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了。”
秦书淮瞧了一眼她的袖子:“袖子都掐皱了。”
“秦书淮,”秦芃深吸一口气:“你不去刑部真是可惜了,全大齐怕是没你秦书淮破不了的案子,就你这眼力,当摄政王真是浪费人才!”
“哦。”秦书淮淡淡应了一声,到了宫门口,秦芃直接踏上马车就要走,秦书淮突然开口:“知道王珂是我的人了。”
秦芃脚一歪,差点就从马车上砸了下来,还好秦书淮抬手扶住她,秦芃被他扶正身子,她抬起头,一脸诧异道:“什么?王珂是你的人?!”
秦书淮没说话,他放了手,淡道:“回去吧。”
秦芃回了马车上,心情有些忐忑,马车哒哒回走,秦芃回忆着秦书淮的话,琢磨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觉得现在的秦书淮像个妖怪,总是能看透人心。
而秦芃走出去没多久,江春便道:“王爷,您方才同公主提王珂干嘛?”
“试一试。”
秦书淮被江春推着回去,眼神有些冷:“她果然知道王鹤是我的人。”
“不可能啊,”江春想了想,整个人都懵了:“当年您收养王鹤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也就是我和您知道了…”
秦书淮没说话,他认真思索着。
“江春。”
“嗯?”
“姜漪的尸首,还没找回来吗?”
江春愣了愣,姜漪死了很多年了,就算是有尸首,大概也成了一堆白骨,他不由得道:“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你便不能当她死了。”
听了这话,江春整个人惊呆了:“您…您的意思是…”
秦书淮摇了摇头:“且再看看。”
秦芃坐在马车上,反复回忆着今日的事情,她想着柳书彦的生平,觉得此人还是要查一查。
她正琢磨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春素出去看了看,便听到外面是柳书彦的声音,认真道:“长公主殿下,在下柳书彦。”
秦芃听到是柳书彦,立刻亲自卷起帘子:“柳将军,不妨入府一叙。”
柳书彦笑了笑,似乎想起什么:“甚好。”
卫衍喝着醒酒茶起了床,同管家道:“今天嫂子回来吃饭吗?”
“回来,”管家拿着账本走过去,淡道:“派人过来说,说是要带着柳将军回来。”
卫衍猛地抬头,转身就跑。
柳书彦肯定知道他昨晚坑他,今天不跑,怕是要死。
第二十六章
秦芃领着柳书彦进了院子, 柳书彦跟在秦芃身后,含着笑道:“昨夜我与卫将军把酒言欢, 不知道他今日回府未曾?”
秦芃一听这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好,这人莫不是来找卫衍寻仇的?
她不动声色道:“小叔怕是出去了,柳大人是来找小叔的, 还是找我的?”
“自然是找殿下, ”柳书彦和秦芃进了房间, 两人各自坐在一边, 秦芃亲自给柳书彦倒了茶,柳书彦低头接过,谢过后恭敬道:“在下前来寻找殿下,主要是为了说明一事,在下不是秦书淮的人。”
秦芃没说话。
现在她得了一种“全世界都是秦书淮的人”的病, 她给自己倒了茶, 听柳书彦继续道:“实不相瞒,摄政王会举荐下官, 此事出乎下官意料之外,甚至于下官其实也是到昨日早朝后, 才得到旨意知道自己是摄政王举荐之人, 下官猜想, 如今长公主必定疑心在下, 所以特来说明, 望公主知晓, 柳家对陛下忠心不二,绝无二心。”
秦芃点点头,却是转念明白了秦书淮的把戏。
秦书淮举荐了柳书彦,那就是在秦芃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尤其是在日后知晓王珂是秦书淮的人后,这个种子便会枝繁叶茂的生长。
连自己的人都不是自己的人,那一个被秦书淮举荐的柳书彦又值得几分信任?
如今皇家在军队上的两大靠山,远的是在边境的卫衍,近的则是南城军柳书彦,不过是争个太傅的位置,秦书淮就轻而易举的离间了柳书彦如此重要的人物。
秦芃想明白后,简直想为秦书淮鼓掌。
在朝廷摸打滚爬这么多年,秦书淮果然成了一块老姜,死了这么多年再爬回来的她在秦书淮眼里,于政治上的确稍显幼稚。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当年她死之前,就一直只在后宫待着。她没有坐上镇国长公主的位置,甚至没有看到赵钰是如何登基。
虽然后宫前朝连着,可是毕竟是不一样的。
秦芃思索着秦书淮的想法,柳书彦低头喝了口茶,静静等着秦芃的回应。
许久后,秦芃抬起头来,温和道:“柳将军愿意同本宫说这些,本宫十分欣慰。柳将军的意思本宫晓得,柳家的忠心,本宫绝不怀疑。”
柳书彦舒了口气,点头道:“公主明白就好,今日特意登门,也就只是为了此事,如今既然说清,那下官便先回去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秦芃眨了眨眼,颇为好奇道:“听闻当年柳将军和摄政王打过一架,是为什么?”
