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我没有告诉你,我也很想你。

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黑亮,一如初见。我握着降书,终忍不住眼中溢出的笑意。

恍回儿时,当我羡慕地看着帝姬下降时的盛大典仪时,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熠熠生光,看着我认真说:“这算什么,到时候我若娶心爱之人,必倾国以聘。”

相思被时光酿成了酒,终芬芳四溢,浓郁醉人。

时光久远,连我都已忘记的那一刹童言,终被他亲手承托到我面前。终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

楼氏覆灭,楼辰羽不知所踪,苏辞远归隐桃溪,黎国入主姜都,乱华初始。

他携着我和念儿二人,站在姜国都城之上,俯视围墙下人山人海,皆是生平百姓。

只见他俯身将身边小小稚子抱在手中,让他俯瞰众生,看清这一方城池,他的声音沉稳肃穆:“念儿,你看清楚,看他们的眼睛,记住,那是弱者的眼神。你将来绝不能有这样的眼神。”

秦宫燕台,万里封疆,帝城雄关,烽火千里,这就是乱世诸侯的命运。

既然天命如此,那执刃又如何呢?

我和他并肩立于高城之上,苍穹有风,拂我袖摆,与他锦袍广袖交叠在一起,我微微出神。

我轻轻捅了捅他,他回眸,眼下温柔。我稍稍犹豫,终踮脚伸手抱住他:“阿玉,侯爷夫人我忽然记起那晚还欠你一个拥抱----你既愿梨香染襟,我又何惧血染白衣?

他以江山为聘,我以九州为证。此情不负,与君生同襟,与君,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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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六章 【番外】江山易红颜 ...


【番外】黎岫玉篇

情已深种,再难回转,就算世人病诟这一场风花雪月,我也已经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祁青曾经问我,为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究竟值不值得被“流放”到这荒凉凄苦的边塞漠北。

当时我正擦去剑上的血,冰冷的剑映着我模糊不清的面容,我也在心底问为什么。

睥睨天下,王侯将相,尽是一方雄霸,看似大乱,又似大统,王朝之下,骑狼射鹿,莫不是以血相祭。我心应在江山万里庙堂高宇,饮血剑芒。

但年少时初次相遇的场景,我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她在晴朗的天光下,四目相对,一生不忘,要我愿意,便能瞬间出现在脑海中,誓言依旧鲜明。这一幕让我坠入此生魔障。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防备?

为什么总是对我笑得那么无助?

我等了你多少年,你可知道?

记忆中你身上的梨花香,尚未散尽,心中还有那么多为什么,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当年不是我不想将她留在身边,她身世如晦,极有可能便是皇帝和他最爱的女人苏韵的孩子。那时的我纵然已掌部分势力,却无法和身为黎侯的父亲抗衡。

父亲对这个背叛了自己的部下的孩子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只能借着青华两国之战送她离去,又不得不假意接受与皇室的联姻。

如果我未与颜淡相遇,那么这桩联姻将是我踏上帝位名正言顺的助力。可终究为了她忤逆了父亲,从而发配边塞延迟了这桩婚事。

她必然是伤心离京,但是没有关系,我能送你离开,必然终有一天就能以十里迎仗,倾世之聘接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从不缺的,便是这耐心。

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也低估了可笑的命运。

当年我在围场未能杀得了紫霄煜,便为将来的长久离别埋下了痛心疾首的种子。

再于京都见她时,她已非当初那个神采飞扬年少轻狂的模样。安静而内敛的姿态,让人陌生又心惊,或许还有心底怎么也遮掩不去的一丝心痛。

她曾在那个男子身边,并有了他的骨血。纵踏平华国,血洗紫氏亦难去我心中忌恨。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至死方休。

纵然心中嫉妒成狂,依然不忍责备冷淡她,总想为她多遮去一分风雨,总想能多留住那双眼中多一刻笑意。

情爱如线,尊如人间帝王,亦难逃其千丝万缕的束缚。

姜国国君对于华国的觊觎,众人皆心知肚明,各怀鬼胎。这一局,我本不欲掺和其中,荆姜两国对峙就足以维持华国局势。

可当她状似冷静实则无助的神情撞入我的眼中,我终还是忍不住,从来都是舍不得,可笑的是,她却从来不知。

王叔之叛我早已料到,姜国国君当真按耐不住,内外勾结,谋我朝权。

君无双找到我,为我带来了楼辰羽联盟的手信。

我捏着那封薄函并未拆开,淡淡问这位姜国二世子:“你想要什么?”

