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生存法则/我做幕僚这些年 作者:墨然回首

墨然回首

【文案】:
京兆尹之女谢安太平安稳的小日子结束于一道选秀圣旨。当今圣上六十八,老而不死还好色的一个渣!
娘家靠不住,师父已跑路,谢安一夜之间面临巨大的人生危机:
要么嫁,要么死,还有…
“谢安,你说你无才又无德,凭什么要本君收了你?”
“公子…您好像有哪里搞错了,我只是投入您门下做个小小的幕僚而已啊!”

我家大人每天都把我往死里作,怎么办,在线等,急!!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乔装改扮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安,邵阳君 ┃ 配角:打酱油的重要吗 ┃ 其它:当然不重要


第一章

大秦,乾元十二年。

因着突如其来的一道选秀诏书,京兆尹谢一水谢大人已经连续三晚没捞着个好觉了。早晨起来一抹脸,对着水里两比荷包蛋还大的黑眼圈又是长长地唉了一声叹。

无怪乎他忧心忡忡至此,想谢家他这一房,虽然比不得阳夏本家风光体面,子孙遍布庙堂江湖。但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么。身为一个合格的世族官绅,鱼肉京城百姓鱼肉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攒了那么点养老本。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作孽太多,他这一支血脉单薄零丁得可怜。小妾娶了四五房,统共就出了两男娃。一个寒窗苦读今年即将参加科举,一个还在襁褓里吃奶。他本是有一个女儿的,奈何福薄命短,不到七岁一场风寒随她可怜的早逝母亲去了。

既没有女儿,那这道选秀圣旨是从何而来呢?

谢大人混迹官场几十栽,满腹经纶没有,才高八斗不是,但望风识趣的眼神多少还是有的。王谢两家世族从前朝女帝梁氏当朝斗到了今朝李氏光复大统,江山改朝换代,两家掐架不止。随着李氏皇族重新坐上那把龙椅,陇西李氏一脉随之崛起,成为一方新贵。朝廷这块鸡蛋饼就这么点大,王谢两家分着还嫌不够,多一个人来分一杯羹,怎一个糟心了得!

可没辙啊,谁让人背后靠山是皇帝老子呢?

这一任王家主事人心眼活络,一瞅这架势,趁着谢家还在观望不前,一爪子勾搭上李氏的小手。好嘛,两家内外沆瀣一气,硬生生气死了谢家这一任的当家人谢灵纯。

谢灵纯一死,各房各支馋涎他的位置已久,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没了个领头羊的谢家顷刻间乱成一锅粥。王李两家趁此在朝廷内外明理暗里修剪谢氏党羽,作为执掌京畿重地的谢一水首当其冲成为了出头鸟。

谢大人一口血呕出三升,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熬成个正四品,就想着到了年纪按时退休,抱着银子回老家安心做个土霸王。哪成想,人到晚年飞来此等横祸。

如今朝堂,王李二氏一手遮天,连今上都对他们忌惮三分。王家说太阳是方的,那就是方的;李家说豆腐脑就该吃甜的,那必须是甜的!何况你个小小的京兆尹,没女儿?

“没女儿?”散朝后,右相王崇眉头一皱,玉笏于掌心轻敲三下,两小眼滴溜溜地在唯唯诺诺的谢一水身上打转,皮笑肉不笑道,“谢大人说笑吧…本相可听说谢大人家中有一千金,貌美恭顺,贤良淑德。只是自幼在祖宅侍奉祖母,不得常见而已。”

谢一水心中咯噔一声响,千算万算没算到,王崇的手伸得那样长,竟将他这点底细摸了个干净。

王相爷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和颜悦色道:“令千金能入选秀女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若是有幸得了圣上垂幸,那谢大人今后可是皇亲贵戚了啊!”言罢便在一群王氏子弟簇拥中趾高气扬地走了。

户部侍郎谢渊站在一旁目送王崇那波人远去,幽幽道:“堂兄,别太难过了。他没让你把儿子送进宫里就不错了。”

谢一水:“…”

┉┉∞∞┉┉┉┉∞∞┉┉┉

眼看选秀之期迫在眉睫,谢大人在家愁得头发掉得一把一把,都快能扎出个扫帚来了。京兆府内的功曹参军八字胡一捏,灵光一闪给出了个主意。

“大人,这王氏和我们谢家素来不对付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东边儿不灵西边亮,此次选秀虽说是王崇一干人推波助澜给您下的绊,但据说真正在陛下跟前提议主张此事的却是李英知啊!您要不,去求求他?”

