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过头去我擦擦脸狠狠道:“我没哭!”

他被我呛地一楞,无奈而温柔道:“几日没见,脾气变了好多。是不是学塾里的师父又数落你了?明日我与他说说,叫他教你些浅显易懂的?”

使劲闭了闭眼,将酸楚憋了回去,一点点挣开他的手,甩开之际却又被他牢牢攥了回去。再一挣,他握得更紧了,唇角抿得紧紧的,不依不饶地看着我。重华就是如此,他从来不会轻易动怒,光一双眸子就看得人不由屈就与他。

从前他这招在我面前百试不爽,时隔万年,现在的我仍不免卸去了一些性子。察觉出我妥协了几分,他眼中又染上了笑意,扳开我的手,从袖中摸出个什么放进掌心,轻柔道:“上回没赶上你的生辰,我特意寻了好久,找到此物。可惜另一只不知所踪,你看可喜欢?

低头,只一眼就将我微微软化的心如坠冰窟,浑身遍体生寒。

这只镯子,就算化成了灰,我依然识得。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重华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千秋早就死了,和她的父亲母亲一起,死在了你的手中!”

狂风卷过院落,扫折了所有葳蕤草木,天地昏暗森然,繁华盛景凋零在一刻之间。我指着萎然在地的遍地枯枝,冰冷道:“这才是最应景的,重华。你能给自己织一时美梦,但织不了一辈子。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何必惺惺作态?”

眼前这个人我不想再看到一眼,满腔恨意在胸臆里横冲直撞,手提了几次,终是没下得去手。拂袖大步离去,徒留他伴着一地凄景。

回去伏羲宫后,我将自己锁在宫中,昏昏大睡了一场。混乱不堪的我无法去面对重华,也无法面对自己,只得选择了逃避了。

数日后,我蓬头垢面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宫里静悄悄的,没有见吉吉,也没有见游奕。腹中空荡得厉害,端起主殿桌上的点心,一口一口地啃着。点心不大新鲜,硬邦邦的。东华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捧着壶冷茶毫无形象地牛饮着。

灌了半肚子的水,才缓过气来,拍了拍胸我吁出口气:“噎死我了。”

东华平平道:“重华要死了。”

“…”

在我昏睡的几日里,一连串的事由纷纷而起,以涂山小白突然在众位神族面前揭发重华密谋昌合君,刺杀高俊上皇为起点。紧接着由秦浅清向上皇自悔认罪,交出重华与昌合的通信,言之凿凿,众神哗然。随后本该羽化归天的高俊上皇突然转醒了过来,其间掠过众人对我医术的顶礼膜拜不提,虚弱至极的上皇只道了句:“罢了,虎毒不食子,我又能对我儿怎样?”

如同一场狂风暴雨,神族的权利重心天翻地覆。本享着颇高声望的重华,一夜之间成了弑君弑父的声名狼藉之人。上皇虽言原谅重华,但向来尊尚礼教的神族怎会容下一个连天地君亲都罔顾的神帝?其他氏族的族长联名上书申讨重华,挨不过众志所向,上皇不得不大义灭亲将重华打入了天牢。

我绝没有想到,再次来赤水水牢时看望的人会是重华。前几日尚关押着昌合的弱水里,现在锁着的是曾经风华正茂的神帝。

去的时候,井水正退了下去,露出的人遍体伤痕,几处露出森森白骨,惨不忍睹。我瞥了眼打着灯笼的狱卒,狱卒吞了口口水,忙道:“这个,这个小人也是奉上头的命而为,也是身不由己啊。”

“奉谁的命?”我淡淡道。

“上、上皇…”

“荒唐!他是上皇的嫡亲长子,上皇又是德高望重之人,会下那样的命么!”我斥道。

狱卒吓得浑身哆嗦,猛磕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呐!是、是伯河公子下的命。”

“滚!”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

重华闻得上方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巧与我四目相对。他似没想到第一个来看的人会是我,露了片刻疑惑之色,道:“你来作何?”

“我是来瞧堂堂一介神帝,沦落至此的笑话的。”我大大方方坐下。

“好看么?”

“还不错。”我津津有味地摸出个果子啃,在触及他到磨出白骨的手腕时,眼被刺了刺,挪开了眼光。

“你来与我要说些什么?”纵然落魄到这地步,重华仍是那个心思剔透的重华。

我贸然问了句:“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

他静然,于是我自言自语下去:“我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如同他就是我的天与地一样。我为了他,放弃很多,亲人、原则还有…自己。可有一天,我发现原来的自己是那么的愚不可及。”

“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再也不了。”我站起来,低头凝视着他:“因为他,不值得。”

我终还是没有办法做个十全十的恶人,落井下石这种事留着给上皇和他的“义子”去做好了,听狱卒说,众神已经请命裁决重华了。这大概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也是我面对过去的最后一面了。

他罪有应得,可我却没有…心安理得。

回过身的刹那,重华的低语飘过耳侧:“我喜欢你,阿秋,一直都。”

我恍做没有听见。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座院落,碰上几个侍者为难地堵在门口。我将头伸过去:“怎么了?”