他笑得肆无忌惮:“一灭姜国;二乱江山。”

他的眼里似能看见如地狱红莲般的火焰,焚尽所有的同时也燃烧了自己。

无声叹息,又是一个执念成魔的人。后不免自嘲,我又何曾不是如此呢?

这乱世终以我执剑挑起,一灭姜国,随后举兵荆国。早知荆国民富兵强,几世积累,民心成城。此一战,终已和局告终。
荆黎相持,二分天下。

纵然天下人都说黎岫玉溺于美人之怀,但是我从未觉得被误。荆黎之战已经三年,而她嫁我也已三年。

宝剑藏锋不出,出鞘时血风渐消。

只是,双手早已忘却剑试天下的快意,唯贪恋与她十指相扣的温度,此生不足。

爱她清晨扰我好梦,只为跃跃欲试骑马出游。黎国素有严明的王室规矩,女眷不得骑马,她心知肚明,却还是以身试法。

更爱她一身宫娥装束,藏在书房偷听时被当场逮住的样子,似哭非哭,明明眼中无泪,还偏生用袖子蹭了又蹭。

是否所有男子都有这样的夙愿,每每日暮西山,夕阳晚歌,总是希望门口立着等待自己归去的女子,一盏宫灯,一抹长裙,影子斜斜,且眉眼含笑,都只为你。

虽然她只最爱在寂静的夜里守着那个熟睡的小家伙,双目不移,似乎连抬头看一眼都是多余。 我愿用这一双手,护她一世安宁。

朝事议罢,摆驾回宫,半途驻了足,沉思片刻,转身便折向桃园,她果然在那。

阳光被层层枝叶切割成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脸上,青色衣裙衬得她有些瘦削。

只见她摊开手掌,从树间密叶里泄下来的阳光落在她光洁的掌心。她盯着那缕光线,似出了神。

她这不定时的神游天外,当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她仰首靠在我胸前。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轻出了一口气。政事繁芜,虽言应付尚可,总觉得冷落了她。

她扳开我的手,将手平覆上去,十分契合。她的表情很是自得,又作漫不经心之状道:“阿玉,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与君生同矜,与君死同穴…”

她低低念着,然后摇头:“生死同时不好不好,岂不便宜老天爷,买一送一了不是?”

她依偎在我怀中的喃喃自语让我不禁浮上笑容,她脑海中总是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念头。

一手揽过她及腰长发,撩至一侧,露出一段白皙脖颈,心动之下,便俯身去亲吻那片皮肤:“生死之事,从来都不由你我自主,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被给予的时间内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随即又轻叹一口气,刮一下她小巧鼻尖,道:“你的花花肠子实在是多,想什么买一送一,哪里学来的东西?”
话终,拥她在怀,看她在臂弯间钻了又钻,终于找到一个舒服姿势,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竟是如此安心。 她唇边有微笑蔓延,左手抓住我衣袖,从头至尾不曾松开。我不知,是否因为你曾失去,所以才舍不得放开如今所有?

然我亦不知,在你心中自己究竟算得几分,你我之间,是清晰的默然欢喜,还是模糊的有所替代。

很多时刻,多么想在你眼中看到沉沦。

春暖日和,梨花如雪,似乎颠倒了这一季繁华,长草莺飞,宿柳意风,她之鬓发,垂落在我肩头。

手中的奏折顿了顿,背后之人正拿一朵花在耳边摩挲,伸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佯怒道:“你说要来踏青,我也已随你,耽误这许多事不说,怎么还越发不懂事?”

