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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潜龙邸后,我从书房中搬出一垒垒的文册,从中找出薄薄一本关于现今皇室的记载。
与皇帝不同的是,纪糖对她的皇叔们远没有她爹那么心宽与放心,几乎所有亲王的封地里都有她的眼线,时时向她汇报这些亲王们的动静。但是吧…
“廉王,好赌,废柴。”
“戴王,贪色,废柴。”
“康王…”
我翻翻一页,看到潇洒的一行大字——“惧妻,废柴”后良久无语。不过,与其他亲王不同的是,康王名字之后多了一个小小的标注:卿卿。
卿卿是什么意思?康王的女儿,老婆?我盯着这个名字,直觉里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何时看过。
合上书册后觉得自己方才所做决定是明智的,看情形大晋的这几个亲王没一个是能干的,怪不得就我那南瓜精爹那熊样还能在龙椅上盘桓数十年不倒。我原以为是他有深藏不露之城府,没成想,纪家这一家子,都不太有出息…
托着脸,掂掂手中书册,估计着,整个纪家也就纪糖这么一个精明的主了。
才想到这,耳边似忽然响起一道桀桀笑声,尖锐凄绝,吓了我好一跳!
我抚着胳膊上莫须有的寒毛,缩在椅中警惕地四下望去,偌大个书坊里除去满架子的书,只有我一人。
房中地龛里炭火烧得正足,熏得人有两分睡意,故而我怀疑方才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困产生了幻觉。虽然目前休朝,基本上没有什么重要国事落在我头上,但皇帝病重,朝里宫内什么大小事都由我一人做决断,老妈子不好做啊,尤其是到了冬天就行动迟缓的我,时时奔波各处视察“民情”,体察民意,还得安抚自己老爹后宫里一群哀怨的莺莺燕燕,真真是吃皇粮的身子,做丫鬟的命!
那一声冷笑之后,书房里安静如初,偶尔炭火炸开,爆出一粒火星,没有暖意只觉得房中更是寂静得渗出冷意。
我这人吧,不怕人间的刀光剑影,反正也戳不死我这具烂木头的身体;就怕阴间的魑魅魍魉,从我由死到生这件事来看,身体可以再造,但三魂六婆可就这么一个,若是被那些妖魅们吃了怎么办?!
龟缩在宽大的书案后胡思乱想着那抹子困意愈发地上了头,手托着的脑袋越来越重,我打了呵欠蜷伏在椅中,好似这样便不会再害怕阴影里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困着困着,我好似又听见了那声桀桀冷笑,仿佛近在咫尺。
只不过这时我已经没力气去看了,虚弥的一阵飘忽后我像站在了一处林苑间,周围有假山一二,灌木少许,稀稀疏疏的景致却能看出搭建它的人匠心独运。因为透过假山上的一个空隙,恰巧可以看见远处另一端的景象,而却不叫人发觉。
我现在的这个情景很有些特殊,自己身处林苑其中,却又像个旁观的第三人。我用这旁观者的视角,透过假山上的空隙看到了一个人,不对,应是两个人…
一人在桥上扶栏沉思,一人在桥头微微仰头凝望,虽然相去甚远却莫名让人觉得两人间萦绕着中旁人难入的亲密。因皆是背对着我伫立,瞧不清他们的面目,只断断续续听得数个字眼,其中有一个——“卿卿”。
卿卿…
睡到自然醒时已是午后,伸个懒腰松松筋骨时胳膊肘不意撞到了个抽屉里,没个提防的,那种桀桀”笑声又唬了我一跳。这回我总算弄明白,声源是从哪里出来的了!一而再再而三吓本宫,真当我老虎不发威就当我是喵喵吗!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霍然拉起抽屉上的铜铃,猛地抽开。
抽屉里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罗刹妖,也没有夺人心肝的狐狸精,只有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鸟儿躺在其中。
匪夷所思地拿起木鸟儿,小心翼翼地在眼前转了个圈,也不知碰了它哪里,顿时又发出阵桀桀怪笑。
“…”看木鸟颜色,有些年头了,莫非是纪糖的玩具不成,这丫头从小品味怪独特的啊!
