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他视线看去,只得隐约见到有蓝衫人影,瞧那阵仗似还挺大。
“小姑娘,老朽可不负所托,将你安全送到峰顶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也不知你小气、啰嗦、好面子的师父在听到刚才的话时还会不会待见你了。”妙人一抹脸,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昨夜那老头的脸。
他嘿嘿一笑,得意非常,眉毛都扬了起来:“老朽这手功夫可从未被揭穿过。不多说了,老朽去也。哦对了…”他蹿入山林中扬声道:“我既帮了你,你可有点良心就千万和别人说起我来,这张老脸我还是珍惜的很。有空找我喝酒啊!”
转瞬间,青松白雪里老头已没了身影,徒留在面对一连串变故后尚在召回神智的我。难道还有人专门找人来帮我作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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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拖着老腰老腿爬到了第三重山门,才见与我一般也不过寥寥数十人过了试炼。而那端排场极大地一溜并排了五方座椅,除却左数第二张时空余的外,皆或端正或慵懒地坐着几个高冠鹤氅之人端着茶杯,闲闲叙着话。若是所猜无差,这几人是那人言相传中的五仙长老了。
我目光精烁分外有神地将那四人从头到脚仔细堪量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哪一个都没有我师父的影子来,对方又是修行之人,又不可轻易用法术去探一探根底。直接导致了我很是辛苦地将眼睛睁得大之又大,妄图瞧出个蛛丝马迹出来。
“今次这几个看起来确有几分灵气,待会儿师兄可莫与我争抢。”斜倚在最右侧椅上的年轻男子撇了撇茶盏里浮末,凑到他身旁人近侧无赖笑道。
听着他这样说,我身边的待选弟子们那叫激动非常,那身姿站得越发是笔直□,胸挺地是越发的高。我猥琐地缩角落里想,若非那些道士好龙阳,你们的胸挺得再高想来也是没用的。
“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根性不净。”坐在那男子手边的绛衣星冠之人目光堪堪落到我身上清清淡淡着嗓音道:“这样资质的,紫虚你也要抢?”
…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他说的这样资质就特指我一个呢?我猥琐的身影阴暗地挠起了莫须有的墙,这般臭道士有没有眼界,给你们平白捡个神仙徒弟居然还这般嫌弃我?
“看样子紫卿一时半会出不了关了,各位师弟师妹若有中意的徒弟便领了去罢。”中间白发苍苍执拂尘的老者开口道:“以紫卿历来的行事,怕也不会收徒的,”
他一开口众人皆是端着谦谨之态恭听,虽是如此但围观和被围观众人渐行热和起来的气氛却是难掩,随意一瞥我身边壮实汉子,他那双粗黑的手从刚才起就攥得紧紧的,现在已是青筋暴起,黑中透红。
过不了半盏茶的功夫,淡定的我也激动了起来,不能不激动啊。眼见着其他人都陆续被领养走了,怎么就剩我一个孤零零地立在下方?
“我瞧这姑娘的天分是最高的,道缘也甚为深厚,只是…”其中一位女长老迟疑地看着我,叹着气道:“神府不明,气息混乱。紫瞻师弟要不你卜一卦,她来去因果似很混沌,也不知是福是祸。”
方才那说我资质不佳的男子转着杯子微微抬眼,啜了口茶给了一句:“我不收,师姐也不要收。”
我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若是师父在怎么又会不要我呢?心灰意懒下,对他们那句“神府不明”留了个心眼,原来并不是我的错觉。自打入了离了九重天,遇到这连串的事后,心绪不宁,也总有怪异幻觉接连出现。我本以为是或一时伤心之下情之所至,可现下看来再与小白匆匆找来丢下的身世之说联系到一起,心底不安渐渐蔓延开来。不行,我一定得回去找阿爹问个明白才是。
“既然各位师兄妹都已收到合意之人,到此便散了吧。至于这位姑娘…”中间长老走至我面前,和蔼遗憾道:“你天资出众,可叹何与本门机缘不够。若有须,贫道将你引荐到其他仙地宝门如何?”
