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只能静静看着面前少年,而顾九思看着她含着眼泪的眼睛,却似乎是读出了她眼里的意思。
他轻轻笑了,柔声道:“若是一封休书就能让你安枕无忧,我巴不得给你,可玉茹,不行的。”
他含着眼泪:“人心哪里这么好?如今皇上逼了梁王,梁王谋逆不日在即,皇帝天高地远,不知梁王深浅,其实以梁王实力,打入东都不过早晚之事。各地节度使早就已经有了各自的心思,谁都不会管东都,到时天下大乱,节度使手掌兵权,便是一地之王。天下混战,王家岂止是要找顾家一家的麻烦?他要的找的,是整个扬州富商的麻烦,是银子,是钱。扬州很快就会成为地狱,你一个弱质女子,我怎么能留你在那里?”
柳玉茹被他说愣了。
可她反驳不了。她知道顾九思估得没错,王家哪里是为了那么点仇怨大动干戈?王家是盯上了顾家的钱啊!
柳玉茹内心凉成一片,她整个人绝望下来,她感觉自己像是飘在水里的水草,被人斩断了根。
她这一辈子的牵挂就是苏婉,要是苏婉有了事,她这一生,还挂念着谁?
她想着梦里王荣对待江柔的手段,整个人如坠冰窟,她不自觉哆嗦了一下,顾九思忙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别怕,”他笨拙道,“我娘很聪明,你娘会没事儿的,我们都会没事的。咱们只要等着就行了,玉茹,你看看我,”顾九思叫着她的名字,柳玉茹呆呆抬眼,看着顾九思,顾九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所有人都会没事的,信我,嗯?”
柳玉茹不敢说话,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相信这个人成了习惯,她居然就觉得,在这样的绝境下,也有了那么点希望。
她缓慢的点了点头,顾九思舒了口气,他抱紧她,他抱得很紧,仿佛是在从她身上汲取某种力量。
他们就这么静静等着,等到半夜,他们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两个人猛地站起来,赶紧到了船边,然后就看到江柔骑着马,带着许多人赶过来。
“他们来了!”
柳玉茹高兴出声,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回头看向顾九思,高兴道:“来了!他们赶上了!”
顾九思静静看着远处,好久好久,他才反应过来,猛地退了一步,坐在了地上。
“来了就好。”他虚脱道,“来了,就好。”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就地打滚,然后翻身起来,跑到船舱里道:“人来了,准备开船了!”
喊完这一声,他回到了甲板上,然而扫视一圈,他却发现了不对劲,提声询问江柔道:“娘,那个糟老头子呢?”
江柔的手微微颤抖,她克制着情绪,指挥着人上船,顾九思顿时察觉到不对,冲上前去抓住江柔的手道:“我爹呢?!”
“他还在府里。”江柔扭过头去,看着江水,故作平静道,“咱们等着,再过一刻钟他不来,我们就开船。他会走陆路,我们出了淮南,在淮城接他。”
“他怎么出来?”顾九思急促发问,“他如今还在府里,必然是为了给你们拖延时间和王荣周旋,你们走了密道,王荣盯着他,他不可能走密道暴露你 的行踪,他又如何出来?!”
“你别问我了……”江柔颤抖着声道,“他说能来,那就是能来!”
顾九思愣了,江柔推开他,急急走了进去。
顾九思站在船头,一句话没说,柳玉茹安置好了苏婉和芸芸都上来了,她走到顾九思旁边,柔声道:“九思,人都到了吧?方才我瞧见了婆婆,公公呢?”
顾九思被柳玉茹的话唤回了神,他压着颤抖着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马上就来了。”
说着,他整了整柳玉茹的衣衫,温和道:“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在甲板上再看看扬州城,等我爹来了,我们就走了。”
“那你多看看,”柳玉茹叹了口气,“我去看看该带的文件都带好没。”
开船之前,要将必要的东西检查一遍。江柔如今情绪看上去不是很好,柳玉茹便去检查东西,等回过头来,便见甲板上已经不见了顾九思。
柳玉茹愣了愣,她进了船舱,四处寻着顾九思,然而却都没见着,等进了他们的屋里,她就看见上面留着的一封信。
是一封放妻书。
上面端端正正写了顾九思的名字。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数月欢喜,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柳玉茹的手微微颤抖,她急急喘息着。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顾九思当初趴着和她说话的模样,他曾对她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给你休书,你可千万别觉得是我想休了你毁约,别觉得我对你不好,嗯?”
