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坠崖
李蓉听得李川的大喝, 她急急回头,隐约看见李川如离弦之箭一般从人群中追了过来。
同时追过来的,还有被李川一声暴喝惊到的裴文宣, 与在人群中的苏容卿。
她只看得一个影子, 就被身后侍卫提醒:“殿下趴好!”
说完, 马骤然扬蹄一跃,就听又是一阵箭雨, 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姐!”李川眼看着李蓉入了林子, 他疯了一般鞭马, 目眦欲裂, 身后人跟着他, 急道:“殿下, 我等入林去救公主, 殿下别以身犯险!”
李川根本不理会其他人的话,直直冲入了林中。
裴文宣远远得见姐弟两都冲入密林,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李川莽撞,他骑术远高于李川,李川虽然最先冲过去,但入林之后不久, 就被裴文宣追上。
裴文宣与李川并骑而行,急道:“殿下,密林危险,你……”
“危险还用你说?!”李川转头怒骂, “跟着我做什么?去救人啊!”
听到这话,裴文宣猛地反应过来,李川是故意入林的!
那些人逼着李蓉入密林,目的其实是在李川, 所以李川只要进来,绝大部分兵力都会用来围剿李川,才能给李蓉争取更多机会。
“裴文宣,我姐就交给你了,”李川捏紧缰绳,他转头看着裴文宣,他咬牙出声,“如果你敢辜负她,孤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李川骤然调转方向,朝着密林另外一处冲了过去,裴文宣看着李川一面骂一面跑入密林深处,他也没多迟疑,领了人就干脆往着李蓉的方向急奔而去。
李蓉也搞不清她到底在往哪里跑,去哪里。
她只感觉身后都是追兵,护着她的侍卫终于还是被人一箭射落下马。血溅了她一身,李蓉从怀里掏出匕首便扎到马匹身上,马受惊疯狂往前,她死死趴在马身上,闭着眼不敢回头。
裴文宣看着奔逃在前方的李蓉,他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杀手,李蓉不能停,停下来后,他根本来不及救她。
可如果李蓉不停,以李蓉的速度,他现下也救不了她。
于是他只能紧追在李蓉身后,在危险靠近李蓉的时候,一面让护卫护着他解决前来阻拦他们的杀手,一面在危险靠近李蓉时引弓直接射杀靠近李蓉的人。
如此僵持了一阵,旁边侍卫终于提醒:“大人,必须立刻让殿下停下来,前面就是悬崖了!”
裴文宣抿紧唇没有说话,他微微倾身,盯紧了前面的李蓉。
他算计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李蓉的马已经停不下来了,若停下来,以李蓉身边杀手的数量,怕也来不及搭救。
必须有一个人要提前到李蓉身边去护着李蓉,给他们一个赶到李蓉面前的机会!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听到一声大唤从远处传来:“裴文宣!”
裴文宣一抬头,就看见苏容卿在远处,从侧面正朝着李蓉疾驰而去。
裴文宣立刻心领神会,苏容卿便是这个护住李蓉片刻、给李蓉求一丝生机的人!
他看出来,暗藏着的杀手也看了出来,不等苏容卿到李蓉面前,最后一波箭雨便铺天盖地而来!
李蓉死死抓着马的鬃毛往前冲去,只听马惊叫了一声,随后李蓉便感觉天旋地转,马因疼痛疯狂甩动,她终于支撑不住,被马猛地甩了出去。
她前方就是悬崖,当她意识到坠空时,求生的意志让她拼命抓住所有可以抓住的东西。
就在绝望之时,一只冰凉的手骤然探出,死死抓住她。
那人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山崖,这样的姿势,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承力的地方。
于是李蓉只来得及抬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就看那人随着她就坠了下去。
就在那人随她一起坠下的片刻,裴文宣终于赶到,但他只来得及碰到苏容卿半截袖子,就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一起直直坠落。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赵重九就一把拽住他,急喝出声:“你跟着跳了也没用!”