拨弄了一会儿,叫得怪渗人之外,做功确实精湛得叫工部下的许多手艺人都自愧弗如。把玩了会后我将它小心放回原处,才合上抽屉江春在外道:“殿下,镇国公府的公子派人来说是府中玉梅初开,别有幽香,请殿下过府赏梅。”
我料想是阿肆在他府中呆得不耐,想要见我了,看看将晚的天色,新春时节不禁宵,倒也没什么,于是备下马车出宫。
镇国公府位于宣平坊,左邻东市,右靠佳山,护城河的分支华庆渠绕府而过,千金难买的好地段。途径东市,我想起此趟算是我首次登门拜访,阿肆又是久别未见,出来得急未曾想到带上礼物,我对江春道:“拐进东市里本宫先买些东西。”
江春儿虽然觉得我这个皇太女去东市这么个人杂眼多的地方不□□全,但见我执意也只能扁着嘴不情不愿地驱车而去。
不成想,这一拐,拐见了一个意外之人。
第二十章
元正佳节将至,街市头上处处桃符飘红,喜气盈天。哪怕是冬夜垂降,仍有许多楼台高悬明灯,喧嚣不断。我搓着手往掌心里呵了口气,跺跺脚下寒意,望着帝都街头各家敞亮的铺子,一时竟不知微微有些茫然,不知该给阿肆带些什么好。
犹记得当年,我与他在西山县相依为命时,一到冬天他最爱吃的便是的烤番薯,为此我两连偷带顺摸遍了西山县每一块番薯田。我两无处为家,便躲在县外的破土地庙里满心欢喜地将怀中番薯一个个小心埋进炭渣子里,那时候我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外面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庙里一堆暖融融的炭火和几块外焦里嫩的烫番薯。
活着,能动能说能重新脚踏实地,看到这山这河,还能吃上热滚滚的番薯,偶生足矣。
可不幸的是,我与阿肆有眼不识泰山,偷到了于县令小姨太的娘家,一朝被捕,押入大牢。不过,自此也让我发掘出另一条熬过漫漫长冬的好途径。
而现在呢,不论真假。好歹我也是大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女了,倘若买两个番薯带去看他一来显得我小气,二来显得我小家子气!我东张西望,寻思着去哪买一些看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好吃的…
这一望不要紧,琳琅灯火间我似瞅见了一个身影——纪琛?
我正要凝神细看,跟着我的江春儿先炸毛跳了起来:“殿…小姐,那不是六王吗?”
赶在纪琛回首前,我手忙脚乱地捂住江春的嘴将他拖到角落里躲好,忍着砰砰跳的小心脏骂道:“大惊小怪什么!叫他发现了我们还怎么跟踪他?!”
“…”
待江春老老实实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平稳住了心态,不会见纪琛而色变后我方松开他趴在墙根紧张看去。站在玉铺前的纪琛朝这边淡扫两眼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异样,在我噗咚噗咚的心跳声中他回过头去。寒风之中他身挺如松,一副面庞虽然没有血气却也不见恹恹病色,倒是在淡淡光晕的照应下显出几分青年儿郎的清俊翛然,令人望而向之…
我被自己平地里蹿出来的想法忽地惊了一大跳,呸呸呸!我顶天立定,三观端正的一只偶,既不想*也不喜受虐,怎么会看上纪琛的美色呢?!
自我斗争激烈之时,玉铺之中走出一人,身容婀娜:“六叔~”
帝都之中,侯门贵女,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纵我见过美色无数,此女仍是令我眼前一亮,好似霞光入目,光彩夺人。
更别说那一声娇嗔,听得便是我这个女子也心软了三分。
软归软,我脑子却在高速运转,她叫纪琛六叔,必是与我同辈的皇亲,而此时在京中宗室女,也只有一个提前入京康王的女儿了。那么…她就是那个卿卿?
才到这,女子已自禀身份:“卿卿让您久等了。”
她甜甜一笑,莫说市井之中路过的男子,连着纪琛也是一愣,随即微微笑道:“还好。”
我从没见过纪琛脸上露出如此温柔平和的笑容,每一次与我独处时他的脸上除了冷笑就是嘲笑,如果笑容能伤人,我的身上已经被他戳了一百零八刀,刀刀见血!不幸中的万幸,我得天厚顾,一副身躯刀枪不入,金肝铁胆的
所以眼前这落差巨大的画面,只是让我失去了偷窥下去的欲/望而无半分失望:“走了,买红薯去了。”
江春仍看得津津有味,在纪琛他们即将相携而去时撸气袖子大咧咧地就要跟踪过去,走了两步被我一把扯了回来,他不解:“殿下,怎么了!这么好的捉奸机会,不,是捉赃机会!京中亲王串通藩王…”巴拉巴拉。
再然后的话被我用钱袋塞住了他的嘴,串通你个蛋,没见着纪琛的小心腹江流就躲在五步外的房顶上吗!
