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徽无精打采地任她打理,扭头与绿水吩咐:“寻几件崭新的绵绸袍子来,”她比划了一下大致样式,“约莫这般身量,挑些蜀缎贡料的。”
绿水看她的手势,迟疑问道:“殿下,您这是要找的男子衣裳?”
惊岚错愕地停下手,半晌结巴道:“殿下,您莫不是真遇上了什么狐精鼠怪吧?”
萧徽横了她一眼,唉声叹气地扫扫袖上水渍:“狐媚没有,倒是来了个比狐狸精更难缠的对手。”
将自己收掇得清爽,萧徽捧着衣裳入了里间,李缨见她独自一人前来眉心稍是舒展,他站在那即便一身狼狈却难掩清霜雪华的傲然风骨:“太子妃终于来了。”
盏茶的功夫,那口气像是他等了千年百年一样久远,萧徽愣了愣,想起自己的“邀宠”大业并未在此间细节上与他计较,温温道:“臣妾伺候殿下更衣吧。”
李缨默然等她前来,为了配合她甚至还体贴地张开了双臂,万幸雨水仅湿了他外中两层衣裳,仅存的中单尚算干燥整洁不至于令萧徽太过尴尬。低眉顺眼地替他宽了衣裳,披上单衣后她却开始犯难。
伺候别人于萧徽来说显然是门从未接触过也绝不擅长的学问,男子的衣式大多简便利落,可总有左右对称的讲究更何况他是太子,腰带与衣结有专门的束法与讲究。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蠢钝,呆呆对着李缨敞开的胸怀,嫣红一点点从耳根处爬起。
李缨等得不耐烦了,低头想说两句却见着她面红耳赤的脸,她绞着双手无辜地咬着唇,巴巴地看他:“殿下…恕臣妾愚笨,臣妾不会。”
他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将不会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脸红得透彻话语里却察觉不到一丝愧色。李缨五味成杂,索性将挂落的袍裳随意一掩,疲倦地往床榻靠去嘲弄地笑笑:“是我忘了,太子妃从小娇惯,这些琐事不会也在情理之中。”
眼睁睁看着他霸占了自己的香床软榻,萧徽一个不字都无法说出口,暗自惊叹着他的厚颜无耻,她无可奈何地冲他笑了笑,默默地去将被他推开的桐木窗拉下掩实。不用胡思乱想了,最可恨的悍匪已公然登堂入室,外边那些守军连同会馆馆主想必早得了他大驾光临的消息,串通一气蒙骗她,可怜她像个傻子一样…她的手突然顿住了,耳边惊雷一样回放过李缨方才的话,所谓的“香艳夜遇”分明是她和绿水她们的玩笑话,他是如何知晓的。
墙后那两声怪响顺理成章地也重回她脑中,萧徽惊疑不定地揣摩片刻,陡然旋过身去。
已闭目养神的李缨听见一串鼓点似的脚步声怒气冲冲而来,睁开眼便对上气得喘息的萧徽,她愤然地指责道:“殿下怎么能窃听我们闺房中话呢!”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做出偷听墙角的下流事,大业国运不济摊上这么一位不拘一格的太子爷,萧徽绝望地想这是要亡国的节奏啊!
反应得挺快,李缨漠然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对不住。”
“…”突如其来的道歉萧徽感受不到丝毫诚意,愤怒短暂地冲晕了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后她勉力思量,他毕竟生长于艰难困苦中没有一般皇室子弟的矜持约束可以理解,但她既是他的姑母,哪怕现在他她的太子妃都用规劝的情义,总不能看着他越走越偏,使大业百年基业葬送在他手中。深深吸了口气,她挽袖挨着榻边坐下:“殿下,臣妾不敢指责您。您是一国储君,胸怀黎民苍生,言行举止皆关乎我大业江山基业。臣妾却让些荒唐可笑的谈论辱没了您的清听,臣妾只觉得很惭愧。”
李缨丝毫没有领悟到萧徽话中“你是太子不该做出此等猥琐低劣的举动”的深意,反而拍拍榻沿:“太子妃有次觉悟最好,夜已过半我很疲惫,可以睡了吗?”
