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晚晴听到“天师”二字,心中又是一震,脸色倏然变得惨白。
就听那妖人脚步声远去,走的却是远离响水集的方向。
慕容晚晴不敢怠慢,饶是胆壮,却也不敢跟踪那妖人看看他去了哪里。
又等了半晌,她这才倒退着出了密林,知道事情的关键就在那白脸身上,正要返回响水集去找那白脸,陡然心头狂震,寒意尽起。
月色清光下,一人身着褐衣立在她身前数丈外,面容在月色下反倒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是那碧绿的双眼妖异难言,其中带分摄人的魔力,月色都难以黯淡其中的光芒。
慕容晚晴立即垂头,拔剑,眼望脚尖。
林外瞬间有琴声响动,那发琴声的软剑颤颤巍巍,如灵蛇伸曲,却只敢自守,难以攻出一剑。
她对这妖人极为畏惧,知道此人非但妖术高明,武功亦是翘楚之辈,今日一战,只怕凶多吉少。
那妖人淡淡道:“你武功不差呀,只是胆子太大。黎阳城外时,我就想仔细看看你,如你这般胆大的女子会有怎样的天香国色。你现在赶来,为何不抬头让我看个清楚?”
慕容晚晴听那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诱惑之意,忍不住想要抬头望去,但蓦地想到那妖人怪异的眼眸,一咬舌尖,强自抑制了这个念头。
那妖人笑道:“‘灵光夺魄,鼓月取魂,天音移位,地眼动神’,这四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慕容晚晴不由自主“嗯”了声,剑中琴声立即凌乱。她心中惊骇,知道心神被对方话语吸引,立即提气静神,只怕着了他的魔道。
灵光、鼓月、天音、地眼都是道教中极为诡异的法术,慕容晚晴曾经听过,不想竟会在一人身上同时出现。
那妖人似有诧异,又道:“你原来听过这几句话,那很不简单呀。你究竟是谁?”
不闻慕容晚晴回答,那妖人突然笑道:“你抱元守一,不来看我,不应我声,的确是对付我的地眼和天音的方法,却不知是谁教你的。只可惜,我会的不止这些。你以为我真的闲着无事,喜欢在这儿和你交谈吗?”
他声音中说不出的诡异,也有分得意。
慕容晚晴蓦地一震,立觉手脚竟有麻木之感,回时头脑发晕,竟要晕倒,骇然道:“你下了毒!”
她一直小心谨慎,提防中了对手的暗算,不想还是中了妖人的毒物。可她实在不懂,对手离她还远,怎么下的毒药。
那妖人哈哈一笑道:“早在林中,我就知你来了。可在林中,没有风,我这才没有下手罢了。”
慕容晚晴这才感觉有微风从那妖人之侧吹来,才明白他是借风传毒,此人的施毒手段端令人匪夷所思。
低叱声中,慕容晚晴腾空而起,却向林中穿去。
那妖人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逃吗?”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但慕地腾空而起,追到慕容晚晴背后,一把抓去。
慕容晚晴厉喝声中,琴声大震,一时间漫天剑光尽数刺向那妖人。
原来她知道已然中毒,生死一瞬,绝不能持久,因此以退为进,借逃命之像伏击妖人,这时倾力一剑,实乃用了十分的本事。
那妖人啧啧道:“好剑法。”他说出三个字后,空中剑光顿敛,那百炼软剑竟被他一把抓在了手上。
那软剑虽不是削铁如泥,但也是极为锋利,不想那人不但妖术层出不穷,一双手竟如铁石所铸。
慕容晚晴更惊,手腕一扭,陡然有一点寒星从剑柄飞出,直取那妖人的咽喉所在。
那妖人猝不及防,立即松手倒翻出去。那寒光擦他衣襟而过,倒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慕容晚晴暗叫可惜,不甘束手,奋力向林中跃去,只是才到林边,脚刚沾地,就觉得双膝发软、天旋地转…
那妖人方一落地,就已纵起扑向慕容晚晴,喝道:“倒下!”
