:“师兄你当然知道这故事的来历?”
孙思邈不等回答,寇祭司一旁忍不住道:“故事里的师兄师弟说的是庞涓和孙膑。”他虽远在苗疆,但对中原的历史也是极为了解,有些困惑杨坚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杨坚一笑:“寇祭司猜得不错,就是这两人。故事听起来并不精彩,但千百年间,这种事情从未停止发生过,而且发生的次数很多。自古以来,人为权欲争夺做的任何事情,其实都不离血腥杀戮勾心斗角等行径,这是人的本性。”
顿了片刻,望向孙思邈道:“前车之辙,后车之鉴,你我可说是技出同门,当避免同门相残的蠢事。”
见孙思邈仍旧沉默,杨坚道:“因此我当初出昆仑时,就和师兄定下赌局,在天师像前做赌,三局两胜。”
独孤伽罗蹙着娥眉,只是轻叹一口气,她显然也知道这事情。
寇祭司饶是万事并不关心的样子,听到这里,却忍不住道:“赌注是什么?”
“我和他赌,谁输了两局,就要听另外一人的吩咐做一件事,不得有违!哪怕是去死!”杨坚肃然道。
寇祭司微有动容,他早看出眼前这两人,可说是天下最具能力魄力的两人,他们的决定,甚至可改变三国之间的走向,这种赌注,无疑是性命相博,后果惊天动地。
突然想到什么,寇祭司道:“你们已在赌第一局?”
“不错。”杨坚肯定道,“我赌师兄出昆仑后,一年间必为三国中的一国所用!”
寇祭司微有心动:“方才韦孝宽拉拢孙思邈入仕周国,他并没有听从。”
“他不但未听韦孝宽的拉拢,甚至入齐过陈时,均无意为官。”杨坚叹道,“一年将至,我看来已要输了第一局。”
孙思邈道:“可一年还未到,因此你还未见得输。”见杨坚双眉微挑,孙思邈淡淡道,“你我相见不易,不如将第二局赌什么一起说出来的好。”
杨坚道:“第一局是我说出,第二局按理说是由你来拟定的。”
孙思邈脸上突现出丝迷雾:“无妨,你说什么,我都会和你赌。我虽对输赢看得很淡,但能赢你的事情,我却觉得值得尝试,不过——如果有第三局的话,赌局内容由我说出就好。”他言语轻淡,但其中的魄力不言而喻。
他不怕输,甚至不怕死,他是守信的人,怎会不知道输的后果?
独孤伽罗忍不住惊叹,寇祭司也有些色变。
赌局虽和他们无关,但他们比杨坚、孙思邈还要关心此事。
杨坚沉默许久,这才道:“你既然是道中之人,就无法不插手道中之事…”
孙思邈神色带了分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的确不是他能够抽身的。
“可近些年来,道中一切恩怨,源头本在斛律明月。”
杨坚又道,眼中锋芒已现:“你很快就要再见斛律明月的…”他说得极为肯定,却也很奇怪。
孙思邈为何会去见斛律明月,他的赌局难道和斛律明月有关?
杨坚说得很慢,他说的每个字都不像是赌注,而像是赌咒。
“我赌你再见斛律明月之时,他一定会杀了你,或者因你而死!”
有些人,注定是朋友;有些人,注定是敌人;有些人,也注定了相遇必定要生死相见,可又不能不见。
斛律明月和孙思邈就是最后那类人。
孙思邈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火花,就如那秋冷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
“好,我和你赌了!”
帐中陷入了静,日头斜落,光线再照入帐中,让大帐又恢复到以往流彩飞金的景象。
杨坚眼中似乎也有光芒闪动,可他只是轻淡道:“既然如此,师兄请便。”他像要走出大帐,可到了那设计精巧的箱子旁,伸手一推,箱子静悄悄地滑到了孙思邈的身边。
杨坚似想说什么,但只是笑笑,转身要走…
独孤伽罗也想对孙思邈说什么,不过终究只是跟在杨坚的身边。她无疑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最好烂在心里。
孙思邈却开口道:“我还想问一件事情。”
“师兄请说。”杨坚也不转身。
孙思邈道:“韦孝宽本镇守山西要冲,突然南下到了江陵,只怕不止是帮你铲除宇文护那么简单吧?”
杨坚反问道:“师兄怀疑什么?怀疑我等还要屠城,或者说还是要去杀冼夫人,进而攻打陈国?”
这本是他献给宇文护的计策,宇文护虽死,但这计划却未见得会死。
宇文邕当了十多年的傀儡天子,终握周国大权,正急于立威,有一番作为不足为奇。
铲除宇文护一事,看起来杨坚就可做到,韦孝宽突然南下,谁能保证没有对陈用兵之意?