萧徽闪避许久的话题终于被提起,从一开始她就本能地抵触与李缨近距离的接触,当“敌人”比想象中的更棘手,保持距离是最安全的手段。可是她是太子妃不是永清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她很早就明白。她以壮士扼腕的决心逼迫自己,静默地将两边玉钩放下,拖曳起委顿在一旁床被盖到李缨身上,他睁开墨黑的眼眸,一点烛光闪烁在最深处,她局促道:“春夜微凉,还是要盖着的,殿下莫要受凉。”
他看着她,和不认识她一般,缓缓抬手拂过铺于她一肩的青丝长发,落于她耳垂旁:“怎么了?”
可能是受了夜色的蛊惑,李缨的声音不复从前的冷淡疏离,像融于暖阳中的冰雪,一点微凉又有一点柔和。
贴在耳垂的手指并不如长安城中王孙公子们的光滑细腻,粗糙且坚硬,他的举动很莫名萧徽茫然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耳垂:“哦,这儿呀,”她软软一笑,“早前摘了坠子时用力了点,扯肿了,现在不疼了。”
孰料李缨一点都未在意她疼痛与否:“太子妃乃命妇典范行事当稳重优雅,过于毛躁便是贻笑大方。”
三两句好言好语说不上就开始给她摆脸子,萧徽僵了僵脸,低头笼上灯时不服气地蚊声嘀咕:“我会做太子妃的,不用人教。”
李缨淡淡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
第33章 【叁叁】
他的冷言冷语萧徽领略的次数多了,抵抗力自然也强了起来,掩了个浓浓的呵欠,决定不与他再继续做口舌之争:“殿下睡吧,臣妾不打扰您呢。”李缨牢牢占据着大半床榻,小小的为难下后她自觉地挨着榻脚往里挪去。
可想,挪了没几寸她委顿住了泛起愁来,平日看不出来,一躺下一个二十不到的青年怎生得这般高!偷偷窥探了一下李缨,人已经阖上眼了她砸了砸嘴认命地拱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越过那双长腿,即将攀爬过去时有什么勾住了她裙角。水红纱襦,牵牵连连,她一个不慎没稳住身形栽了个两眼发黑,磕到枕边的额头痛得和烧起来似的。她惯来会忍,捂着额一声也未吭,蓦地回首看去却发现李缨仍是纹丝未动地安睡在那。
演得倒挺逼真,萧徽暗嗤,他日若做不了太子倒是可以考虑去台上做个戏子。裹了裹沙裙,她撇了下嘴小心地缩进被中一角,刹那苏合与冷水交融的香气盈面而来。她动了动鼻尖,这是两种很迥异的味道,一者缠绵一者冷冽,融合一体后却并让人厌恶,反倒有种霜后花开的奇异相和感。香气一浪接着一浪袭来,萧徽眼帘愈来愈沉重,最终缓缓放松手指陷入梦境中。
将睡未睡时她朦胧地感觉有人高高地俯瞰着她,奇怪的是那目光分明很遥远,人离得又似很近。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想挥手打开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双眼,可无力的手腕被轻松地擒住:“躲得可真远啊,差点就放过你了。”
她挣扎着醒来,可那奇异的香气徘徊笼罩于她头顶,沉沉地压着她的意识与身体。大约是中计了,还是不入流的*记,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对毫无警觉的自己很唾弃。
“你想…杀了我吗?”她听见自己努力发出的“质问”,可惜太轻了,如同梦呓般的呢喃。
那人低低嘲笑了声,声音忽远忽近,轻轻捏着她的手腕同把玩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杀了你?想得天真”陡然那声音近了,宛如贴在耳侧般令她心惊肉跳,“不折磨一生为免太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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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徽感觉自己做一个极为可怖的噩梦,梦里有个面目漆黑身材颀长的夜叉凶恶狰狞地捉着她手腕喋喋怪笑:“我乃业火地狱夜叉王,因仰慕小娘子你天香国色,专程从地狱里攀爬上来只未与你共结良缘。”
她心慌欲绝,表面仍十分镇定:“放肆!我乃天子之女!得真龙庇佑你快速速离去,尔等凶神恶煞也敢觊觎于我!”