他手一探,就将到慕容晚晴的肩头,本以为这一次百无一失,不想那一刻心头狂震,抬头一望。
有月光,月光如银…
天空月如银盘,正洒着清辉照世间万物,但月光怎么会如此之亮?
那妖人蓦地察觉,不是月光,而是刀光!
刀光如霓裳衣舞,似白云流光。
刀光一起,幽幽而至,多愁而来,但哀婉之中却自有一番金戈铁马的豪迈情殇。
那妖人身形倒蹿急逝,刹那间就遁入了远方暗处,半空中只留惨叫声连绵,血光潋滟。之后有刀光收起,月夜重回宁静,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慕容晚晴摇摇欲坠时也瞥见了刀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意,叫道:“你…你是谁?”
她一见妖人远去,再也坚持不住,摔在地上,可一双眼眸还睁得大大的,望着刀光消逝的方向。
无人无声也无刀光。
那一刀如天外飞来,飞回天外。
慕容晚晴却不愿就此昏去,嗄声道:“你…你出来!”她眼中带分极强的期待,只想看清楚出刀的究竟是哪个。
突然察觉身侧不远有“唦唦”之声,慕容晚晴艰难地扭头望去,蓦地睁大双眸,极为讶异。
不远处一棵粗壮大树突然动了起来…
若非手脚麻痹,慕容晚晴就要抬手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中毒后的幻觉。
大树怎么会动?
慕容晚晴再咬舌尖,疼得心都痛起来,这才发现是树皮在动。
那树皮缓缓上升,树身竟现出一个洞来,一人从树中走出,有如树精一样。
慕容晚晴心中暗想,我这是要死了吗?才看得到这么多妖魔鬼怪。刚才出刀的究竟是不是他?不会,不会的。
一念模糊,心中没来由地一股心酸,慕容晚晴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感觉昏迷不过片刻,慕容晚晴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到天边曙光,月淡如隐,微微一惊,才意识自己昏迷了几个时辰。
天要亮了。
挣扎坐起,她四下望去,只见到那棵树皮会动的大树下坐着一人。那人身上衣衫破烂不堪,烟熏土染,神色却没丝毫窘迫。
见慕容晚晴醒来,那人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轻淡,有的也是轻淡却真诚的关怀。
慕容晚晴怔怔望着那人许久,垂下头来,只感觉一阵恍惚,一阵惘然,那人却是孙思邈。
“又是你救了我?”
不经意间,孙思邈已连救她三次,包括挡斛律明那一箭,慕容晚晴想到这里时声音有些异样。
孙思邈感觉到她声音的不同,略带奇怪道:“你好像不希望我救你。”
慕容晚晴心弦震颤,强笑道:“的确有点不希望。”顿了片刻,她解释道:“我跟着你,就想让你帮忙复仇,可你救了我多次,我怎么…还能让你因为我去面对兰陵王和斛律明月?”
她声音似有懊丧,也像心伤,却也多少透漏出点点困惑。
见孙思邈不语,慕容晚晴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思邈笑容中带分苦涩,暗想我怎么到了这里,那真是说来话长。他救了慕容晚晴后,就一直思索昨晚发生的一切,感觉对手狠辣心机,实在让他防不胜防。
昨晚竟是连环计,他还能活到今天,事后想想都觉惊心。
似这些事他并不想和慕容晚晴多说,只是道:“我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你碰到黎阳城那妖人了?”
慕容晚晴怔怔地望着孙思邈,一时无语。
她立即想到的一件事是出刀的人绝不是孙思邈,不然他何以这么问。可若不是孙思邈,那惊艳一刀又是哪个斩出?
“是。我也是误打误撞地到了这里,不想碰到了那妖人,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是你惊走他的吗?”
