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百等人不是不知道这招道术,无奈孙思邈将这招用得实在太过娴熟、太过快捷,让三人不约而同产生一种错觉,这才一招击空。
大树将倾,人在巅峰。
李八百等人抬头望去,见孙思邈如凌风欲去,身形飘逸,虽是心中敌意更浓,也忍不住骇异此人身法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咯吱吱”树动,就要倒塌,桑洞真立即凝神准备下一轮的攻击,本以为孙思邈随树而落,不想他蹲地抓住了一根枝条。
有风起,枝条如弓,孙思邈却是身如柳絮,只是一荡,借枝条弹性,已没入了黑暗之中。
桑洞真一怔之下,这才举步要追,就见李八百和那无赖早就如离弦之箭般急追过去…
孙思邈直冲向山巅。
他额头已见汗,他背心的汗却是像要凝结成冰,他方才一剑一跃看似轻而易举、不动声色,其中苦楚只有他自身知晓。
他不知道用了多强的意志才控制住自己不能倒下,可他知道自己绝对坚持不了多久,更不要说面对三个高手的夹攻。
他只希望这时慕容晚晴和冉刻求能逃得远了。
体力急剧地消耗,背心中的那记离魂刺散发的寒意开始蔓延到胸口、扩散到四肢,孙思邈突然感觉到天昏地暗。
他运气太过猛烈,离魂刺的毒性又太猛…
山巅看似还是那么的遥远!
脚步一个踉跄,孙思邈再提内气,竟有不继之感,一颗心沉了下去。
“孙兄何不再谈谈?”李八百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他只说了一句,就和孙思邈缩短了两丈的距离。他心中暗喜,知道孙思邈已是强弩之末。
那无赖道:“以孙兄体能,要从山巅那侧遁水而走,似乎力有不能。”
他声到人到,一掌轻飘飘地拍向孙思邈的后心,可势道重愈千钧。
山风更猛,水声可闻,可那水声就如同天籁之音,可闻却难以再见。
山巅本绝路,可孙思邈早在入山之时,就留意到有河水绕山而走,知道那是自己逃命的唯一机会,见那无赖随口揭穿自己的用意,骇异此人心机之重。
只感觉身后掌风及体,孙思邈无奈回剑。
剑芒陡涨,如流星经天,可破绵绵山川。
压力顿消,那无赖抽身暴退,转瞬竟化刚为柔,似没有出手一样。可他知道目的已达到。他出手一击,就为拖延孙思邈片刻。
他知道李八百不会让他失望。
果不其然,山风蓦地猛烈了十倍,李八百厉啸声中全力攻击,他绝不能让孙思邈逃到山巅,放虎归山。
有响声大作,刀剑相撞,火花四溅。
泼风刀起,凶年剑飞——一飞冲天,如烟火迷离化作流星一点,坠落山巅那头的悬崖之下。
孙思邈一剑脱手,倒滚而退,撞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只感觉天旋地转。
他力已尽,毒上蹿,再抗不住李八百倾力攻击,脸上蓦地迷雾又起,现出沧桑之意,似在感慨许多挣扎终究不过是花开花谢,无可奈何。
李八百一刀得手,心头狂喜,只一步就到了孙思邈的面前,泼风刀再起时有了那么一刻犹豫。
他在考虑是杀了孙思邈,还是生擒活捉。
孙思邈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因此才让他穷追不舍。可他虽和孙思邈只交锋数次,却一次比一次心惊,一次比一次应对艰难。他实在不知,下次还有没有这个运气捉住孙思邈。
可他很快发现,考虑这个问题实在也有些太早。
“啵”的一声轻响,大石后“嗡”的一声,然后就有片乌云从大石后飘了出来,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而前。
李八百狂吼一声,单刀急挥,身形倏然倒了下去,几乎平贴着青草倒飞了出去。
可倒退时,“叮叮叮”声响不绝,那乌云击在泼风刀上,如同暴雨打在梨花之上,闪耀着一溜溜的火光。
火光如花,花又惊诧了夜晚,炫丽非常。
李八百却没有半分美丽之感,却如同见鬼一样。他只感觉一点锐利刺入他的大腿,转瞬透腿而出,没人地下。
他持刀的手臂竟有些发麻,射来的东西密集而细小,但撞击之力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东西,恁地这般犀利?