“哼!”夜叉王冷冷一笑,单手将她擒住拖入怀中,“你前世欺男霸女作恶多端,屡次欺压大业太子,你可知你那太子侄儿才是真龙命格!本王不妨告诉你,你是注定要被押下十八层地狱!”狰狞的黑面贴近了过来竟是要狠狠吻向花容失色的她,“不如乖乖从了我,与我做一对恶鬼夫妻,生上十个八个鬼娃娃!哈哈哈哈。”
“救命!”萧徽尖叫着双手猛地向前一推,山一般沉重的胸口终于得到了解脱,可却惊醒了身边侧卧的人,“三娘?”
有人疾呼着她的名字,她惨白着脸双目无神地茫然看去,眼角慢慢凝出泪光猛地扎入他怀中,紧紧抓着他衣襟簌簌发抖。
李缨愕然地看着怀中哭得伤心不能自已的萧徽,许是未完全清醒也或许是太过讶然竟一时没有动作,任小兔子一样的她黏在身上:“你…”是的,软软的,小小的一团,和草场里蹿过的兔子一样。呆呆地啃着草,可一旦当人举起箭时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机敏地快过任何一只猎犬。
她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抽噎,他扶了扶额清醒了些,试着与她道:“别哭了,有什么与我说。”
她无声地摇摇头,反倒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李缨微微头痛,更是心慌意乱。他所接触的女子不多,至多便是上下姊妹们,皇室的公主自幼便有教习嬷嬷约束一言一行,完全如她一样奔放地扑入男人怀中。也不对,他难堪地发现怀中的人并非旁人而是他的妻子,哪怕还尚未及笄…
“你若再不起来,待会可莫要悔恨。”他木着声音道。
怀中的人滞了滞,尚未有所反应,绿水她们已闻声而来:“殿下,殿下?方才可是殿下呼唤,是不是又发了噩梦?”
“你时常睡得不好吗?”李缨低头迟疑着问。
萧徽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呜咽了声,他:“…”
“殿下…吓!!”绿水一眼过去看见帐帷中相拥的两人顿时面无人色,再一眼看清怀拥萧徽的男子噗咚一声便跪在地上瑟缩道,“奴、奴婢万死,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奴…”她惊惶地说不出话,昨夜只当是太子妃与她二人玩笑而已,未曾想到太子竟突兀出现在此。
“退下吧。”李缨将帷帐掩起,烟云似的薄纱遮住了暧昧光景,冷声吩咐道,“去准备膳食与盥洗来。”
“喏!”绿水躬身却步而出,不忘将门严严实实地合上,外间的惊岚诧异问道,“你怎么这就出来了,脸色还这样差,殿下责骂你了吗?”
绿水抽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心有余悸地坐下匀了一会方喃喃道:“可是差点将我的气都吓断了。”
“我如何教你们的,即便是在宫外也要时时警醒自己的言行,”金尚宫领着人将膳盒送到,面色不善道,“宫里人最忌讳将生死挂在嘴边,今日是我听到他日给其他尚宫甚至是娘子听见,轻则训斥重则笞刑。”
绿水见她如见救星连忙起身迎了过去,脸和黄连一样苦:“嬷嬷先别急着怪罪我,我实在是受了惊。”回头看了眼门扉紧合的寝间与她附耳道,“太子殿下正在娘子房中。”
金尚宫似没听清般地直直看着她,绿水重重地点头:“小人不敢与您玩笑,太子殿下确实在。”
“怎么会呢?”金尚宫莫名看着桐木门,旋即抬手将其他人打发了出去,又将她两人往外招了招。人招出去反倒没什么话说,她掖袖思量了半晌渐渐面露喜色,叹了口轻气:“这两孩子,真是…”
绿水与惊岚面面相觑,金尚宫犹豫下悄声问道:“你方才进去时太子…与太子妃殿下相处如何?”
绿水怔了怔,究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谈及此事多少尴尬羞涩:“太子…与太子妃同塌而眠。”
惊岚呵地一声,金尚宫嗔了她一眼,双掌轻轻一拍欣喜地感慨道:“可总算是成了,我早便过了年轻轻的夫妻两哪来山高海深的仇怨。太子妃已经嫁入东宫就是天家的人了,太子一时想不通,你看早晚还是想通的。上皇若是知道,定是倍感欣慰。”她心情极好地走动两步,看着怔愣的姐妹两人笑了起来,“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两位殿下准备洗漱之物。太子殿下可不是娘子那般随和好说话,丝毫差池都经不得。”
两人喏喏应下退去,并肩走着时惊岚用手肘捅了捅绿水,于袖中悄悄指了指寝间的窗格:“殿下真与娘子在一起了?”
