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死之星陨落,乱世将至】

【君上闭门半月有余,足不出宫,人微词,暗流汹涌】

【执扇一柄,半靠于柱,淡瞥一眼华丽殿宇,兀自扇了几下,刻意对身后之人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直到她轻咳一声,才悻悻转身,淡淡施了一礼】臣下辰羽,见过公主。

【一声轻笑,钗环碰撞之音清脆】楼大人不必多礼,父王说不会见你,只是尚有一事需你办妥。

【心下冷笑,想这君上当真是以逸待劳,明明心底不喜楼辰羽,却还能人尽其用,一点不浪费】

【声音只管懒散,道】但请公主吩咐。

【胭脂香味拂过鼻息,心里嫌恶,后退一步,不动声色以扇掩鼻。她吟笑艳艳,从袖口抽出一封金漆信】

【淡扫一眼信上所述,便揉于掌心,再也笑不出来】

【纵马离京,穿梭于驿,行人往来,亦只窥得衣袂飘然,尘影花间】

【信笺上只有三个字,苏辞远】

【好你个姜国之君,你以为这苏辞远是市井上的贩夫走卒唾手可得吗?一年前青国连三座城池都换不得他苍野一计,你凭什么以为区区楼辰羽能够将此人带回?】

【或者这不过是你暗度陈仓之计,支开我,是想对慕容氏下手?】

【初见苏辞远,坟前马上,四目相对。他衣角轻动,竟是一派天然】

【展扇而笑,道】百闻不如一见,苏公子果真不负这白衣卿相之名!

【下马缓缓行于墓前,却不看他,视线落于碑铭之上】紫氏一族,唯有这霄煜公子名动天下,却是英年早逝,当真可惜。今日在下贸然前来,有所唐突之处,还望紫世子莫怪。

【言罢,倾身而拜,容色冷然】

苏辞远

【乱戟劫世,饮尽经年,看锦成灰】

【残月寒星,指顺飞羽长鬃,顺他看去。只天地沉言,冷鸦数啼,孤碑独立,一野默默。】

【半晌,轻哂一声】名动天下又如何?苍生浮屠一念过眼。皇图霸业,弹指一瞬。可悲九黎为之煎,为之苦,为之死,万物百哀。

【俯身拂去冷碑蒙尘,淡淡道】人死万寂,谈何怪之。道是楼公子有心,三国十州,千里之遥,亦能寻至此。苏某不得不赞一声了。

【百年世族,盘虫扎根,纵皇室谢敝,其亦不死不僵。百渠楼氏更是如此。】

【桃花辰羽,闻其放荡不羁,行事叵测,早为楼氏驱之,一鬼才也】

【目凝碑上小篆,缓缓直身,拢手端袖,笑叹】楼公子过奖,苏某不才,乡野莽夫一名,从何经得起这卿相之名。故人安寝之处,还是莫扰为好。

【随牵良驹,径沿偏径,叙步慢行。觉其立身不动,未回首只懒懒道】此地前行十里,为青郡呈缈,每夜子时三刻,必有一队虎骑巡至此地。而此再过两刻,华郡郡守无谋亦会亲巡于此。公子若有兴致,可同切磋一二,都为当世名骑良将啊。

【楼氏号为皇室忠族,而此子却为异数。游历九州,散行七国。阖目沉思,黎有岫玉,荆有沉璧,丰出温辞---如此,抬眸临北,北姜,煞风之国啊。】

楼辰羽

【讫言,罢不随行】

【虽言尊之以名,无难其身,示以大事,从之必信,然此并非择人之道,取信之途,当以同恶相趋,同好相成,与其有谋,方得善始善终】

【回身定眸,执扇轻摇,拂起肩发一络】苏公子何以如此自谦。尊师萧纵胸怀九州之智,大成天下,其徒必纳寰宇之术,可动江山。

【轻踱至身侧,吐息而叹】公子可曾想过,当今九州何以乱世不休,戎马纷蹄?此乃分合不定之过也。七分天下,大乱不乱,大统不统,各自为政,空有至尊,依楼某人之见,无需十年,九州必乱。慕氏庸弱,旁枝零散,朝无可用之臣,将无可用之兵,内外俱损,各路诸侯任凭一脉,皆可攻伐其城。如今偏安一隅,已是大幸,此局定无可定,必有能者破之。然逐鹿之势,必有强弱,奈何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处之,君有道,臣不臣,此乃大患,是故楼辰羽于此,代姜国君上之尊,请公子出山。