一个侍者头也没抬说:“神官吩咐我们来清扫此地,可这门锁罩着的符咒只有特定人才能打开,这可如何是好?”

我狐疑地将手放了上去:“胡说,我昨日明明开了。”

门锁应声而落,那侍者不乐意道:“这相思咒本就只有施咒人和咒术对象才得开启。咦,莫非这是你心上人施的?”

余后的话,卷入风里,我像逃一样疾走出许久。前方突然横闯出个人,堪堪阻住我,惊魂未定的我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憔悴委顿许多的少燕,咕咚跪在地上,声言破碎:“祖宗,白茯山…亡了。”

36、祖宗,相决绝
听少燕哭诉完,我没有任何犹豫地连夜赶回了白茯山。

十里开外,绯红的火光恰似一道金线勾勒在山巅之上,在皑皑素雪的昆仑山脉中格外的醒目。少燕说,这场大火在三天前就开始燃烧了,一直到现在使劲了法子都没法扑灭。

“那夜,阿蛮过生辰,全族人齐聚在一起。”少燕挪开目光,双目空空洞洞的:“没有任何征兆,也无人防备,一群魔族就从天而降。”他捂住脸,泣不成声:“爷爷、姑姑、阿蛮,全都没有…逃出来。”

他每说一个名字,与之相应的那张脸庞就跳出在眼前。和蔼可亲的老山神,精明能干的族长,和一片痴心的阿蛮,我用很大力气就无法说服自己,才分别不久的他们现在已葬身在那片火海中。

“秦卷呢?”我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转过头盯着少燕:“秦卷呢?”他不应该留守在白茯山的么?!他不是给白茯山设下了结界么?!

少燕用袖子吸了吸泪水,肿着眼道:“祖宗走的那日,仙上救回了个神族女子,后来就随那女子走了。”他道,也试图找过秦卷,可茫茫八荒之中,凭他的本事根本觅不到秦卷的踪影。

心乱如麻的我勉力镇静下来,迅速地分析了下大致情形,吩咐道:“你先去昆仑巅上请西王母派人将山火给灭了,灭了后就让王母将白茯山给封了,不允任何人进去。”换了口气道:“至于我,我去找秦卷回来。这件事,我有预感,和他脱不了关系。”

据少燕的描述,来白茯山的这群魔族作风颇似独孤鸩的手笔,而先前秦卷中的毒就是独孤鸩给下的。

他一一应下,我看着神思恍惚的他,道:“你想要报仇么?”

“想。”他不假思索,眼中烧着团熊熊烈焰。

“想报仇,那么就打起点精神来。在我们没回来之前,你注意自保。魔族行事从来是斩草除根,倘若被他们发现还留着个你,定会再回来的。”我低声道。

他怔忪望着我,迟缓着点下了头。

说去找秦卷,可他若有心掩藏行踪,从茫茫四海八荒之中找出他,何异于海底捞针?打发走了少燕,我站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呆到后来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地发抖,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我在害怕,从重华的事起,我就一直在害怕。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事情并不会以重华的死而结束。反而,重华一死,那些本在背后藏着掩着的人和事,即将毫无顾忌地出现了。

强迫自己动起脑筋,思考了会,决定往几日前我与昌合分别的那座城镇而去。

出了昆仑没多久,我生出了些异样之感。有意加快了些脚程,那异样之感愈发地明显了。

后面跟了个人,还是个不怎么高明的跟踪者。

为了赶路,我不嫌费力,直接使了腾云之术。而那人竟就那般光明正大地也踩了朵云彩,尾随在后。王母许是请了雨师来扬幡布雨来灭火,眨眼乌云翻涌,蒙蒙细雨洒了一身,将那个相距不远的身影遮得昏昏蒙蒙。

风一起,逆风而行难上加难。那人身形有所缓滞,却仍毅力顽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行了大半日,在城镇中一处巷口降下云头,状做无意侧眸瞥了瞥,那人也随之下了来。扭身往巷中一拐,窸窣脚步声在巷口停了停,往里头走了来。我闪身而出,执着随手折来的根树枝在掌心敲了敲:“阁下好耐心,从昆仑到这里,数千里路就这么跟了过来。”

背对着我的人身子一僵,伫了足。缓缓转过身来,放下兜帽:“我本来就是要找您的。”

那人,竟是涂山环?!