拖着江春走了两步,我回头看了眼,灯火之中已不见其身影。此情此景,莫名令我想起书房里的一副画卷,画卷上空白一片,唯角下一行小注:
蓦然回首,阑珊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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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镇国公府中,阿肆见我从怀中掏出的烤番薯,两行眼泪顺着面颊就落了下来。
他吃得满嘴香甜,而我却无多少胃口,见他吃完一个顺手将自己的也递给了他:“吃不够还有。”
旁边的长汀咽咽口水,神情略有哀怨:“殿下~~~”
他抹抹嘴,看看番薯又看看我并不接过去:“小白,你今日心情不好吗?”
我与长汀都是一愣,他慢吞吞说:“以往你为了同我抢吃的,总是与我争得面红耳赤。今日你…”
“今时今日,不是不用争了吗?”我勉强一笑,转移话题道:“你在镇国公府住得可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
“住得惯!住得惯!”长汀赶紧将话接了过去,生怕我从将阿肆接回东宫一样,更是揽着阿肆肩膀称兄道弟:“我与阿肆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他想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镇国公府大得很!”
我瞅瞅热情如火的他,又瞅瞅别扭挣扎的阿肆,总觉得脑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
今儿来找阿肆,不单纯为了看看他伤势,里外没外人,我坐得近些:“阿肆,你可想回家?”
“家?”他茫然看我,眼睛猛地一亮,捉住我双手:“糖糖!我们是要回西山县了吗?”
这傻孩子,真是狗官虐我千百遍,我待狗官如初恋啊。于县令那个土匪头子窝值得他这么恋恋不忘吗?我且叹且安慰地拍拍他的手:“不是,是回萧府。萧相与我提了好几次,想接你回去,你可愿意?”
“萧府?”阿肆脸上一片空白。
我且一五一十地将他身份道了个明白,长汀在旁边听边连连点头,可能他觉着阿肆只要不在东宫在哪里都不是威胁,还帮腔道:“阿肆,你原本就是中书令家的公子,阴差阳错方沦落民间。萧相爷只有你与萧四两个儿子,一个不学无术学了旁门左道,剩下你一个必是要继承萧家家业的,早晚都是要回去。”
劝着人长汀还不忘踩上萧四一脚…
“我,我不是什么萧家大公子啊!”阿肆无措地拉着我的手,眼泪刷得一下落了满脸,叫得声嘶力竭“小白!我不要去别的地方,我只想和你在一处!小白,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太女呀!”
他一言即出,我与长汀具是一怔。长汀微微愕然看向我,我心一紧,揉揉额角装作头痛:“不去便不去就是了,好好的又说什么气话了。好啦好啦,乖啦啊,咱就留下镇国公府里混吃混喝。”
长汀:“…”
阿肆似是自知失言,说完这句话只是低头啜泣,瞧得我也十分不忍。
但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能自欺欺人当做不存在过,从我被纪琛带回京中到现在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让我不得不选择留下来。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纪糖,或者说,我就是她。
此法没成,阿肆只能继续暂住在镇国公府中。因他重伤初愈不得经风,再三安慰之后便由长汀强按欣喜地送我出府,不巧的是走了没两步他也被人叫住,说是镇国公,也就是他爷爷叫他过去。我本是微服出巡,有了纪琛那一出后又没什么兴致与人寒暄,便道:“我自己出去便是,你去吧。”
“殿下~~”长汀走得很是不甘心,留恋不舍地让叫住他的文士代他送我出府。这个宗和我认识,在岚县时我与他有过两次一面之缘,一次是纪琛丢了我,一次是纪琛坑了我,两次都不是什么令人太愉悦的记忆==
“殿下这边走。”宗和彬彬有礼地与我引路,一路无话,行至门口他突然道,“殿下是受伤失踪时与府中那位贵客相识的?”
我愣了愣,点点头,这是一早纪琛就替阿肆安排好的身份。
“这位贵客给人的感觉可真是不简单哪。”
宗和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以至于我回味了一路。
回了东宫,我照旧去了书房,也不知怎的,书房里没有点灯。江春大呼小叫地叉腰吆喝:“咱家不在,一个个就骨头松了偷懒了是吧?!又不是不知道殿下夜夜来这批奏折看书的!还不赶紧上灯去!”
小宫娥结结巴巴想给自己辩解,可结巴了半天又挤不出半个字,一边被江春叫骂着一边望着书房欲哭无泪。我心下奇怪,这里面躲着妖怪不成?扒拉开帘子,没来得及细看一眼,手腕被人一抓,我就和个破口袋似的被拖了进去。
江春吓得毛骨悚然,尖叫道:“有刺客!!刺…”
“没,没事了。”
被按在书案上的我即便不睁眼看去,也听得清耳边人阴沉冷笑:“我不去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
第二十一章
我脑中一嗡,只觉这人恶人先告状,完全不可理喻!尤其是我这老胳膊老腿被他就地一按,差点尽数折断,简直苦不堪言:“明明是你不找我的!你既不来找我,我为何要来找你!你,你先放开我!”