李英知这个人来头大有讲究,明面上出身于陇西李氏的姑臧大房嫡系,玉树兰芝的翩翩名门贵公子。实际上,街头巷陌茶馆里传闻已久,说此人极有可能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

可能为了维护皇室体面,在李氏皇族光复大统后李英知并没有认祖归宗,却是入朝为官一路平步青云直上,以区区二十四不到的年纪做到了门下侍中一位。秦帝大概觉得对他的偏心还不够,不能体现他宽宏如海的深沉父爱,硬生生抵住御史台和翰林院两大嘴炮主力,生拉硬扯找了个理由,加封李英知为邵阳君,大笔一挥就把江南最富饶的那几座城划给他了。

太任性了是不是!太令人发指了是不是!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如果真的能求得这位邵阳君施以援手,料他个王崇老贼也不敢再从中作梗!

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现实却往往残酷上许多。

“李英知是陇西李氏中人,这一次他们两家可是联手挤兑了我们谢家…”谢一水忧心忡忡。

功曹语重心长地劝道:“这亲兄弟都尚有阋墙之嫌,何况这邵阳君与李家本家走动又少,多下点功夫总还是有转机的。”

谢大人听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等不及明早赶着天没黑火急火燎地在自家小金库挑了一箱子奇珍异宝派人连夜送上府去。瞅着那沉甸甸的箱子离手时,谢大人的心刀割般的痛…

令他欣慰的是,邵阳君竟未婉拒他的示好,送礼人回来还传达了对方亲切的问候与关怀。失眠了这么久,谢大人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孰料第二天早朝还没上,一道圣旨宛如晴天霹雳落进了谢家,大致意思是:皇帝我听闻爱卿你家的闺女貌比寒宫婵娟,容胜貂蝉杨妃,赶紧的!给老子送进宫来。

日了个狗了!!!

谢大人白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

皇城之外,与皇帝下了半宿棋的某人伸了个懒腰,闲庭逸步地从宫中走出。时值早春三月,晨光熹微,一抹胭脂浅浅染红东天云絮,几只早起的云雀活泼地蹦在花红柳绿之中。忽然一柄折扇挑开纤纤柳梢,惊起一片雀啼,清凉的露水滚落而下,将将触及来人额头时却被折扇一撇而过,折扇挥过露出一双隐隐含笑的黑眸。

谢家女儿?呵。

┉┉∞∞┉┉┉┉∞∞┉┉┉

圣旨一下,饶是谢一水再迟钝也知道这回是真没法可使了,可他实在又没有办法凭空生出个适龄的女儿来。若是往日也罢,找个差不多年纪的充数,有谢家这颗大树罩着,上下一打点,宫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今非昔比,大树将倾,旁边王李虎视眈眈,谢大人想使些手段都没那胆子。左思右想,一拍大腿,谢一水使唤来下人:“去去去,快马加鞭把谢安从老家给我接过来!仔细着点别让人瞅见!”

月黑风高之时,一辆不打眼的马车在京城绕了一下午,中途换了两辆车,方悠悠漫漫地驶入了谢府后巷。人一下车,兜帽一勾,正脸没露一个,悄无声息地随小厮从后门入了府。

谢一水负手立于中堂之上瞅着高悬的匾额出神。

厚积薄发,四个鎏金大字,正是匾额当中所书。落款人无姓氏,仅仅一个容字。

身后脚步声传来,谢一水复杂的脸色一扫而空,不高不低地咳嗽了声悠悠转身:“安儿,来了啊。”

裹着披风的人放下兜帽,露出张青山秀水似的明皙容颜:“阿爹。”

第二章

谢一水一听她喊爹就隐隐蛋疼,头上的牌匾也好像摇摇欲坠要砸在他脑门上,忍了再三他方严肃问道:“近来可好?”

