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父子两又是闹的哪一出?

“祖宗,神族那边已派人请了秦卷仙上去了,您看您要不要过去劝一劝?”

我噢了声,道:“劝什么劝,清官难断家务事。秦卷是不会的,我也不会去。”

次日,一大早,我抱着个药钵,边晒太阳边磨药,顺便研究下用什么样的剂量才能毒倒昌合那样的大妖怪。少燕在旁帮忙将草药分门别类,瞅见颜色鲜艳欲滴,咽了咽口水,爪子还没摸上去就被我拍开了。

“祖宗,这我认得,是葚果。”少燕委屈道。

我嘿嘿一笑:“这叫丹雘,外貌与葚果相差无几,唯有色泽略浅。尝一口肝肠寸断,两口下去,你就该去地府酆都帝那报道了。”

少燕被我唬得急缩回了手,干笑道:“祖宗,您用这玩意做什么?”

“云时!”秦卷一声怒喝同时惊住了我和少燕两人。

少燕一觑秦卷的脸色,连忙跳起来就要躲开,我忙扯住他,急急低声道:“你这小子好没良心,有事不和我一起担着!”

少燕忙不迭挣开袖子,道:“是祖宗您说的啊!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溜烟,蹿没了影。

在秦卷逼视下,我紧紧抱着药钵子,好似那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支支吾吾道:“生、生这么大气作甚?”

“你昨日答应了我什么!今日你又做了什么?!”动起怒来的秦卷,光眼神就扎得我肉疼。

我左顾右盼,就是不敢拿正眼瞧他:“这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攥起我的手腕,生硬地扯我起来:“苦衷?你的苦衷就是一早遣人去告知高俊帝,你要搬去轩辕山?”

“小住,小住而已,哪里是搬去?”我打着太极道。

如果一万年前,我全族真是因为某人的一个天大阴谋,而枉死战场上,我就不能在心安理得地在白茯山做我的老祖宗。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更不能对不起无辜惨死在战场上的族人们。

秦卷忽然收起满面怒容,眸子黑得像无尽的深渊,声音平静得如同坚不可摧的寒冰:“你一定要去轩辕山?”

“一定。”我咬紧牙关不松。

他注视我好久,霍然甩开了我的手。半蹲半起的我,顿时失去了支力,重重摔在了地上,尾骨处裂开般火辣辣的疼。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刀削似的薄唇紧抿:“只要你踏出白茯山一步,从此以后你的死活就再也与我无关。”

揉着脊尾的我,闷不吭声,算是默认了他这句话。

一声冷笑,一卷风起,秦卷再没了踪影。

以前我与秦卷不是没有过小打小闹,他独对我的脾气颇是不好。也不是不好,就如东华所说,秦卷的掌控欲太强了,强得…已超出了像一个清心淡性的神仙。

手腕处,五道指痕异常显眼,仿佛在嘲笑我之前的天真。笑一笑,拉下袖摆挡住了它们。是我贪图了眼前安逸,忘记了唯有自己才是最坚固的依靠。别人的好,也不是简简单单就受得起的。

既应下高俊帝,这厢便要寻个适当的理由回绝了魔族。正搔头弄耳琢磨,长奉君反倒不请自来,原是他早间就听闻我允以了神族此事。

我以为他是来再劝我,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大意是请不到祖宗,实敢遗憾。到头来,却道:“既已成定局,长奉也不强求,便提早告辞,离了昆仑

,回禀我家陛下去了。”

我揉断心肠,费尽心思,备下的推辞,竟没了用处…

不过这也是长奉君的作风,风厉雷行,从不拖泥带水。以前我就感觉,他这性格,不像魔族,倒十分投仙道的缘。提起放下,得失计较,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开的。

心有不舍送别了长奉,过一日我也要启程离开白茯山了。

其间,少燕陪着小心问道:“祖宗,您与仙上又置气了?”又自顾自道:“置气也没什么,过不几天,仙上总能哄回来祖宗的。”

最后那句,将我想宽慰他的话生生噎了回去,也不知道每次到底是谁哄谁来着的。

而这回,只怕我想哄,也在没有机会了。

挽着袖子梳头,一柄折扇不意从中滑落掉在了地上,捡起来,乌骨泥金,还是秦卷上次送给我保命的扇子。徐徐拉开,漆黑扇面上斜伸了桠缀满骨朵的树枝,占据了大半扇面。

少燕偷偷瞄了眼,“咦”道:“这不是祖宗您么?”