如今这封休书真的给来了,而她也真的知道,这辈子,他不会对她不好。
可是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喜悦,她只觉得心上仿佛破了个洞,风吹过去,哗啦啦的疼。
船已经开了,它慢慢离开码头。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她抓着新,赶紧冲到了江柔那儿,急促道:“婆婆,公公呢?”
江柔背对着她,她躺在床上,沙哑着声道:“他说他打陆路来,咱们淮城等着他。”
“公公怎的会没来?”
柳玉茹低喘着,江柔迟迟不语,好久后,她艰难道:“王荣来得太急,他去拖时间了。”
听见这话,柳玉茹身子晃了晃,她顿时明白了顾九思去做什么了!
他那样的性子……那样的性子!
她不敢做声,怕惊到江柔,她遮掩着神色,恭敬道:“公公既然说能来,自然有他的打算,婆婆不必担心,先好生歇息吧。”
说着,柳玉茹退了下去,她手里捏着休书。呆呆站在原地。她从窗户里看到,远处扬州越来越远。
她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那个明媚又骄傲,那个如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少年。他为她挨打,他和她玩闹,他在赌场上豪赌身家,他带她赌钱、斗鸡、唱歌、跑马。
他给了她不一样的人生,凡事总想着她。这是她一生从未遇到过的、对她这样好的人。
而她就要失去他。
她的眼泪模糊眼眶,她想让自己回去,她想用理智告诉自己,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然而她却挪不动步子,她满脑子都想着他牵着马,走在她前方,唱着小调,同她说,他以后每年都要给她过生日。
她想救他……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她感觉最仿佛是疯了,她内心有了一个越来越清晰又疯狂的念头。
她想救他。这么好的人,她不想放弃他!
她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他给了她这么多,甚至于在最后一刻,他都是选择了先将她安稳送上船才去救自己的父亲,他这样好,她又怎能负他?!
当这个念头出现,她就再也无法回头。她咬了牙,干脆走进了房里,她迅速收拾了银子和身份文牒、路引等东西,然后提了她以往常常用来吓唬顾九思的剑,带上了伤药和一些毒药迷药,取了幂蓠带上,接着她去了船舱,吩咐道:“给我一条小船。等我走后,你再告知大夫人,拜托她护着我娘,大公子回去救老爷了,我回去,一定拼死把大公子带回来!”
所有人愣了愣,柳玉茹厉喝道:“快去!”
这船的装载是柳玉茹陪同顾朗华一手操办,她在下人中威望极高,这么一吼,管事立刻应下。
印红跟到柳玉茹身边来,焦急道:“夫人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印红,”
柳玉茹看着船夫将小船放下去,推她转过头,抓住印红的手,认真道:“你好好照顾我母亲,护着她,知道吗?!”
“夫人,”印红死死抓着她,“姑爷去了就去了,您去了也没用的啊!”
“他性子莽撞,我得去劝着。”
“要是劝不住怎么办?!”印红哭喊出声,“您就不想想大夫人,她就您一个女儿,您怎么办?!”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她慢慢道:“郎君以诚待我,当以死殉之。”
说着,旁边人叫了柳玉茹:“少夫人,船好了。”
“我会回来,来人,拉着她!”
柳玉茹推开了印红,背着包裹,带着帷帽,便从船上攀爬着麻绳梯子到了小船上。
印红趴在船头,哭得撕心裂肺,一时也忘了称呼,只是大喊着:“小姐!小姐!”
柳玉茹站在小船船头,看着那远去的大船,她深呼了一口气。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然而当这个选择做出了,她也未曾后悔。
她立在船头,朝着大船的方向跪下,深深叩首:“女儿不孝,就此拜别。”
而这时,苏婉和江柔惊动,她们到了甲板上来,苏婉看着那远去的小船,颤抖着声:“她……她回去做什么?!”
“少夫人方才说,”管事站在江柔身边,低声道,“大公子回去救老爷了,她拜托您护住柳夫人,她这番回去,必定拼死护住大公子平安回来。”
江柔没说话,夜风夹杂江水轻拂而过,苏婉软了腿,江柔一把扶住她。
“柳夫人,”她看着扬州城,眼中含泪,神色平静,“他们必当平安归来。”
苏婉用手捂着唇,她看着柳玉茹朝着她跪下,多年来软弱不堪,却在这一跪之间,有了人母的自觉。
她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低哑着声,艰涩道:“您说得对……我们等着他们。”
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柳玉茹下船时离岸边还不算远,她上了岸,便立刻去租了匹 马,直接往顾府赶去。
她方才学会骑马,不敢太快,等到了顾府附近时,她将马藏好,从商人手中取了一盏灯,匆匆往着顾家走去。
月光落到青石板路上,她走在这小巷里,骤然惊觉。
到此时此刻,竟就和梦里别无二致了!