“尚可。”谢安眉眼微垂。

“女工做得如何了?”

默了默,答曰:“…也尚可。”

“《女则》可学完了?”

谢安继续不动声色:“大致…读完了。”

封皮,封底都翻了,应该也算是读完了吧,谢安颇为自信。

谢一水稍是满意地抚须点头,他打量着她的容貌身段。谢安的容色并不算太拔尖,但眉目轮廓分明,似有还无蕴藏着一抹英气,这一点不像她的母亲更像是另外一个人。唯一继承了她母亲的可能就是那双比常人微微浅淡的眸色,这种眸色倒也不算多么特别,大秦立国之初就主张兼容并蓄,国富民强而令万邦来朝,胡汉通婚并不是稀罕事。尤其是在梁氏两朝女帝治世期间,女帝尤喜胡邦男子,纳了不少在后宫之中以供享乐。

如是一想,谢一水少少地安心下来,唉地一声叹了口气:“安儿啊,你可知道我急找你入京所为何事?”

谢安迟疑一刹,摇摇头。

谢大人愁闷地看着她,那一脸欲说还休的便秘模样让谢安暗中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种明显要卖了她数钱过年的脸色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点啊!

“唉,安儿你也知道如今我谢家在朝中局势艰难,爹仅仅是一四品京兆尹,可谓日日如履薄冰…”谢一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盯着谢安。

她不知道啊!谢安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爹啊有什么坑你就亮出来吧,她可以酌情考虑一下深浅再决定跳不跳嘛。

谢安静默须臾,善解人意地主动开口道:“爹…您可是有什么忧愁需要女儿分忧?”

谢一水露出一抹欣慰之色,轻声快语道:“即是如此,我也不妨直说了。其实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登基也有些年头了,一直没有选秀。今年三月恰好是太后忌辰,陛下的意思便是想借此之机,广选秀女为皇室开枝散叶以慰太后的慈母之心。”谢大人砸吧砸吧嘴,暗示性地瞥了眼谢安,“正巧,这一次我们谢家榜上有名。”

短暂的愕然后,谢安禁不住暗暗扶额,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撺掇皇帝老子生出这种“娘啊,您在地下寂寞了吧,儿子给您娶几个儿媳妇高兴高兴”的混账想法的!

谢安于京城初来乍到,谢一水掂量着那点所剩无几的“慈父之心”倒也没有立即逼她打包票、表决心,殷殷切切地关照了她几句,大手一挥放她去安歇了。

孟春夜寒,巷陌深处的梆子声伴着几声犬吠晃晃悠悠地散尽在长安风色之中。

谢安掩门而出并没有立即拾步而走,而是仰头看了许久的天空,西北方的京城不比江南水乡,风大沙重,连夜空都像罩了层灰蒙蒙的墨纸,几颗清光凄冷的星子寥落散布,一轮孤月静静地垂悬东方。

上一次离开京城之时她方四岁不足,而今一别十年重归,谢安多少生出些许唏嘘之情。假模假样地观望了会天象,谢安发现除了谢府占地面积更广了,谢一水人更猥琐了点外,似乎也没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怀。

等候在垂花门下的珊瑚见着谢安伫立不语,只当这位被冷落了十年的姑娘挨训,赶紧着出声安慰:“小姐,您别伤心了,人回来了就有盼头了。”

谢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走了两步,又是一顿,欲言又止地又看了眼珊瑚。珊瑚一见她这情状,忙搀住她的手再三抚慰:“小姐,珊瑚知道您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不容易,有什么您尽管与奴婢说,千万别闷在心头,万一闷出个病来…”珊瑚眼眶一红,越说越是动情,全不顾谢安脸色自顾自地抹着眼泪,“您还没找到如意郎君,也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奴婢可如何与老夫人交代,嘤嘤嘤。”

“不是,”谢安慢吞吞道,“珊瑚,我只想问你,这次来王妈做的春饼你带了吗?呃,我饿了…”

