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板用力踩实了土,又用脚尖狠狠碾了碾,岑睿解恨道:“让你闲着背后做长舌妇,让你没事就给燕王通风报信!”
傅诤看她说得一本正色,好笑地扳过她的脸,拿帕子细细擦去粘在脸上的泥点,训道:“多大人了,还和个孩子一样。”
岑睿眼睛亮晶晶的,嚷嚷道:“你不知道!这群王八蛋可讨人嫌了!每日只会动嘴皮子,一办实事就推三阻四,我又不能砍了他们。所以啊,你看!”岑睿手一指,墙根下竖着一排白生生的水灵萝卜:“从大到小,打头的是徐老头,然后是侍中郎…哦,中间空着的是谢容,已经被我埋了。正好还能给枇杷树做肥料!”
“…”傅诤笑着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岑睿以为傅诤笑话她幼稚,低头拿铲子在泥里划来划去,小声道:“谁让你一走,他们都不怎么听我的,指派个人都难的很。秦英他们与我一样,那时候也要看世家们的眼色行事…”
说着说着鼻音就冒出来了,岑睿被自己的矫情吓了一大跳,赶紧闭上嘴,耷拉个耳朵,没多大精神。
傅诤听在耳中,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些困苦在他离开之前早就预料到了,在偏都他一直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她着想,作为一个帝王,不可能永远依赖一个臣子。她要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态度、自己的思考,独立是她的必经之路。在他看来,这个经历宜早不宜迟,所以才有了分别的三年。
可当他亲耳听见她诉说时,无边的苦涩抑制不住地漫过心头,扶起岑睿的脸,指腹抚在脸颊旁却不知从何开口,低叹道:“你说得,我都心疼了。”
岑睿脸一红,傅诤到底在偏都干了些什么,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她昂着脸看着傅诤眸中的自己,眼眸忽闪了下,突然一手揪过他的衣领,嘴一张朝傅诤的唇上啃了上去。
“嘶”两人的唇齿磕在一起,有些疼,傅诤轻吸了口气,掌住她的脑袋,稍稍拉开点距离:“以前我总觉得你是只张牙舞爪的猫崽子,现在看来…”
岑睿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眸却明亮得胜似天上寒星,熠熠生辉:“现在看来是什么?”
分出些目光从她背后的那排萝卜掠过,傅诤悠悠道:“是只钢牙小白兔。”
岑睿哼了声,看不惯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拉着他的衣领又要啃上去。却被傅诤一手控在她颈后,一手揽着她的腰,反客为主将她压在树干上,含着她的耳垂:“这种事情,哪有姑娘家主动的?”
最后一字堙没在相合的唇间,傅诤轻轻嘬了下岑睿的唇,看了眼她微微颤抖的长睫,心软得似绵绵云絮,低唇吻了上去。轻轻柔柔的摩挲了阵后,他试着启开岑睿紧抿的双唇,未果。
岑睿闭着眼挑开一线,正对上傅诤暗如夜色的眸光,心一跳,又赶紧闭上装死。
下一瞬,傅诤喉咙里发出声低沉笑声,不留情地咬在岑睿唇上。岑睿吃痛张开了嘴,傅大人如愿以偿地探进她口中兴风作浪。
岑睿僵硬的身体在傅诤极富耐心的亲吻下渐渐放松下来,拼着仅剩的那一丝理智犹豫须臾,抬手搂在傅诤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谢容不可信。”亲吻过后,岑睿脸上红晕未褪,头枕在傅诤膝上。
傅诤的气息尚有局促,顺了顺后重归于平静:“他本就是燕王的亲信,用他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你既然回来了,何不将他取而代之?”岑睿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还是说你有其他打算?”
傅诤拢了拢她垂在颈上的零散发丝:“徐魏两家独大已久,朝中也多是他们的人,终成大患。”
“不是有秦英他们了么?”岑睿伏在他膝头,转过脸:“你的意思是要培植第三个世家?”