一头黑线地看向他,他傻傻道:“是祖宗您啊。”

这才转过筋来,这画的是我现在的原身——玉姥树。因魂魄附入玉姥树未多时就化成了人,对自己这本来面目记得并不清楚。反复看了看扇子,一折一折地叠好,捋顺了扇坠,将它放置在妆台上。又觉得不妥,在房中搜寻了好一番,才得了个稍微满意的桑木盒子。

将扇子妥帖放入,盖上盒子,递给少燕:“明日…”又想起秦卷已好久不见,改口道:“以后见了秦卷,替我还给他,帮我道声谢。”

少燕死活不敢接,膝一弯,噗咚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俱下:“祖宗,您饶了小人吧。您和仙上置气,切莫将小人牵连进去啊。小人还年轻,还想娶媳妇生儿子,寿终正寝,经不起你和仙上折腾啊。”

看他实在说得可怜,也只得作罢。无奈下,将盒子置于妆台了事。

少燕方抹眼擦泪地爬了起来。

望了望他,我道:“少燕,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与秦卷…都有些任性,叫你难做了。”

少燕一惊,道:“祖宗您何出此言,岂不是要折尽了小人的福分?”

我一笑,不再说话,过了会,道:“少燕,你想念少英么?”

他神色一黯,道:“少英与我是同胞兄弟,不仅我想,阿爹阿娘,爷爷他们都十分思念他。现在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过得可好。”少英失踪这么久,其实他们也清楚,凶多吉少。可山神一族中没有一个人,放弃寻找过他。

以前亡命天涯时每日只担心自己的性命,其实,我又何曾不想念过我的爹娘呢?

“祖宗,您去轩辕山可…能带上我?”少燕小心翼翼地问。

我摸摸他的头,笑道:“少英失踪,你爹娘就剩你一个了,我怎能再带走你呢?”

少燕愣愣看着我,待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他激动道:“祖宗,是说此去轩辕山之行有性命之忧么?那祖宗您…”

摇摇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去,嘴巴才张,门外有人通报,道涂山环与秦浅清来访。

这个时候,她们二人来干什么?

29、祖宗,算心机
夜时近深,外室的灯火已由侍女熄灭了,唯有两三颗星点大小的夜明珠不甚分明地照出帘子外跪着的两人身影。

隔着三重云帐,左边女子几声低咽,她的分寸把握得非常好,似极压抑,却又能恰到好处地叫我能听见。

少燕见我露了几分疲色,倒了杯滚烫茶水奉到我手中,清枝松香冲了冲脑子,振了振精神:“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阿幺之前唐突了老祖宗,特来赔罪。”先开口的是涂山环,短短十来字的一句话,她说得和过刀山火海般的艰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自然不是她心甘情愿来的。从在殿前被架走后,少燕说涂山小白给她吃了个不大不小的苦头。这回功夫,怕也是迫于她哥哥和高俊上皇的压力,不得不来的。

虚情假意的话我听得太多了,别人违心,但我却是个大大的实在人,于是吹着茶悠悠道:“怎么个赔罪法?”

光线不好,瞧不见涂山环的脸色,看她好半天没说话,想必被噎得不清。屋中的呜咽声稍稍大了些,提醒左下还有个活生生被忽视已久的人。

我像才发现了秦浅清一样,迷惑道:“这又是?”