“我有十个胆子去骗金嬷嬷吗?”绿水白了她一眼,她没有金尚宫的惊喜唯有浅浅担忧,“你说太子殿下走时还将我们娘子冷落在东都,怎么突然就…”她话未说完双颊飞红,“真是吓人又羞人!”
惊岚不以为然地看她:“我们娘子正值芳华豆蔻的年纪,上皇身边的慕容姑姑不说了么,便是两京之内都鲜有能及她风貌的娘子,太子殿下动心不足为奇吧。两个主子和睦相处是好事也是我们的福气,有什么羞人的,我看你啊是想嫁人了吧。”
“尽胡说。”绿水狠狠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要真是如此,对娘子和主家是最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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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尚宫领着两人捧水持巾地在外等了未多久便传来萧徽的传唤声,进去时萧徽正服侍着李缨穿戴,她个子娇小光是伺候他将襕衫穿上就得吃力地踮着脚尖。李缨看她一本正经地前后忙活了半天也未忙活个所以然来,抽抽嘴角隔开她的手:“不劳太子妃了。”言罢自行利落地扣腰带衣结。
萧徽掩着手讪讪站在一旁,不甘道:“殿下不要嫌弃我,日后多与您穿戴几次就熟稔了。”
“不敢不敢。”李缨似笑非笑,“我怕吓着太子妃。”
萧徽面上泪痕犹是依稀,听到他此言禁不住嗔怪地看他一眼,辩驳道:“那修罗生得穷凶极恶还拖着我的手不放,我当时真得很怕…”
李缨脸色的笑意倏地冷淡许多,阴阳怪气地看她一眼径自步向前去,用水泼面:“太子妃与其费神纠缠于梦中,不如想想今日入骊宫之行。”
第34章 【叁肆】
不提骊山倒好,一提骊山萧徽满腹怨气,本来她尚有一夜时间可以好好谋划面见帝后此行。千般算计也未算到这厮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心惊胆战折腾了大半宿除了一夜好眠什么也没捞着,她心里直叹糊涂糊涂,绾发时透过镜子与李缨声气细细地问:“殿下是担心臣妾才特意来全州的吗?”
她是软刀子,不为一刀见血只为轻言曼语里磨去敌刃的锋芒。旁人听不出她的门道,金尚宫恍若未闻地替她继续梳妆,心中却是憋不住发笑,太子妃看来是将她的话听入了耳中。
候着她一同用膳的李缨顿了顿翻阅书稿的手,嘴角微微扬起,笑容里透着玄妙:“若非时刻惦记太子妃,本宫为何要风尘仆仆从千里之外绕道寻来。”
“…”萧徽笑起的腮帮僵了僵,胳膊上起了一层战栗,她强忍着寒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软软叫了声:“殿下…”
金尚宫适时搁下梳子退下,萧徽尚在嘀咕这小子犯了什么病,身后人已换成了李缨。他似乎很喜欢欣赏她对镜梳妆的姿态,微微弯下腰虚虚实实地将她笼在怀中:“太子妃生得很是娇美可人。”
他突如其来的暧昧令萧徽陡生了警惕,她握着沾口脂的簪头,距离很近只要她速度够快,这根金簪足以刺破他的喉咙。这个念头一瞬间从她脑中闪过,她的眼睛随即被遮住:“刚刚太子妃在想什么,为何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心一惊,未料到他会敏感至此,沉默片刻后道:“臣妾在想太子是不是不讨厌臣妾了?”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她耐心地等候着,毕竟上辈子都没有付诸实施,这辈子此时更不会轻举妄动。她图谋的是长久,而不是为了报仇玉石俱焚的痛快。
“太子妃为何有这种想法?”黑暗中他低低地笑着,笑得她毛骨悚然,他慢条斯理地一字字道,“我仰慕太子妃多时,怎会讨厌你呢?”
