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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爷子深感白白浪费了一腔感情,擦干眼泪,再接再厉地转战傅诤所在的御书房。人没进去,碰上从里边出来的徐相爷。
徐师笑容满面:“魏老年事已高,怎不在家好生休养啊?”
你个小兔崽子,你爹和我打对台时,你还在家吃奶呢!
魏老爷子瞪他,径自往书房走。
徐师咳了声,露出个贱兮兮的表情:“陛下受了重伤,首辅正在气头上,刚才还在痛斥令孙呢。小辈劝魏老这个时候还是别进去求情了,小心适得其反哪。”
哎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啊!老爷子横眉竖眼:“老朽只有一个嫡亲孙子,自然宝贝得紧。比不得徐大人儿子多,送上龙床一个还有第二个。”
徐师脸黑了。
嘴上逞了能,魏老哼了声,使劲搓红眼眶,嘴一瘪,哭丧着脸进了书房。
哭回来的成果是老爷子一回府病得卧床不起,翘首顾盼的朝臣们奔走相告,这回啊,魏家是真栽了喽。
朝上风云暗涌,京城之内亦再起事端,一夜之间京兆尹额头的皱纹添了数条,城郭下一家三口集体发了高烧,疫病入京了…
犹如一场燎原之火,由一家到两家,再至整个京城的外围笼在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下。街上冷清空荡,沿街宅院皆是门户紧闭,连蚊虫蚂蚁都似绝迹般。偶有动静,也是微弱的哀哭声。
京医署在内外城的隔离处设了病迁坊,将没未病入膏肓的病人们安置在内。署内郎中们向家中交代好了后事,抱着药箱入了病迁坊,再不得出去。
内城百姓们若非必要,也减少了出行。不得不处理公务的六部官员每天上朝,抬头望着京外烧埋尸骨的滚滚黑烟,甚是心酸,这多出一日门,说不定自己离阴曹地府就又近了一步。也有人打了假条请假休养,傅诤看了眼,彻底让他在家休到了老。
疫情虽得到了控制,但久久寻不到病源与根治之法,街头巷陌渐渐传出了冤魂作祟之说。没有安全感的京城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竟也传得有鼻子有眼。道是在瘟疫发生之前,有个走夜路的人在京郊帝陵旁撞见了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大的是个身着宫装的长发女子,脚下汪着滩鲜血,抱着个男婴哀怨啼哭。接二连三,好几人纷纷称也见过类似情景。
京兆尹抓了这几个影响和谐稳定的传播者回来,一审,皆说得煞有其事。傅诤得知,命人查了那些人的底细,并无可疑之处。
新帝只有一个妃嫔,没有子嗣,便有病急乱投医的人寻根觅迹,寻到了先帝的妃嫔身上。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出了冤魂的身份——先帝的娴妃。
这个娴妃是因难产去世,孩子还没生下来一口气没挣上,撒手人寰了。据说咽气时血崩如流,大半个身子浸在鲜血之中,青肿的眼睛瞪得浑圆,当场吓晕了去探视的徐贵妃。
一个意外去身亡的妃嫔为何有这么大的怨气?
人们不禁将舆论焦点放在最终继承帝位的新帝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中的一更!等会送上第二更!!!!!
【贰伍】心乱
皇权争夺这档子事上演了几千年,杀个兄弟弑个父什么的不算稀罕。可你抢皇位不要紧,连累了无辜群众就不对了,是吧?
生活在瘟疫阴影下的百姓们看着皇城,怨声载道。
闲言碎语趁着风飘入各个臣子们的官宅里,得到的反应不一。
积极响应者:
“我就说嘛,这瘟疫来得蹊跷!”
“嗯嗯嗯!”
“还记得上回的‘巳蛇冲马’么?老天也看不下去陛下的德性啦。”
“嗯嗯嗯!”
“其实吧,陛下要是给我们加点薪水,好像也没那么昏庸无道。”
“…”
激动反对者:
“荒唐!胡闹!无稽之谈!”
“大人淡定啊!”
“真要是娴妃鬼魂作祟,为何不在陛下登基时就生瘟疫?!”
“大人冷静啊!”
“就凭陛下那个脑子,能有那么深的心机算计?!”