“…”

初来京城第一日,谢安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除却窗外草丛墙头几只野猫极为躁动地嗷嗷叫/春,闹得她翻了好几个身,并无甚烦心事扰她好眠。

选秀,那算个鸟的事。

谢安砸吧下嘴,继续在睡梦里怀念十里秦淮市头一垒垒的青草饼。

┉┉∞∞┉┉┉┉∞∞┉┉┉

乾元十二年的这个三月,京城六部各个衙门可谓忙碌得焦头烂额。

皇帝选秀一事才定下个注意,转眼春闱报名也在早朝提上了日程。议上此事,为护着自家闺女,近日力求低调的诸位大人一反常态,各个伸长脖子献计献策,连消沉多日的谢氏中人也精神一振,使出浑身解数只盼老眼昏花的皇帝陛下能多看自己一眼。

原因无他,科举主考官那可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虽说今时今日门阀世家子弟在朝中占据半壁江山,但若想为官正经途径主要还是走科举这条路。想来日录取的这三十名进士,明日的朝中栋梁,人人都要喊自个一声老师,睡着了都要笑醒了好吗。

故而无论是风头正胜的王李两家,还是寻找时机蓄力雄起的谢家,皆不会放过此次栽培未来势力的大好时机。

谷雨时节,老皇帝的风湿犯了,一个早朝眼皮耷拉,歪在龙椅上睡着了一般。听着底下七嘴八舌和菜市场一样吵了半天,皇帝陛下终于不紧不慢得咳嗽了一声,满场肃静。仔细一看,各色眼神四下乱飞,无一不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今上这一句金口玉言。

孰料,同庆帝昏昏的两眼往下一扫,问了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英知他人呢?”

众人一傻,往门下省那一瞅,果不其然没见着红袍翩翩的李英知。众人扼腕,果然是万恶的皇亲贵族啊,人家也好想这么光明正大地翘早朝好吗!!!

一傻后反应快的心又是一凉,大叫不好,在这当口提起李英知的名字,陛下的意思已不言而喻了。

果然,就听同庆帝抹了抹龙袍上的褶子,抱怨似地道:“吵了半天也没见你们争出了个红长绿短来,干脆就李英知这小子得了,礼部帮衬着点。”

诸位臣工的脸鸭屎一样绿,心里更是苦得冒泡。选谁不好,偏选了李英知这么个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主。说他清正端方,却是长袖善舞,哪一方都不得罪;但若想拉拢于他,也是异想天开,至今没有人成功过的。

如果他身份仅止于李氏嫡系一脉也就罢了,偏他身份特殊。同庆帝择了他任此次主考,里头的意思可就大有讲究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已是六十有八,这两年更是病恶缠身。太子倒是早立了,奈何这名柔弱有余,魄力不足的太子并不得皇帝的欢心。如果没有宫里的王贵妃与宫外的王相爷撑腰,这个太子早被同庆帝废了八/九次了。

因而,在李英知一跃而至门下侍中一位时,许多人将眼光放在了他身上。此次科举陛下任命他做主考,艾玛变天了啊!这不是明摆着要替昭阳君争储的党羽吗!

┉┉∞∞┉┉┉┉∞∞┉┉┉

与此同时,从西郊白马寺出来的李英知一身青衫质朴,却难掩其玉人之姿,发上仅以一柄白簪扣着匹垂冠。天生微扬的唇角令他看上去始终唇含薄笑,至于笑中真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少爷,您可出来了!”老早找过来又不敢擅自闯入寻人的小厮兼护卫白霜嗖地了一下蹿了上去,额头汗淋淋的,“门下省一早发了圣旨到府里,说是任命您主考这次科举。”白霜吸吸鼻子,一口气不带喘地叽叽喳喳道,“少爷下次您翘早朝能提前说一声吗,全叔一把年纪了找不到您差点没急得心梗!”

“哦?”李英知仍是笑意温浅,问出的话却很没有人情味,“死了吗?”