她恍悟他是多少看穿了她献媚的伎俩,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流有李氏血脉的子孙大抵是没那么好对付的,譬如曾经的她譬如现在的李缨。她的心跳声有点响,莫名鼓噪在她耳边,回应她的是身后人沉稳有力的呼吸声。她眨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那臣妾很高兴。”
这句是真心话,识穿了她仍然愿意配合她演戏说明寄给萧幽的那封信究竟起到了作用。虽然不明白李缨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但应该是与安西发生的一些事情有关。李缨去往安西都护府是为与西域三十六国的通商之计,但去过安西不下数次的萧徽很清楚,关外的局势绝非长安中央所知的那么明朗清晰。三十六国各有鬼胎,即便是与大业交好的鄯善月氏其本国内部也是意见不一。人心叵测,何况一国之心,北方突厥等国蠢蠢欲动多年,一旦大业的这任帝王不够强势随时都会趁虚而入。
萧徽其实很不屑,皇帝病了便病了,他李缨是太子又非太医,何须将他在这个关头从西域召回。
漆黑的眼前忽然放出一片光亮,她仍旧闭着眼以免不适,李缨微微低下头看她,瓷铸的肌肤泛着鲜活的光泽,两扇羽睫长而微卷,尚未点上口脂的双唇稍稍嘟起像撒娇又像是某种邀约。一张纯真而又妩媚的面庞,他鬼使神差地将刚离开的手掌又重新覆上,轻轻摩挲,掌下的人几乎立时颤了颤。他经不住蹙起眉,她仍是怕他…不,是厌恶他,他蓦地收紧手掌,冷声道:“太子妃与萧氏的心意本宫已收到,投桃报李的道理本宫还是懂的。只要太子妃没有存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既是本宫的妃子,日后也会是未来的国母与储君的母后。”
没有预兆的开诚布公,萧徽对着镜子发呆,从她了解到的萧家对于李缨尚处于一种试探的阶段,可李缨却在此时给予了她一个相当郑重的承诺。不论真假至少表明了他是有意拉拢萧氏的。她很惊奇,却转瞬领悟到李缨这个太子恐怕坐得并不如他意,否则怎会接纳上皇及永清背后的萧家。
“太子妃听懂了吗?”
她呆呆地点点头,低声道:“臣妾晓得了。”
她的态度令李缨并不十分满意,神情淡淡,萧徽心里嘁了声他还想怎样,莫不是要她感恩戴德抓着他的衣袖痛哭流涕:“谢谢殿下不计前仇旧怨,许我萧氏前途无量。”
一场你取我求的买卖罢了,她只不过是萧氏放在他手心里的质子,连交易的筹码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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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圣行宫与紫微宫一般依山而起,中原西北中难得的山秀水润之地,瀑流穿梭过悬空般的亭台楼阁间,白浪飞花穿林打叶,徒生种空山寂寂的旷寥幽美。
萧徽他们抵达骊山脚下时,山中宫殿将将点起灯来,三宫四殿里的灯火同星光一般升起,点缀在幽静深邃的轩台上,时而两声森森的猿啼鸟鸣,如同世外仙乡般。
李缨先行下了车骑,转身将胳膊递与萧徽,她踯躅了下小心地扶住他的胳膊,拎着罗裙从脚凳上走下,仰头看去。李缨没有挪开她的手,任她牢牢抓着见她神色有异:“太子妃应是第一次来明圣宫吧?”
萧徽将宽大的披帛往肩上拢了拢,将神情收掩于浓紫的暮色里:“回殿下的话,臣妾确实第一次来。这明圣宫,没有臣妾想象中宫阁的金碧辉煌。”
“此处乃文祖依古法所建,原身是处百年宫观,故而比其他行宫古朴庄穆,”介绍时他留意着她的神情,“太子妃不喜欢此地吗?”