她顿住步子,有些害怕。她怕自己走上前去,便是像梦里一样,看见顾九思满身兵刃倒在她面前。
然而她只是迟疑了片刻,她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会。
因为梦已经改了,这一次,江柔已经走了,那么顾九思也不会有事。
梦里他让她来救他,这一次,她便真的来救他,绝不会放弃他。
她提着灯,匆匆转过青石巷道,便听见不远处人尖利的叫声,柳玉茹心跳得极快,然而她还是告诉自己,往前,必须往前。
她走在小巷里,四处张望,此时顾府周边已经布满了人,王善泉和王荣站在顾府门口,而顾朗华守在门前,家丁都持刀挡在前方。
“顾老爷,”王善泉笑着道,“您说的事儿,都是子虚乌有,终归都是拿不出证据的事儿,您就别忽悠犬子,赶紧束手就擒,免得徒增麻烦。”
“你说我没证据就没证据?”顾朗华嗤笑,“我证据都已经交给了某位御史大人,只要我死了,我保证,东都大狱,必有你的名字。”
听到这话,王善泉低着头,轻轻笑了。
柳玉茹看着王善泉的笑,心里有些不好。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话大概是能吓到王善泉的,可是……若王善泉现在已经存了作乱的心思呢?
若王善泉也想趁着梁王一事自立,那东都一个御史,又能耐他何?
顾朗华似乎也是想到这些,他面上看似不在意,却仍旧有了几分慌乱。王善泉轻咳了一声,随后道:“顾大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您这话吓吓孩子就算了,在下也只是不想做得太难看,若是您敬酒不吃,只能吃罚酒了。”
顾朗华没说话,过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低声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钱,王大人,若顾家愿将钱全部捐赠出来,可能抵了这罪过?”
“顾老爷玩笑了,”他温和道,“朝廷法度,怎能用钱来收买?今日不是王某要将您如何,而是您犯了王法啊。”
“这么说,”顾朗华闭上眼睛,“王大人是不肯放过顾家了。”
王善泉这次没有遮掩,坦坦荡荡道:“正是。”
顾朗华深吸了一口气,大喝道:“列阵关门!”
说完,顾朗华便朝着房屋里直冲而去,然而王荣的士兵却是极快,王荣率先一个健步冲上去,就领人抵住了大门,随后两方人马交缠起来,也就是这时候,柳玉茹见人群里猛地冲出一个身影,一脚踹开抵着大门的人,提刀直接抵在了王荣的脖子上,对着周边大喝了一声道:“都给我退下!”
竟是顾九思来了!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上提着的是一把镰刀,头上戴着箬笠,正是因着这装扮,方在一直藏在人群中没被发现。
王善泉看见顾九思脸色顿时变了,顾九思换了衣服在这里,证明他是出逃后回来的,那么……
他猛地回头,立刻吩咐道:“立刻封锁城池和各处码头!搜查顾家名下所有产业!通知淮南境内各城严查顾家钦犯,把通缉令全部发下去,给我把人抓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
顾朗华看着顾九思,怒骂出声来。
顾九思的刀架在王荣脖子上,没有回头看顾朗华,只是道:“走。”
府里的地道不能这么快被发现,他得把人都拦在门外,让顾朗华顺着地道出去,然后离开。否则一旦被发现,只要在密道口开始点烟,那么密道里的人走得慢就要被熏死在里面。
“走个屁!”顾朗华怒喝道,“你把这兔崽子给我,你走。”
“我武功高,我挡得住,再拖延谁都走不了!”
顾九思猛地回头,提高了声音:“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任性了?!”
“可我是你爹!”
顾朗华猛地提声:“哪里有让儿子为爹挡刀的道理!”
“顾九思,”王善泉抬手道,“你放了荣儿,我们可以好好谈。”
“放我们出城。”
顾九思果断道:“要么没得谈。”
“你们是朝廷钦犯。”王善泉叹息出声,“和我讲条件,也该合理一点。”
“王善泉,”顾九思冷着声,“你不过就是要钱,如今顾家的钱我们可以都留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
“放你们生路?”王善泉嘲讽出声,“敬猴总得杀鸡,不是你们总有下一个,个个和我要生路,我是活菩萨吗?”
“钱都已经到手了……”
“我要的只是钱吗?!”