“不放。”纪琛冷冷道,反而变本加厉欺上身来全方位地压制于我,“我真是没想到你好大的本事,一个萧四不够,一人跑到西山县那个鬼地方也能招惹上萧家的公子。”
被逼得无路可退,气愤难当之下我脱口而出冲他道:“你又不是我谁,凭什么管我招惹萧家还是柳家的公子?!”
纪琛蹙眉,更为不悦:“你还想招惹柳家的人?”
我:“…”
交谈至此我始才发现纪琛周身萦绕着淡淡酒气,他的酒品显然不好,喝多了就来我这发疯!我竭力维持住风度,劝说他道:“皇叔您喝多了,我让小春子送你去太后那安歇吧。”
他捧起我的脸,幽幽道:“你想赶我走?”
是啊!我现在巴不得一扫把把你扫出去,大门一关就此不再相见。可我也怕你前脚被扫出去后脚太后就找我来哭诉,故而我只能痛苦地违心道:“糖儿不敢…”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他索然笑了一笑,分外落寞,缓缓放开我:“罢了,你从来都是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性子。要你服个软比登天还难。”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席地而坐的他侧眸看看我,朝我招招手:“糖糖,过来。”
许是被他那一声温柔非常的“糖糖”所蛊惑,也可能是为他那落寞一笑所动容,我不自觉地坐在他身边。甫一坐下,一双手搁在我腰间轻重有度地揉了揉:“方才伤到你了吗?”
伤是没伤到,但就是骨节间磨得有点猛了,怪难受的。纪琛像是浑然没有发觉掌下的腰肢与寻常人相比过于生硬,依旧一寸寸拿捏按摩,私心里说他按摩的技巧比我自个儿粗手粗脚得可好多了…
鉴于他好容易又阴转晴,我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爽快地摆摆手:“还好。”
“还好?”他撇眉不信,熟门熟路地解我腰带,手一拉,胸前顿时凉飕飕一片:“你身子不好,我怕刚才下手失了轻重,给我瞧瞧。”
他一本正经扒拉我衣裳的模样震惊了我,震惊之后我羞愤地拼死抵抗:“你干嘛脱我衣服啦!”
一声大吼之后,屋内外具是一片安静,门缝里江春儿的声音弱弱传来:“殿、殿下,您还…好吗?”
我顶着张红得熟透的脸庞,强作镇定地昂首道:“无妨!”
此后门外再无声响,纪琛被我吼得也回过神来,令我无言以对的是这人脸皮厚度简直惊人,他竟是鄙夷我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有看过。”
“…”
由此断定他真得是喝多了,连这种邪魅狂卷纨绔子弟欺逼良家少女的专用台词也信手拈来。而我绝望的是,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纪琛这酒后吐得真言是不是直接说明我死之前与他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有一腿啊!!!
月华如水,静静漏入窗内,流于我与纪琛的身上。沉默相对了半天,我勉强消化了与自己亲叔叔可能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这个惊世骇俗的事实,我看纪琛尚有两分神智,踯躅片刻我试探着问道:“皇叔,我当时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如果我就是纪糖,那么在四年之前我就已经死了。那么我为何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四年间代替我活在帝都又是什么人,而对现在的我最关键的一点是:四年前害死我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他仍然可能潜伏在大晋境内,在帝都里,甚至混迹在朝堂之中,日日与我相对。我的死而复生、重新出现一定打乱这人或者说这些人的计划,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害死皇太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理政殿上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
“你在试探我?”纪琛的清醒程度令我大为惊讶,不及我组织好措辞,他扶着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话语决绝,“纪糖,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真相,死也不会。”
言罢,头一歪,兀自倒在我肩上酣然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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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躲在东宫里休养生息,生人勿近。明面是不想和那帮子急于把自己儿子推销给我的老臣们打口水仗,实则是被纪琛那一扑一按,伤动我的筋骨,坐也难受,站也难受,只能抹了桐油,像只四脚王八一样趴在床上唉声叹气。
一边叹气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从理论上来说我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纪聪,可纪聪他是个傻子,纪姓皇室又没彻底死绝,哪怕拉一个亲王上位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傻子坐在龙椅上。首先他的嫌疑就排除了,然后就是各路亲王了…
翻来覆去将“我”之前所书的关于亲王那几页纸,每一个看了两三遍,哪一个都不像是有胆和有那个智商坑到原先的“我”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极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太有欺骗性所以令我掉以轻心着了他道。欺骗性啊…我重新审视了一下纪室皇朝,不由感慨,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他妈太具有欺骗性了啊…
敲打着纸张正在沉思,一只王八歪歪斜斜地爬到我眼前,背上用红线绑了张纸,我狐疑地抽出来看:“别趴,胸会平。”
“…”我无语回头,果见纪琛抱袖靠在门边饶有兴味地打量打量我,又打量打量我的…胸。
他赤果果的视线让我不由想起昨夜乍现的那片春光,恨恨拉高被子塞了又塞,嘀咕道:“进门也不会吱个声!”