听了这话,柳书彦面色僵了僵,他明显不愿意回答,然而双方都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这件事,也就代表着他隐瞒了自己和秦书淮的部分关系。柳书彦深吸了口气,终于回答:“在下只是觉得,董小姐可惜了。”
秦芃愣了愣,不由得道:“你是为董婉怡去打抱不平的?”
“当年曾读过董小姐一篇闺中策论,”柳书彦眼中颇为遗憾:“深以为知音,但因佳人已嫁,世俗理法,无可奈何。谁知道最后董小姐居然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明不白?”秦芃终于找了个当年知道董婉怡之死的人:“你觉得董小姐不是患病去世的?”
柳书彦面上带了冷色,慢慢点了点头。
“她…”
“长公主,”柳书彦早一步截断了秦芃的话:“话已至此,殿下应该明白我和摄政王的关系,多余的也无需明白,下官的意思,”柳书彦抬眼看秦芃,眼中有了冷意:“殿下明白吗?”
秦芃看出柳书彦的警告。
这是一个很高傲的人。
哪怕他说着下官,哪怕他表着忠心,却有明确的领地意识,他的攻击是没有差别的,任何人,只要跨过了他所划下的线,都不被允许。
秦芃和他静静对视,许久后,她慢慢笑开:“明白。”
柳书彦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等柳书彦走后,白芷焦急进来:“听说你临时换下了王珂,为什么?”
秦芃闭着眼睛,慢慢道:“他是秦书淮的人。”
“秦书淮?”白芷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秦芃不说话,她总不能告诉白芷,因为王鹤这崽子就是她和秦书淮一起救的。
秦芃沉默,白芷便明白她是不想说,白芷心里有些难过,转过头去,掩住了自己的情绪道:“那如今怎么办?”
“柳书彦不是他的人,这已经够了。”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他的人?”
“我信我自己。”秦芃睁开眼睛,看向白芷,神色认真:“就像我能无条件信你,我也能无条件信他。”
白芷被那神色看着,也不知道怎么的,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那个人身边一般。
她觉得眼眶有些发涩,却还是要强装淡定:“你这样会害死自己。”
“我不怕死。”
她死了三次了,还怕什么死?
白芷没再说话,好久后,她终于道:“随你吧。”
说着,白芷就要走出去,秦芃突然叫住她:“去帮我找两个人。”
“嗯?”
“找一个案子,丈夫杀了妻子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有我的用处。”
有了这句话,白芷也没办法多问了,只能是点点头,而后她又想起一件事:“哦,过两天我请个假,可能要不在几天。”
“嗯?”秦芃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白芷请假做什么。白芷面色平静:“镇国长公主忌日,我要回去看看。”
秦芃一听白芷要回去,下意识就想让白芷给赵钰带信,但话没说出来,白芷就立刻道:“放心吧,我就去边境祭拜一下,不会真的回北燕的。要被人查到我作为你的侍女去北燕,你就完了。”
这话将秦芃的想法彻底抹杀,她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等白芷退下去后,她才恍惚想起来,原来是她的忌日要到了。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死在什么时候了,可是所有人都记得。
说不清该高兴还是悲伤,她只能默默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明明她或活着,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祭拜她呢?
这个问题太让人费解和伤心,以至于她想得心里都有些难过了。
过了两天后,白芷便走了,秦芃其实也不知道白芷指的忌日具体是什么日子,直到秦书淮带着一条白色的发带上了朝。
那天早朝秦书淮没有束冠,就是用白色的发带束了一般头发,看上去失去了平日那副尊贵威严的模样,反而有了几分高冷憔悴。
秦芃见他走进大殿时不由得愣了愣,转头同带着太傅职位上朝的柳书彦道:“摄政王上朝都不束冠了,怕是不太好吧?”
“这是先帝特许的。”柳书彦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今日是摄政王发妻的忌日,先帝念他一片深情,特许他在这一日可以不束冠上朝。”
秦芃有些诧异,不可置信道:“你说的发妻,是赵芃吗?”