我摇了摇头,作了一揖:“多谢道长好意,但…我心性不定,或许并非适宜修行之事。”
“唉,罢了罢了。”原先与紫瞻调笑的道士转回了身子几步过来,抱臂撑着下巴看了看我:“既师兄师姐推脱,不若就由我…”
“不若就由我收了她。”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聚集在一起的小道士们忙不迭让出一条道来,那人披着件紫氅腰间挂着柄长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哎?紫卿师兄你居然来了?”紫虚话虽惊诧,弯着的眼里却是浓浓笑意:“难得见紫卿师兄出他的清修殿,你不来是应当,来了到是稀奇万分啊。”他拍着掌:“既是如此,紫瞻师兄!等等我,陪我走一盘棋局如何?那日我输于你,可不甘心。”
那被唤紫卿的人并未理睬于他,走到我面前先是对着那长老行了一礼,淡淡道:“紫卿因闭关来迟,还望掌门师兄宽恕。此人与我颇有些前缘,既然过来三重试炼上了山,便由我收入门下。”
他未看我,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这道士,这道士不就是我当初与安南南初遇时,被我误认为负心人破口大骂的那一只吗?这哪叫前缘,铁板钉钉、不容置疑的大孽缘啊。
冤家路窄,还不走为上计?我正准备从理论到实际两方面论述我这辈子是绝与道家无缘的,可就在我随意瞥到他剑柄上挂着的古法结穗时失了声。
这别扭又丑丑的结穗,不是我当初亲手编的吗?我素来心喜人间事物,连带着对人间的那些节日习俗也欢喜。虽然其他神仙包括岁崇都不能理解我作为一名神仙为何对逢节祈福这般热衷,在他们看来,这就和自己向自己要福气一样无聊。但是我喜欢,也乐于参与。
于是在一次乞巧节,我兴致勃勃地找出几股红线来坐在窗下笨拙地穿针引线。
岁崇取书经过时,顿了顿步子:“夫人这是在做女工?”难得他冰板样的脸上露出丝诧异之情。
我得意洋洋地举起那个半成品:“那是,我在编传说中的古法结,据说招桃花哦。好看吗”
他点了点桌子,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七歪八扭的结,轻声道:“很好。”
很好?哎呀,我家夫君大人居然还会称赞人,当时我偷着乐了一下午。
可是到了晚上,我在乐清宫里好一阵翻箱倒柜。他沐浴完后,着了一色云白便袍随意靠着道:“夫人在找些什么?”
“唔,你可瞧见我今日编得那个结了?今晚我要去拜月祈福啊,时辰都快到了。倘若误了时辰,有什么用?”我找得焦头烂额。
“哦,今日兄长来府中时看到它觉得有趣,我便做主送予了他。”他漫不经心道。
我愣了愣,停下手中翻找的东西。片刻后,跺了跺脚,嗷嗷扑咬了上去:“你故意的,你故意的!那东西在我们寝宫,师父他怎么会看见?一定是你要让我丢脸故意送出去的。”
结果是我被他冷笑着丢到了地上,哦不,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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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入我门下,礼仪规矩自是要懂。”那人与掌门告辞过后,便领着我御风往他清修之地而去。
我不说不话只自顾看着那古法发呆,他回过看来。我赶忙捂住眼睛,遮去眼角的湿润。
“怎么了?”他回头看来。
我使劲揉了下眼睛,终还是忍不住哭腔:“师父,师父,是不是你?”