“一山不容二虎,但若两只老虎划分好各自地盘,互不相争,那便只能再放一只老虎进去了。”傅诤从容有序道:“其他世家多是依附于徐魏,定会有不甘屈居其下者。”他顿了下,突然说起另一件事来:“谢容今日找你,是为帝陵一案?”
岑睿眼神游移向两边:“嗯,是的。他说,那两个刺客是南疆人。”
傅诤一笑:“他是不是还说过我的母亲是南疆人,所以此事或许与我有关联?”
“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岑睿靠着他,仰头看着苍翠浓密的树冠:“反正我是不信的。”
“他说得没错,我的母亲确实是南疆人。”
岑睿诧然看着他。
傅诤坦然道:“她本出生南疆,后来遇见我的父亲,嫁与了他。南疆人对中原人痛恨已久,母亲在嫁给父亲不久后便被驱逐出了族中,随父亲来到了中原。”
这还是他第一回同她谈起自己的家人,岑睿有点好奇心里还有点暖融融的:“那你父亲呢?”
“父亲…过世已久了。”傅诤眸里滑过道不明情绪:“他,很严厉。”
岑睿一怔,低低道:“对不住。”
傅诤揉揉她的脑袋:“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母亲她是个温和开朗的老人家,你就不必担心了。”
“啊?”岑睿脸又慢慢涨红了,他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傅诤趁兴将话说出口,却有些后悔,岑睿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只要她一天坐在这个帝位上,他两之间便永远…在偏都时他就在想这个问题,甚至一度想过永远不回这个京城,彻底了结这段感情,可只要想起离去那日时她的泪水,他就敌不过自己心中的欲念。
有个问题,他必须要问岑睿,她是否要一辈子都做这个皇帝,才好及时做打算。
“你…”
“陛下!”来喜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两眼盯着地:“敬太妃她不行了!”
【伍陆】痴意
先帝去后,敬太妃沉珂多年,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起色。太医院们的意思是敬太妃是思念先帝过度患上的心疾,药石是没多大作用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太妃自己走出心结才得痊愈。
这不是废话么?她皇帝老子都奔黄泉好几个年头了,要太妃如何解开这追思之苦?
私下里岑睿曾问过张掖,张掖将她引到四下无人处,方紧声道:“太妃的病原先一直由前任王院判照看,王院判走后才由微臣接手。太妃确实抑郁难舒不假,但微臣把过几次太妃的脉象,发现太妃体内留着残毒,而那毒…”张掖抬起眼看向岑睿:“与陛下当年所患的疫毒如出一辙,只不过毒性缓和温吞,不宜察觉,应是有人一点点下在太妃每日的饮食中。”
岑睿揪过肩侧一枝迎春,碾了又碾。她的毒是龙素素下的,而龙素素在宫中时走动最常走动的便是敬太妃处。她本以为只是两人投缘,现在看来龙素素必是有所图,才对敬太妃下毒。
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岑睿不是没想过去太妃那打探,可每每去了,太妃总是拉着她的手与她回忆龙素素在时的情景,看着她老人家不无惋惜的神情,岑睿便于心不忍问不出口。素素既然人也不在了,何必再打破另一个人的美梦?
岑睿只让张掖细心照料好太妃,将这件事彻底遮掩了下去,连傅诤也不知道。
可如今——
岑睿坐在床榻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太妃,侧首压着声音问:“昨儿来看时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病情加重了?”
跪在近处的一个掌事宫人壮着胆子道:“太妃昨晚起就吃不下东西,到了今晨连汤水也咽不下去了,午后小人来伺候太妃换衣,便再唤不醒…”说着那宫人哭了起来。
岑睿看了她一眼,手往外撇了撇,语气不善:“还没什么事就哭哭啼啼,下去吧!”