这又是谁,居然躲在石后来暗算他李八百?
转念间,李八百却和孙思邈拉远了距离,而那无赖一退之下还未再击,见到这般情形,神色间也有分骇然。
就见一人从石后跃出,一把拉住了孙思邈的胳膊向山巅蹿去。
李八百急怒攻心,刀一划,刺在地上,竟阻住退势,喝道:“追!”他不顾腿伤,飞扑而上,几乎和那无赖同时纵到山巅之上。
山那头,悬崖陡峭,有淮水激荡而过,洗刷天地间的浑浊。
就见两点黑影从半空可落,直入滔滔河水之中,浪花飞溅如雪,过后,天地间仍是黑朦朦的一片,静寂依然。
只有那河水奔腾,永无止歇。
李八百立在崖上,望着那河水,看起来要跳下去的模样,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转头望向那无赖道:“刚才你有机会拦住他们,孙思邈和慕容晚晴本来逃不掉的。”
方才生死一线虽是突然,李八百还是看清楚蹿出来那人的模样。
清水的容颜,倔强的鼻梁。
救孙思邈的就是慕容晚晴。
慕容晚晴竟没有逃。
她非但没有逃,甚至料到孙思邈退却的方向,早早地埋伏下来,就等最后刹那间出手,尽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她居然救走了孙思邈!
这女的恁地这般心思,如此坚持,这般胆大?
她不知道若不成行,就可能死吗?她这般舍命是为了什么?
李八百想到这里,心中暗恨,发誓下次无论如何要先把慕容晚晴劈成两半。可一想到那不可一世、又带分情殇的刀光,李八百心中又有些颤抖。
慕容晚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这次没有低估孙思邈,但低估了慕容晚晴。
那无赖抹了把脸,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小弟没有八百兄的身手,绝躲不开暴雨梨花的。”
这时桑洞真才气喘吁吁地赶到,闻言诧异道:“什么‘暴雨梨花’?孙思邈…逃了?”他虽然道术不差,可功夫比起李八百几人来,还差了很多。
众人均通法术,但法术为表,功夫为本。在这场龙争虎斗中,法术看起来已是鸡肋,要拼的还是手底的功夫。
桑洞真一直觉得自己道术、功夫都不差,可今晚才发现,竟离李八百等人差了好大的一截,不由讪讪的。
同时心想,不知师尊和这几人比起来,高下如何。
李八百这才感觉腿上抽搐地疼,不答桑洞真的问话,一瘸一拐地走到方才那块大石旁,缓缓蹲下去,看了半晌,才拿起一块地上的石头仔细查看,石头上好像长了一朵花。
石头上没有长花,但长了一根针,夜幕下散发着淡银色的光芒。
桑洞真见了,骇然道:“这是?”
石头坚硬,那银针竟然刺在石头当中,不知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李八百对他仍不理会,也知道他很多事情不知,突然望向那无赖道:“你见多识广,可见过有别的机关能把一根银针发挥出如此霸道的力道吗?”
“没有!”无赖肯定道。
李八百若有所思道:“听闻暴雨梨花是一种罕见的暗器,本来是綦毋怀文所造,工序复杂。綦毋怀文倾一生之力,铸刀无数,但只铸造了七柄可堪干将莫邪的宝剑、六筒可说是绝天灭地的暴雨梨花。”
那无赖望着石头上的银针,脸色也有分异样:“八百兄说的不错。”
“七柄宝剑,应该有六柄在斛律明月手上,一柄被綦毋怀文带走,如今却在孙思邈的手上,这说明孙思邈极可能早和綦毋怀文有了联系。”李八百整理着思路,“暴雨梨花有六筒,但苻五筒是在五行卫手上…”
桑洞真微微一震,想起在响水集时,五行卫打出的那片乌云,这才知道他们手上拿的就是綦毋怀文所制的暴雨梨花。
好凄美的名字!好霸道的暗器!