柳书彦点点头,神色里有了敬重:“摄政王对玉阳公主的情谊,那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
秦芃没说话了,她心里有了那么几分不忿。
虚伪。
做作。
秦芃在心里给秦书淮匹配了无数个不太好的词语,而后就有些好奇,秦书淮给自己这么深情的一个人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又要做些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等下朝之后,秦芃悄悄尾随着秦书淮出去,结果秦书淮戒心极强,七拐八拐,秦芃就被他甩开来。
秦芃有些无奈,只能自己找了些吃的,趁着少有的一个人的时光,到处逛了逛,而后就坐在素装阁的雅间里挑着东西。
没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虽然温和了许多,平缓了许多,秦芃却还是听出来,是秦书淮!
他熟悉点了几个脂粉唇膏的名字,都是秦芃当着赵芃时喜欢的色系。她躲在内间里,听着秦书淮说话,心里紧张又刺激。她决心这次绝对不能跟丢了,于是就压抑着自己,一直躲着不出去。
外面的店员似乎是很熟悉秦书淮的模样,但却完全不知道秦书淮的真实身份,还打笑道:“店里出了许多新款,这么多年了,公子也只卖这几个色,夫人不腻的吗?”
“不腻,”秦书淮声音温柔,仿佛是真的在为自己夫人添置胭脂水粉的公子哥儿:“她这个人啊,喜欢什么,便懒得再换了。”
“那好啊,”店员笑着道:“公子就不用担心夫人移情别恋了!”
“是啊,”秦书淮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了欢喜:“她这一辈子,也就只喜欢我一个了。”
只是不是因为她不花心,而是因为,她的一辈子,早已经到头了。
第二十七章
秦芃躲在帘子里, 听着这句话, 心里忍不住紧了紧。
她开始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想,比如说, 当年秦书淮杀她, 是不是因为看不惯她花心?然后他忍不住就把她杀了?
然而转念她就觉得这个想法太荒唐了, 秦书淮杀她的原因, 白芷已经查的很清楚,完全只是因为权势。
他早已经和姜家商量好,杀她也是早有预谋, 她不需要再找其他的理由给他。
秦书淮打包好了东西,便让人推着轮椅走了出去,秦芃这次跟得很小心,远远跟着。秦书淮换了身衣服, 纯白色内衫, 湖蓝色的外袍, 头发用纯白色发带束起一半,如果不是那更加棱角分明的线条, 秦芃几乎觉得, 自己仿佛是看到了十六岁的秦书淮。
这么多年, 他一直穿着深色的衣服,带着发冠,每次见面, 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然而今日的秦书淮, 他提着东西, 含着笑容,收敛了周身气势,提了酒和一堆女孩子用的东西,仿佛是一个再普通的公子哥儿一般。
他一路上都在挑买着东西,买了一阵,秦芃就发现,这些都是她喜欢的。
至少,都是赵芃会喜欢的。
秦芃恍惚意识到了秦书淮在做什么,她有些想回去,但对于过去的追溯,又让她忍不住跟着他。
秦书淮挑买了东西,就往城郊去,他来了临近一个村子,然后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后,让人远远走开,自己进了一间小屋。
这屋子是修得极为精致的小茅屋,外面是爬满了蔷薇和牵牛花的围墙,院子里空间很大,有一个葡萄架,一颗枫树,一个小水塘,一个小凉亭。一条鹅卵石小道铺到中间屋中,小道旁边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看上去似乎是许久没有人打理,长了杂草。
秦芃跳到了远处的大树上,悄悄观察着秦书淮。然而当她看见院子的时候,她就愣了。
脑海里蓦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天晚上,她和秦书淮窝在小床上,完事以后,秦书淮抱着她,顺着她的头发问她:“芃芃,如果有一天我们能自由,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家?”
那时候她怎么说的?
她睡迷糊了,可却还是记得自己想要什么。
人家都以为她贪慕权力,可是如果有得选择,她的愿望其实很小——
“我想在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有一个小屋子。我想种一颗枫树,等秋天的时候,我就能看他落叶。我想有个小水塘,枫树的落叶飘在里面,一定很好看,我还能养养鱼。还想要个葡萄架,我可以躺在葡萄架下面,晒着太阳,吃着葡萄。哦,院子外面还要种蔷薇和夕颜,花开的时候,一朵一朵开在叶子里,我很喜欢。”
“哦,我还要养一只猫,还要有一个大厨房。”
“要大厨房做什么?”