张掖与几位老太医商量完毕,进来朝着岑睿摇摇头,走近道:“毒入骨髓,加之太妃自己已无生恋,恕臣等已无良策。”
岑睿沉默地替敬太妃掩了掩被角,忽然手背覆上一层暖意。
敬太妃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慢慢聚拢清晰起来。她朝张掖勉力笑道:“张太医,这段时间得你费心了。老身有几句话要单独和陛下说。”
张掖离开后,太妃又闭目养了会神,看着岑睿欣慰地笑道:“陛下愈发像先帝年轻的时候了,恭国得了位好皇帝。”
回想了自己老子的熊腰虎背,岑睿黑线了下,决定还是保持善意的沉默。
太妃精神差的很,说几句话就要歇一歇,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道:“其实陛下不告诉老身,老身也知道是龙丫头给老身下的毒。”看着岑睿因讶然而睁大的眼睛,她虚弱地笑了笑:“这种戏码,老身前半辈子在这宫里见得多了,哪会轻易被唬弄了去,嗯?”
“…”岑睿面对太妃睿智祥和的目光微微有些窘然:“太妃您…”
“老身时日无多,有些事本该带进棺材里去,但一想陛下乃一国之君,关系社稷江山,有些事还是知道为好。”太妃握了握岑睿的手,一字一顿道:“老身想告诉陛下,这个江山本就不是先帝的。”
…
岑睿走出太妃寝宫没两刻,太康宫中传出响亮的哭嚎声,真真假假岑睿不想分辨,低声对来喜道:“传朕旨意,以太后之礼厚葬太妃。”
她望着殿宇上缤纷鲜艳的琉璃瓦,眼睛被折射的光线刺得隐隐作痛,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可到处都是慌忙奔走的宫人和无处不在的哭声。傅诤呢?她想到了这个人,想去立即见他,可这个想法随即打消在了心间。她还没有做好和傅诤说这件事的准备…
敬太妃的葬礼举行的隆重而迅速,接下来恭国即将迎来一件举国盛事,礼部没多少时间来详究地准备一场丧事,总之一切按着最高规格来就是了,要多豪华有多豪华,要多气派有多气派。看得其他衙门直了眼,更稀奇是一贯小气吧啦的皇帝陛下竟一个字没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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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吱声那是因为岑睿晚上贪凉着了风寒,她心中揣着事,这一病竟甚有几分山倾峰摧之势,高热连发了几日。
早朝时的大臣们也看出当今圣上身力不济之状,争先恐后劝道:
“陛下!龙体为重,社稷为重啊!!!”
“陛下!朝里面有我们,您放心去休憩吧!”
“陛下…”
本就昏昏沉沉的岑睿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痛欲裂,索性做了甩手掌柜避到了上林苑别宫里养病去了。
群臣又不干了:“陛下怎么真走了!!!图克思汗送来的国书还没给答复呢!”
“大人不是您劝陛下休养生息的么?”
“这不是随大家做个样子嘛!”
“…”
上林苑的太极殿是处临水台阁,高十丈,四面开阔,朗风习习。月白天青,炽红花瓣坠在水面,随着淙淙水流浮荡在台下。
夜色浓稠,宫娥挑起高高低低的灯笼,灯面上绘着横斜不一的梅枝,在纱幔上投下轻一撇重一捺的阴影。
岑睿盘腿在临水中央,徐知敏跪在她身边用艾叶浸泡的苦水细细擦拭她的苦水,风入帐帷,吹得岑睿松垮宽大的袖摆扰动不息。她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夜空良久,道:“这里正对着的,是我母妃的寝陵。”
徐知敏拧着帕子的动作慢了一拍:“贵妃娘娘?”
“她没有想到,死后会和我老子葬在一处,也不晓得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岑睿的声音轻得像摇摆在风中的烛焰:“其实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她还惦记着那个人。以前不觉得,现在我却有些羡慕我老子,生同衾死同穴…”岑睿一口气无声叹下:“说起来简单罢了。”
“陛下很喜欢首辅大人啊。”徐知敏笑道。
岑睿蹙着眉,分外严肃地看着她:“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徐知敏正要含笑点头,却在看清岑睿神色时踯躅了:“不是么?”