“那最后一筒暴雨梨花为何会在慕容晚晴的手上?难道她也和綦毋怀文有什么瓜葛?”李八百说出心中的困惑。
那无赖又在挖着鼻孔:“小弟对这女人没什么了解…”
“慕容晚晴本鲜卑慕容氏之后,慕容绍宗的幼女。慕容绍宗在齐国赫赫威名,但死后,慕容家就一蹶不振。长子慕容士肃自恃功高,在武成帝高湛在位时竟公然造反,结果自然是被斛律明月杀了。”李八百看起来不但知道慕容晚晴的名字,还对她的底细很了解。
可慕容晚晴一直隐藏着身份,知晓其底细的寥寥无几,他怎么会对慕容晚晴知道得这般清楚?
“不过,当年斛律明月主张只诛首恶,建议齐国朝廷对慕容家不再追究。”李八百又道,“不过,武成帝不同意,执意斩草除根。结果,齐境的慕容家被杀之人达数百,菇容绍宗剩下的几个儿子慕容夺帅、慕容夺印、慕容三藏和女儿慕容晚晴都逃了出去,一直伺机复仇。”
顿了片刻,李八百淡漠道:“不过邺城长街血战,慕容夺帅和慕容夺印都被兰陵王所杀。这个慕容晚晴跟上了孙思邈,这般拼命救他,想必是想请孙思邈为她复仇了?”
那无赖摸摸鼻子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是慕容家一直想要复仇,这才和被齐国所害的綦毋怀文有所联系,而慕容晚晴的暴雨梨花就是得自綦毋怀文呢?”
李八百缓缓点头,喃喃道:“那綦毋怀文在哪里呢?”
他言语中现出少有的热切,妖异的目光中却露出浩然大志。
桑洞真没有留意他的表情,心中嘀咕,不知这两个人说这些无关要紧的事情做什么。
他却不知道,这看似不紧要的谈话中,不知藏着多少烽烟升腾。
“如果綦毋怀文没死,他就可能再铸剑,也可能再做暴雨梨花,慕容晚晴手中的那筒,未见得就是六筒之一。”桑洞真自以为见识独到。
“绝不会!”李八百立即否认,倒让桑洞真困惑不解,不知道李八百为何这么肯定。
那无赖也跟着点头,转瞬淡淡一笑:“八百兄为何对这件小事这般执著呢?”
“是呀。”桑洞真放下困惑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孙思邈,他中了我的离魂刺,只需三天,就会变得和白痴一样,那是我们抓他的好机会。”向悬崖那面望去,闻河水滔滔,桑洞真暗自皱眉。
他一直信自己的手段,更信离魂刺的力量,可不知为何,眼下却没有那么内信。
那无赖哈哈一笑道:“不错,桑道长的离魂刺必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孙思邈。”
他看似热切的表情下,藏着一股冷淡,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桑洞真并未看出无赖的内心,只感觉得到知己,心中一热,才待应和,就听李八百淡淡道:“不用去找的…”他又到了崖前,望着河水奔腾,幽然道:“天师有灵,会让他来找我们。我们…等着就好。”
暗夜幽幽,他言语中更有分幽冷之意,目光只是望着那河水流转,抬头又望向天上的明月,其中藏着无尽的冷酷之意。
天上有月,月正明。
月虽明,天却未明,夜漫长且冷。
茫茫的河水上,突然“哗啦”一声响,慕容晚晴从水中探出头来,喘了一口气。
她还没死,孙思邈也没死。
她望着身边的孙思邈时,目光露出极为古怪之意。她自负水性,不然也不敢带孙思邈从崖上直落百丈,坠入淮水。
落入淮水,还有很大的活命机会,留在山巅,必死无疑。
她落水前,尚在考虑孙思邈,不知道这几乎无所不能的人会不会水,可她很快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孙思邈昏了过去。
他毕竟不是铁打的,这番争斗耗费他太多的心力,更何况他早早中了离魂刺,流血不止且中毒很深。
桑洞真的一击,若是旁人中了,这刻只怕早没命了。
孙思邈昏在了水中,但一沉之下,很快就浮到了水而,随江水流淌而走,如同一叶轻舟。
反倒是慕容晚晴不停地换气拼力,才跟得上孙思邈的漂流。
她很有些骇然孙思邈的本事,世上也有水性很好的人可随波逐流,但昏迷中竟然还能这般作为的,她真的从未见过。
孙思邈更像是融入了水中,这又是什么功夫?