“秦书淮你做饭好吃,”那时候她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胸口,撒着娇道:“我要你一辈子做饭给我吃。”
秦书淮就低低闷笑,他笑的时候,胸膛微微震动,传递到她身上,她心里。
那时候,是她第一次觉得,其实嫁给他是不错的。
用自己最有力的筹码去换了一个质子的性命,她不是没有犹豫怀疑过,可是那天他抱着她低声笑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也没什么。
秦芃垂着眼眸,想着那些年秦书淮是什么样子,秦书淮就在院子里,推着轮椅扫了屋子,将自己提着的菜带进去,没多久后,房间里就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秦芃静静看着他坐这一切,突然特别有一种冲动,去问那一句,为什么。
如果这么深情,为什么要将权势看得这么重要?
当年南归大齐,他的确处境艰难。有一个敌国公主作为妻子,又是具有继承皇位资格的落魄皇子,她能明白他难,也知道他需要庇护,可是人生的路都是走出来的,和姜氏联姻也不是唯一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呢?
秦芃想不明白,如果可以,她真想去问他一句。
过了一会儿,秦书淮把饭菜做好了,他摆到了院子里来,自己打开了酒,给自己斟了一杯,给旁边空着的杯子斟了一杯。
而后他空腹喝了口酒,笑着道:“来,芃芃,吃菜。”
说完,他夹了菜,放在了碗里。
自己一面吃,一面和自己絮叨着一些琐事。
他说的话基本是,好,很好,我很好。
以前秦芃也不知道他这么能说的,可是这一次他居然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久。末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醉了。
他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靠在桌子上,苦笑着道:“我以前不太爱说话的,每次都是你说得多,可如今我的话也多了,因为你不说了。”
“不说话也没什么…”
他声音沙哑起来:“好歹,应一声,是吧?”
没有回应,秦书淮瞧着眼前的空碗,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
他突然特别惶恐的意识到一件事,这个人是真的不存在于这世间了,他假装得再像,人没了,就是没了。
他内心慌张起,整个人微微颤抖,忍不住抬手又去斟酒,酒杯洒落到地上去。
他颤抖着去捡,却是早一步有人停在他面前,替他捡起了酒杯。
是秦芃。
她再也看不下去,从树上下来,替他捡了杯子。
秦书淮仰头看她,有些呆愣,秦芃抿了抿唇:“回去吧。”
秦书淮是醉了,看着她一片茫然,秦芃将酒杯塞在他手里,转身就走,然而那人却是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秦…”
“别说话!”
秦书淮整个人都在颤抖,他闭着眼睛,声音沙哑:“我知道你不是她,你别说话!”
就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
他整个人都陷在了秦芃死的最后的时光里,他走不出来,他太想走出来了。
可是没有办法。
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他最喜欢的姑娘,握着他的手,艰难出声。
“杀了我。”
“秦书淮…杀了我!”
“如果你爱我,如果你真的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连生死的权利都要剥夺我?秦书淮我命令你,”她抓着他,歇斯底里尖叫出声:“杀了我!杀了我啊!”
他亲手杀了她。
她想死,他给她死的权利。
可是他活的权利,却似乎也被这样剥夺了。
他问过她,她死了,他怎么办?
她抓着他的手,笑着说:“我允许你再娶,我允许你再爱,我允许你忘了我,反正,秦书淮…”
她的笑容里仿佛是淬了毒:“我从没爱过你。”
回忆猛然卷席而来,秦书淮仓皇推开秦芃,捂住了脑袋。
“别说了…”
他想阻断脑海里那个人的言语。可是那人果然就不再说了。
就这么一句话,戛然而止得恰到好处,刚好足够伤他至狠至深。
他眼里盈满了眼泪,整个人都在发抖,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捂住了自己的面容。
他的哭声没有传出来,秦芃却已经知晓,她小心翼翼道:“秦书淮?”
“为什么…”
秦书淮沙哑出声:“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招惹我?
可是哪怕不爱了,也没什么,至少好好活着。
赵芃。
那个名字仿佛是诅咒,嵌在他的脑子里,他似乎是着了魔,怎么都离不开她。
秦芃瞧着秦书淮状态不太对,小心翼翼靠近了他,放柔和声音:“秦书淮,”她诱导般道:“谁对你不好了?”
秦书淮呆呆抬起头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总是被北燕的皇子欺负,见到赵芃的时候,赵芃总问他:“秦书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那时候他年纪小,内心深处明明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却又不承认,莫名其妙找了一堆理由去讨厌她。比如说太不端庄,太活跃,太调皮。
于是他板着脸,冷着声道:“管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赵芃笑眯眯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天下所有好看又没娶老婆的男人都管我的事。”
一听这话他就忍不住生气,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气什么,只知道怒道:“赵芃你矜持些!”