秦浅清不答,只是低低咽泣,涂山环抓住机会接下话道:“这是重华哥…神帝的未婚妻,秦浅清秦姐姐。此番…”她顿了顿:“迫不得已,特来求老祖宗做主的。”

接着,涂山环将那夜少燕道与我的事,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里面增添不少我不为知的细节。像什么喝醉了重华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连呼另外一个女子的姓名;还有什么对秦浅清恶语相向,道当初若不是她使了心计,他与那女子早就成了对神仙眷侣,种种大不应该在自己未过门妻子面前说的话。

“秦姐姐与重华陛下订婚逾万年,可重华陛下迟迟未下聘。这样也便罢了,数万年的相伴相守,竟不敌个妖女的冶容媚姿。”涂山环越说越是愤然,好似被负的那人是她般:“此番更是要退婚于姐姐,这样大的羞辱,哪一个女子受的住。日后又叫姐姐,怎么做人?!”

秦浅清哭得更不像个样子了,枉我看她素日里飒然健美,不输男子。原来碰上这情爱婚嫁之事,也不过是个用眼泪来说服别人的女子,只不知她是为重华的负心而哭,还是为那一不小就要弄丢了凤位而哭?

我被她哭得略有些心烦,咳了声,那哭声戛然而止。一口茶润了润喉:“你们想我怎么个做主法?”

约莫涂山环她们是想我听了控诉之后,同为女子的我也与她们将狼心狗肺的重华骂上一骂,再摆着老祖宗的身份,勒令他早日与这秦浅清完婚大吉。可惜,不论这秦浅清还是重华,我都曾相识。两个都是心机似海的人物,说他们会为了点情情爱爱争吵,还不如说哪一天秦卷永远不会对我发脾气来得真切些。

“浅清并未有多大的奢求,只是想和寻常女子样,伴在自己心爱人身边,相夫教子而已。”秦浅清开口了,声音哭得有些嘶哑:“浅清从小父母早亡,只身一人在轩辕山中,重华是我唯一的依靠。平时轩辕宫中的人再瞧不起我…”

来了来了,重点来了。我好整以暇地听她续道:“上皇他再刁难于我和秦氏族民们,有重华,浅清也不惧。”

“我看上皇是个很慈祥仁爱的父亲,如何会刁难于你?”我故作疑色,冷冷道:“哪有小辈说自己未来公公不是的?”

秦浅清立即伏地,道:“浅清失言,祖宗恕罪。但,浅清万不敢欺瞒祖宗啊。”

我哼了声,道:“若非欺瞒,你倒说说上皇如何刁难于你和你的族民的!”

帘外涂山环侧首看了看秦浅清,又看了看我,状若莫名。她自然不知,秦浅清拉她来,不过是为自己做个垫子使。我与秦浅清不过寥寥几面,以她的身份我还真不一定会见她。而又涂山环在,碍于青丘涂山氏的名讳,我必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秦浅清抽抽涕涕,捡了些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的事端说了。无非是上皇瞧不起她的出身,故而上皇的那些妃子们怎样怎样对她恶言相向过;又或是上皇道她是重华的未婚妻,便征用了许多她秦钟山的领地,尔尔。

我听完,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再不是,上皇终是你的长辈。你小辈不受着长辈,难不成要长辈迁就你不是?据涂山环所言,你和重华也走了不短的路了,哪有夫妻不吵架的?你的丈夫不仅是你的丈夫,更是整个神族的统领,你这个未来妻子,也须得体恤他。”

秦浅清拭泪应下。

打了个呵欠,我挥了挥手:“回去好好过日子,闹可以闹,别闹得不像话了。”

涂山环和秦浅清告退后,少燕对我抱怨道:“人人都道这秦家二小姐如何懂礼、如何八面玲珑,这么晚的时辰了,还拿家常事来扰祖宗休憩。”

“家常事?”我笑道:“天家之中哪会有家常事?她明知,以她的身份说高俊上皇不是,是极不妥的。却当着涂山环的面直剌剌地说了出来。不过是借着重华休妻的事由,来试探我,更甚还包括秦卷,对她、对重华、对高俊上皇分别的态度罢了。往深一层说,涂山环听了她的话,回去定会对涂山小白说的。于此,又试探了青丘涂山氏。这么个一箭多雕,你还敢说她不懂礼,不玲珑?”