慕容晚晴想到这点的时候已感乏力,她一口气游了不下十里,到这里时很有疲惫之意。可下步如何去做,她很是茫然。
带孙思邈上岸,那李八百等人会不会沿途追过来?
孙思邈什么时候会醒?
若孙思邈一直昏迷,她怎么来对抗敌人的追踪?
一直就这么漂下去?慕容晚晴有心无力,感觉手脚有些麻痹。正为难的时候,河面上突然有一点暗影向她袭来。
慕容晚晴一惊,转瞬发现竟是一根竹篙,竹篙当然握在一人的手上。那人驾着小船,不知何时从下游而上,到了他们的身前。
慕容晚晴心思转念,立即想到,船上的船夫看到河上漂人自然要搭救,却不是想要暗算他们。
一念及此,她立即伸手拉住竹篙,同时握住水面上孙思邈的手掌。
果不其然,竹篙那端的人双臂用力,将慕容晚晴和孙思邈缓缓拉上船来。
慕容晚晴上船时,只见到夜色朦胧,船上那船夫戴着个斗笠,夜色下身影孤独,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如此夜晚的河上,宽广寂寥,如此孤舟,舟上又是这么孤独的一个人…任凭谁见了心中难免都有些异样。
慕容晚晴心中突然动念:“如此深夜…怎么会有人行船,此人难道心怀叵测?这人恁地大力,竟能将我们两个人轻松地从河中拉起?”
她毕竟多经险恶,事事都比别人多想一层,上船后,悄然凝力,望向那船夫,似感谢实戒备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陡然一怔,看清那人的面容,慕容晚晴失声道:“怎么是你?”

第八章

流星
夜色朦胧,河水亦朦胧。
似有雾气腾起,笼罩在淮河之上,船行水上,如梦如幻。
可慕容晚晴目光敏锐,已看清了那船夫的面容。那船夫带着个蓑笠,遮裆住脸上的大半面容,可脸上那道狰狞如蚯蚓蠕动的伤疤却清晰可见。
慕容晚晴见到那面容,惊诧十分——心惊三分,诧异七分。
她不久前见过这船夫——那船夫正是当初载他们过淮水的那个船夫,这船夫曾送孙思邈一把碧绿的短剑。
剑名“凶年”!
那船夫不语,只是回到桨旁,轻轻地摇动。
船本顺水,再加那船夫运桨击水,轻快如鱼般地向下游的方向行去。慕容晚晴问的话,船夫似乎没有听到,也似乎听到了,但不想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
他本来就是个行船淮水的船家,碰到慕容晚晴和孙思邈有何稀奇?
慕容晚晴盯着那船夫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如河面的雾气蒸腾,忍不住又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可她最困惑的是,这种时候,这船夫在河上做什么?难道早知道他们会落在水中?
可就算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会跳进河水的!
上前一步,慕容晚晴忍不住手握剑柄,执意想要问个清楚。
她虽感觉那船夫并无敌意,在船夫赠剑给孙思邈时,便分析此人认识孙思邈,赠剑是报答孙思邈的恩情。
可此时此刻,雾气朦胧,给那船夫凭添许多诡异和谜团,让慕容晚晴心中很是不安。更何况,她一直怀疑,这船夫本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一个人。
许久,雾气似淡,那船夫的背影却更朦胧。
“救人…难道有错吗?”那船夫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似许多年未曾说话,很不习惯。
慕容晚晴一怔,一时间心绪起伏,只感觉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中不知包含多少沧桑寂寞、感触思绪。
她呆呆地立在船头许久,松开了剑柄道:“救人没错,但也要看有些人值不值得救了。”
她是有感而发,想起孙思邈救人反遭暗算一事,心中难免忿然。
船夫再没了言语,似乎方才那句话也不是他说的一样。
慕容晚晴等了许久,终于苦涩一笑,回转孙思邈的身边坐了下来。她直觉中,这船夫不会害孙思邈,更何况,他们眼下离李八百等人只有越来越远。
越远岂不越安全?