王善泉怒喝出声:“我要的是你跪着!”
跪着。
岂止是他跪着。
是用他顾家的血,逼着整个淮南世家给他跪下,如果不是抄家灭族的铁血手段,又怎能震慑他人?
“顾九思,”王善泉冷着声道,“今日你给我跪下,我尚且可以给你留一条生路,你反抗得越厉害,我越是留你不得。你今日敢将刀架在我儿子脖子上,我便要用你顾家上下血洗来祭!”
“爹……”王荣颤抖着声,王善泉声音温和:“荣儿,做人得有点志气,别像个窝囊废一样,被人架着脖子和我祈求。”
“王善泉!”顾朗华怒喝,“这可是你亲儿子……”
“我他娘十六个儿子!儿子算个屁!”
王善泉大喝道:“给我放箭,给我上!”
话音刚落,便见士兵猛地扑了上来。
顾九思将顾朗华一推,然后死死拉上了大门,大喝了一声道:“老头子你给我走!”
顾朗华站在门口,他整个人都愣了,他想打开那道门,可他清楚知道,打开了,也不过是送命而已。
顾九思提着刀,在外面疯狂挥砍,大声道:“你他妈不要我娘了?!你给老子滚啊!”
顾朗华猛地一震。
对……还有江柔。
他们父子不能都送在这儿,顾九思已经保不住了,他必须回去,如果他也死了,江柔怎么办?
他颤抖着唇,他用尽所有理智,颤抖着身子,转过身去,冲到密道里,他在密道里狂奔,他不敢回头。
而顾九思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抢来的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同面前黑压压的士兵道:“来!给爷爷来!”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提示:前文有修改请重看上一章哦】
柳玉茹看着顾朗华进了门, 就知道顾朗华一定是去了密道。
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在顾家的另一个产业里, 王善泉已经派人去清顾家所有产业,柳玉茹不知道王善泉的人是不是会找到那边的密道, 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就看着顾九思一个人被人团团围住, 一路朝着王善泉厮杀过去。
王善泉看出顾九思擒贼先擒王的意图, 有了王荣的前车之鉴,他不敢松懈, 干脆彻底退出了战局,直接到了远处上了马车,同自己幕僚道:“尽量活捉,捉不了就罢了。若这竖子不死,日后扬州怕是个个要来这么一遭。”
幕僚拱手送走了王善泉,而顾九思在人群里, 还在麻木挥砍着刀。
他一个人被许多人团团围住, 身上衣衫被血染污, 柳玉茹看着周边打成一片,看热闹的邻里都躲了起来,柳玉茹扫视了四周一圈, 见不远处是一家粮油店,她赶紧趁着乱去了粮油店里。
她用刀狠狠劈开了粮油店的窗户,此刻店里的人都跑了,柳玉茹去找了盛油的坛子, 她一盆一盆端出来, 然后猫着腰, 藏在巷子里,从巷子往外开始倒油。
顾九思一个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心跳得飞快,就怕谁发现她。
然而大家全都朝着顾九思围攻过去,也没人注意着她。
柳玉茹倒完了地上的油,马上开始将油、面粉、衣服……什么能燃的,都搬上了二楼。而这时候顾九思身上已经带了刀伤,他喘息着,还堵着顾府门口,始终没有让人上前一步。
他手里的刀已经砍卷了,他就抢下一把。他身后是顾府的大门,他依靠着它,坚守着,不肯退让一步。
肩上的伤口流着血,他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那一片刻,他是真真切切觉得,自个儿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喘息着,捂着伤口,而周边人被他杀怕了,谁都不敢上前。
终于有人在背后下令:“愣着做什么?!他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活捉赏百两,取其人头赏五十两,上去!”
得了这话,士兵大喝一声,再次冲了上去。
顾九思低低一笑,他抬眼看向前方,也就是那一刻,他突然见到一个方向上,有零星火光亮起。
然后他就看见不远处的二楼,女子青衫随风而摆,手中举着火把,朝着人群里猛地砸了过来!
顾九思睁大了眼,也就是那一瞬间,火光冲天而起,柳玉茹站在楼上,疯了一般开始从上面往下泼油!
一盆接一盆泼出去,下面人惊叫起来:“有帮手!”
“有帮手来了!”
“在二楼!”
有人发现了柳玉茹,柳玉茹也顾不得多少,她就闭着眼睛,用了自己所有力气,将最后剩下的面粉泼了出去!