她心中迷惘中又带分迟疑,竟没将有人出刀相助一事提及。
这一路行来,她和孙思邈距离没有拉近,反倒像又远了些。
或许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孙思邈略为诧异,喃喃道:“那妖人睚眦必报,毒倒你后怎么会放了你?”他心中困惑,只感觉千头万绪无从整理,轻轻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慕容晚晴心细如发,立即问道。
孙思邈缓缓站起,负手望向东方道:“黎明日出前,总有一段短暂的时光最为黑暗,只是如今这黑暗的时光太长了些。”
慕容晚晴向东望去,见曙色青黯笼罩四野,一时间不明白孙思邈的用意。
孙思邈低声吟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几句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这诗极为凄凉,好像是说战乱后的惨象。”慕容晚晴摇摇头道。
“不错。这本是魏武帝所做《蒿里行》中的几句。”孙思邈道:“这诗的意思不难理解,是说战后中原荒凉的景象,人口锐减,千里少人烟,有心之士每见这种情形,都不由心有戚戚。隐者避世,能者力挽狂澜。魏武帝天纵奇才,却未能一统天下,诚为可惜。自魏武帝后三百余年,这江淮一带战事多有,八王之乱、永嘉之祸、晋室南渡、南朝北伐、北朝南侵,最苦之地就是这江淮,最苦之人就是这天下的百姓。”
他少有这般畅然而谈的时候,这刻说起三百年的形势,没有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沧桑怜悯之情。
慕容晚晴从侧面望过去,见孙思邈脸上去了迷雾,露出那既天真却又时而沧桑的面容,忍不住在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孙思邈又道:“我虽不才,但不想效隐者避世之法,只想凭借能力减少些天下百姓的苦难,年少博览百家,却难找济世之道。偶在一古书中知如意下落,一时意气,就想前往昆仑寻找。”
慕容晚晴心中震颤,失声适:“这世上真有如意神物吗?”她显然也听过如意的传说。
孙思邈缓缓摇头道:“我不知,我从未见过!”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慕容晚晴,突然叫道,“你信我所言吗?”
“我…”慕容晚晴一时呆住,不知孙思邈是随口一问,还是自有深意,但望见那明澈真诚的一双眼,许久才道,“我信。可是…有人只怕不信。”
“不错,有人只怕不信。”孙思邈喟然而叹道,“这世上最难解的就是人心,多半误会均是由‘不信’二字引起。我虽问心无愧,但不知为何,有些人一直认为如意在我手上,他们数次对我出手,就是要从我口中得知如意的所在。”
“有些人?”慕容晚晴迟疑道,“是哪些人?”
孙思邈脸上又蒙上了一层迷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未寻到如意,眼下亦不想将希望寄托在如意之上。因此这次出山,只想尽自己能尽的那份心力。方才叹息,只是感慨事情复杂,远超我的想象,而人心难揣,亦让争斗难停…要解决这场纷乱,除非我能…”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好像否定了自己的主意。
慕容晚晴以为猜中孙思邈的下文,说道:“如果先生有治世之心,为何不择木而栖,一展身手?”
“在你看来,我应择哪根良木?”孙思邈眉头微皱。
慕容晚晴移开目光,终究还迠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很笨的。”
孙思邈低语道:“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固执去择良木的人。”
他说的极为奇怪,慕容晚晴难以理解,见他扭头又望向了东方,喃喃道:“今天已是七月十四,明天…应该是明天,一切的一切,多半要做个了断!”
慕容晚晴听他言语幽幽,只感觉其中杀机重重,不由问道:“七月十五,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孙思邈沉默许久,才回了十六个字。
“七月十五,妖魔再生。天公重降,大道太平!”