今日的她相较以前,依旧容色倾城,但神情语气如换了个人一样。

“涂山小白看我看得太紧,我不敢贸然与您相见,只得出此下策。”涂山环冷冷道。

敏锐地察觉出她口中称呼的变化,我挑一挑眉:“你找我做什么?”她的哥哥作为揭发重华谋逆之罪的功臣,现理应在轩辕山中加封领赏,她这个做妹妹的却跑来这,我想不通啊。

“秦浅清那个贱/人受伯河指使,也背叛了重华,这世上我已无人可信了。”涂山环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双妙目直直将我锁住:“我来,也是想提醒您,千万也莫给人骗了。”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道:“你…不是和伯河交好么?”那日见她与伯河形容亲昵,我以为她早断了对重华的念想,另择了个心上人了呢。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良久,才略平静了些,无不厌恶道:“我如何会和那个阴险小人交好?!不过是涂山小白为了巴结讨好他,才遣我去伴着他。而我也早发觉出了他们有所图谋,才假意与他周旋。果不其然,纵他做事再详密,终有百密一疏,给我找出些东西。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我才下决心来找您。”

她问:“您是来找秦卷的是么?”

我道:“是。”

“我在轩辕山偷听了你和那个叫少燕的山鬼之间的对话,你怀疑白茯山灭族之事是独孤鸩所为是么?”今日的涂山环不得不叫我另眼相看,现在这个精明冷静的女子哪还是当日娇蛮任性的涂山二小姐?

我又道了个是。

“这根本不可能。”她毫不犹豫地否决,从袖中拿出叠书信递给我:“因为这里面写着独孤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现在九黎族的大祭司另有其人!”

从她拿出书信的刹那,我宛如迎头遭了道雷击,杂乱不堪的信纸中露出了片柔软赤红,我不能再熟悉。

“这些都是伯河和一个人的来往书信。一日我去找伯河时正巧撞见他从只鸾鸟爪下取信,他慌忙间锁于抽屉里。”涂山环娓娓道:“来事有凑巧,那日就是上皇濒危之日,宣了所有神族去了。我特意留在后面,撬了抽屉。”她的眼光落到书信之上:“你也看出来了吧,与他通信的人是谁。其实,从头到尾,我哥、昌合甚至是上皇,都不过是伯河和秦卷两个人的棋子而已。可怜上皇还以为终于除掉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可他从来都没想过,他不把重华当儿子,重华却一直把他当爹的。”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委实太过突然,手不稳地翻看了两页,我稳了稳心口气血,问:“你给我这些,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咬紧唇,直直朝着我跪了下来:“现在整个神族,能和秦卷伯河他们抗衡的只有您了。重华他是无辜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姣好的脸颊上滑落:“我求您,再有两日,重华就要行刑了。只有您才能救他,只要您揭穿了伯河他们的阴谋,重华才能保住一命。”

可就算重华没有与昌合密谋刺杀上皇,可一万年前,他欠我全族性命又该如何了结?!

“你就不怕我和秦卷是一边的么?”毕竟我和秦卷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她神情滞了一滞,道:“东华尊神说您不是那种人,我来找您也是他指点的。”

静立了许久,我道:“你要说的我都会知道了,光凭这些书信不能证明什么。就如你所说,不能相信别人,我也不敢完全相信你。会不会这又是上皇来栽赃伯河和秦卷的手段呢?”见她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笑了笑:“我会找秦卷让他证实这件事,你先回去吧。”

便从她身侧径自擦肩而过,她周身孤绝的气势一点点泄去,瘫坐自己的腿上,喃喃道:“我其实有些后悔,为什么会遇见重华?没有遇见他,我和青丘就不会卷入这些尔虞我诈的阴谋中。我温柔风雅的哥哥不会变得不再像他自己,而我也不会因为嫉妒做了很多很多…连后悔都来不及的事。”

那些呢喃话语在风中支离破碎,湮灭无痕。现在的涂山环,与以前的我,何其相似。

可现在的我,又好到哪里去?

找秦卷,难又不难。我转进那日我与东华下榻的客栈,客栈大厅依旧人声鼎沸,酒肉席酣。搭着白巾子的小二笑容可掬迎了上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向周围巡了圈,正中雅座的帘子是卷起的,里边没人。我道:“我是来找人的?”

“客官找的是什么人?”小二笑容不改,殷勤问道。

“找你们的主子。”

一语毕,小二的眼中闪过道光:“客官是来谈生意的?掌柜的正巧陪媳妇和小主子回娘家去了,要不客官改日再来?”