少燕了悟,心有余悸道:“祖宗,您还没去轩辕山,他们都已打起了你的算盘。去了,还了得?”又道:“那祖宗,您刚才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偏向谁多一点呢?”

“我谁都不偏。”我瞟了他一眼:“所以,我才不带你去轩辕山。口腹蜜剑是那里人最擅长的本事,取人性命,有时仅仅须一句话便可。”

至我离开轩辕山,都未曾再见过秦卷一面。送我云辇少燕说及他,眼光闪烁的很,支吾道:“小人也许久没见着仙上了。”怕我不信,狠拍了拍胸口:“仙上虽与祖宗您吵架,但心头口上定是时刻挂记着祖宗您的。祖宗,您千万莫多想。”

你又不是秦卷,你怎么知道他心头口上一定记着我?何况按着惯常的剧情,一般别让人多想,那就一定发生了会让人多想的事来。

上了云辇,发现里边已正襟危坐了一人,一丝不苟的素氅墨发,清静得像山涧里的一汪冷泉。

歪躺着的人是东华,他一手捧着轴竹简,一手搭在膝上,凝神看着,见了我,也就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瞪了他会,我道:“你不是有自己的座驾么?”堂堂东华帝君,为何会和我拥挤在一处?

东华的目光仍停留在竹简上,手指轻轻叩在膝头,漫不经心道:“怕你一会气极,砸了云辇逃了。”

“啊?”吃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此时,云辇已经腾空而起,离跪在地上送行的山神一族们已有一丈多的距离了。忽地,底下传来一阵骚动,我撩开一角帘子瞅去。

引起骚动的人,是秦卷。横抱着个女子,衣襟大敞的秦卷。千杯不醉的他,此刻却似是喝醉了,本就风流潋滟的眼角,殷红得宛如飞片桃花。山神们将他团团围住,他似无意又似有意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刷的,我放下了竹帘,坐了回去。

云辇四面皆有垂帘,我又迅速将三面垂帘放了下来,笼了一室的黑暗,才消停。

东华啧了声,称奇道:“你生气的法子,倒是别致。”

“我不喜欢他的。”抱膝抵在冰凉如绸缎的辇壁上,我闷闷道。

东华附和道:“是,你是不喜欢他。”

“我说真的!”我拔高了音。

他淡淡道:“我有说你说的是假的么?”

东华和秦卷,完全是两个极端。秦卷是你硬,他也硬;而东华则永远都是平静无波,不论是扔个石子,还是扔块巨石,都惊不起一点波澜。和秦卷吵架,你还能气一气他。和东华动嘴,气得只能是你自己。

意识到这点,我继续抱做一团。

抱了两刻不到的时间,我就憋不住,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了:“秦卷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对我来说,现在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亲的人了。我可以把命放心地交给他,但…”让我交出心,却是件怎么也做不到的事。

没有命,不过死一遭。可丢了心的下场,我连想都不敢想。

“你有没有在听啊!算了,不听,我也要说。”

东华却突然“哦”了一声,吓了我好一大跳,道:“我在听。”

“…”我揉揉鼻子,却失去了碎碎念的兴致:“强扭的瓜不甜,我睡觉好了。”

东华却开口道:“那我说了。”

“…”

我万没想到,东华的谈性和口才皆非常的好,他说的故事都是遥远的上古时代的。有自己的,有父神母神的,有听到见到的。他就像个独自守了一个宝箱很久很久的人,忽然遇到了个路人,就很欣然地与分享宝箱里的奇珍异宝。

他的故事,将我心底的疙瘩,一点点化去。

“别人都说你很难接近。”我道:“现在与我相处看,好像也并不是那样。”

他淡然反问道:“他们接近过我?”