“…”
淡漠无视者:
“大人大人!听说是因为陛下害了娴妃和七皇子,所以才招得这场瘟疫啊!”
“哦。”
“大人大人!好多人非议陛下不该坐这个皇位啊!”
“哦。”
“大人…您给个其他反应吗?”
“哦,今天晚上吃什么?”
“…”
鬼神之说伴随疫情愈演愈烈,俨然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京兆尹能抓一个两个,总不至于把京城大半百姓都关进大牢吧?吃牢饭都得吃死他。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出当今圣上在昏倒在夏祭之上,已有数日不曾临朝。
百姓即时道:“看吧看吧!陛下一定是受了诅咒了!”
对着空空无人的龙椅,一些朝臣也开始动摇揣测:
“陛下这休朝休得是不是长了点?”
“莫非中书令也相信坊间那些传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呐。”
“大人莫忘了,魏长烟眼下还关在刑部大牢里。下官一次去刑部办事,正巧看见狱卒对他用刑,浸了盐水的鞭子可是真刀真枪地往身上落啊。若非真是伤到了陛下,首辅缘何会得罪魏家,削爵又关人地大动干戈。
“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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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依旧殿门紧锁,仅在下端开了个小口,以供每日送入饭食汤药。往往早上送的粥食,午时去看,纹丝不动地摆在那。
来喜公公歪坐在门口,过一两个时辰就趴在门上听一听,生怕里面再没个响动。
开始两天岑睿还有些精神和他笑言两句。但一日日过去,岑睿说的句子越来越短,声音也越来越轻。有时好半天,急得来喜直挠墙角,才飘出个气若游丝的“嗯”字。来喜一听,眼泪扑扑往下直掉。
张掖说从疫症初发到致人死亡,有个半月的时间。岑睿偶尔从高烧里醒过来,就用玉帐钩在床头划个一字,纪念自己尚在人间一日。后来烧得糊涂,记不清昼夜变化,就抛弃了这个原始的计数方法,自己清醒一次就算做一日,瞬间有种感觉从阎王那赚了好多天的愉悦感。
天生乐观缺心眼,也是种幸福啊!岑睿如斯感慨。
瘟疫没她想象中的可怕,日子一长,那些狰狞可怖的红疮也不再疼痛难忍,就是不大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岑睿照了次铜镜后,痛心疾首地把镜子塞到了床底下。整日躺着很无聊,没发烧不咳嗽的时候,岑睿就枕着双臂,用回忆往昔打发时间。
清水郡的童年,可以算是她最轻松自在的日子。她和张掖、龙素素都是在那里相识。张掖是前朝太医之后,脾气和医术一样好。他性格暴烈的老爹不喜欢岑睿这个没规矩的泼皮,每次发现张掖偷偷给挨打的岑睿疗伤,就暴揍一顿儿子。揍完后,张掖仍不计前嫌地给岑睿送伤药。真是个好人啊,岑睿感动地抹抹泪。
再想龙素素,龙素素原先家也在清水郡,可亲娘死得早,嗜赌如命的亲爹娶了□后,为还赌债就把她卖去了京城的长乐坊。龙素素与岑睿有义结金兰之情,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时岑睿才能想起“啊,我也是个姑娘啊。”
在清水郡,她还认识了一个人…那就是傅诤。做上首辅之位的他好像已经完全遗忘了那段旧交情,好吧,隔三差五被他逮去蹲大牢,实在不能算是交情。岑睿还是挺能理解傅诤这点的,每个人都不愿面对自己的黑历史嘛,就像那时候她也深恨她娘动不动就到处宣扬“这臭小子四岁还尿床呢!”
京中重逢,身份陡变,当朝天子与天子之师。岑睿饮恨,她踩着老天都看不过去的狗屎运混成恭国最牛掰的人物,竟还摆脱不得这厮的阴影笼罩。这是八辈子的夺妻之恨才种下的孽缘因果吧?