【色凉如霜,北辰勾月,山阴背曲水,老树汖山贫,墨鸦嘶戾,凛然风声。乍然收扇,插于腰间,回身走向白夜良驹,轻抚道】数餧食之,从而爱之。辰羽这匹马,性子和主人一样,懒散得很,却独为苏辞远,跑过了三国十州,千山万水。看在这人马同心的份上,苏公子就不请在下喝一杯吗?

苏辞远

【沉风转袍,袖盈缨飞,并骑徐趋且行,摇首笑望北夜墨星】天下之智,众士三分,萧夫子独占七分。广鳌持天,夫子未行,苏某怎敢动山河之论

【千秋折戟戍,慕氏垂天,北辰独起兵马百刃。七国上下,各荡白练,丈夫志当何付。明珠寄匣,古蓑垂溪,名士贤主自有所归】古今公行,家从于父,国受于帝。臣毋逆主,子毋背亲,千古上下之通谊也。嗣立匪忘先德。帝星尚悬,却为天下戮。是以戳骨剑脊,背宗望德,难合王道,必为青简唾之。又或闻之,姜尝十万伐荆。德不厚者不可使民,政不通者不可请臣,欲强兵者,先富其民;欲称帝者,必广其德。北姜国盛,却多仗旧势祖荫,君不泽被于民,却广兴兵戟。恕苏某直言,纵有雄志,却难成明主。

【撑鞍跨马,扯缰顿蹄慢踏几步,执笛指前】前方五里开外,小肆一处。无他唯一曲酿尚得入口。公子不弃,便随之前去一饮同欢。

【语顿,笑意未测,只眼下沉墨】溯世沉浮,千舸破浪,公子亦为横颠之才。姜主有公子之士,却趋之来寻苏某,不得不叹非明行也

楼辰羽

【勾唇轻笑不语,只纵马随行,踏碎一地月光】

【不过片刻,至一酒肆,笤帚横斜,直指星月。入内,环视之,器皿粗陋朴素,尚有一番清净自在】

【牛肉三斤,曲酿一壶,凭栏而倚,浅斟对饮】

【玩转杯酒,咂味而笑,道】苏公子方才说,姜国依旧势,仗世荫,乃继盛世,民无所厚,兴兵伐戮,故国君称不得明主,霸业亦不得成,是也不是?

【摇晃杯中残酒,微敛眸色,言语缓缓,不忍破坏周身静谧月色】苏公子可知,什么叫做大势?

【抬眼望月,唇边闪过一抹孤傲轻蔑笑意】大势,就好像船行广海,于急流之间行走,却没有可以控制方向的船舵,掌陀之人就算聪慧到可以计算出大船会在哪一刻撞上礁石沉没,亦对这种局面无能为力,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走向毁灭。 天朝慕氏,大势已去,纵然有志之士有心匡扶,亦不可回转。

【略一顿,话锋转圜】姜国虽势盛,亦逃不过公子切要之言,然,正因吾主心怀天下,势在革新,必求贤士之助,方可谋定而后动。天下之人如流水,障之则止,启之则行,静之则清。乱世不定,民不聊生,何谈源远流长泽被苍生之计?化民从政,乃是大成,吾主欲驱而从之,敛民心于道,汇百川于海,天下大同,疆野无垠。

【再一笑,道】况且姜国兵多将广,银粮丰足,若得公子相助,六国之中莫有能望其项背者。如此,苏公子可知己身于天下霸业何等重要,怎可弃之不顾,独善其身

苏辞远

【把盏提壶,旋身撩袍复坐阑干。】

【望疏夜流星,浅笑宴宴,待其慷慨语落。指尖笛转,轻敲木节,长歌缓吟】尘寰苍宇,孤客足浊,广厦谁筑,记封狼居胥尚存目前,朝辞帝阙征长战,却忘刃骨覆蹈碳。君看荒冢悲无歌,谁值苍黄念秦汉。