孙思邈望着那沉凝的背影,嘴角终有分笑意:“我明白了。”
杨坚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师兄会明白。”他携独孤伽罗出了大帐,再不回头。
帐中很快就只剩下孙思邈和那个神秘的寇祭司,还有一个精巧的箱子。
孙思邈看了眼寇祭司,微笑道:“不知阁下留在这里,要做什么?”他蓦地发现,这个寇祭司到了这里,为他的因素更多一些。
杨坚是不是早知道这点,因此一直对寇祭司并不理会?
“你要去见斛律明月?”寇祭司问道,见孙思邈点头,寇祭司道,“我和你去。”
“你?”孙思邈有些诧异,就见寇祭司突然一伸手,手上多块亮晶晶的东西,但转瞬之间,那东西又隐回寇祭司的袖口,再也不见。
孙思邈神色蓦地恍然,点头道:“好。”
顿了片刻,看向那精巧的箱子,孙思邈神色复杂,伸手在箱子上摸了下,那看起来散开的箱子突然合拢。
他显然也精通这种机关。
当年他能入天师秘境,破机关无数,当然知道此中奥秘所在。
等他再拍下箱子的时候,箱子再次散开,寇祭司眼中露出分惊讶,只因为斛律琴心突然出现在箱中。
伊人重现,红颜憔悴。
斛律琴心是清醒的,可是她只看了孙思邈一眼,就跳下箱子,要向帐外走去…
她突然消失,蓦地出现,看起来极为神秘,但说穿了不过是箱子底部暗装一层可藏身的夹板。
只是那夹板设计得极为巧妙,让外人一眼看去,很难发现。
对杨坚来说,斛律琴心在这场惊变中无足轻重,生死无关紧要,可他为何这般费心地藏起斛律琴心?
斛律琴心是清醒的,就算被杨坚藏入夹板后也一直很清醒,她肯定知晓了帐内发生的所有一切,她本是极为关心孙思邈的生死,但为何再见孙思邈的时候,这般冷漠?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见斛律琴心走到帐边时,突然道:“你…要去哪里?”
斛律琴心止步,她背对着孙思邈,并未回头。
她只怕一回头,泪水就会忍不住地流淌,她知道她这一走,可能就意味着和孙思邈永不相见。
有些人注定要擦肩,有些人注定要分别。
相见难,别亦难,但她还有什么留下的理由?
她只是强自平静道:“你早知道我是斛律明月派来的?”她在幽暗的箱子里许久,头脑却是异常地清晰。
“我见过綦毋怀文。”孙思邈轻声道。
他回答得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可斛律琴心明白他的用意。
綦毋怀文知道六筒暴雨梨花的下落,孙思邈也就知道,斛律琴心救孙思邈时曾用了暴雨梨花,就和斛律明月多少有些关系。
这件事早在入破釜塘前,孙思邈就已知晓。
孙思邈并不笨,相反,他聪明得远超旁人的想象。
他因为聪明,才不说——真正的聪明人,看起来总是糊涂一些的。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了,你早知道我的底细,是不是?你早知道我要害你,是不是?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过是要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斛律琴心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可一双手却抖得如风中残叶。
残叶落,天欲雪。
孙思邈脸色怅然,柔声道:“我只记得你没有害过我,你甚至曾出手救过我。”
刹那间,斛律琴心泪水盈眶,可她并没有回头:“你错了,我一直在害你,我救你,不过是想知道更多的秘密,我说过的话,从未有过一句是真的。你若信了,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包括破釜塘上说过的那些?”孙思邈轻声问道。
斛律琴心的心口就如被一箭射中,娇躯晃了晃,却仍旧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她只怕回头后,不但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她怕自己会成为斛律雨泪,虽然她并不介意成为斛律雨泪,但她不想重蹈覆辙。
她已决心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她以前从未想过去做,但她一定去做——死都要去做。
因此她终于平复了情绪,用自己都难相信的语气道:“是。”
孙思邈身躯似也晃了下,可他只是叹了口气。
斛律琴心只能听出那叹息声中的失落,却没望见孙思邈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再闻孙思邈问话,她一咬牙,走出了中军大帐。她走出周军大营,一路竟没人拦阻,所有人都当她是透明的一样。
她绝不是透明的,她能顺利出了周营,显然是得到杨坚的命令。
可杨坚为何会放了她?是因为她无用,还是因为她有用?