而自她关进养心殿里那日,再没听到过傅诤的声音。两人勉强有段师生之谊,相处过程虽不完满,但连隔着门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岑睿的心泡进冰水里的凉啊,凉着凉着,自己都没发觉地横生出了冲天怨气。
来喜端着饭菜回养心殿,老远就看见一人立在寝殿门口,手搭在门上,迟迟没有动作。要不要去阻止首辅大人呢?来喜苦思冥想,原路退回。首辅和陛下,没得选,他自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后者那边的。
岑睿身患瘟疫起,傅诤便日夜留在御书房里。一封封文书时辰不断地进了出,出了进;一班班的朝臣从天亮坐到夜起上灯。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久不登朝,必引得朝纲动荡。果如他所料,理应消弭的瘟疫莫名潜入京城,顺带出了应景的故事。如果说上一次流言对岑睿的攻讦是浑水摸鱼的试探,这一次即是有备而来,娴妃之死只是个引子,怕就怕后面还有他最不愿听到的…
他不是不来看岑睿,只是,生死之事他经历无数。起初夜夜还会溺于噩梦之中,逐渐的,自己也仿佛与那些噩梦化为一体,冷眼漠视一条条性命如蜉蝣弹指挥去。
晚风骤起,地上未烧尽的菖蒲白术一丝丝飘起,涩然的药气弥散在养心殿里。
傅诤想起暖阁内的那盒熏香。初点时,淡如清水,嗅之无味;俄而迸出辛辣酸苦,惹人皱颜;苦至浓时,一缕清冽之气徐徐漫出,暖暖甘甜这才姗姗来迟,助人一夜好眠。
倒是很似调制它的人的秉性。
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岑睿这步横冲直撞的乱棋,终是乱了他的心如止水…
而现在,这扇门后那人独自承受着疫病的折磨,慢慢地消亡…
傅诤垂下眼眸,是不是意味着一切又要重新回归一成不变的起点之上?
“傅诤,你个白眼狼!”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恨恨的咒骂。
声音低迷,但足以清晰地入了傅诤耳中。手垂落回身侧,傅诤一言不发,提步往御书房而去。
可怜的中书令大人在家里陪儿子玩投壶玩到半途,被首辅大人从府里唤进了宫,铺开纸墨,执笔恭候。
傅诤慢踱数步,一字一顿道:“拟旨,即时起右相徐师暂代朝务,委太师秦润以监国之责。另召左卫上将军魏衍领兵回京,掌皇城戍卫,不得有误。”
笔从中书令手中掉在了地上。
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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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夏夜,挨不住滚滚轰雷,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急骤的雨声冲刷在琉璃瓦上,扰得昏眠的岑睿左右辗转,前半夜咳得她想剖开胸膛,掏出那副糟心的脾肺掼在地上踩两脚;后半夜盗了一身黏糊的虚汗,被子踹开一半,当空炸开个惊天动地的烈雷,吓得她迷迷糊糊又缩回了被子里。
五更天时,岑睿捂不住了,吃劲地顶开被褥,湿淋淋的从水里捞出来般。舌苔干得发苦,喉咙里燥得冒烟,静躺了会,岑睿拽着华帐,半睁着眼挪下床想去倒杯水喝。
这一睁眼,不提防,一袭飘然白影跃入她的视线之中,一步步走近。电闪雷鸣,照得那白影虚虚无无,空旷阴寂的殿内似盘桓着无数魑魅魍魉张牙舞爪。
岑睿脊梁骨一寒,身一软,从床上直摔了下去,颤着声:“是鬼是人?”
莫非今夜她大限已至,阎王派白无常来收她了?
白影走近,蹲□,掌中豆苗大小的烛火摇曳晃动,一双眼眸幽深如潭:“陛下?”
“傅、傅诤?”岑睿眯着眼费神地看了好久,一股邪火腾得蹿上脑门:“你吓我吓出人生爱好来了啊!”心悸未平的她,犹记得两人在养心殿第一夜时的情景。
傅诤看着岑睿皲裂苍白的双唇,放下灯盏,默不作声地给岑睿倒了一杯水来。
岑睿没好气地伸出手,胳膊弯到一半,僵直住了。
“啪”茶水被打翻一地,溅湿两人的袍沿。
“你好大的胆子!”岑睿嘶声喝道,紧紧捂住口,蹭着地,往后急退:“你,你竟敢抗旨!”