她摇摇头:“不喜谈不上,只是山林幽深又是夜里看上去…”她看看金尚宫声音放得很轻,吞吞吐吐,“有些令人害怕。”
很多时候他分辨不了她的害怕是真是假就同她的言笑一般,此刻她眉宇间神情像是真的,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天子镇守,太子妃无须畏惧。”他想了想泰然自若道,“你若真是惊惧,夜里我陪你便是。”
他的诚意表现得可真足,不惜屈尊纡贵地将戏演成全套,萧徽揉揉鼻尖,嘟哝道,“那就不用了,我有尚宫嬷嬷陪,还有绿水和惊岚。”与他同床一夜已是煎熬,再多上几日萧徽担心自己半夜忍不住爬起来掐死他,让他彻底闭上那张日日挤兑自己的嘴。
李缨轻轻哼笑了声,没有计较她话语里的避之不及:“父皇安置在冷香殿中,母后应当陪侍在侧。待会你我上山后先行向他两位请安,余后再做安顿。”
萧徽乖顺地应下一个“好”,李缨敲敲她的额头以示表扬。上山路上她匪夷所思地回想着他这个举动,据她所知李缨在大婚前没有宠妾也没有子女,那他这如此得心应手的动作是从何学来的。
冷香殿位于山腰环抱的凹陷处,外接飞瀑,内含湾流小潭。水中的睡莲含苞未放,一叶接着一叶,连成一潭幽幽碧色。殿中人早已得知太子夫妇的到来,内侍唱和声才起,皇后身边的女史已迎出,与二人纳福后道:“两位殿下来得将好,陛下刚服下药尚未安寝,正与娘娘等候您们。”
女史未携笑容,李缨与萧徽对视一眼,看来皇帝病得不轻。两人容色肃穆随女史往里而去。殿中各个角落的伽罗兽顶里升着冉冉青烟,然而始终难掩苦涩厚重的药味,壁上燃烧着高高低低的莲灯,揉在纱帷里染出一片氤氲雾色。
韦皇后正端着小盏伺候皇帝漱口,见他们来也未放下只是向行礼的李缨与萧徽二人轻轻颔首示意,撑在榻上的皇帝吐出一口水,掖了掖嘴角虚弱道:“太子与太子妃来了啊。”
皇后将器具搁置一边轻轻拍着背扶着皇帝躺下:“陛下少言,太医说了您喉关受损尽量少言少语。”
皇帝咧了咧发白的嘴唇笑了笑:“朕是见了儿子与儿媳高兴。”
皇后禁不住抿起笑:“这也是,臣妾也很欢喜。好了,”她和哄孩子一样,“陛下闭目养养神,明日待精神好些再让太子与太子妃与您请安。”
劝说皇帝睡下后,韦后一言不发朝着他二人招招手带到偏殿中,甫一入殿她即疲倦地在宝座上坐下,揉着额角:“你们来得倒是比我想得快,”她温和地看向萧徽,“太子妃路上想必奔波得很辛苦吧。”
萧徽连忙俯首拜了拜:“此乃儿臣应尽之孝道,不敢言劳。”
皇后捶了捶腿,摆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太子也是…”她肃穆着容色道,“你们父皇此番突发恶疾,宫中太医们会诊多日也未诊出结果,我听闻陇西李氏本家中养了个名医已派人前去请他过来。但是皇帝病重百官群龙无首,多出两日恐生动荡,我已与陛下商量过了,太子此次回来便担任监国一职。”
第35章 【叁伍】
太子监国!萧徽狠狠吃了一惊,大业开国百年不是没有储君监国的前例,但仅有的两次无一不是皇帝性命垂危不久便龙御归天。监国意义非同小可,方才寝殿里短暂一瞥,萧徽暗忖皇帝应不至于到了灯枯油净的地步。曲江亭遇难前她常翻阅太医院诊历,皇帝的身体虽非健硕但也仅止于偶尔风寒低热而已,短短时间内病入膏肓着实令人心惊。
她想到的,李缨自然于顷刻间捕捉到背后深意,不假思索辞让道:“父皇春秋正盛,不过偶染絮病而已。监国一职事关朝纲稳固社稷安宁,儿臣资历尚且不足以承之,请父皇收回成命。”
言罢深深一拜,萧徽唯唯诺诺地看着随他也往下伏礼:“儿臣不通政务,但太子所言甚是,父皇乃真龙得天庇佑,不多日即可龙体复健。”
“太子倔强也罢,你这孩子…”韦皇后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知道太子妃唯他是从,揉着膝盖沉吟后无奈道,“太子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执意不受我再与你父皇商议商议,但你也莫要太固执,一切以我大业江山百姓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