裴文宣有些晃神,赵重九一刀砍开冲过来的杀手,死死抓着裴文宣的胳膊:“大人,现下最重要的是先保住太子。”
裴文宣听着,回过头来看着他,他被赵重九抓着的胳膊绷得死紧,整个人似乎是在竭力控制着情绪,赵重九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大人,您现在是殿下最大的希望。早一点找到殿下,殿下便多一分生机。”
“我知道。”
裴文宣低下头,他克制住语气,“立刻让人下崖搜查崖底,找到公主。”
“其他人手,去找太子。”
说第一句话时,他声音还有些颤抖,等说到第二句话时,他已经彻底镇定下来。
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拂开赵重九扶着他的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反而安抚着其他人:“我无妨,我很好。”
说着,他便转过头去,看向身后厮杀着的战局。
李川吸引了密林中大多数杀手,李蓉坠崖,裴文宣也就不用再顾忌什么,看着密林中被他的人包围的杀手,他低声吩咐:“留两个活口刑讯,其他都杀了。”
下令完,他便由其他侍卫护卫着,朝着林外走去,他一面走一面安排着所有事,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影响他半分,只是赵重九一挪眼,就看见提剑的手一直在止不住的打颤。
裴文宣领着人出了密林时,上官雅和苏容华已经带着羽林卫控制住了情况。
李明提前回宫,李川才从林中被救出来。
他身上全是伤口,裴文宣赶过去,李川勉力睁开眼睛,喘息着看着裴文宣:“我姐呢?”
“公主很好,殿下先行休息,好好保重。”
裴文宣平静回应,李川舒了口气,他肩头还扎着羽箭,低低喘息着,同裴文宣吩咐:“我……我得睡一觉。等我,等我醒过来,我想见见阿姐。”
说着,李川抬眼,看着裴文宣,眼里带了几分哀求:“我怕你……怕你骗我,我……我不放心。”
“殿下安心吧,”裴文宣站起身来,吩咐人将李川抬入营帐,随后转头看向李川,神色平淡,“若公主出事,我提头来见。”
得了这话李川终于放下心,喘息着闭上眼睛,让人抬入营帐养伤。
等李川入了营帐,裴文宣回头看向上官雅,嘱咐了上官雅今晚所有应办的事宜:“李诚若是没死,宫里要让人盯着。西北恐怕会有一些变数,让蔺飞白的人马时刻准备提前入境。太子殿下的伤势要盯着,无论生死,都不能传出去。今夜应当不会有大事,明日,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上官雅皱起眉头:“这种时候,你要去哪里?”
“殿下坠崖,我去找殿下。”
上官雅愣了愣,裴文宣太过镇定,让她完全想不到李蓉居然出了事。
“余下事就拜托大小姐了。”
裴文宣行了一礼,也不等上官雅应声,便转身离开。
上官雅终于反应过来,赶紧道:“裴文宣,你……”
“我很好,我无碍。”裴文宣背对着上官雅,轻轻一颔首,“大小姐不必担心。”
说完,裴文宣便提步往前。
如今已经入夜,他一个人走在夜色里,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可不知道为什么,上官雅却从竭力控制着的步伐里,看出了些早已失控的决绝狼狈。
好似这个人已经用尽全力,难以回头。
上官雅在那一刻清楚意识到,坠下悬崖的是李蓉,可坠下地狱的,是裴文宣。
“阿雅。”苏容华走到她身后来,上官雅没有回头看他。
她凝望着裴文宣远走的背影,声音很轻:“看到了吗,苏容华,”说着,上官雅转过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青年,她笑了笑,“苏容卿早就失控了。他早和柔妃结盟,扶持肃王,利用弘德陷害裴文宣,军饷案、科举案,乃至如今税改,冬狩刺杀,你弟弟都有参与。”
“他容不了太子殿下登基,而太子也容不了他。”
“我也曾经以为,”上官雅转过头去,看向远方,哪怕是在郊外,冬日星辰看得也不甚真切,上官雅面上带笑,“我们之间除了陛下,并没有太多阻碍。只要等到太子登基,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其实你算得都没错,我也这么算。”
“可后来我慢慢发现,苏容卿容不下太子,而你也不可能放弃苏容卿。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当苏家家主,如今我再问你一遍。”
上官雅抬眸看他:“如果太子登基的代价是苏容卿必死,你愿意吗?”