那倒也是…

云辇降落时,他道:“也许,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他停顿了很久:“妹妹。”

我怔然。

四海八荒皆知,东华仅有一个弟弟。从上古至今,从未听过,他有一个妹妹。

30、祖宗,入轩辕
东华先行下了云辇,我跟在后面仍在琢磨他口中的“妹妹”。

搭着扶手下了,见他自行远去的身影,便想喊住他问一问。声音没发出来,他走了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极目眺望向我们的来时路。

白玉台上,风辽辽阔阔地吹着,天如洗碧,散散懒懒斜飞着条条云丝。除却这些之外,空荡荡的天幕之中,没有其他事物。

装卸马车的侍者们,渐渐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

我猛地明白过来,这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在这来时的这一行浩浩荡荡的队列,按着尊卑神位,我和东华打头,其余人马依次随后。可现在,莫说车马,连片人影都觅不得。

“去看看。”东华随手指了个侍从。

我也走至东华身边,握着玉栏,有些紧张。

青翠如烟的山障横在高耸入云的轩辕山前,无数翔鸾环绕着那座神山,慢慢地遨游着。紫气薄云,蔚然灵荫,浩漫江河。这里有四海八荒最绮丽的风景,最磅礴的灵气,最繁荣的帝都,令无数神族心驰神往。

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它,哪怕是重华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它的尘世烟气太重,不是神仙们修身养性之地,而像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中,位于中央的那座神山就是漩涡的中心。

东华神色如常,瞧了我一眼:“别慌,不是冲着你来的。”

都说东华是古往今来将天道领悟最为透彻之人,更兼通推算、演化之术。譬如此时,他仿若已对发生的事知晓的清清楚楚,故而十分的淡定。我在想,一个人如果什么事都提前算到,人生还有个什么意思呢。

探信的小厮很快从前方奔了回来,脸涨成猪肝色,挂满了汗珠子:“禀上神,大、大事不好了。上皇他遇刺了!”

揣在袖子里的手指握了握,碰到了半成品的毒药,心想,到底是让昌合君得手了。

据说,重华他爹此番伤得非常之重。一众人拥着他的辇架,未曾在白玉台换乘,就直接疾驰向了轩辕山。少顷,以一灰发灰须的老者为首的一票神族,备好了华辇,恭恭敬敬地请我往轩辕山而去。

东华有他自己的紫华府,在就离此峰相距不远之处,府上的道童早就在台下候着他了。

我与他道了声别,径自上了辇车,一人紧随着也上来了。

望着从容不迫登车的东华,我眉头抽了抽:“你怎么总喜欢与我抢位子?”

“这紫金辇,本来就是我的座驾。”东华毫无愧色地说着鬼话。

我重生以来第一次踏入轩辕山的神宫,经过上一次战火的清洗,往昔那座辉煌璀璨的宫殿褪尽铅华,烧焦毁坏的地方以古朴的玄木修补。顶峰之上,就是重华朝见群臣与后寝之地。

接引我的那叫朱染的老者没料到东华会与我同来,招了个小神,耳语几句,才又笑容可掬地对我道:“陛下与上皇特意重新修缮了伏羲宫,以迎老祖宗驾临。”

我立即表示,为表对上古伏羲帝的敬重,我万不得入住。

两方来回推让之后,我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累,真累。这就是我不喜欢与这里神族打交道的第二个原因,说一句话要存三句话的心思。

东华入住在毗邻伏羲宫的另一座小殿中,老者本请他与我一同住于伏羲宫,可他瞟了我一眼,丢了个“吵”字,拒绝了。

对此,我很受伤。

我跨进伏羲宫的第一步,就见着了远远近近,从正殿门口到大门口,跪了整整一个庭院的人。我转身就要逃,朱冉忙伸着袖子作拦状:“祖宗,这是?”