岑睿从她手里拿走一半剥好的果子,边吃边道:“我是喜欢他,可又不愿自己太喜欢他。我是真的怕,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岑睿低低吟道:“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三年前,她什么都没有,仅有傅诤一人。当他抽身而去,无异于天塌地陷。这种惨境,岑睿狠狠咬下一口,她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病了还不来看她?好呀,看谁等得起。
岑睿丢下一干朝臣,两眼一闭在上林苑里呼呼大睡了三日,三日后忙垮了的徐相爷带着一筐折子去上林苑请旨。皇帝没见着,仅受到一句话,大意是“老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受你们气,受够了!气消了再回去,没事别烦老子!”
徐相爷气得胡子直吹,拿着扇子直摇,日球哦!你个做皇帝的也好意思罢工??额头上搭了块白巾子,哼哼唧唧也回家“养病”去了。
朝里做主的一下走了两个,谢容这个右相一人哪看得过来,有人就将主意打到了傅诤身上。虽然傅诤回来后没握多少实权在手,毕竟担着个天子之师的名头。
“太傅大人,陛下久不归朝也不是个事啊,快请他回来吧。”
来来去去说得人多了,傅小书首先按捺不住了:“大人,陛下病了,您就不去瞧瞧么?”这时候正是体现您关怀体贴的时候啊!!!
傅诤依旧埋头在一叠文书里,半晌淡淡道:“灯暗了。”
傅小书唉声叹气地去剪灯花,前两日看大人归来不是笑容可掬么,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性子呢?
岑睿闭关了数日,头一个去看她的竟是个所有人没想到的人。
“陛下!”来喜屁滚尿流地蹿进太极殿:“卫阳侯来了!”
抱着靠枕吃水果的岑睿不出意外地被呛到了。
待她喝过水喘平气,魏长烟人也坐在了她对面。
“卫阳侯不是在江南平叛么?”岑睿抱着枕头没骨头似的地倚着白玉栏。
“听说你病了。”所以他丢下一军将士,一路换了无数匹快马,夜以继日地赶回来了。魏长烟看着岑睿瘦尖的下颚:“好些了么?”
岑睿对他火热专注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道:“好些了。”说完喉咙一痒,闷咳了两声。
“声音还这么哑,哪里好了?”魏长烟皱紧眉,从怀中取出个小包袱,打开层层布面,取出个长颈瓷瓶:“我在江南听说了个治风热的偏方,便找了那里一个有名的老郎中制了一剂给你带回来了。”
岑睿没有去接瓷瓶,幽幽地看着他:“我早与你说得明白,你这是何苦呢?”
魏长烟略有些气闷,瞥了岑睿一眼,低声道:“我在江南想了许多日,想通了。”他向前膝行一步,桃花眸里眼神坚定:“我不求你能立即喜欢我,只要不讨厌我,让我能随时…”
“卫阳侯随时想做些什么?”纱幔挑开,傅诤拎着个木匣,冷眸俯视相近的两人。
【伍柒】吃味
魏长烟没退缩回去,反是得寸进尺地挨向岑睿,笑得很冷:“陛下风寒在身,本侯来探视,太傅有异?”目光触到傅诤手中木匣,面上忽闪过一缕似厌似恨之色,口中轻嗤道:“那本候是不是也能问太傅您又来作甚的?”
岑睿若无其事地看着两人对峙,觉着甚是有趣,一声不吭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傅诤瞥过岑睿饶有兴味的脸庞,似能看见她因得意而翘起来的短尾巴,两天不见尾巴就要翘上天了?脱去素履,傅诤走至令一端的荀草席上坐下,恬然跪坐下:“太医道陛下龙体渐好,也是时候补一补这数日落下的课程了。”
“…”岑睿和魏长烟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不愧是当朝第一不要脸之人啊,这种假得令鬼都郝然的借口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岑睿懒懒舒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后,在魏长烟肩上重拍了一掌:“你个混小子,回来也不知道先去看看你爷爷。朕听说你还在为上次的事和他老人家赌气?你也不替他想象,你父母去的早,他只独你一个孙儿,便是骗你也是为你着想。”
魏长烟听出她话里在赶他走,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尚未发作,见岑睿取走他掌心里的瓷瓶。
“你的好意朕且收了。”岑睿安抚道,看魏长烟委屈低迷的神情,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背:“走吧,朕发了。”乖啊,听话啦,没看见太傅大人想揪你小辫子的眼神么?