他无声地看着我不说话,苍穹凛冽的风刮开长长的紫氅,银丝如雪翻飞。
我前行几步,又近乡情怯地停在他面前,抽噎道:“师父,我好想你。”
离开九重天后流落在人间的委屈和悲伤在寻到熟悉可亲人时,刹那堤崩岸塌,汹涌成海。
他久不说话,良久,伸出手握紧我的一只手贴近他,摸了摸脑袋:“阿罗,你,受苦了。”
记忆中师父很少会这样温柔地安稳人,原想他如往常那样骂我一句:“不争气的,有什么好哭的。”能听到如此话语,我就已经满足。他这样热情优渥,让我可耻地撒娇道:“师父,既然你知道我受苦了,就煮了那条鳌鱼慰劳慰劳我吧。”
第二十八章 师父你要为我做主啊
委羽山共分五峰,师父的清修之地在最为僻静的东侧峰上。
山下白雪皑皑一片萧杀,峰上却是紫竹葳蕤、草长鸢飞。一道暖泉自竹林深处曲曲折折流过,注入殿外粉蕊碧叶的菡萏池中,热气腾腾。
“师父,你这里倒是和紫华府的布局很是相似啊。”我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一不留神瞥到了躲在池里鬼鬼祟祟的一个黑影。见我定睛看去,那黑影狂乱地往立在池中的一方碧瑶玉后使劲缩啊缩。
缩什么缩!就你那体型,再缩我也认出你这条狗腿卖乖的鳌鱼来。当初你将我啃紫竹笋告诉师父,害我扫了一个月紫华府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哼,咱两没完!
“怎么了?”师父见在我停下了步子,回头看来。
“没事没事。”迅速收起虎视眈眈的眼神,我连忙摆着手,又有些不解道:“师父,你不是一贯待在紫华府鲜少出门的吗?这次怎么竟还下了界来?”
师父的秉性,我这个跟了千余年的徒儿自是摸得一清二楚。师父是天界里为数不多的上古尊神,小辈们神仙敬而远之,至于资历高一些的神仙们呢,师父则是与他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因为神仙界里的规则一般是越老越不正经,作为不论从处事还是为神来说都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师父,我实在很难想象他捧着瓜子碟翘着腿和那群为老不尊的神仙们唠嗑聊八卦。
估摸那一幕的杀伤力堪比遭雷劈。
却见他凝眸将我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不疾不徐道:“说来话长,待来日再与你细说。还不快跟过来?”说罢,便径自往殿中去了。
我愣了愣,啊了一声,赶忙小步跑着跟去:“那今日我们作甚啊?”
踏进殿门内他顿了顿步子,很是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往前走去,淡着颜色道:“许久不见,你就不能陪为…师吃顿饭吗?”
我立时觉得大概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就是师父脑袋出了毛病。可这两件事情哪一件发生的概率都太小,我只能归结为天气太好、星星太亮或者师父终于觉得不该浪费粮食,收获鳌鱼了。
也不知多少万年没食过人间烟火,也一贯勒令我不准食的师父居然说要吃饭。嘤嘤嘤,难道说在我不在的时候,师父已经被那群好逸恶劳、世俗无德的神仙们带坏了吗?
不过师父既然这么说,我自当乐于奉命。可是谁来告诉我,偌大的一殿内,连个侍奉左右的道童都没有?没有就没有,能吃到师父亲手做的饭菜想来是花了八辈子福气也换不来的。
可料他将身上的紫氅褪去置于我手中,姿态怡然于桌边坐下,提着鹤颈壶徐徐斟了一杯。他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后,见我抱着尚存着一抹古檀香的长氅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挑起眼皮道:“还不去做饭,站着作甚?”
…
他皱了皱眉头,拈起茶盏盖刮了刮浮末:“怎么来人间没几日,变得越发愚钝了?”
我只觉全身血都沸腾了起来涌上心口,最终默默无言地将紫氅放好,然后捧着受伤的心一步一步爬走,走到门边时我不死地回头做最后挣扎:“师父,你当真放心我下手做饭吗?”
他不咸不淡道:“据说,你除了这个优点外也没什么可称道的了。”
“咔嚓”我的气血尽褪,业已阵亡,内心一阵奔跑的咆哮:师父绝对被岁崇带坏了带坏了!这浸满了毒液的口舌,这杀人不见血的言辞,这狠辣阴险的手段,都是我那扭曲前夫才有的啊!