白霜猛地噎住:“…没。”

“那就不好了。”李英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白霜默默地可怜了一下全叔,再一抬头,“哎??少爷您去哪啊少爷!少爷,门下省的人还在府里等着您接旨呢!”

李英知回头,淡淡瞥来一眼。

白霜冷汗涔涔,顺溜地跟了过去。

春闱在即,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地士子们齐聚京城之中,本就繁华熙攘的街市更是被各色的车马衣袍堵得水泄不通。其中最为艳丽的一道风景当属骑着果下马悠悠朝着皇城而去的服饰各异的姑娘们了。虽说女帝治世已是前朝之景,但难得是女子科举一制却被延续了下来,当然录取的比例大幅度缩水不能与男子相比。可即便如此,这少少的几个女进士名额也成了许多富有才情又不想早早嫁人度此一生女子们最好的出路。

改头换面一身胡服打扮的谢安正混迹于这些赶往礼部报名的女士子之中,想是谢一水以为她初来京城并无那胆子擅自出府,这才掉以轻心给她拾了漏子溜出了门。至于门口那两个侍卫究竟有没有看到她,谢安就不得而知了。

谢安的想法既简单又实用,让她嫁给当今六十八老不死皇帝是肯定不能的,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考科举!她盘算得甚好,若得中科举,那她便是朝廷命官,既是朝廷命官,那她理所当然地便不在选秀之列。她有安身立命之本,谢家又不用因她抗旨满门抄斩,如此皆大欢喜。

“哪个不长眼的,马头冲了我们家少爷的车架!”

瞅着时间尚早,栓马进文坊挑笔墨的谢安忽闻一声气势汹汹的暴喝。

第三章

京城这种地方,王孙多如狗,大臣满地走。在这种随随便便打个酱油都能撞见个当朝四品大员的地盘,谢安自出门起便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牵着马蹑手蹑脚专捡墙根走,导致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纷纷捂紧了口袋…

谢安走了两步发觉如此只能更招人耳目,装模作样地咳了声,端正姿态,毫无窘迫之色地走上了大路。

“啧,又是个脸皮厚的。”不远处无意中观摩到这有趣一幕的人作出如此评价。

旁边的小厮汗哒哒,您这又字到底是从何而来啊。

不成想刚入文坊一抹眼的功夫,祸事就自个儿地撞在了谢安身上。

头大如斗的她忙丢下才买好的玉版纸寻了出去,外头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旁边书坊的肆家好心地小声提点了句:“小娘子可当心了,对方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镇南王家的世孙。”

来不及说出一个谢字,驾车的小厮已然代主人趾高气扬地发难:“这匹衰马是你的?”

默默看了一眼这匹她亲手养大的良骏,谢安心想人家虽然名字叫浮云,外貌长得也略浮云了些,好歹也是九品名驹之一,怎么就衰了呢??这是诽谤知道吗!然而对方来头不小,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别说她这条水田里的泥鳅了。

低着头谢安先应了个是,又正正经经揖手赔了个不是。

谢安虽身着胡服但身腰纤柔一看即知是个女子,京城中的官宦子弟往往自诩风流人物,若遇此景往往也就不予计较了,至多再调笑两句。可这镇南王家的小世孙乃是个混账中的混账,又因连考三年科举皆落榜的缘故更是不待见谢安这类分走一部分名额的女士子,有意存心刁难。

马车动也未动地横在路中央,将本就不甚宽敞的东市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冷冷的声音从纹丝不动的锦花帘子后传出:“你也是来考科举的?”

一看这架势,谢安即知一时半会怕是脱不了身的,买个文具的时间她有,可配这纨绔子弟上演“当街欺压良家少女”的闲情她是分毫没有的啊!在心里掐着时辰,谢安硬着头皮回道:“是…”

“哼,”车里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我说这女人当朝就是没个正经,女人嘛就该在家里带带孩子暖暖坑头,出来和男人争什么事。”此言一出,围观人群里不少男人一齐起了哄来,里头夹杂了或多或少的下流话在里头。

这类话谢安听得多了去了,即便是在前朝女皇治下也少不了如是言语。她本想着低个头服个小就想将此事了了,可那王八王孙公子一见有人符合于他竟是起了劲地刁难,越多越难听的话让谢安觉得再不能做继续做包子了,她吸吸鼻子低眉垂眼地说了句:“小侯爷既是瞧不起女人,又为何怕与女人争进士之名呢?”