傅诤步步紧逼,直逼得她“嘭”地抵在床上退无可退。不顾她的左躲右闪,一手握住她瘦细的肩膀。
压在肩上的力道平稳有力,岑睿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的声音对自己叫嚣:“这人疯了,快推开他!”人却好似被冻在了地上,失神地看着他。
傅诤微微倾过身子,贴近岑睿的面,揉了揉她睡得乱蓬蓬的毛绒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臣抗旨了,要砍了臣么?”唇角微勾:“反正臣也快死了。
贰陆照顾
雷鸣滚向西方渐渐隐去,雨声淅沥,躲在叶丛里的蝉冲又爬了出来,一声长过一声地嘶叫。
“你进来做什么?”岑睿从嗓眼里挤出干涩的一句话。
傅诤气定神闲:“先帝把陛下托付给臣,臣岂能辜负先帝所托,眼睁睁看着陛下一人吃苦受罪?”
岑睿的心纠成一团乱麻,一会在想傅诤究竟是梦游还是吃错药跑进来送死;一会又在想明天臣子们发现傅诤也失踪了,会不会痛不欲生地泪淹朝堂。
檐上水珠“啪”一声,清脆地滴落石阶上,好似也同时落在了她的心中,漾开一池浑水。
昏淡的火光落在傅诤眼中,铺成薄薄的暖晖。手轻滑到岑睿的前额,探了探:“好似不大烧了。”
贴在额上的手背和他本人一样温凉温凉的。岑睿悄悄抬起眼,那只手修长白净,丝毫看不出它翻可杀万民、覆可救苍生。
傅诤拢着烛芯将塌前的琉璃灯点亮,回首时看见岑睿仍瘫软在地上,眉尖轻挑:“陛下还起得来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岑睿始觉自己全身的骨头散了架般地又酸又痛,尤其是刚刚撞在床脚的脊背,动一下简直和分筋错骨似的。咬咬牙,撑着床努力了下,跌了下去;再努力次,还是跌了下去。
陷入自我唾弃中的岑睿默默用头撞了三下床。
傅诤搁下灯盏,低头俯视她,气定神闲道:“要臣抱陛下上去么?”
“…”岑睿很有骨气地拧直了脖子,不受嗟来之食。
傅诤闲淡瞥了她一眼,有条不紊地开始清理殿中积累多日的灰尘。
更漏声过,岑睿掐死那点自尊心,仰起屈辱的脸庞:“抱我上去…”她骨气挺的住,可她的屁股却膈得受不住了…
到底是病着在,怀中的人比数日前轻上许多,身子一蜷像只幼小的猫崽。傅诤平静的目光自岑睿巴掌大小的脸上,移到掩在高高领口内的脖颈,唇角压低几分。
岑睿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身子一沾床,扯起被子急吼吼道:“我睡了!”
傅诤淡淡的声音响起:“陛下睡了,那臣睡在何处?”
岑睿缩在被子里差点被他这一句话噎死,寝殿里统共只有她这一张龙榻好不好?!本欲脱口而出让他打地铺,可一想到人家抛了性命进来照顾自己,再说这话未免太狼心狗肺了些。
就见着窝在被中的一团磨磨唧唧地向里蠕动几尺,一只精瘦精瘦的爪子伸了出来,拍了拍旁边的空处,鼻音浓重:“角柜里有薄被,你自己去抱。”
傅诤强自按住喉咙里的笑声,不再逗她,调暗了琉璃灯,从架上寻了本书,往桌边走去。
岑睿蒙头百般睡不着,听得外面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挑开一条缝。
灯火依稀下,傅诤执书无声翻过一页,侧影氤氲在模糊的光线中,柔和而温润。
看着看着,岑睿的眼睛沉了下来,被周公强行拖走了。
轻轻的鼾声响起在殿中,傅诤回眸看了眼御塌。放下书,徐步走来,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放回被中,掖实了四角,方坐回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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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岑睿所言,傅诤的消失给恭国臣子们捅了剜心的一刀。
皇帝不在,首辅也不在,早朝自然没得上了。宛如迷途羔羊般的官员们嘤嘤嘤地凑在一起:
户部度司主事:“首辅大人出了什么事?我交上去的账簿还等着他审阅完送去支部呢?”
国子监副正:“说好的新任祭酒大人呢?下官今年都五十八啦,首辅再不派人来,是要下官老死在位上么?”