“听说你今日身子不好,我来瞧瞧你。”他似完全忘记昨夜书房中的一幕,坦然自若地踱步坐在我床边。
我心中的小疙瘩尚未解开,趴在枕头上装死。他戳了戳我的肩,我不动,又戳了戳,我还是不动。
“吱…”
“…”我和看鬼一样地回头看纪琛,他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咳了声大大方方地转移话题,拈起我写的纸条:“喏,回来之后难得见你用功分析朝政嘛。”
我还想着他方才冷不丁的那声“吱”,越想越乐,最后情不自禁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纪琛:“…”
直到笑得他脸越来越黑,待到一阵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煞气迎面而来我方识趣地忍住笑来,这才发觉纪琛将我方才所书看了个干净,心底顿时一凉,不啻于自己在他面前被剥光了的那种透心凉。
“你怀疑纪家的几位亲王们?”
心里叫了声苦,我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嗯。”
“我似记得你昨晚问了我一些不得了的问题,莫不是与此有关?”
纪琛这人真是可怕,哪怕醉成那德行竟然还隐约记得发生过的事,那他是不是也记得…我飞快瞟了他一眼,看他看向纸条的神情专注,便只好讪讪地点点头与他道:“我失踪加失忆之事颇为蹊跷,不弄个明白我睡不踏实。”
“卧榻之侧伴有猛虎,你所忧所思在情理之中。”纪琛轻轻拂过纸上笔墨,“只是当年之事我远在锦阳,力不能及,其中详尽并不清楚…”
我敏锐地捕捉他话中字眼:“当年?”
他眼神飞过电光,我不依不饶地拽着他袖子,声音微微发颤:“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就算你不知详情,但一国皇储下落不明被偷梁换柱这样撼动国邦的要事,你真的半分不清楚吗?还是说,你一点都没有发觉到四年里宫里的纪糖根本就不是你所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纪糖?!!”
眼泪从我眼角滴落,一滴连着一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这样的心境这样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曾几何时我也经历过…
纪琛脸上的平静随着我的泪水而打破,他像是从没见过我哭一样,不知所措地撇去我脸上泪痕:“糖糖…”他苦涩地叹息,“从小到大我只见过你哭过一次,就是先皇后薨逝时…没想到有生之年,你也能对着我流过一次泪水。”
他忽地笑了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恣意,我惊呆了:“我,我哭了,你很高兴吗!!!”
“是啊,我很高兴。”他抬起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纪糖你给我听清楚了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肃然的神情令我不由屏住呼吸,就听他缓缓道来:“四年之前你的确是为人所害,但那时我游历在朝政之外的确也对此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你因此身亡,尸身下落不明,”他顿了一顿,瞳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后我想法设法查证此事,却发现所有线索一夜之间干干净净断得干干净净。朝野上下对此竟然表现得无一人所知。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谋害你的人心思极为细密,手段极为干净,更令我惊疑的是不久之后皇太女重现朝堂之上,只是从那时起‘你’就因染病常年久居东宫,偶尔在百官及百姓面前露一次脸。”
“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干涩地问,“那你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而一笑,俯身慢慢靠近我,直到两人唇瓣相贴:“不论那张脸庞再如何神似,纪糖,只要你一个眼神,哪怕隔了沧海桑田我亦会认出你来。”
第二十二章
我的脑中似有高墙轰然坍圮,漫天尘埃模糊了所有的意识,连同呼吸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紧。沉浮缥缈之时,眼前的病白面庞慢慢与残存思绪里的一张脸孔逐渐重合:
“纪糖,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此生不复相见!”
一口冷气蓦地倒吸入肺腑,冰凉一片,理智终于挽回了些许,猛地推开他:“你!你…放肆!”
纪琛伸出舌尖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唇尖,向来倨傲难以接近的清雅里带了一丝诡谲的阴魅:“人如其名,很甜。”
力图镇定自若的我被一张充满血的老脸出卖个干净,面红耳赤半天挤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气场不足的话来:“你是我皇叔啊…”
“然后呢?”纪琛的反应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