“那师父你也该告诉我厨房在哪里吧?”我有气无力道。
“…”
师父英明,师父伟大,师父的造化之功真是出神入化!即便是没有厨房,也能动用乾坤之法给我立时造个出来。看着许久不见齐全又眼熟的锅碗瓢盆,我感叹,师父真乃博学通才,没事还研究一下厨房结构。等日后闲暇时间抛弃了盲目崇拜的心理、仔细分析了下,我得出了师父之所以什么都懂,大概只是他真的真的是太闲了这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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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晓是谁和师父传出了我这极少有人知的优点,扳指头算算,除了我阿爹和岁崇外,还能有谁呢?于是,我握着刀柄唰唰将那白萝卜一连气剁成了碎块,岁崇你好样的,没想到你折磨不到我后还将那恶毒心思传承给了师父。
“你在嘀咕什么?”不知何时师父已换了身窄袖的绕襟深衣,艾绿锦缎上缀着几片竹叶,平添了股说不出贵气。师父平日不着道氅就是宽衽素衣,甚少见他穿得这般利爽清贵。我又哀叹一声,我仙风道骨的师父怎生变成了这样?
眼皮跳了跳,心里总觉得奇怪,乍然听他一问,顺溜地开口道:“回师父话,我在说你那没品又没德的弟弟。”
…
“他,怎么个没品法?”也不知是不是我错觉,师父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说出的话也阴寒阵阵。
这个,我忘记了。岁崇他是我师父的弟弟,当着师父的面背后说道他似乎不太好。我这师父是出了名的护短,我还没衡量好究竟他是会多护岁崇一点短呢,还是会多护一点我的短。亲缘理论上,我不占优势。
于是我边将砧板上的碎萝卜拢到了一块倒入锅中,一边斟酌了下慎重道:“师父您久不理世事,或许还不知,岁崇他已休了你嫡嫡亲的徒儿我了。”我使劲眨着眼睛,手下偷偷用刀拍碎了一个葱头,指尖碾了碾,接而作拭泪状抹了把眼角,眼泪如泉勃发出来:“武罗我无权又无势,自然敌不过东海那雨师妾,可好歹也算是好歹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师父你要为我做主啊…”
葱头威力超过预想,一想到明日我眼睛定是肿得睁不开了,这眼泪假得都哭成了真的。
“阿罗,这回确是他负了你。”师父沉默了良久,方字字顿顿道:“日后,我定会让他与你交代个明白。”
师父,他交不交代明白暂时没关系,你能不能给我方帕子或是碗清水啊,我这眼泪止不住了…
待我端上饭菜来,殿内的鹤首长嘴里衔着的高烛已升起了摇摇曳曳的灯火,照得清冷寥阔的殿室和暖起来。
师父已端坐在一窄边长案后,案上两套碗箸,一柄酒注。他一手搭在桌边,一手举着那古法结凝眸看着。察觉我来,抬起头时,唇角还有抹尚未掩去的笑意。
我怔了怔,快步上前,将菜品布好。
“师父,您请用请用。手艺不好,还请多多包涵。”我不好意思道:“这世间您还是第三个吃到我做的菜的神仙。阿爹宠我,从未说个不好来。至于岁崇,他…”
他扶杯的手一顿,明灭烛火下的神色晦暗:“他怎么了?”