她曾经在做饭时,让面粉不小心落入火中,一小点面粉,却就炸开。
她不知道那是偶然还是必然,然而这却成了如今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面粉随风飞散过去,她慌忙躲进了屋中趴下。
当火舌将面粉吞噬的瞬间,火势瞬间炸开,周边地动山摇,一切都成了火海。
周边木楼开始迅速燃烧,柳玉茹所处的屋子也噼里啪啦烧起来。
她匆匆赶下楼去,刚下楼,就见里面都是士兵。
柳玉茹拔出刀来,她双手颤抖,惶恐看着四周:“你们不要过来……”
然而也就是这时候,有人踹门而入,顾九思冲进来,单手提刀,活生生劈出一条血路,抓住她的手,焦急道:“走!”
周边兵荒马乱,许多人因为火势逃散开去,也就剩下一些王善泉的亲兵训练有素,继续追着他们。柳玉茹捂着口鼻,大声道:“右边巷子里有马!”
顾九思立刻抓着她,往右边巷子冲过去。
“放箭!”
后面有人大喊:“不计生死,放箭!”
话音说完,箭如雨而来,顾九思抬手用刀斩断飞来的利箭,带着柳玉茹翻身上马,随后疾驰而去。
如今城门已经锁了,他们被困在扬州城里,根本无法出去。
顾九思不知道顾朗华在哪里,他迅速思索着去处,就听柳玉茹道:“去湖边!”
顾九思调转马头,就朝着湖边奔去。后面士兵紧追不舍,柳玉茹紧紧抱 着他,将头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
“你怎么来了?”
顾九思语调有些僵硬,柳玉茹抱着他,许久后,却只是轻轻一句:“我放心不下你。”
“柳玉茹,”顾九思声音里没带半分情绪,“我发现你这个女人,真是厉害得很。”
顾九思骑术了得,七拐八转,就将身后士兵落了一截,等到了湖边,顾九思二话不说,带着柳玉茹就跳了进去。
两人刚入湖中,就感觉箭密密麻麻落了进来,柳玉茹还没反应,就被顾九思忽地抱住。
水流让一切变得迟缓又沉闷,柳玉茹就感觉顾九思拉扯着她两人一起奋力往外游去。
两人都憋足了气,实在不行了,才忽地抬一下头,换了气继续。
他们不敢停,就一路随着水流下去。身后是追赶声,岸边是猎犬声,顾九思将腰带一段递给她,缠绕在她手上,另一端缠绕在自己手上,于是两个人就靠着这根腰带,不至于在水流中失联。
柳玉茹完全不敢想自己有没有力气这件事,她只知道拼命往前,追着顾九思的身影。
然而顾九思的动作越来越慢,等了一会儿后,柳玉茹就看见他再不动作,彻底沉了下去!
柳玉茹用布带将他拽起来,这才发现他脸色煞白,背后还插着一只羽箭!
柳玉茹来不及多想,她迅速用腰带将他的腰绑上,然后拖着他继续往前。
河水冰凉,水流湍急,她奋力往前冲着,几次都感觉手脚快要没有力气,可一瞧见旁边拽着的人,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又多生出了几分力气,继续往前。
她觉得这水流像是世间人的命运,所有人在里面苦苦挣扎,她终于没有了力气,她突然想哭,想嚎啕大哭。她抱着身边人冰冷的身躯,用已经无力的手勉强划动。
她的牙齿打着颤,她感觉自己在水里翻滚,而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顾九思……”她用额头轻轻触碰着他的额头,艰难道,“活下去……”
活下去,他们都要活下去。
她这一生,都如野草,如蝼蚁,是她自己在拼命生长,奋力挣扎。而总是逆着这世间给她的一切往上,如今老天爷想她死,她也要逆流而上,绝不会这么容易去死!
她和他在水里顺流飘着,她不肯睡过去,用最省力的方式尽量漂浮,随水而去。
水中有石子砂砾,砸得她身上全是伤口,她也不知道过了许久,她就是一直熬着,终于熬到了天明,看见远处有了河岸。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她用收拾好的力气,抓着顾九思游到了岸边,一上岸,她就瘫到了地上。
她轻轻喘息着。
“起来。”
她和自己说,数到十,她就得起来。
她要把顾九思带回去,好好的,完完整整带回去。
她自己给自己倒计时,数到一的时候,她再一次站起来,她拖着顾九思,艰难往边上过去。
顾九思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到拖动着自己的人。
“玉……茹……”
他沙哑出声,柳玉茹动作微微一顿,她干涩出声:“你起得来吗?”
顾九思转头看她,柳玉茹勉强笑着:“我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