既然这样,她何必执著去问船夫为何救他们?救人的人,应该不会有错的。
坐在船上,终于向孙思邈望去,慕容晚晴心中微颤,她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甚至有些纯真的脸。
没有往事如烟的沧桑,没有遭人暗算的愤怒,没有中毒深刻的痛楚…
有的只是平和、宁静,其中还带分执著的淡然——他执著的究竟是什么?
这多少有些出乎慕容晚晴的意料,她呆呆地望着那张脸,亦是从未那么仔细地去看孙思逸的脸。
那一刻,她只在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个问题她曾反复问过向己,但从未有过答案——或者说,她抗拒那个已知的答案。
她离孙思邈前所未有的近,但不知为何,却感觉彼此间天水相隔那么地遥远。
一念及此,她感觉河面流风满是寒意,心中突然有股凄凉之意。
就见孙思邈眼睫似乎动了,慕容晚晴忙移开了目光,心中剧烈地跳动,同时也在诧异自己的心跳为何这么猛烈。她怕孙思邈见到她的关切,还是怕孙思邈见到别的?
良久不闻孙思邈的动静,扭头冉望,才见他仍旧是昏睡不醒。
方才不过是风动…或者是心动?
慕容晚晴舒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失望。
她抱膝船头,望着天上星辰点点,想到月余前自己去救他,和现在出手救他的用意是完全不同的。为什么会不同?难道是因为一路跟随他的缘故?不可能的!我救他,只是为了继续跟着他!可真的只是为了跟着他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苦涩地摇摇头,突然眼前一亮,慕容晚晴只见到遥远的天边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空中划过。
她心念才动,那流星就消逝不见了。
自古以来一直都有个传说,天上有流星划过时,若能在流星未消失前许出心中愿望,事无不成。
她见到流星消逝,心中有分懊丧,只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许愿——许一个许多年来就盘桓在她心头的愿望。
每次都是如此,未等开口,机会就消逝了。她心中懊恼,想到,只要再有一颗流星,我一定能够说出…
天边光华一闪,竟又有流星出现。
梦幻的淮河,本近梦幻的江南,梦幻的江尚,又见梦幻的心愿。
她心中一惊,那愿望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硬生生地压住,不知何时,她竟感觉那愿望非但不能许,甚至想想都觉得心悸,扭头向孙思邈望去。
孙思邈也在看着她…
这次无风吹拂,孙思邈不知何时已然醒来。
慕容晚晴心中一跳,想要移开目光,却又觉得太着痕迹,故作平淡道:“你…怎么样了?桑洞真下的什么毒?”