第三章
埋伏
冉刻求心急火燎,感觉乱得等不到七月十五了。
孙思邈还未回来,慕容晚晴也是去如黄鹤,他留在客栈,更想着张丽华的事情,一夜未眠。
清早时分,他实在熬不过困意,倚墙睡了片刻,突然听到一阵人声嘈杂。
以为是孙思邈和慕容晚晴回来了,冉刻求忙睁开眼,发现嘈杂声是从街外传来,推窗望过去,见到不远处的十字街口,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用土木建了个台。
而高台四角,各站着四个身着葛衣、头戴葛巾的人。
那十六人都是脚蹬草履,手持竹手板。人虽不多,可异常严肃,让人一望之下,心生尊敬。
而在高台正中有一黑色香案,上供一木像。木像之前又摆放着木剑、令牌等。香案周围有一香炉内正燃着香烛,香烟渺渺。虽是清晨,神秘之气却极为浓郁。
冉刻求也算走江湖的人物,见到这种阵仗,立即想到孙思邈说过,茅山宗要在响水集做场法事!
茅山宗做法的第一件事就是建坛,而这个高台,显然就是他们做法的主坛。
其实,冉刻求在此之前和两个兄弟也做过法事,不过那时行骗的成分居多,也没有这么多讲究。
他不知道道家这种斋醮仪式古时也是简陋,是自茅山宗陆修静后才渐成规范。只感觉,怪不得茅山宗震得住场子,扩张得如此之快,原来是舍得花本钱,以后他如果要做生意的时候,一定要记牢这点技巧。
可想到两个兄弟,办刻求心中又满是忧虑。
不觉得这法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收回了目光,却望见客栈前一辆马车已经备好,那年老的车夫正坐车上,车前车后站了几人,正是张丽华的随从。
冉刻求心中一动,立即推门出了房间,见楼下一点淡青的身影从客栈闪出,到了长街之上。
他几乎没有犹豫,冲下了楼梯,追到长街上,就见到张丽华已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
那贵公子人在马车旁,神色中满是失落之意,正道:“小姐这么早就走吗?这里好像有场法事,不看看了?”
张丽华于车中道:“妾身还要赶路。多谢陈公子相送。”
陈公子道:“不知何日能与小姐重逢呢?小姐真的吝于相告名姓吗?”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张丽华的名姓来历,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更加遗憾。
“你我萍水相逢,相见一面已算有缘,若是真有缘分再见,那时再和公子畅谈不迟。陈公子请回。”张丽华说得客气,但也冷漠。
那车夫抖动马鞭缓慢地赶动马车,陈公子若有所失地立在那取,强笑道:“那祝小姐一路顺风。”
话未落地,冉刻求冲过来道:“小姐等等。”
马车戛然而止,车中张丽华幽幽道:“冉公子有事?”不知为何,她对冉刻求始终另眼看待,比对陈公子亲切很多。
冉刻求心中激荡,可话到嘴边,只是道:“你…自己小心,早点离开这里也好。”
静寂良久,张丽华道:“多谢冉公子的关怀,妾身…”
“等等。”冉刻求忍不住叫道,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你去邺城,究竟要做什么,会留多久?”
张丽华幽幽道:“妾身去邺城,却是想打听一人的下落。对了,冉公子久在邺城,可知道一个叫做张仲坚的人吗?”
冉刻求嗓子立即哑了,嘶声道:“你找他做什么?他…他…我不认识他。对…对不住了。”
“哦,冉公子太客气了。人海茫茫,妾身本没有太期望冉公子会知道此人。”张丽华淡淡道,“妾身要走了,冉公子自己保重。”
马鞭声清脆,驱不散晨雾离愁。
冉刻求见那马车缓缓地驶进朦胧雾中,心中只念着三个字:“张仲坚?张仲坚!”这名字他藏在心中许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提及。
提及时,又掀开他不堪回首的记忆。
记忆流着血,带着恨,流浪的每一日无不吞噬着他的内心,让他痛苦不堪。
等到马蹄声不闻时,他才想到什么,发疯般才要去追赶那马车,一人突然立在他面前,伸手道:“拿来!”
冉刻求一怔,见立在面前的是萧摩诃,皱屑道:“拿来什么?”