斛律琴心拒绝去想,咬牙看着落日,眼中有落日的余光。
日已西斜,西斜将落,日落夜起,看碧空如洗,今夜定有星月——说不定会有流星划过,说不定又有哪些江南痴情儿女会望着孤独的流星,许着心中的寂寞。
可寂寞是一种感觉,并非匆匆的流星能够解决。
一滴泪水从斛律琴心脸颊如流星般划过,她痴痴地望着夕阳终没,心中只是想,原来流星许愿不过是个传说,有些人注定了寂寞。
风又起,将入冬了,有萧萧叶落。

第五卷 剑走偏锋
第一章

隐情
落叶将尽之时,孙思邈站在了江陵城前。
他从江陵城出去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他能活着回来,因此他站在江陵城外的时候,所有守城的陈兵都以为见了鬼。
陈国人并不知道只是这短暂的来回,不但周国军营,甚至整个周国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们知道,城外周国大军未撤,他们就很难再放孙思邈入城。
谁都不确定孙思邈是不是变成了周国的人,说不定孙思邈这次是回来报复的。
毕竟当初陈国人将孙思邈送入了死地,而做过亏心事的人,总是会怀疑多一些的。
城守萧思归虽对孙思邈很有好感,眼下也不敢擅自做主,立即让人去通禀淳于量,然后请孙思邈暂且等待。
孙思邈静静地站在城下,寇祭司就站在他的身边。孙思邈无疑是个神秘的人物,可寇祭司的神秘之处,看起来更甚孙思邈。
可寇祭司却没有孙思邈的耐性。
他看起来很有些不耐之意,问道:“你既然决定要去见斛律明月,为何要回江陵?”
孙思邈道:“因为我不能确定…斛律明月是不是在邺城。”
“为什么?”寇祭司奇怪道。
“我只是推想,因此找淳于量问问。”孙思邈沉吟道,“欲速反不达,你若信我,不妨跟着我走好了。”
寇祭司想不通为什么淳于量会知道斛律明月的行踪,见孙思邈不再多说,冷哼了一声,抬头向城墙望去。
城墙处落下两个吊篮,萧思归探出墙头,高叫道:“孙先生…还有那个谁…请坐篮子里,我们拉你们上来。”他搞不懂为何当初去了五个陈兵,眼下一个都没回转,更不知道寇祭司是哪个,只知道听淳于量的吩咐。
孙思邈进了那篮子,寇祭司有些皱眉,但还是坐入了篮中。
二人被陈兵拉上了城墙,萧思归立即请二人下了城楼,才走出不远,长街尽头就有兵卫推着淳于量的轮椅前来。
淳于量见到孙思邈居然安然无恙,眼中闪过分奇异的光芒,忍不住又咳起来。
长街之上,百姓远处指指点点,一时间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可均离孙思邈远远的,如同躲避瘟疫一样。
良久,淳于量这才止住了咳,缓缓道:“不想还能和孙先生再见。”他言语中当然有无尽的感慨和意外,还有着难言的困惑。
他虽自负才智算计,可绝未想到孙思邈能活着回来。
孙思邈轻淡道:“很多事情,只是想不到,却未见得做不到了。”
淳于量捂着嘴,沉吟道:“孙先生这次回来…不知有什么用意呢?”
“茅山宗的那几个刺客死了。”孙思邈目光敏锐,看着淳于量的表情。
淳于量脸色有些木然,并没有意外。
“这些都是在淳于将军的意料之中?”孙思邈缓缓道。其实实在多此一问,押送孙思邈的亲兵是淳于量派出去的,他又如何会不知道那些亲兵的底细?
淳于量半晌才道:“这些年来,有无数人想宇文护死的…”他说到这里,也在盯着孙思邈的脸色。
他想从孙思邈表情上看出点答案。
孙思邈能活着回来,看起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宇文护死了。可就算宇文护死了,孙思邈也没有道理安然地走出周国的军营。
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淳于量没有透视眼、千里耳,不知道周营发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也看不出答案。
“先生想让宇文护死,敝国国主亦是一样,还有很多人都想杀了宇文护,可没有一人能够做到,宇文护戒备得严密,几乎可说是天衣无缝。”
“可你还是让茅山宗的人去了。”孙思邈神色萧索,“你知道他们去的结果只有一个的…”
“荆轲去刺杀暴君嬴政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必死的。”淳于量缓缓道,“死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丹当年不得已才孤注一掷,因为他知道燕国对秦国没了抵抗之力。但刺秦不成,燕国灭亡得更快。”孙思邈略带尖锐道,“既有前车之鉴,淳于将军当然会想到行刺宇文护不成,会引发他的反扑,导致陈国的灭顶之灾?”