【舒风缱绻,拂面抖袍,摩挲簌簌音】遮暇敛敝为士谋也,楼公子所言为姜主说,此言可料。何为大势,依公子所言,不过姜主一人大势耳。恰时公子所问,苏某答曰,是。

【见其色凛,欲起言而驳,复既笑言】观博者,欲分利,或取大投。明君者,计不离座,谋不出堂,利施九州,而静坐以制诸侯也。慕氏横政上下,制衡七国,广宇阔栋之梁山河犹在,树威百十朝。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姜国之公,欲起事而阀之,不过逞一时之勇,谓鲁勇霸主而非帝者。且,公子可曾料,姜国一起,或可遭六国王师之刃。

【天线一色白晕,冷雾轻起。眯眸抿唇静然片刻,撑栏跃下】山河无限,何苦焚天袭地以为炉,陷苍生之苦。慕氏帝数未尽,堂冕尚存,令公又奈何背弑主裂国之名。苏某无才,不欲寄身为子,破七国静局。

【唤哨一声,飞羽轻跑而至。背面酒肆,一声轻叹】怀天下之名,终不过一利耳。

楼辰羽

【寰宇苍凉,远山孤影,都是世间大悲之景,唯今添了这一抹幽柔笛声,风声虚白,酒肆萧索】

【怔愣之下,手中瓷杯滑落,顷刻间粉身碎骨】

【昂脸,沐上破碎月辉,长叹一声】辰羽所说,并非姜国大势,而是九州大势,天朝大势。苏公子但言姜国起不义之兵,可曾想过六国之心亦不在高下,龙骧虎步,野心勃勃,又岂独言姜国之过?七国静局,可笑啊可笑,紫氏覆亡,华国易主,风生水起之势诸侯皆知,何来静局?这天下迟早一乱,而天朝,固有百年基业,根深蒂固亦如何。朝代更替,风水轮流,此乃天下苍生兴亡之道,史册所载,分合有时,又岂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止?公子多智远虑,难道看不透这些吗?

【见其言语无意,顾自哨马扶缰,便知此行不遂,多说无益。立于酒旗之下,抱拳道】辰羽不才,无德无能,说服不得公子,亦不枉相谈一场,此生难忘。自此别后,喂望珍重。

【一声嘶鸣,马蹄轻纵,乱尘飞沙】

【静立片刻,忽而轻笑,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便牵马离去】

【星夜飞驰,日夜不息,又是十日】

【空手而归,尚未歇息,便得悉慕容将军入狱一事,虽不出所料,仍是心有不甘】

【慕容三世树恩,四世臣公,放在他眼中,亦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人。杀鸡儆猴,用心良苦,如今朝廷之上,恐怕无人再敢多言半句,如此,可算是完满了】

【当夜入宫,不请自来。若是圣旨诏下,谁知是怎样光景】

【跪了半日,亦不见王座之上有所动静,也不闻起身,只能一动不动,咬牙到底】

【又过半日,他一眼扫过,才不痛不痒缓缓开口】还跪着做什么,自行领罚去吧。

【俯身行礼,苍白唇角轻轻一勾】多谢君上不杀之恩。

【他面露冷笑,收回视线,起身离去】

【呼出一口气,缓缓起身,双膝麻木不仁,若不是扶着柱子,怕是走不出这里】

【不是不杀,只是时候未到,才让这条命多留几日】

【殿外月下,桂叶婆娑,一阵踉跄磕碰,跪坐在地,仰脸而叹,终于痴痴笑起来】

【食君禄,终君事,这条路,却比想象中寂寞】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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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四章 浮生回首如驰影(一) ...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最近 -老抽了, 我的收藏就和死了一样。亲们留一两条言,来抚慰我备受创伤的心吧。泪流满面