一手提起他领子,我淡淡道:“和你好好说,你不理。非要我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来告诉你,快让你们真正的主子来见我,否则我就砸了你们的场子。”

恐吓的效果很好,掀翻了几个壮实大汉后。不出片刻,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将我领到□偏僻的一角,朝我拱手道:“姑娘真是抱歉,我家主人此刻当真不便见客。”

我弹弹袖上灰尘,好声气地问:“那你方便告知我,他在忙些什么,不便见客么?”

那管事将我从头上下打量了遍,笑容有些暧昧:“这个,小人不好说啊。”又朝我眨了眨,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我很诚实道:“我不懂。”

于是,和前几个小喽啰不同的黑衣魔族,闪现在了我身前。

我松了松筋骨,道:“你们谁先来?”

这一架打得有些神伤,无他,我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我本将他们估做个普通打手的水平,随便打打就得了。哪晓得,一个个杀过去,竟全不逊于长奉手下那些个魔将的身手。鲜血四下迸溅,糊了些在眼里,润湿的额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不太好受。

以树枝刺进最后一个魔族心脏,我得空抽出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孰料,就在此刻,齐刷刷地又冒出数个黑衣人。刀光一闪,不防间,后背拉开道火辣辣的口子。

登时,喷涌出来的血流将我半边裙裳浸了透湿。若现在有人给我面镜子,镜中的我定似个修罗夜叉,眼眶热得厉害,我朝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道路尽头,唾了口血沫子,我低笑道:“马前失蹄,我真没想到。”

那些魔族趁势提刀再度扑来,我提了提气,那刀悬在我头顶,顿住了。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的烈焰裹着周围人肆意焚尽。

我捂住肩抬头,衣衫大敞,形容不整的“五爷”疾步走到我身前。

目光从他身上,挪到他后面花容失色、仅着了层薄纱的舞姬身上,轻声道:“秦卷,你好本事。”

将将探到我脸侧的手一僵。

37、祖宗,长相离
“伤得可重?”

“给我瞧瞧。”

“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你要罚我闹脾气都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合上门的秦卷无可奈何地揉着眉心道。

拖着身子进房,挑了处干净的地方,骨头一松就瘫坐了下来。房内角落中燃着盘气味恬谧欢欣的暖香,地上的白毯上躺着条破碎的纱衣,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心上钝钝的一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一刀下去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狰狞吓人。其实这回功夫喷涌的血液渐行止住了,就是失血过多有些头昏脑涨。靠在桌腿上匀了匀气,我道:“你为什么不回白茯山?”

“白茯山怎么了?”已变回真貌的秦卷取出个白玉药罐走过来,单膝着地跪在我旁边,望着伤口眼光暗了暗:“你不在白茯山,我留在那有何用?”

他执意要替我上药,精疲力尽的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得任他所为。偏过头去,我笑了一笑:“你说话总是这么好听,三句真两句假。一会神族,一会魔族,哄哄别的女子就罢了,你知道,我不吃你那一套。”

“我从没骗过你!”他指下一用力,我嘶了声,他才缓了语气:“这么长时间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难道真得一丝都不清楚么?说起骗人,倒是你,指天誓日答应不去轩辕山,东华三言两语就将你哄去了。”

我脑袋一热,一把推搡开他,一使力伤口重新扯了开,顾不上淌下的血,我冷笑道:“原来我还真是有些迷糊,现在清楚的很。白茯山为魔族而亡,而你却在这里抱着美人轻怜蜜*。秦卷,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傻,你敢说白茯山一事与你无半分关系么?!”

一通说完,已耗进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喘都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秦卷没有说话,竟是默认了。愤然到了极点,我却不知该怎么办了。继续质问他是否是派人去灭白茯山的?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要和伯河联手害死重华?

“你当真什么话都没有要说的!”我忍不住回头,却看见他握着药罐,低着头一脸沉思。

他容色淡淡道:“我在想先解释哪一个比较好。看你现在这副妒火中烧、快气死的模样,我还是先开脱那个所谓的美人吧。”

我张口结舌:“我才没有嫉妒!谁嫉妒了!嫉妒谁了!”

他没有理我,道:“今日的事是我失策了,没料到她竟然有胆子给我下药。”

原是那舞姬并非是个单纯的舞姬,而是这城城主的女儿,仰慕秦卷已久了,天天黏糊在这里。秦卷碍着城主的面子,不好赶人走。才有了今日这一出,秦卷说我来之前他就已清醒了过来,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归根结底是你心术不正,抵不过药力,给人捉了空子。”我嗤之以鼻道。

他的身影罩了过来,手撑在我身侧,逼视着我:“这个空子是由谁给的,你心里没有数么?云时,你说得对,你并不笨。相反,你太喜欢装傻卖蠢了,蠢得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掐死你。”

说着他就真就微微倾过上身,伸出手来。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退了又退:“你休想杀人灭口!”