言罢,觉出背上趴伏之人安静出奇,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知去了哪里,想来被自己方才的语气唬住,不觉轻出一口气,拿过她手中那朵小花:“这花闻着可香,我给你去摘,好不好?”

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株梨树。

她突然停住脚步,从后抱住我,抵着我的背,轻声说:“阿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那时候我在想,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之说…”

我脚下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低喃抱紧我,竟抽泣起来:“阿玉,我想还给你十年,可是我怕我还不起了…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春日之下,手脚竟有些冰冷。

人生弹指芳菲暮。只要一想到此生与她相濡以沫,很多事情,便没有再计较的必要。

落入怀中的身体,软软沉沉,以为她只是撒娇耍性子,赖在怀里不肯起身,习惯性用手指刮一下她鼻尖,无奈道:“来,我们去摘花。”
然,怀中的人久久未动。
轻抬起她脸庞,才看见嘴角一丝血迹。

一瞬惊慌,错乱满地梨花,我甚至没有发现风吹湿了我的眼睛。

我突然希望自己拥有一个群医辈出的天下,那么我的颜儿就不会有事,她不会安静温婉地躺在我怀里,一直一直睡下去。

抱着她快马回宫,踩碎一地乱花,寝宫中早有几个太医相候,将床榻重重围住,然看闻之后,神色古怪,不敢言语。 冰冷如霜的眼神在群医间一一扫视,一声冷笑:“给你们三天时间,我要她醒过来,否则,我要你们陪葬!”

言尽,群医惶恐,黑压压跪了一地。

怒视一眼,拂袖离去,于书房内草拟诏令,通告天下,寻求精通医术妙手回春之人,赏银万金,但求一治。 令下,皇榜满城,无人敢揭。

三日过去,群医仍旧无策,怒不可遏,皆斩,悬首级于市。 臣下有言,此举有乱民心,有伤朝野,有动国祚,言下之意,她成了红颜祸水。

我站在金殿台阶上,对着满朝文武轻轻一笑,却不曾有人看见我眼中寂寥。 你们这群庸人不懂,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不用她开口要求什么,什么都会为她想得周全。

我以江山换红颜,尔等奈何?

再一日怒斥众医,摔碎了手上药碗。她的声音蓦然就那样轻如弦颤传入了我的耳中,我如风般扑倒她身侧,她依旧笑意盈眉,只不过脸白如纸,她唤道:“阿玉…”

我应着她的话俯□,她的手缓缓抚上我的眼睛:“阿玉,我曾经有一个愿望,就是一个人牵着小毛抱着团团,看遍万里河山,无拘无束。”

她眨了眨眼睛,如同平时和我撒娇一般:“后来有了念儿,又有了你,我就想,等念儿长大,什么都丢给他,然后一起逃家…”

她唇角蜿蜒而下的鲜血在我心间割出道道裂痕:“阿玉,你说过我要什么都会给我,那么就替我握住这九州的颜色好不好。”