其实吧,魏长烟不和她作对的话,还挺可爱的嘛。像只忠心耿耿,总想引起主人注意的汪汪来着…
魏长烟受了岑睿一句话,心里舒坦多了,但仍不甘愿留傅诤和岑睿两人独处,起身前对傅诤道:“老爷子日日挂念太傅大人伤势,今日正巧相遇,太傅大人要不随本候去探望他老人家,宽一宽他的心?”
哟,刚用在他身上的一套,转眼就拿去对付傅诤了?岑睿差点破了功,笑出了声。
让岑睿震惊的是,傅诤没有推诿拒绝,颔首应了他的话:“也好,我亦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了。”
魏长烟也是愣了下,但他不傻,随即起身,简直有点迫不及待的味道:“那太傅大人,请吧。”
傅诤却没动:“我与陛下有两句话要说,卫阳侯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魏长烟明显是不想容他这两句话的,但又不想在岑睿面前表现得太过小气,依依不舍地望了岑睿一眼,
岑睿倚在风口处,裹着凉气的水风拂来,遍体生凉,一个没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过来。”傅诤打开木匣,头也不抬地唤了一句。
唤小狗呢,就过不去。岑睿揉揉红红的鼻尖,哼了声扭过脸去看高台外的青天白云。
傅诤露出一副了然之色,作势起身:“原来陛下是要臣抱您过来。”
“…”岑睿胸口起伏了下,隐忍地挪了过去。
一过去还没坐稳,忽然一股大力拽在她臂上,一头栽上片温热结实的胸膛上,淡淡的檀香从衣襟传出。岑睿脑袋撞得空白一片,耸着鼻尖嗅了嗅,蒙头蒙脑道:“那香你还没用完啊?”
这功夫还有空关心香?捏起岑睿的下颌,傅诤眸光凉凉的,慢慢贴过脸。
岑睿的耳根一寸寸热了起来,扭捏道:“魏长烟还在外头等…”嘴中突然被塞了个坚硬的圆物,入口即化,辛辣的苦涩一路从舌尖蔓延到喉咙里,苦得她舌根都麻了。
“你要毒死我?!”岑睿大着舌头怒看向傅诤,结果又被他塞了粒药丸进去,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良药苦口,这个道理陛下不知么?”傅诤道貌岸然道,看她吃够了苦头,才慢悠悠地从匣中取出蜜饯一口口喂给她。
吃了两口,岑睿恨恨打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抱着枕头不理他。
“陛、陛下。”白纱动了动,小小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来喜悄悄张开捂住眼睛的手指,透过指缝看去。呼…陛下和太傅衣冠尚整,真是太好了…才放心继续道:“卫阳侯催太傅大人过去呢。”
傅诤撩袍站起,眼角掠过魏长烟留给岑睿的药瓶,抿抿唇,探手去拿。
拿了一半被按住了,岑睿气鼓鼓地高声道:“这是别人送我的东西!”
在来喜惊瞎了的眼神中,傅诤趁机迅速地握住岑睿的手,摊开它一掌击下,清脆作响。
岑睿叫嚷道:“你打我作甚?!”
“让它懂点规矩,不要碰不该碰的东西。”傅诤又拍了一掌,这回却是轻轻落下,手掌贴着岑睿的掌心摩挲了下。
来喜小心肝颤巍巍的,对傅诤的敬仰一发不可收拾。啊,太傅大人吃起醋来居然如此狂野不羁。
岑睿使了吃奶的力抽不回来手,又羞又恼地怒视他,在他要走时咬了下唇,极快地低声道:“今夜我去你那里。”
来喜脚底一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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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二回熟,岑睿对夜袭太傅府已是驾轻就熟,这次应傅诤嘱咐,她还带了个拖油瓶在身后。
来喜公公哀怨地赶着马车,这种事让暗卫去做就好了嘛,陛下就不能体谅一下他每每目睹陛下与太傅耳鬓厮磨后备受煎熬的内心么?满满的都是对先帝的愧疚啊!!!