“要杀你,我怎么舍得。”他探来手却是轻握住我的肩,俯身垂下头来。

伤口蓦地压上双干燥滚热的唇,我的身子一哆嗦,想挣扎却软绵绵的没了力气。湿润的舌尖若即若离扫过肩上的肌/肤,他一点点将流出的血吮吸干净,随着唇瓣的移动,伤口不再火辣辣的疼了。反倒,反倒,有点麻麻痒痒的难耐。

衣襟被拉下了锁骨处,他的唇也随之辗转而下。我晓得他是在替我疗伤,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待他的手掌从腋下滑出,罩在胸前的时候,我才既羞又恼按住他的手叫道:“你在做什么?”

他光明磊落道:“疗伤。”

“你还能更不要脸点么?”我气急。

凤眸里的漩涡愈发的深了,那具强势有力的身躯贴得我更紧了,他喑哑着声道:“自然是能的。”

仓皇逃离的身子被他捉住搂了回去,我和条蛇一样竭尽所能扭着身子想从他那双魔爪里钻出去。可哪晓得越扭,箍着我的手就越紧,差点没将我勒死。我只得委曲求全道:“有什么事咱好好商量成么?我承认我没头没脑过来问罪不对,也承认我打扰你的好事更不对。可你别拿我一清白姑娘泻火啊。”求着求着眼里半真半假泛起了点点泪光。

秦卷没好气道:“不想我拿你泻火,你就别再动了。”

我立即偃旗息鼓,任他紧紧搂着我,缓慢而有规律地在我身蹭着。越蹭我的脸就越发地红,最后煽情到了极致,他狠狠吻住我的唇,发泄了出来。

现场的情形有些难堪,我糊了一身的血泥,又沾了白白点点,可谓狼狈至极。他将我抱到了内室,又唤人备下了热水衣裳,隔着帘子道:“要我帮忙么?”

“不,不用。”我抖着声道。沐浴的时候,我混混沌沌地在想,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简单的清洗了下,换衣裳时触碰到后背,那条深可见骨的伤痕已然不见了,平滑如初。秦卷拿着方柔软布巾替我擦拭头发,一缕一缕,动作轻柔。我道:“真不是你做的么?”

“我灭白茯山总该有个理由,你能找出那个理由来么?”秦卷反问。

是,我是找不出来,所以我才是怀疑而非确定。白茯山算起来是我与秦卷出生立命之地,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秦卷派人灭山神一族的理由。

“你为什么会和伯河来往?”涂山环交给我的书信里夹着的正是秦卷独有的信物,一根鸾羽。

秦卷不徐不疾道:“为利而来,因利而散,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想要权势,我便助他,就这么简单。”

“可你也不想做神帝么?”我疑道。

秦卷笑了:“区区一个神帝之位,伯河今日拿了,又可知明日还能坐稳么?神族内部世家连横并纵,远你没有看得那样简单,今日的朋友也许就是明日的敌人,重华之例就可说明一切了。”

是啊,背叛重华给他致命一击的恰恰就是他的挚友,涂山小白。可也有人始终如一地跟随在重华身后,想起涂山环,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她求我去救重华一事。可如果我要救重华,是不是就和秦卷站在对立面上了呢?

望了一眼专心致志替我梳发的秦卷,他睨我一眼,道:“政治是男人之间的事,我从来就没想将你卷入其中,所以反对你去轩辕山。重华已死,事已成定局。”

“重…华死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他不是两日后才行刑么?”

他的脸上罩了层阴霾,唇角压了缕冷笑:“你如此伤心作甚?就是还有像你这样别怀心思的人,我才建议伯河才未免夜长梦多,提前处死了重华,连上皇都不知晓。”

重华死了,那个一步步牵着我长大的人,教会我写第一个字的人,给我种满了一池玉菡萏的人,死了。虽然在他关入水牢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了这个必然的结局。可当他真正死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依旧会难过会伤心。这个世上和我过去有关联的最后一个人,也终于消失在了天地间…

屋外积攒了多时的雷雨终于倾盆而下,铺天盖地的雨声淹没了我所有的听觉。我怔然看着秦卷那张风流俊俏的脸,冰冷无情,全没有一丝我熟悉的地方。不,他这副表情我是熟悉的,在很久之前,有个人有和他完全相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