苏容华没有回话。
上官雅眼中一片清明,她笑起来:“你不愿意。而太子是我上官氏的根基,我不可能放弃太子,也不能背离家族。所以你看,”上官雅眼里带了几分水汽,“你我是死结。”
“我很感激你。”
上官雅走到苏容华面前,她伸出手,拿出了苏容华送给她的一副叶子牌。
“感激你,让我看见原来身为世家子弟,也可以用一份真心去活。可是对不起,”上官雅面上带笑,声音喑哑,“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碰叶子牌了。”
上官雅将叶子牌交到苏容华手中。她抬眼凝望着面前的人,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得让她感觉到他们的呼吸,温度,这一切仿佛是两股熏香升腾起的烟雾,纠缠着升腾而上。
“苏容华,”上官雅终于开口,“离开华京吧,游山玩水,别再回来了。”
校场一片混乱时,李蓉被苏容卿紧紧抱着,直接坠入了山崖下的水潭之中。
水浪狠狠拍打而来,李蓉瞬间失去神智,等再次醒来时,她感觉自己躺在一堆枯草上,旁边生着火。
李蓉猛地直起身子,旋即察觉脚上一阵剧痛,她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但一动还是疼。
李蓉又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山洞,内部并不算大,火堆生在中央,旁边用干草铺了个小床,李蓉就安安稳稳睡在上面。
而不远处的角落里,苏容卿躲在暗处。他手边放了李蓉落崖时带着的匕首,身上只穿了白色单衣,他似乎满身都是伤口,白衣被渗出来的血染红,看上去十分渗人。
他似乎是晕了过去,头发散开,面上带了些许病态的苍白,整个人侧靠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闭着眼,紧皱着眉头,李蓉起来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惊醒他。
李蓉拖着受伤的腿走到苏容卿身边,弯腰取了匕首,她刚一碰匕首,苏容卿就突然抬手,按住她的手,李蓉冷淡抬眼,就看见苏容卿喘息着看着她,露出一丝哀求。
“放心吧,”李蓉看出他的意思,拉开他没有力气的手,抽走了匕首,平静道,“我还有事问你,暂时不杀你。”
说着,她便拿着匕首转身,又坐到火边。
利器给了她些许安全感,她抱着自己,握着匕首,呆呆坐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外面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苏容卿终于开口,他似乎是染了风寒,声音有些沙哑:“殿下想问我什么?”
李蓉没有说话,她看着跃动的火焰,好久后,她才开口:“我不知该从何问起。”
“殿下可以不问的。”
苏容卿声音很轻。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当李蓉打算问他时,其实一切都已经在李蓉心里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确认而已。
“上一世,我临死之前,裴文宣来见我,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香味,他擅长调香,喜欢的香味都内敛沉郁,那香味不该属于他,于是我多留意了几分。之后我与他争执,他放言要杀我,等他走后,你端给我一碗药,我喝下毒发,你告诉我说是香美人,我便当是裴文宣为了扶持二皇子对我下毒,那个香囊是香美人的香,那碗药是香美人的药引。”
“后来我和裴文宣一起重生而来,我们核对了当时的情况,我才知道,原来裴文宣身上的香味,是你给他的香囊。你说我身体不适,外室之人入内,需要携带草药香包,以免激得我咳嗽。我便当是你杀了我。”
“期初你没重生,这件事到底如何也不重要,我未曾深究。后来得知你重生而来,我也问过你,你告诉我说是你杀我,我便当这件事盖棺定论。”
“那么,”苏容卿声音有些虚弱,“殿下今日,还想问什么?”
“可今日我却觉得,此事并不那么简单。”
苏容卿听到这话,缓慢抬眼,迎向李蓉的目光。
“今日,裴文宣用香美人给谢春和下毒,可谢春和中毒之后,并没有立刻毒发,可见是有什么在拖延谢春和毒发。我赶到时,发现谢春和身上有一股异香,这香味和上一世我最后从裴文宣身上闻到的香味一模一样。”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香美人,”李蓉回忆着今天得细节,“可后来小厮将这个香囊拿走,香囊离身,谢春和立刻呕血,小厮将香囊浸入水中,说是有高人指点,这是解药,然后让谢春和将这香囊中的材料合水喝下。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李蓉顿住声音,她抬起头,看向暗处那个青年,“当年你给裴文宣的,不是毒药,而是用来延缓香美人毒发的解药。”
“殿下不擅调香之道,怕是闻错了。”
苏容卿答得平稳。
“你连我闻到的味道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李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就这么肯定我闻错了?”
苏容卿没有接话,李蓉看着他:“说吧,当年是谁杀了我。”
“是我。”苏容卿果断承认。
李蓉看着他油盐不进,她笑了笑:“苏容卿,我救了你。”
苏容卿睫毛微颤,李蓉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苏容卿面前,她弯下腰,低头看着他:“我是你主子,我养你二十年,我一生未曾求过你什么,今日我求你,告诉我。”
她眼睛里有着水汽:“是谁,杀了我?”
“殿下……”苏容卿仰头看她,“这不重要。”
“如果它不重要,”李蓉笑起来,“你回去,同我一起辅佐川儿上位。”
苏容卿目光骤缩,李蓉观察着他所有表情的细节,她蹲下身子,仰头看着苏容卿:“当年你不是说,入我公主府,结草衔环,生死以报吗?苏容卿,你要毁约吗?”