我笑笑,也为自己斟杯酒,一饮而尽:“他没说个好字,也没说过不好。你也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也没见对什么上过心。”酒液在唇舌间打了个转,滑入喉间:“好与不好,与他看来,大约也是无甚区别。不说了,师父快尝尝,久未下厨也不知道能不能毒死人。”
…
“师父仙术昌明,定是毒不死毒不死的,啊哈哈哈。”我干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想纠结在岁崇这个人身上。前缘已断,若百般缠留,不过你一场,我一场的笑话罢了。
三月三,三月三,我又斟了一杯,置于唇边时突发奇想,那日我若是给他们去送礼该是多么精彩的局面。这辈子送过这样的礼,送过那样的礼,却还没给前夫成亲时送过礼,琢磨着别的神仙也是没有我这样波折的婚姻过程的。想来想去,想了许多在那日前去闹场的法子,化在嘴边时却是一抹怎么都嫌僵硬的笑意。
心底莫名的疼痛又隐隐泛起,思不得,念不得,到最后也许就忘记了。
“你喝得慢些,以往也没见你这样贪杯的。”师父坐在对面,不动筷子也不举杯,眼底浮着心疼。
我定是喝多,若不喝多,怎么会觉得师父会有这样的眼神。我抱着酒注躲去他的手,赌气道:“我已不得意到这里,连酒都不能喝吗?”又耍赖道:“师父,你就容我这次吧,明日你怎么罚都可以。还有,你怎么不动筷子,你是不是嫌弃我?不行,你不准嫌弃!快吃!”我拍着桌子撒泼。
看了我半晌,他拾起筷子,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殿外有海棠娇眠,甜润香气一缕一缕勾来,和着酒香,当熏得人醉。
“如今两族战事已近,你何苦如此奔波?既真心护她,又何不与她说得清楚?”殿外传来故意压低的声音,勉强能识得这是师父。
“阿罗贵在心思单纯,我总不想她思虑太多。阿罗她就应该一直是,那个模样。兄长你一心浸于天地之道,自是不知我…”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心中一动,朦朦胧胧地想睁眼。手一挥,哗啦一声翻倒了酒注。
“师父…”我低低唤道。
“罢了,我先去看看她。”
随后一阵疾步声传来,一双手托起我的脑袋移到怀中,责备道:“一转眼的功夫就喝了这么多?以后给我忌口。”
“就不!”我拽着那人的袖子,往上努力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可头沉得像有千金重。几经努力终是作罢,陷入昏眠之中。
次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敞着四肢,努力回想昨夜的情景,只记得大醉的狼狈之相。那人究竟是真是假呢?
“若是醒来,就给我快起来将你糟蹋过的大殿清扫干净。清扫完后,就去竹林将《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经》给我背个百遍。”师父严厉的声音响在门外。
我哀嚎一声,昨晚那果真是梦吧。那温柔慈祥的师父,果然是场梦啊。
翻个身,身下膈应地疼,掏出一看,是容竹给我的那个汤婆。这峰上暖如春夏,委实用不得这玩意。我准备将它重新塞回包裹,不意间见其镂空肚里一点红光。这是…
第二十九章 你娘子喊你回家…
我趴在床上对着汤婆的铜孔眯起眼往里瞅着,在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结果下,我终于判定出那来回游动的一线红光是条小蛇?未及我瞧个分明,那小蛇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热切目光,眼还没眨的功夫就没了身形。
我捧着个汤婆坐在床上发呆,就听师父不慢不快地敲了敲门,分外慈祥和蔼道:“我瞧你甚是闲暇,如此再添卷《尊胜陀罗尼经》你今夜抄上二十来遍交予我。”
…
“师父,我错了!”我鬼哭狼嚎地滚下床去,将汤婆往褥子里使劲塞了塞,藏了个严实。虽然这物什看起来有丝古怪,但总归来自容竹那里。他若有心不利于我,也犯不着等这时候用这玩意。倒是莫要让师父看到,他若追根刨底,也不知会不会牵连到容竹身上。
思来想去,还是暂时藏好,留着慢慢研究。不就条蛇吗?做神仙的最不怕的就是妖魔鬼怪了。
师父很生气,徒弟很煎熬。看着黑压压地几大轴经卷,我感叹道,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师父寂寞了,就拿折磨徒弟来打发时间。徒弟寂寞了,只能靠——折磨鳌鱼为乐了。