最后数百名侍婢,被我打发地仅剩了十来个。

高俊上皇被抬入清寰殿中,就再没了个消息,夜里,只见峰顶灯火如昼,通宵达旦地燃烧着。

考虑到昌合在附近,趁着他们忙着救高俊上皇的命没空搭理我,我加紧了配置毒药的进程。其实我并不太精通毒药的制作,当初随云姬只是单休药术。虽然她本人非常精通毒术,可她从来不让我碰那些好看又致命的东西。碰一次打一次,打到后来我也就不敢去摸它们了。

故而我配毒药,讲究个随心所欲,什么剧毒最毒我就往里面丢什么。看昌合的妖气,似是羽族,很好,我买了彘心;妖族大多喜阴惧阳,我取来了凝聚着天地至阳之气的,汤谷扶桑木的叶子。住在这里有个好处,想要什么,哪怕是天底下再罕见的东西,第二天都有人会双手奉在你面前。

贴身伺候我的是个叫吉吉的小神女,眉心一点红痣,活泼可爱。她看我择药,磨药,很好奇地问我:“老祖宗,您配的这是什么药?”

“毒药。”

“…”她看我的眼神有点儿畏惧了,仍是鼓起勇气道:“老祖宗是有什么仇人么?”

“不,我自己吃着玩的。”

“…”她看我的眼神很畏惧了,再没说过话。

第二天,整个伏羲殿的宫娥皆若有若无地与我保持着几尺距离,好似我随时都会对她们下毒手似的。

制药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不在状态的时候,我就跑去骚扰东华。清静了一辈子的东华对我烦不胜烦,一开始会说“你很吵”“你非常吵”“你怎么那么吵”。被我吵着吵着,他也就习惯了,任我在那叽里呱啦地说着,自己岿然不动地看经。心情好的时候会与我下棋,发觉我不仅棋艺插,棋品差之后,就彻底放弃了这项娱乐活动。

后来改成了两个人一人一根鱼竿,蹲在伏羲宫后头的菡萏池子边钓鱼,钓一条烤一条。不得不说,东华的厨艺好得超乎我想象。我试着自己动手弄了一条,熏黑了我和东华的脸后,我意兴阑珊地要将那条死不瞑目的鱼丢回池子里去。结果被东华阻止了,他说糟蹋一条就够了,别糟蹋了一整个池子的鱼…

一日,两日,三日…伏羲宫的生活,竟比在白茯山中还要安谧许多。初初还有不少的神族纷纷递了帖子拜访,将伏羲宫的大门槛踩低了几分,却愣是没逮到我人。

真不是我故意的,前一日东华无意中口头说漏了,道他府中藏了不少画仙申吴的遗作。我不是个好风雅的人,但我是个好宝物的人。申吴的画作,有价无市,稀罕的很。所以我便死缠烂打央着东华带我去他府上看画去了。去了他的紫华府,又见着了许多他收藏的罕见物什,这一玩就忘了时间。

回到伏羲宫,那些慕名而来的神族们已扫兴而归,唯有了条破破烂烂的门槛给我。我一挥袖,让人重新换了条比之前高了三寸的,也经踩些。

日子过得如此顺心,我想着自己已成功地将秦卷抛到了脑后去了,便觉得自己十分地出息和有骨气了。嗯,他也不是个好东西。第一次中毒的吻痕,一看就是去偷香窃玉时被独孤鸩偷袭留下的。还有坐山观虎斗,算计着神帝的位置,和重华他们也是一路人。我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抱着个美人回来示威,枉他活了几十万年来,太幼稚了,太没救了!

提着从东华那顺来的醋鱼,一路晃回来,一路将秦卷讨伐了遍,舒坦了不少。回来,吉吉她们已将沐浴的用品备好,置在了香泉边。说来,这伏羲宫真真是一处极适合享乐的地方。寝殿里的日月悬壁后,居然还有一处偌大的温泉汤池,对时常做噩梦的我来说,不失为个大大的福音。

吉吉她们料理完毕后,就退出了寝殿,逐一将高高低低的灯火吹灭。光亮堂皇的宫殿,一瞬间幽暗静谧。我泡在滑润温暖的水中,捏捏胳膊,捶捶腿,捏着捏着,身子就滑了下去,就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我似在昏暗中瞧见了双微亮的眸子,黑瞳深处燃着点火焰。头一低一沉地犯迷糊,沾到了水,清醒了下。再一看,那双眼睛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谁!”警觉的一声惊喝,绕着汤泉的一排矮灯,一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