她闭目的刹那,天地齐崩。

我有山河浩荡,岁月煌煌,却失了美眷如花。

我是人间帝王,却中三毒,贪,嗔,痴。

数年之后,我独坐中庭,眼前只有一壶酒,一树花。

自斟自饮,笑意犹存,仿佛当年对面的女子还坐在那里,仰望着天光树影,侍弄自己的鬓发,微微笑着,和自己对饮一壶,淡看流年偷换。

她的房间还在那里,一尘不染,每一件摆设都在她最喜欢的地方,她的九弦琴,她的蓝色纸鸢,她的治国书册,还有她从青国带来的青瓷茶壶。

每天早晨,她都会从梳妆台走到书桌前,用紫毫在宣纸上涂抹些什么,再揉成一团,痴痴地傻笑。

早膳之后,她会去念儿的书房监督他读书写字,或者陪他去偏院练剑,有时候,两个人还会偷换宫人的衣服跑出去逛闹市,直到我派人出去逮他们回来。

她喜欢和宫女们一起踢毽子,和侍卫们一起唠嗑,和太医们一起煎药,却不喜欢陪我看奏折。

她说,一个人这一生只有那么一个人,来了,就好了。

她还说,如果挑男人是一场豪赌,那么从开始到现在,她都赢了。

苦酒入喉,如刀穿肠。

我看着念儿的手,在宣纸上蜿蜒流泻,一笔一画,江山二字,跃然在目。

我还记得对你许下的承诺,如今我已是天下之主,可是你在何处?回首百年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首先我要感谢某人,没有她没有这章。其次,我想说,我一边写一边哭。后妈第一回当,不容易啊,虐得就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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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一章 云疏璧沉—楔子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宣告完结,但是根据很多亲很中肯的建议,墨然决定动手修改,铺清楚情节。由于目前在榜,不能有太大修动,所以我只能先修自己的存稿,这周结束才能修发出的章。第二卷已经开始,由于吸取第一卷的经验和教训,墨然一定会尽力铺陈清楚人物关系。明天要回校,大概不能更,所以今晚双更。双手合十,多谢一直以外支持自己的童鞋们,墨然会更努力的。

冬风穿街过巷,摇帘鼓窗,又是一夜寒雪飘落时,覆一目苍白银装。

天际沉沉阴云掀开一角,泻下几缕薄暖的光,像织坊少女手中柔软的绸缎。

百年皇都从晨曦中将将醒来,已能见几个挑着或推着货担的身影,忙开来。

茶馆的小二在老板的催促声中,揉着尚是迷蒙的眼睛,拖拖踏踏卸下门板,准备开门。没想到才抽开一块门板,就看见一个蹲坐在门口左侧的熟悉身影。

那人一身破旧青衫,执着一柄长长的烟杆,不时在身边的小石狮子上敲敲,吸一口再吐出一圈淡淡的烟圈。

东边的天光落在他脸上,镶上一圈淡淡的光晕,那本平淡无奇的眉眼,竟隐约瞧出了两分锐利锋芒。

小二的心中突然有股奇异的感觉,这个他所认识的一贯邋遢落魄的说书先生,并非凡人。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此般,因着这时间似从未在他身上流逝。

从小二还是个孩童时,他便在这里说书;少年时,他依旧在此;以至于现在他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这位先生依旧在此。

一般来说,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若是觉得一件人事不平常,越是琢磨便越是觉得匪夷所思,越觉得匪夷所思,便越是膜拜敬畏。

所以帝王们往往会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高深莫测,遥不可及的形象。当然很多帝王还会很虚荣地加上英俊潇洒,英明神武之类的形容词。

惹得不论是管家小姐还是布衣佳人都对那座高深的宫城,一颗芳心蠢蠢欲动。就算做不了凤凰,倘若能与某某英俊王爷来段偶遇也是曼妙万分的。

其实,真相往往是,皇帝们不是肥头大耳就是大腹便便,因着这是皇家美学要求的——福相

落九郎吐出一口悠长烟晕,站起身来松了送肩,折了折腰。一回头就看见了呆立着的小二,只见他嘴一张,眯着眼道:“小二哥啊,你如此看我,莫不是恋慕我?老朽可就这一件衣服,倘若袖子断了,老朽会泪流满面的。”

店小二心目中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之相立刻跌落凡间,破碎得就和他昨晚磨的豆腐渣一样。唉,孩子哇,偶像什么的,难道你不知道是要远观的吗?

“落先生今日怎生这般早?”小二收掇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心脏,抽完剩下的门板,干笑着转移话题。

落九郎懒散地踏进茶馆,手中转着一块磨得光滑的醒木。醒目长不过手掌,宽约两寸多几分。前头隐约能见着朵血色蔷薇,也不知经历多长时光,颜色不改,鲜艳欲滴。

小二的目光落到它上面,也不知为何,每次见着这木头,心下总是堵得很,喉咙里像梗着什么一样酸得难受。

落九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头抚了抚那朵蔷薇,嘴角扯了丝笑意:“今日天寒霜雪,老朽这把老骨头甚不舒服,再见着这皑皑白雪,想起了许久前的几个故人。思绪过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哎?落先生还有故人,如今他们可还健在?”小二哥又执着扫帚里里外外扫起了地:“哎呦!”小二脑门吃了醒木一记。

“都言是故人,又怎生健在?尽说胡话!”