“今天就是明天。”萧摩诃道。
这句话倒可说满是禅机,鬼神难懂,冉刻求却懂了。
他立即想到,这个萧摩诃曾接过一封无赖的信,然后就向孙思邈要件东西,而孙思邈当时许诺:“东西明天会送来。”
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
冉刻求一时头大,望着那马车再也不见,心中暗叹,我跟上去能怎样?我早就发誓,不到功成名就的时候绝不承认自己身份的。我是个灾星,父亲都能忍心丢弃我,跟着别人只能给人带来灾难。先生估计也是被我所克,整大被人暗算。
思绪回到现在,见萧摩诃目光森然,冉刻求道:“不错,今天就是明天。可今天还没过,是不是?”
“何时?”游摩诃话虽少,但懂冉刻求的意思。
孙思邈只说今天交货,似今天不到子时还是今天。现在是清晨,离子时还早。
冉刻求心思飞转,实在不知道这人要什么,应付道:“先生昨晚就出去拿货,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你放心,先生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失约。谁都不会见钱不要,是不是?”
萧摩诃神色狐疑,但终究未说什么。他才退后,陈公子迎上来,拱手道:“兄台好。”萧摩诃神色不悦,缓缓走开。
冉刻求一见陈公子无事献殷勤,知其用意,说道:“公子要问那姑娘的事情?”
“兄台果然是雅人。”陈公子喜道。
“我是粗人。”冉刻求心情不佳,冷冷道,“我是知道那姑娘的事情,可我为何要对你说?”说罢,他拂袖向客栈内走去。
陈公子的手下见状,就要上前,陈公子竟是好脾气,摆手方要阻止手下动武,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响,差点跳了起来。
冉刻求也是全身一震,霍然回头望去,只见长街的尽头推来了一辆大车。
那大车古怪非常,无马无缰,无车辕车厢。看起来只是四个轮子上放了一块方木板,而木板之上又像放个方形的大笼子。
不过木板上究竟是不是放着笼子,无人知晓,只因为那车子外边蒙着厚厚的红色粗布,比人看不清究竟。
大车四角各有两个茅山宗的弟子,手中均是拎着一面铜锣,口中念念有词。
那八名茅山宗的弟子每走几步,就同时敲动手中的铜锣,动作齐整一致,方才那大响就是锣声齐鸣所致。
那大车没有马拉,竟自行向前滚动,好似被施了咒语魔法般。
冉刻求见那大车古怪,忍不住止步观看,陈公子也是好奇,一时间忘了张丽华的事情。响水集的百姓见到茅山宗斋醮,胆小的只敢在门后偷看,有些胆大的却到了街边对大车指指点点。
就见那大车缓缓行来,直到斋醮主坛之上,这才止住。
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锣响,就见一葛衣道人上了主坛,手持桃木剑,正是茅山宗的姚正一。
姚正一神色肃然,手中桃木剑一挥,主坛立柱上挂着的油灯倏然燃起,火焰竟是碧绿之色。
百姓见了这种场面均是啧啧称奇,但不敢惊扰姚正一施法,只是私下议论。
就听姚正一高声道:“有请宗师首徒、三洞弟子桑道长为响水集驱邪祈福!”手中桃木剑一划,主坛上竟闪过一道闪电。
众人惊诧,却见电光过后,一人出现在姚正一的身旁。
那人身着白衣,头戴羽冠,神色飘逸不羁。主坛周围多人,竟无一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姚正一单膝跪地,双手奉桃木剑于头顶,恭声道:“请大师兄施法。”
那白衣之人正是桑洞真。
场间神秘离奇、变幻极快,倒让人目不暇接。这时周边又是一声锣响,响水集那一刻都静了下来。
有虔诚胆怯之人不由自主地跟随跪倒,早把桑洞真当作神仙般看待。
冉刻求冷眼看戏,喃喃道:“三洞弟子是什么玩意儿?”