赵芃就耸耸肩:“我就这么不矜持不正经不端庄,你拿我怎么样啊?”
他感觉是她回来了,而这一次,他不想撒谎了。
他抓着她,就这么瞧着她,认真出声。
“我想你了。”
秦芃微微一愣,却没想到,秦书淮开口居然就是这么一句。
“赵芃,哪怕你不爱我,我也认了。”
第二十八章
秦芃听着秦书淮的话, 不由得有些呆愣。
她不爱他?
这是她死之前告诉他的吗?
死之前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居然将真心话讲了出来?
赵芃爱不爱秦书淮,这个问题秦芃回想过, 最后的结论是, 喜欢大概是有的,爱大概是没有的。
那时候的赵芃太忙碌了,秦书淮之余赵芃,大概就是一个避风港,一个玩伴,一个会对她好的人。
有如朋友那样的信任,也有如亲人那样的亲密, 还有感激、欣赏、浅浅的喜欢等等复杂的情绪, 可是如果谈到爱字上, 她是不敢说的。
赵芃不知道自己爱一个人大概是什么样, 但依照她的性子, 如果谈到爱上,大概是轰轰烈烈, 绝不回头。
可是当年赵芃嫁给秦书淮的时候是被逼的,是犹豫又害怕的;
当年赵芃跟着秦书淮回大齐的时候也是被逼的,是烦躁不安又不乐意的。
她对秦书淮有浅浅的喜欢, 毕竟认识了那么多年,相扶相伴了那么多年, 而且秦书淮这个人, 长得好, 性子也不错,她没什么不喜欢的理由。所以在秦书淮十岁到十六岁的时光里,她总是撩着他,骚扰着他。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
甚至于在嫁给她之前,她已经想办法将自己许给了一个年少有为的将军封峥,封峥手握重兵,如果她嫁给了他,那么赵钰的皇位就进一步有了保障。
她还记得皇帝将她和封峥叫到大殿里询问婚事那天,秦书淮从学堂里一路跑到宫里来,就在宫门口守着。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喜欢她,她得了皇帝的承诺,也得了封峥点头,如今就等着圣旨下来赐婚。她欢天喜地从宫门里出来,就看见秦书淮站在门口等着她。
他还喘着粗气,明显是跑了很远,她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你不是还在上学吗?”
“你见封峥了?”
他却是走上前来问她,她愣了愣,觉得这人消息太快,随即又想到,大家在宫里苟苟营生,谁没几个眼线探子?她见封峥这件事也没遮着掩着,于是她点点头,笑着道:“是呀,我很快就要赐婚了。”
“秦书淮,”她声音温柔,慢慢道:“很快,我就能有自己的家,站稳脚跟了。你呢?你什么时候能回大齐?”
说着,也不知道怎么,赵芃就觉得心里有了些难受,她叹了口气,往前走去,秦书淮一般回跟上来,所以她也没有在意,慢悠悠道:“你要是不想回去也没什么,以后阿钰成了皇帝,我当了长公主,我会照拂你的,你放心。”
她说话的时候,这才发现秦书淮没跟上来,她回过头,就看见秦书淮整个人都在抖。
他站在原地,手在袖下捏紧了拳头。
赵芃觉得秦书淮情绪不对,她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秦书淮似乎是很艰难的,才开口出声:“以前你说过的。”
赵芃愣了愣,她本想诚实告诉他,那是逗他玩的。
她九岁第一次见面就说喜欢他了,这话又怎么能当真?她就是这么爱玩的一个星期,他每天假正经又古板,一说喜欢他,他就脸红。她喜欢他,喜欢逗弄他,仅此而已。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瞧着他那颤抖的模样,她说不出口来,只能是转过头去,规避了话题道:“书淮,我们现在,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呀?把权势握在手里,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所以,”秦书淮转过头来,认真看着他:“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有权势,是吗?”
“你嫁给他,”他逼近她,赵芃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后退去,秦书淮却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来,逼得她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他那时候比她就高出半个头,他将她困在身前,压着声音道:“只是因为他现在能给你更多,是不是?”
“是…是吧?”赵芃艰难出声来,秦书淮闭上眼睛,他平息着自己的愤怒和嫉妒,好久后,他慢慢道:“赵芃,我现在配不上你,我知道。可是你记得,”说着,他慢慢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坚定:“等我配得上你那天,我不管你是嫁给了封峥还是王纯,不管你嫁了多少次爱了多少人,那时候你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