师父嘱咐完一堆杂七杂八的事由后,便甩袖腾风而去。下凡成人后的师父虽然添了几分人情味,却也变得更加啰嗦和反复无常了。昨日还是一副温柔亲切的模样,今天就变得翻脸无情了,让我唏嘘不已。
我摊着经卷坐在菡萏池边,一根一根拉扯着那头缩小版鳌鱼的胡须,一边和它共述旧情。通过它呜呜咽咽的话语,我得晓了师父他原不是专门下界来拯救我的,却是受命而来。
话说自魔族无了魔尊约束之后,这行事风格越发大胆创新。十二魔君里除了四位久不理世事外,其他诸位皆摩拳擦掌欲挑起新一轮神魔之战,以雪当年险些灭族之耻。三界向来相依相存,牵一发而动全身。神魔之争,首当其冲受波折的便是夹在中间的脆弱人界。从金华灭门一事起,世间妖魔已有蠢蠢欲动之象。师父得悟天命,舍仙身而入凡,便是为免生灵涂炭。
我听完小鳌鱼用崇拜的语气添加了各种修饰的叙述后,无意识地翻着经卷抽丝剥茧了一番。以师父古神之尊,入凡一事本轮不到他来。我估摸一是他避世在紫华府内万余年着实无聊些;二是天界有意以师父之尊威慑魔族。东华君之名,听少司命说,在魔界用来恐吓不安分睡觉的小孩子那是特别的有效啊。
我想,这回魔族是要和神族玩大了,我还是快快回家,关好西荒大门为妙也。
岂知小鳌鱼用鳍托着滑溜溜的脸,苦兮兮道:“帝君这一来凡间,少说也得待个数十来年。这委羽山虽灵气清澈,可这水委实比不得紫华府的仙脉灵泉。”说着还嫌弃用尾巴拍了拍水面,溅了我一身的水珠子。
我扯着它胡须大惊失色道:“你说师父要在凡间待个数十年?”我的心瞬间拔凉拔凉,原本以为寻到师父后让他送我回了西荒,什么疑难杂症都不成问题了。如今师父托生成了凡身,亦是受了天地之法的拘束,我该如何是好?
莫非,武罗我还真要去干那一票飞檐走壁偷灵药之事?无量天尊,这要是让师父知道,我的皮还不给他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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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纵我已抄了十来遍那《尊胜陀罗尼经》却依旧未见到师父的踪影。鳌鱼说,师父身为委羽山五仙长老,一直都是极忙的。听了它这话,心里滋味不明。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师父,让我想起了某个即将再娶的混账前夫。
身为东岳帝君的他平日里似有批不完的公文,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每日抽出时间来陪我处在一块儿。有时两人也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时不时能察觉到他落在我背上的目光。而那时,我就会心虚地将包着层《三十九章经》皮的凡间狗血戏本子往怀里收收。
后来我与少鵹偷偷抱怨道,岁崇这人虽是长得好道法高,但是为人却是不大通情理、识趣的。他往那一坐,别说周遭的空气都能冻成冰渣渣,就是被他幽深莫测的目光盯着我怎还能畅快地偷看我的戏本子?要不,我委婉地去和他表达一下,我需要些独立的个人空间?
少鵹沉吟半晌,啃着桃子与我道:“小人随娘娘来这九重天也是不久,听底下仙侍仙娥们道,帝君是个极严谨刻板的仙君,素来是个有始有终的。既然他已每日养成了这个习惯,娘娘前去说叨怕也是无用。况且,娘娘在嫁来九重天前,荒主也是吩咐过要出嫁从夫。娘娘初嫁此地,若冒然前去,恐讨了帝君不喜。夫妻之道贵在忍让呐。”
听君一番话,我对少鵹肃然起敬,没想他在精通春宫图的同时也还精通夫妻之道。后来他解释,春宫图与夫妻之道,二者实乃同根共源,在历史中向来都是互相促进、互相发展的,我深以为然。
末了少鵹以一句话作为此番密谈的结尾:“我瞧帝君虽是个冷性子的神仙,但却很体贴娘娘。或许他是因着娘娘将来这九重天,担心娘娘一个人寂寞了呢?”
至今我已尽力避免想起岁崇和与他有关的一切,可是有些画面和对话却会偶尔浮出脑海。毕竟是两百多年的记忆,要一点点磨消掉大概也是要同等的时间,我这样自我安慰着。容竹说我的病很重,或许岁崇也是这病根之一,从刚开始想起他时剜心般的痛到后来时不时蹿出尖尖的痛,什么都在慢慢淡去。
“请问这位师妹,紫卿师叔可在殿中?”冷不丁一道男声打断了我的神游,激灵地我一哆嗦将手中的经卷抛进了菡萏池中。那鳌鱼见了喜不自禁,一个跃身衔起它迅速潜入了水里。我趴在池子边绝望地向里面探了探手臂,我怎能如此轻敌,怎么就忘记了这鳌鱼和我是天生的不对盘?一失足成千古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