吏部侍郎温温吞吞道:“…你们就没人关心下陛下么?”
“…”
任同僚如何盘问,草拟诏书的中书令牢记四字箴言“言多必失”,始终三缄其口。
直到和他家订了娃娃亲的门下侍中大人胁迫道:“大人不告诉下官,下官就把儿子嫁给令郎!”
这个威胁杀伤力巨大,为了亲生儿子的幸福,中书令屈服了:“首辅大人因为没护好陛下,自行向先帝请罪去了。”
“首辅大人自尽了?!”众人惊骇。
中书令额头挂着黑线,重重甩袖:“是去帝陵跪拜先帝啦!”
而被无视到底的徐相爷,快要爆发了——你们看看大人我啊!我现在才是你们的老大好么!
在和政治挂钩的朝官外,也有另外一些的人遥望着养心殿的方向,牵肠挂肚。
麟趾宫的龙贵人乒乒乓乓砸完了所有最不值钱的东西,仍没得到探视皇帝陛下的机会,又乒乒乓乓地砸完了最值钱的东西。泄了恨后,提着裙子直奔向目前后宫的最高领导人敬太妃处骗了道恩旨,气势汹汹地杀出皇宫去白马寺吃斋了。
徐氏大宅里,知敏小姐从母亲那闻得当今圣上重伤卧塌之事,心事重重地回到闺阁,看到笸子里的绣篷,端了起来,绣起了花样。
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事情,皆在暗中不遗一件地送入了森严禁闭的养心殿中。
傅诤弯腰从门下抽出这叠纸,随意翻了一翻,当看到某页时,手指一顿。
正欲撕去,询问声响在床幔之中:“你在看什么?”
岑睿已很久没有睡上这样一个黑甜无梦的好觉,可惜到了晨间掌心额头又升起了温度,难受地醒过来。床顶从未亮起的琉璃灯尚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愣了下,她才想起寝殿里多了另外一个人。
桌边没寻到傅诤的影子,趴在床边伸出个脑袋,就看见他低头站在门口,便有了这随口一问。她本无心,可傅诤迟迟没有回应,心中起疑,以为张掖送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操/着破铜锣似的嗓音又道:“给我看看。”
傅诤握着纸张,笃定道:“这些东西,陛下不愿看到。”
岑睿哼道:“你太小看我了。大不了就是过不了几天我要去地下和我老子见面了呗。拿来。”
傅诤看她执意如此,静思片刻,递了过去。在岑睿垂首默读时,观察到她脸颊不似寻常的绯红和短促的呼吸,折回门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等岑睿神色复杂地抬起头,一块柔软冰冷的布巾敷在了额头,卷起袖子的傅诤端起药盏轻轻搅动:“陛下先躺下,再问不迟。”
岑睿摸摸自己滚烫的脸,乖乖地躺了回去,黑漆漆的眼睛直视傅诤:“岑纵是谁?为什么会和瘟疫扯在了一起?”
傅诤坐在塌头,凝视着汤药中自己模糊的影子,波澜不兴地缓缓道:“岑纵是先帝的兄弟,因文武双全在同辈皇子中脱颖而出,年仅十六即加封亲王爵位,甚至一度差点取代了当时的太子而被立为皇储。若干年前,朝野里头出了件牵扯甚广的贪污大案。即明王岑纵主持督办、花费了一万万两银子修筑的燕云六关中的连潼关,在一夜暴雨下冲垮坍塌。”
岑睿怔然看着傅诤,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到这,傅诤的声音隐现着寡冷阴寒:“紧接着,御史台上奏,呈上岑纵与北方图可思汗互通的书信。龙颜震怒,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严查此事,其中上至京中户、工两部的尚书、侍郎,外至幽州州牧、参事,无一不纷纷落马。而明王一府百余口,皆被斩于京郊之外。那年京郊乌鸦无数,啼叫声响彻京城上空三月不绝。”
“不久后,”傅诤平平道:“先帝以武勋卓著登基为帝。”
岑睿心头一滞留,道:“你的意思是,明王是冤死的,所以、所以在京中作祟引了这场瘟疫?”