一旁的陈公子听了,有意讨好冉刻求道:“冉公子不知吗?茅山宗自陆修静宗师以来,将天授神书、道家经典按三洞四辅十二部分类,自号三洞弟子,因此,茅山宗的人都自称三洞弟子。”
冉刻求哼了声,点头示意知道。他本对陈公子没什么好感,但见他除了开始有些架子大,后来倒也和善,略改对陈公子的看法。
主坛上的桑洞真一伸手,接过姚正一手上木剑,回望主坛前方百姓,沉声道:“王宗师虽远在茅山,但一直垂怜天下百姓,数月前掐指推算,知妖魔兴起,响水集百姓要有一个极大灾难,若不做法应对,只怕全集百姓难以幸免!”
坛下百姓议论纷纷,有恐惧,有怀疑。
桑洞真神色肃然,又道:“宗师悲天悯人,不顾危险,派本道前来祈福消灾。本道七日来一直斋戒静心,不想一时不察,被妖孽提早下手,昨夜害了乡正全家。如不今日做法,只怕受害之人更多…”
众百姓均是凛然,低声议论。
昨晚乡正家着大火,一家人竟没有一个活着逃出。众人都认为古怪,不想竟和妖孽有关。
桑洞真道:“今日本道…”话音未落,脸色突变,喝道,“何方妖摩,竟敢前来干扰本道做法?”
他身形一转,倏然一剑叫身后劈去。
众百姓大奇,只见青大白日下,桑洞真身后哪有什么东西?
可桑洞真一剑劈下后,身形暴退,再次喝道:“三洞弟子在此,妖孽还不伏法。”他一句话的工夫,手一翻,已有几张黄色的符纸撒了出去。
那几张符纸轻飘飘的本无分量,但被施法后在空中倏然分开再合,形成一个尺许的圆球。风遗尘整理校对。
而圆球之内,竟似包裹着什么东西,左右冲突不休。
虽在白日,众人见到这种怪异的情形,也不由毛骨悚然,真觉得符纸内有妖孽被困!
桑洞真撒出符纸,脚踏七星,刹那间到了香案之前,伸手抄起案上的一个海碗,一仰头竟将碗中的水一口吞下去。然后断喝一声,又将水喷在桃木剑上。
手掐道诀,桑洞真口中念念道:“天师赐我旨,符箓救众生,鬼邪敢不伏,押入丰都城。急急如律令!”
话才毕,他手中桃木剑就劈在了符纸之上。
就听到符纸形成的圆球内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随后,圆球被桃木剑劈成了两半。
桑洞真一剑劈出,似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口中竟有粗重的喘息之声。
事发突然,惊心动魄,众人听到那声惨叫时,早就心魄俱动。突有人向坛上一指,叫道:“血,有血。”
众人哗然,均向坛上望去,就见到半空飘落的符纸上竟血迹斑斑。桑洞真手上的桃木剑也有鲜血斑驳流淌,顺着剑尖一点点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这时日正升起,冲散了清晨薄雾,照在主坛上,却显得煞气森森。
主坛四周茅山宗弟子纷纷跪倒,齐声道:“鬼邪伏法,已入丰都。天师符箓,造福苍生。”
响水集百姓本有不信之人,见到这种情况,也是心惊胆颤,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一时间长街静寂,伏倒一片。
陈公子叹道:“三洞弟子,果然名不虚传。降魔除妖,造福百姓。冉兄,你说是不是?”他向冉刻求望去,见他嘴角带分不屑,不解道,“冉兄,你怎么了?”
冉刻求摇摇头道:“没什么,陈公子说的是,三洞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他内心笑翻,却竭力装作肃然的样子。若说方才他还有点好奇,此刻却是哂然。
方才,姚正一点灯之术、桑洞真现身之法都很是古怪,冉刻求不算了然,可最后木剑斩鬼的诀窍,他偏偏知晓。
斩鬼出血,奥秘均在那碗水和符纸之上。那水并非寻常饮用之水,而是添加了一种药剂,而那符纸亦是用姜黄熬制,只要那添加药剂的水一遇符纸,自现血色。
百姓看着炫目,冉刻求明白原委,看了自然觉得一文不值。只是那符纸成球,其中能现鬼迹,在冉刻求看来,倒是让人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