“你!”车中一时语塞,又急又狠地忙为自己辩解:“本侯爷何曾说过怕了你们女人!”

谢安立刻捡了竿子往上爬,毫不吝啬地拍起了马屁:“既是不怕,侯爷便放我走罢。以小侯爷之高才,想必在九日闱试中就将小人淘汰出局,岂不更是神清气爽,心中大快?!”

“那是自然。”对方傲然道,说完愣了一下总觉有哪里不对。这么一愣神间谢安已飞快地解下马缰,打了个哈哈就要溜。无奈人群拥挤,还未挤出个头去,反应也不算慢的小侯爷狠狠一撩帘子叫道:“慢着!!!”

谢安内心哀嚎了声,万分不甘心地停下脚步:“侯爷还有何吩咐?”

年轻公子哥气恼自己刚刚差点着了她的道,不愿如此轻易地放过她,阴沉沉道:“你那匹破马撞坏了我的马车,可还没有赔偿呢。”

谢安哎了声,立时反问:“侯爷很缺银子?”

众目睽睽之下,一鼓作气找茬的公子哥登时结巴了句:“…本,本侯爷自是不缺的。”

谢安摆出一副“我就知道您财大气粗”的了然神态来:“小人想来也是。”作势便又要溜。

“慢着!本侯爷说你能走了吗…”阴得滴出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一次任谁都听出这声音里渗出了杀气。也是,被个默默无名的女士子当众再三忽悠,让这个镇南王府里的宝贝疙瘩这么下不了台,怎么能不见点血呢。

谢安叹气,都怪她师父天天告诉她,京城里的王孙们都是酒囊饭袋的混球,现在看来,饭桶也是有智商的好嘛。眼看日头一点点爬升,谢安心中和泼了滚油一样焦灼,今日是春闱报名的最后一日,若再不赶去,怕是礼部要收摊走人了。

“你…”

“你个混账子!!!又在这给老子丢人!!!”平地之上骤起一声虎啸,人群之中忽地杀出一中年皮甲武士,杀气腾腾地就冲着那小侯爷的车架而来,揪起他的耳朵往地上狠狠一带,“老子让你去围场练武,你却跑到这来撒泼,你说你文不能,武不行,还不如老子养只王八!”

诸人为此人之豪气目瞪口呆,无人发觉角落里一个猥琐的身形缩手缩脚地牵着马溜之大吉。

┉┉∞∞┉┉┉┉∞∞┉┉┉

不早不晚,谢安踩着最后一点时间堪堪赶到了含光门内的穿堂,交了银钱按了手印,方落下一颗心来。

见她是谢氏中人,言行又有礼,收台的礼部书令史善意地念叨了句:““小娘子,不是我说你,日后春闱您可千万要踩准时辰。这次的主考是邵阳君,这位大人为人谦和,只最是不喜误时误点之人。”

谢安诺诺应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出了穿堂,晌午的春日已是热烈,紧赶慢赶来的她累出了一身汗,索性取下马背攮子里的皮带,择了个阴凉的台阶一屁股坐下,咕噜噜灌了几大口冷水才觉得痛快。

“小姐~”

突然阴影里飘来凉飕飕的一缕声音,轻淡淡的,吓得谢安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了好久方抹着嘴缓过气来,壮着胆子喝了一声:“是人是鬼!”

“…人。”

谢安只觉眼睛一花,跟前就立了个身量挺拔,面色黝黑的少年郎,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袋。

“阁下是…”谢安疑惑。

少年郎双手呈上布袋:“这是小姐早时买好落下的纸墨,我家少爷命我送还给小姐。”

纸墨失而复得,谢安煞是高兴,忙不迭起身道谢,随口问了句:“贵家少爷是书坊的主人。”

“是的…”少年郎谨记自家大人的叮嘱。

“那便替我多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