“离魂刺。”孙思邈嘴唇有些苍白,目光掠过慕容晚晴,看到那行船的船夫。事情变化突然,他神色却带分了然,竟没多说什么,只是盘膝坐起。
那船夫救孙思邈的时候不热切,知孙思邈醒来亦淡然,更没有说上一句。
他们俩人之间似乎有种默契——不需要言语的默契。
那船夫只是寂寞地划着船,划向寂寞的天水之间。
每个人活着都有个目的,那船夫的目的似乎只剩下划船。
“离魂刺很厉害吗?”慕容晚晴觉得应该表现下关心,可又不想把关心的意思表现的那么明显,转瞬就道,“你医术厉害,多半能够自救吧。”
孙思邈缓缓道:“离魂刺本源自茅山宗招魂一术,听闻,中者三日内三魂七魄就会离体,变成白痴。”
慕容晚晴心头一震,河水的微茫在眼眸中闪动,看着孙思邈道:“我看不出你有变白痴的潜质。”
孙思邈微微一笑,似牵动了伤口,眉头跳动了下。
“你比桑洞真看得远。”
他似自嘲,似玩笑,提及桑洞真的时候,脸上只有惆怅,并没有被暗算后的愤怒。他不为别人的过错而愤怒,只为世人的挣扎而惆怅。
慕容晚晴说的不错,离魂刺虽毒辣,但他在贴树之际,已潜运内力,将大部分毒素顺血逼出来。
他现在伤得重,毒中得并不深,离魂刺的毒性并不让他太过担心。他入水的时候,立即运用道术中“水逝”一法,顺水而走,让天地间的力量帮他疗伤。
天之道,本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人循天道,若善用水,就不必如慕容晚晴在河中那般挣扎劳累。
这本是极为玄奥,但又简单的道理,知道的人或有,似真正会用的人不多。
如今他虽全身乏力,但终究去了生死之威胁。
慕容晚晴看着那张脸的笑、那张脸的愁,突然感觉船融入了天水之间,河面苍苍,心却淡然。
原来天水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遥远的是彼此心中的距离。
“你方才在想什么?”孙思邈看着天空。
他看似在运息调气,心中却想,她救我时用的是暴雨梨花…
孙思逊的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向行船的船夫,心中又想,暴雨梨花的下落,他是知晓的,慕容晚晴手上有一筒,却是谁都没有料到,我对她知道得实在太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慕容…
终究没有再想下去,孙思邈嘴角带分微涩的笑。
慕容晚晴却未留意,她只是低着头琢磨着孙思邈的问话,轻咬红唇道:“我为何要对你说?”扭头望向天空,她心中似有后悔,许久才望向孙思邈,见他好像是随口而问,不由失落。
慕容晚晴抱膝船头,望着夜空,许久才道:“我一直在想小时候的事情。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船头看着夜空,寻找着流星,许个心愿。”
“慕容绍宗的儿女,原来也有这种柔情。”孙思邈轻声道。
慕容晚晴心头又跳,沉默许久后才道:“那时是夏天,也是在船上。月亮很圆,但很朦胧,坐在船上,随着水慢慢地走,看着两岸的野花烂漫,看着那江上的渔火好像流萤一样在闪动,偶尔会等到一颗流星闪过,我就兴奋得如过年一样。”
她痴痴地望着夜空,如同坠入那逝水的流年。
孙思邈从侧面看着她的脸,只见到她眼眸中蕴含着水波一样的微芒,他眼眸中的光芒却像天上指路的那颗星。
他眼中的光芒益发的明亮,可她眸中的微芒慢慢地凝结成了冰。
“许多年过去了,许过多少愿望忘记了,许过什么心愿也不想去问忆,就连许愿的心境都变了。”
孙思邈静静地望着她,本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改口道:“那有什么没有变呢?”
慕容晚晴顿时茫然,望着那点点繁星,如同那流泪的眼。
“我复仇的心,从未改变!”终于开口,慕容晚晴用自己也不相信的冷漠道。
孙思邈眼中闪过分怜悯,但亦如流星…
“你拼命救我,是为了让我帮你复仇?”
“是!不然是为了什么?”慕容晚晴言语犀利,却不敢去看孙思邈的眼。
孙思邈脸色似有苍白,望向夜空道:“你我之间的来往,实在难算。”沉默许久,他才道:“好,那我们就和苍天赌一把。”
“赌什么?”慕容晚晴诧异道。
“你想好心愿,今夜若有流星再过,我帮你实现愿望。那样…我就可以还你相救之恩了。”孙思邈如是说,可眼中光芒黯淡。
慕容晚晴一诧,却没有立即抬头望向星空。
风动衣衫,繁星渐远,迷离一片…
突然,真的有流星闪过,那所有的光芒刹那间仿佛都进了孙思邈的眼,他看着那流星消逝后,这才扭头望向了慕容晚晴。
慕容晚晴移开了目光,幽幽道:“我听人说过一句话,现在觉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