傅诤的书房设在府邸西边的一处竹林边,篁竹青幽,并着一池白莲,颇似世外之境。
岑睿去时,他正坐在屏风下握着卷书册默读,看她来了拍了拍他身边的草垫,示意她坐下。
岑睿一反常态,正襟危坐地对着他,道:“敬太妃说当年我爷爷拟定的继位人另有他人,还说我老子是个窃国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诤在敬太妃请她去时便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问,按下书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史上有多少皇位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
“话虽如此,”岑睿双手握袖,轻摇了下头:“太妃说那个原本的继位者明王是我被老子陷害,死也是死在他手上。还说…”
“还说先帝藏了一道密旨,那密旨便是传位给明王的。而本应被满门抄斩的明王仍有后嗣尚在人间,所以你这个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傅诤接着她话侃侃道来。
“你早就知道!”岑睿耳朵里嗡的一声响,惊讶间不觉跪起身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傅诤手按上她的肩,将她重新按坐了回去:“皇室争斗本就分不清孰是孰非,这又是多年前的旧案,原先在我看来,没有必要让你知道。而现在…”他的眸色冷厉了几分:“那些人的举动越来越明目张胆,也越来越猖獗,我便在考虑是否要告诉你,却让敬氏先了一步。”
岑睿敏锐地捉到他对敬太妃的称谓:“敬太妃她…”
“她在多年前本该指给明王做正妃的,此事仅有当事的几人知。”傅诤淡淡道,手从岑睿肩上滑下来,握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睿,我想确定一件事,你必须诚实地告诉我。你是否要这个皇位?”
“…”一辈子女扮男装坐这把龙椅?现在表明身份是不是太迟了?可如果继续做皇帝,那她与傅诤便注定不能在一起,而且她迟早是有皇嗣的,到时候又是个麻烦。
岑睿心乱如麻,脑子糨糊似的混乱不清,半晌道:“我不知道。”
傅诤看出她心绪紊乱,也不再逼问她,抚着她的脸:“你想清楚了就告诉我,好么?”
“嗯…”岑睿低声答应,心神未定间又在下一瞬被傅诤的话激得大惊失色。
“你马上即要行冠礼,冠礼之后便要大婚了。”傅诤不急不躁道:“你别慌,你难不成忘了宫里储了个正合适的人选吗?”
“…阿昭?”岑睿喃喃念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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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休养的闲时,岑睿时不时驱车往傅诤那儿走一趟。两人大多时候是对坐一处看看书、议议国事。大婚之事因岑睿的竭力拒绝,暂行搁置到一边。月色正好时,傅诤会牵着岑睿闲步在竹林里,也不多说话,如同任何一对相知已久的情人般温馨默契。
岑睿很享受这样的相处,心底却总有些隐隐不安,好像是从某处偷来的这段时光,随时会被打破。
这一夜,来喜如往常般赶着车行在宜平里的深巷中,忽然瞅见前方斜倚着墙的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勒住了马:“谁?!”心里纳闷,这平地冒出个人来,暗卫怎也没个动静?
趴在车里小寐的岑睿险些撞在车壁上,迷糊地撑起身子:“怎么了?”
“啊,陛下,前面好像是卫阳侯。”来喜举起灯笼努力看了看,放松下来,扬声问:“侯爷,大晚上的也没个人给您打灯?”
岑睿拉紧披风,挑开帘子看去。魏长烟已从阴影里走了过来,双颊苍白,眼眸深处却亮得似有团火焰燃烧。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人头晕,岑睿抬手掩住口鼻:“酒多了,过来发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