淳于量又咳——咳得好像说不出话来。
寇祭司一旁听了,觉得有分奇怪,暗想若无孙思邈、杨坚参与此事,淳于量此举无疑是飞蛾扑火。看情形,淳于量显然不知孙思邈和杨坚在这里起了决定作用,因此他派人行刺一事显然是引火烧身,无论如何都有点说不过去。
传言江南诸将中,淳于量最有谋略,为何会做出这种蠢事?
“淳于将军当然能想到后果,可淳于将军还是执意这么做…”孙思邈又道,“淳于将军当然有理由的?”
淳于量长舒了一口气,反问道:“什么理由?”
“或许是因为…有人给了淳于将军和周国作战的信心?”
淳于量脸色微变,嘴唇动了下,竟没再问下去。他蓦地发现,孙思邈虽看似很多事情不知情,但早将一切想得透彻。
寇祭司心中诧异,实在不知道是谁能有这大的力量,竟能鼓动陈国和周国交兵。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答案,寇祭司不由道:“是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又是斛律明月!
天底下似乎只有斛律明月才有这种力量!
在城外时,孙思邈就曾说过要向淳于量询问斛律明月的行踪,当时寇祭司还不解,但眼下答案若揭,反倒让寇祭司有分心惊。
淳于量早和斛律明月有了联系?
这里的纵横捭阖,钩心斗角,远非他能够得窥全貌的。
淳于量脸色苍白,缓缓向寇祭司望去,有分探究的神色,他似乎想问问寇祭司的底细,终于又咳了起来。
他有时候痛恨自己的咳,有时候又庆幸自己能咳,最少咳嗽的时候他不用说话,说话有时候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孙思邈缓缓道:“淳于将军明知行刺难成,却执意要如此做,想必有几个原因。”
顿了片刻,见淳于量不语,孙思邈道:“第一个原因当然是陈顼让将军这么做,君让臣做,臣不得不做。”
淳于量悲哀中带分感谢,悲哀自己的身不由己,感谢孙思邈为他说出一些他不想说的事情。
他并不想隐瞒,可有些话实在无法说出口。
他说过,他不会理会别人的性命,也不会考虑自己的,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他不能不考虑。
“淳于将军当然明白此举后果,却不劝陈顼,反倒附和陈顼的想法,第二个用意当然是借此引发陈、周的矛盾,断了陈顼的退路,让陈国和周国背水一战。”
淳于量眼中有分无奈,他当然最清楚陈顼的性格,犹豫乃兵家大忌,要作战,就作战,若有犹豫,不如不战。
“可淳于将军当然知道陈国难是周国的对手,因此早联系了斛律明月,斛律明月亦早想灭了周国,是以和将军一拍即合,这也是将军决意一战的第三个原因。”
孙思邈继续道:“我想淳于将军自陷死地,就是想背水一战,淳于将军想必早在江南做了部署,随时会调兵前来援助,借江陵一地和周国周旋。而斛律明月想必亦派兵前来,就在江陵不远了。”
寇祭司终于恍然,不能不佩服孙思邈推断得合情合理。
淳于量并非蠢,而是决意要和周国开战了,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坚定陈顼作战的念头。
孙思邈脸露感喟,又道:“淳于将军和斛律明月定下里应外合之计,本准备在江陵大破周军,然后齐、陈二国再克襄阳,之后可能兵分两路,陈取武关,齐攻潼关,分兵两路瓜分了周国的关中之地?”
他从未用过兵,但自幼诵读诸子百家,一法精、万法通,从点点滴滴推测出个惊天布局,只等淳于量的答复。
淳于量神色复杂,终于点点头道:“先生若用兵,不逊斛律明月。”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孙思邈所料不差。
孙思邈沉默半晌:“用兵之计我不懂的,但我觉得淳于将军千算万算,只怕漏算了一事。”
“什么事?”淳于量立即问道。
“淳于将军如此筹谋,想必认为此战势在必行?”孙思邈淡淡道,“可是…周国若不战呢?”
淳于量摇头道:“那怎么可能?”
他自绝后路,破釜沉舟,早算定多方的反应,这些日子翻来覆去想的只是如何用兵,却根本没去想孙思邈说的事情。
依宇文护的个性,怎可能不开战?
可他话音才落,有陈兵从城楼那面跑来,叫道:“将军,城守,周军…”他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诧之意。
萧思归立即问道:“他们攻城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却奇怪为何听不到城外周兵攻城的声音。
淳于量见那兵士脸上只是惊奇,却无害怕畏惧,想到孙思邈所言,心中一凛,失声道:“周人要退兵了?”
那兵卫又惊又佩道:“淳于将军怎么知道?”
淳于量不喜反惊,神色数变,突然一摆手,有亲兵推他上了墙头,他举目一望,就见前方周营已在拔营,的确是要退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