“不……”
“那你同我一起辅佐川儿登基,又怎样呢?”
“殿下,李川,他杀了我全族。”
“可如今他什么都没做,”李蓉紧追不舍,“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你我都是重生而来,许多事我们可以避免。我们一起辅佐川儿登基,你当你的苏家主,这一世你可以好好的,我可以为你做媒,让你娶一个喜欢的姑娘。有我在,川儿不会对世家做什么。你不必忧虑太多,”李蓉声音温和,“我们一起,让川儿成为帝王,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
“不会好好的!”
苏容卿终于忍不住,他抬起手放在李蓉肩上:“殿下,您不必管了,您就回去,带着裴文宣离开华京,一年之后,我接您回来。”
“回来看川儿登基吗?”李蓉问得满怀期待。
苏容卿再也控制不住,暴喝出声:“他不能登基!”
吼完这一句话,两人再也没说话。
苏容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没敢抬头,双手放在李蓉肩上,低着头,微微喘息。
李蓉看着苏容卿,面带悲悯。
“说了又怎么样呢?”李蓉声音很平静,“上辈子的事了,你以为我很在意吗?宫廷之中,谁背叛我都无所谓,我不会伤心。”
“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当年我肯定是中香美人的毒,否则你不会用香美人的解药,而苏容华死后,知道香美人配方的不过三人,你,裴文宣,还有……”李蓉觉得那两个字格外艰涩,她好似费尽一生力气,才说出那两个字,“李川。”
“如果不是你,不是裴文宣,那还有谁呢?”
“容卿,我不是养在屋中的金丝雀,我能经风雨,也看过天高海阔。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殿下,你抬头看我,告诉我,”李蓉看着他,声音温柔,“是谁,杀了我?”
苏容卿没说话。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李蓉耐心等着他。
好久后,苏容卿终于开口。
“所有人。”
李蓉愣了愣,苏容卿握着她肩头的手轻轻颤抖,他抬起眼,看向李蓉:“是我,是李川,是我们所有人,一起杀了你。”
山洞之外惊雷乍响,苏容卿满脸是泪,但他却好似终于放下了什么,笑得格外欢畅。
“所以殿下,您知道为什么,哪怕重来一世,我都不可能让李川登基了吗?”
“您知道为什么,明明我重生了,我回来了,我好好的,我还是个男人我却要眼睁睁看着您另嫁他人了吗?!”
“我不想争吗?我不敢争吗?我争不赢他吗?!都不是!”
“只是因为,”苏容卿声音放低,他笑着看着李蓉,“我没资格。”
“我和李川这样的人,都只配活在地狱里。”
“我该死,李川,”苏容卿眼里仿若长满了荒草的坟场,“也不该活。”


第159章 真相
“大人, 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
闪电伴随着大雨一起出现在天幕,照亮了山崖上攀附着的两个人。
赵重九和裴文宣身上早已被雨水打湿,两个人身上都绑着麻绳, 背上背着装有了常用救命药材、绷带、火折子等物品的包裹。
裴文宣安排好所有事宜, 吩咐人从外面入山进崖底后, 便让人准备了麻绳,执意要自己下崖。
从校场绕外围平稳入崖底, 至少需要一夜时间, 如果直接攀着山崖往下, 中间不停歇, 两个时辰不到便可到达崖底。但因为没有这么长的绳子, 中间需要许多绳子打结绑着人下去, 这样一来, 一旦绳子上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攀崖之人打滑坠落超出绳子支撑的力道, 都极为危险。
但裴文宣不放心其他人下崖,他怕他们不上心,怕他们不够机敏,怕他们中间有人是叛徒, 在这种生死关头,裴文宣不放心把李蓉交给任何人。
于是他由赵重九陪着,一起下崖。
他们从崖顶一路攀爬而下,虽然是看不清底的高崖, 可裴文宣手落在石头上,踩在崖壁上,感觉夜风呼啸而过,听着石子坠落下去听不到底的声音时, 他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定。
他走在李蓉走过的路上,如果李蓉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么,他也走在这条绝路之上。
于是他从入夜开始往下,他下崖的速度掌控得很均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整个人仿佛是把感情全部抽取出去,精密计算着,下一步,该踩在那一块石头之上,下一次,手该在什么时候放开。
爬到一半,他手上已经被石子碾得全是伤口,早破了皮。
但他面色不变,赵重九看他的模样,虽然看不出什么,还是忍不住提醒:“大人,可以稍作休息。”
“我很好,”裴文宣重复着,“我无妨。继续。”
说着,他便将脚往下,踩到下一块石头上。
刚刚踩上石头,那石头承受不住他的力度,猛地散开,他整个人顺着崖壁直直划下,尖锐的石头摩擦他的衣衫,在他皮肤上划割出火辣辣的伤口,绳子快速下滑,上面人惊得几个人赶紧一起抓住绳子,赵重九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大人!”