落九郎旋身撩着袍子坐在了书案后,一敲醒目,空荡而清脆的声音撞在茶馆四壁,又回荡开来,久久不绝。

他一洒扇子,轻摇几下,看着底下空无一人的坐席,启口缓缓道来一个百年前的故事。小二支着扫帚,看着这行事一贯特立独行的说书人,慢慢也随他沉回了那乱世之中悲欢离合。

明月在天,照千百流年,多少人事皆已成灰,空留嗟叹欷歔。

云疏璧沉,蔷薇骨凋,何觅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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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步疏

时光悠悠,年岁辗转。

每当檐角玉铛,清音作起时。我总是想起那个午后,少年轻甲银袍单膝跪在我面前,如墨染的长发,泛着苍青的光华。他的手里握着那杆名动天下的清吟长枪,熠熠寒光一瞬映入我的眼眸。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得他沉稳着力的声音响起在琼苍殿的高梁阔脊间

“秦沉璧,必守君上,荆氏江山,一世无忧。身陨命竭而不悔!”

有时候,信任一个人,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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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章 寒雪夜时与君逢 ...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开始了…落九郎这么个角色我突然大爱啊,决定扩大他的戏份…不过他不是男主的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真正的路人甲…感觉我又纠结了%>_<%(好吧,我只是发现了一处逻辑硬伤了)

荆国云氏得封诸侯,已历两百余年。荆国百姓得天眷顾,荆国君主虽非代代明君,其中中庸之辈得贤臣相助亦尚能安守国邦,护民安乐。
国富兵强,民乐邦安,荆国得以成为这末世江山里与黎国并列的强国之一。

荆国多雪,今冬尤盛。连绵不绝的黑云叠在天边,压得天色晦暗如夜,眼见又一场大雪将至。
原本熙熙攘攘王都街道此时人迹寥寥,散着的三三两两生意人也都在收拾各家铺子,准备打个早烊,回家温酒戏稚儿去也。
那啥,有句话是如何说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对于除了酷爱夜行的江湖人士和有纵火癖的人之外的其他人来说,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天黑了,娘亲们都说有坏人的。

巷子很深,还没有挂灯笼,这一点让我这个夜视不好的人很暴躁,暗下决心回去之后定要督促工部加强对王都的基础设施建设。
下完这个决心后,我又悲催地想,难道我已经在心底里默认了被抓回去的结局吗?不!我是个勇于奋斗,不屈于现实的人,所以就算屡次逃屡次失败,我依然在做着不懈的斗争。

就如同每次我拔完莫老头子家后花园的君子兰后在他的叫骂声中逃脱出来;下一次被押着去时,我依然会将他的文松摧残得一毛不剩。

苍天怜悯,莫老头子滔滔不绝的口水本殿忍了,可是他敢不敢别问我一些很哲学很伦理的问题啊。例如“当君上和王后同时掉落苍江中,殿下会先救哪一位”
当时书案后的我愣了一愣,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指间的扇子一抖很是坦诚地说:“本殿会让护卫们同时救起来的。”
我对于这个回答表示很满意,既充分体现了本殿的知人善任,又表达了对于父王和母后同等的孝心。
可是换来的确是莫老头子气得胡须直颤,戒尺直拍,啪啪作响,嘴里还念叨:“荆国不幸,东君不德,社稷之悲啊。”

东君不德,这在荆国是多么严重的四个字啊。那时我一边抄着莫老头子罚下来的八百遍《论帝赋》,一边琢磨难道我真是荆国百年一见的创新型人才,即将成为荆国的第一位昏君?
就在我抄到那句“东君不德,荒□国”时,我盯着那八个字,我决定这次我要放火烧掉太傅府。
此时的境况,让我有种冲动就是冲到莫老头子面前去,跳着脚告诉他,东君我很德。