傅诤舀了勺药送到岑睿唇边,浮了缕淡淡讥笑:“鬼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若也信以为真,臣当真要质疑您所剩不多的…”
目光落在了岑睿的脑袋上,不言而喻。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毒!”岑睿狠狠咬住钥匙,死不松开。
关于岑纵的话题,被傅诤就此带过。
由于岑睿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小半碗还没喝完药已凉了个透,傅诤漠然地看了眼岑睿,端走了剩下的冷药。
岑睿嘴边得意的笑还没扬起,再回来的傅诤手中已多了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被强灌了三次半碗药汁,岑睿苦得趴在塌边一直作呕,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个不停。
不知是阎王太忙,忘记了世上还有岑睿这个祸害;还是傅诤的“悉心”照顾起到了作用,岑睿为期十五日的寿命一天拖过一天。烧仍是高高低低地发着,岑睿十分担忧,再多烧几次,自己会不会烧成个傻子。
首辅大人悠闲地叠着纸,顺便表示,离傻子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帝陛下完全不需要有此忧虑。
…
唯一叫岑睿舒心的是,傅诤没有出现任何感染了瘟疫的症状,没了愧疚感,她便能更放心大胆地夜夜诅咒他了。
过了两日,傅诤端来水给岑睿擦脸,突然道:“陛下似是许久没有沐浴更衣了。”
“…”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小岑子:“傅爹,您辛苦了。”
傅诤:“…”
作者:小岑子,不幸地告诉你,你快露陷了…
【贰柒】真因
水从指缝里渗落,岑睿顶着湿漉漉脸无措地看向傅诤。听到他将那句话又复述了遍,呼吸蓦地止了止,心咚咚咚地通乱跳。
傅诤闲哉哉道:“臣知道陛下不喜人贴身伺候,但陛下抱恙在身,久不净身更衣又对身体有害无益。”
岑睿脸冷了热,热了冷,推拒道:“身子不爽,懒得动弹。”
傅诤不依不饶:“沐浴更衣而已,陛下动作不便,由臣代劳即是。”
岑睿背后衣裳被冷汗浸得湿透:“傅卿乃堂堂首辅,哪能做这些下人所做事。”
“臣亦是男子,陛下何必像个?”傅诤眼神考究,逼近步,咬字重了几分:“女子般扭捏。”
哟呵,还挑衅上了!岑睿脑子里弦“啪”断了。急蹭蹭地蹿到傅诤面前,脖子梗得高高,气焰嚣张非常:“那脱啊脱啊!”
傅诤眸里闪了道暗光,岑睿只觉手腕紧,翻天覆地,回过神时,自己已被傅诤居高临下地按在了床上。
冰凉手指摩挲在脖子上,对岑睿而言就像柄随时会割断喉咙利刃,傅诤漫不经心道:“既然陛下有命,臣也不得不从命了。”
岑睿第个反应是今天胸裹紧了没,第二反应是这厮也禽兽了吧竟然趁人之危,心急如焚下反倒镇定了下来,大无畏道:“那就有劳傅卿了。”
傅诤垂眸看着那张因病尖瘦得没有巴掌大小脸,有瞬迟疑,手握着身下人腰带缓缓拉开…
门扉轻响了三下,“陛下,大人,张太医来了。”来喜在外通报:“哎!陛下有命,大人您不能进去!”
“陛下!”张掖闯入门中,额上遍布汗水,在看到床上幕时,口气没提上来,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来喜拽着张掖衣摆被同带了进去,顿时被自家主子和首辅大人上下姿势闪瞎了狗眼,双眼闭赶紧申辩:“小、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岑睿借机挣开傅诤手,从他身下泥鳅样地爬了出来,躲得离傅诤十万八千里,脸比锅底还黑:“想看到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傅诤看着空空如也掌心,莫名地轻吐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扫平衣上褶子,翻身坐起,望向张掖:“可是陛下病有了进展?
张掖犹自沉浸在刚才场景冲撞中,仍有几分神不守舍:“陛下症状与疫病极为相似,所以臣第次给陛下诊断时又因心慌,误判作瘟疫。”脸露愧疚之色:“事后臣去了几次京医署,字字翻阅医官们对于疫情记载,与陛下病发时情景对比番。发现在两者之间,细微之处上有所差别。臣斗胆以为,陛下病源,并非来自京中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