裴文宣没有说话,在他快速坠落时,他狼一般观察着整个崖壁,然后骤然出手,一把死死拽在他早观察好的一个凸点,稳住身形之后,他轻轻抬头,冷静得完全不像第一次攀岩之人:“我无事,继续。”
他不会死在这里。
李蓉生死未卜,他绝不会死在这里。
裴文宣循崖而下时,山洞之内,闪电的光映照在苏容卿脸上。
李蓉看着他,她什么都没说,她面上没有一点改变,好像这是她早已接受、理解、认可的、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理由呢?”
李蓉开口,声音喑哑:“川儿……不该杀我的。”
她辅佐了李川一生。
她是他的姐姐,是在他们父母离开后,流着同样血脉,关系最亲密的人。
他就算担忧她权势太过,也不该直接这样痛下杀手。
“德旭二十五年,殿下在外云游,偶遇一位炼丹师,传闻身怀绝技,殿下多方打探,上山屡次相请,才将炼丹师请下山中,引荐给陛下。”
苏容卿声音很轻,李蓉慢慢睁大眼睛。
“德旭二十八年,陛下开始常感身体不适,开始彻查宫中,最后不了了之。不久之后,殿下当年敬献的炼丹师,死于酒后坠湖。”
“那个炼丹师有问题?”
“那个炼丹师,”苏容卿抿紧唇,“是世家精心挑选,由上官雅一手布局,刻意引导,让殿下偶遇。”
“所以,川儿以为我要杀他?”
李蓉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何不问问我呢?问一问……”
“如果那个炼丹师当真是殿下故意安插在陛下身边,殿下会承认吗?”
苏容卿反问,李蓉说不出话。
苏容卿说的没错。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要杀李川,李川都不可能从她这里问出一个真相。问不出来,何必开口?
“后来呢?”
李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当时查出来,为什么不直接查办我?我送过去的人出了问题,他若要追究,大可动手。”
“他如何动手?”
苏容卿径直反问:“您当时,是代表世家的长公主,是手握重权的监国长公主,他如果要大张旗鼓动您,有多少把握?”
“所以呢?”
“所以他选择了下毒。您每七日去宫中一次,与他对弈,棋子之上,就是香美人。日积月累,早已入骨浸脾,所以,德旭二十八年后,您身体一直不适。”
“从那时候起,你就知道。”李蓉看着苏容卿,“知道我中毒。”
“是,”苏容卿垂下眼眸,“我将解药放在香囊里,让所有人佩戴上,延缓毒性。”
“为何不救我?”
这话问出来,仿佛是不能回答一般,良久的沉默。
“说话。”
李蓉捏起拳头:“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是上官雅,和我,一起决定。”
苏容卿说到这里,声音带了些颤:“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世家。一旦我们和李川起冲突,你会立刻倒戈。所以我们决定观望,有香美人的解药在手里,要为你解毒是随时的事,杀了你,也是举手之劳。”
“后来呢?最后是谁决定杀我?”
“后来,李川日益病重,在你死那一日清晨,李川在宫中呕血不止,他召裴文宣入宫拟下遗诏。裴文宣得遗诏之后,李川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裴文宣,他死之后,若你谋反,裴文宣怎么办。”
“裴文宣告诉他,你是他姐姐,你永远不会这么做。”
这话出来时,李蓉定定看着他,眼泪终于从眼睛里滚落而出。
苏容卿顿了顿,李蓉只道:“继续。”
“于是李川知道,裴文宣永远不可能杀你。因为他心里的你,永远不会背叛。”
“等裴文宣离开后,李川陷入昏迷,昏迷之前,他下了一道死令,要求毒杀你。而上官雅在得知他昏迷时,第一时间锁宫,阻止所有人人出入,然后告知我,这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李蓉忍不住笑了。
苏容卿也笑了:“拿到公主府掌控权的机会。”
“所以,裴文宣来找我,是因为他拿到了遗诏,想和我最后谈一次,那时候你还不知道锁宫之事,还像以前一样,担心裴文宣被李川利用,身上带着香美人的毒,给了他解药香囊。后来你得知了上官雅传信,在李川给我下毒时,你明明可以解毒,却选择了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