君我不仅很德还很正直和脆弱啊。

你有见过回到寝宫一掀被子,被里面赤/裸/裸的某未成年少男惊吓到连爬带滚不敢回自己老窝的东君吗?你又见过在宴席上,被五六个花样妖娆男子左攀右抱,依旧坐怀不乱的东君吗?
我知道荆国王室血脉单薄,但是父王母后宗室长老们哇,您们的东君还未及笄啊。这放在律法里,算是迫害稚童咩?
东君不是个人干的活啊,做东君的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司命星君老婆本的可怜虫。

北风呼嚎,扯碎天上厚重的云彩,飘下了细细碎碎的雪花。冰冷的雪瓣落到我的睫毛上,眨了眨,便有些湿了眼睛,面前的路就更有些模糊了。
我开始怀念我铺着地龙的漂亮寝宫,怀念白白胖胖的糯米,怀念阿巧做的香糯可口的糕点,想到这我饿了…

一只手突然自黑暗里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银白的雪光下,那只手干瘦如柴且苍白无色。可是它使的劲很大,我一个踉跄被它带到巷子左侧的一角。
我脑中划过无数念头,有敌国派来的杀手,有劫财索物的强盗,还有喝醉抱错老婆的混蛋,可就是单单没想到劫色这一说。多年的储君教育,让我都快忘记自己是男是女了。如果是劫色,我想也许我会比较兴奋也说不定…

他将我的手紧紧扣在墙上,勒得我有点痛了,我想我细皮嫩肉的手腕应该淤青了。
雪更大了,簌簌掉落的雪花垂洒在我和他之间,融着夜色,仿若织成一片薄薄的纱幔。我嗅了嗅,果然,周围有浓郁的酒味,可是并不冲鼻,只觉清淡透澈。
接而我就看到那个如这片酒味一样的人,清洌寒冷,修如青竹。半阖着的眼里是迷蒙又清冷的眸色,他在低念着什么,但风雪太大模糊了他的声音。

原本准备呼喊戍卫的我沉寂了,他也只比阿寞要稍微好看一点点,甚至身上的久洗如白的青衫显得有些落拓。可是我那颗被王道帝业埋没着的少女之心,就那样蓦然被撼动了。
我想这真是场曼妙的相遇,夜雪翩翩,公子如竹。
如果将将这位陌生男子只是用他的外表,也就是色相吸引了我,接下来他就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还是个武功高强而富有内涵的人。

英雄救美再配合着漫天雪花,如果杀手们的对象不是我,我想我会很激动。对于严格遵守王室规矩的宗师长老们来说,逛戏园子对于东君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掉价了…因而我只能对着戏本子意淫来满足这颗寂寞而孤独的心。
杀手们的目标很明确,配合很默契,为了取我这个废柴东君的性命甚至连我身边这位路人公子都要一起砍了。明晃晃的剑,交织成一片光幕,向我们头顶罩来。

原本还一副醉生梦死,准备调戏良家少女我的公子甲(暂且让我用公子甲来称呼这位莫名公子),移步转身,右手挽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道弧线迎着剑幕而上。

我本能地闭上眼,对于肉搏刀兵这样没有美感且鲜血四溢的画面我没有什么期待。想象中他的痛呼没有想起,只听得清亮的兵器相架声,还有击打的钝响,七七八八惊乱了雪夜的宁静。但是这片生死相峙的拼斗声又很快被更大的风雪声所掩埋。

所以对于其他人来说,所谓的安静不过是一波声音被更大一波声音所覆盖而已。负负得正,物极必反,阴极得阳,老子的学说果然是经得起实践的考验的。

很久过后,风声雪声都已渐小,我在心底已经扣完了戍卫们从今年到他们回家养老的薪俸和嘉奖时,终于有些好奇地睁开眼。

一睁开眼我的心跳停了停,悬了片刻才又缓缓跳动起来。面前那双黑如点漆的极幽眼睛正一瞬不移地看着我,我看着那双眼里的我发髻微乱、面色青白,总体来说形象不是很佳,让我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