我枕着右手,指间缠着他如瀑的墨青发丝:“君老头下手可真狠,你又没抢他老婆…”
他伤在胸口,只能侧着头与我慢慢说着话。因着身子孱弱,声言比以往低了几分:“祁青告诉你的?我是没抢他老婆,可是他欺负我老婆了。”
听了这话我的老脸不由自主红了,立刻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中,换来一声他轻笑,似很愉快。
半晌他一声喟叹:“侵人国土,掠人城池,与夺人妻子有何区别?以你看来,定是很不欢喜的。你,看似愚钝无心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心软。”语间带着一丝自嘲:“而我一直强留这样的你卷入这些污淖般的世事中,也难怪你防我逃我。”
这是这世上第二个如是说的了,我有些感慨,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在世外的一株白荷花呢?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是如此正直而高洁着的呢
我若良善,当初又怎么会和这厮不用串通就十分默契地逼死了紫宵煜?想到这,我深深地唾弃了我自己…
我盯着眼前月白缎子上的蝶戏牡丹,他轻薄的吐息就在耳边,偶尔急促些,想来这伤必不若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关紧要。我向前稍稍蹭了蹭,手摸索到他的手,嵌入他指间:“阿玉,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不怕…”顿了顿又道:“我自然也不会嫌弃你的。”
都说在病中的人心理总是分外脆弱,我既然已经良善就必不会和他说什么不义之战有违天道,祸害苍生此类冠冕堂堂的话来刺激他。虽然我确实觉得白骨遍地,烽烟肆起的景象实在是没什么美感。
乾坤成局,自有翻云覆雨之人行子布局。七国纵横,哪有什么仁义残暴之分。反正只有那最后踏进这京极都的才会是正统历史的主人,舆论的主导者。到时候你哪怕说自己是天帝下凡,九天玄女转世来拯救苍生,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他已然倦极,没有说多少便又沉入了睡梦中。我悄悄从枕间抬起头来,他的面色已不像将才那般惨败,便是在梦中眉头依然轻锁。我托腮看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便是病美人,他依旧是个美人。而在病中,更有一番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惜的风情。当然对于某些口味与兴趣独特的人来说,或许生的是辣手摧花,蹂躏之心。
又为前不久自己的傲娇小心眼羞愧了一下,原来前不久并非他冷淡了我,而是卷入了王室之中常见的宫廷戏码,那就是所谓的逼宫~

祁青告诉我,前些黎岫玉不在京中,是因为有人煽动了他退休在家养老的王叔,竟有了与他这年纪尚轻的侄儿分庭抗礼的念头。恰逢七国会盟,黎岫玉身处京都,他那王叔就带着旧部在他后院放了一把火。
黎岫玉接到密报后,为了防他国趁虚而入,连夜暗自潜回黎国亲手灭了他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王叔。可未料除了他黎国叛兵之外,居然还有另一股子势力掺和其中,冷不丁就送他了一记冷箭。
想来,这次当真是逆了一贯冷傲骄矜的黎岫玉的逆鳞。他的亲兵俘获这股子外邦势力,也不知用了什么十大八大酷刑逼问出了这祸乱的根源竟来自姜国,直指君老头子。
我已能想象当时他得知此消息的模样,必是冷笑连连,心里已不动声色地为黎国的国土扩张又选定好了一块新地方。于是,他就和姜国的二世子,君无双还有姜国冢宰楼辰羽毛勾搭上了。
至于君无双这孩子究竟遭到了君老头子什么悲惨虐待以至于走上了一条弑父弑君的骂名之路我就不得而知了。其实我曾暗自揣测了一番,莫非,又是豪门里惯见的,某父某子同瞧上了一位美人不成?
祁青说完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着谴责:“这些时日,主公连日连夜都未曾合眼,就是那样,依然挤出时间回了一趟京都,生怕某个缺心眼被人撺掇多生了什么心思,胡思乱想。某人呢,倒是十分能耐,两句话就又把他气得大怒而去。”
我听完十分惭愧还有心虚,袖子底下暗暗对了对手指,不仅气走了他,还在他的酒水里放了两粒巴豆…我本想巴豆这事应该没人知道,事后顶多黎岫玉认为自己在这虫病多发的季节吃坏了肚子。可是那红衣女子在为他检查完身体后,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我很不安。
要是被黎岫玉知道我暗算他,我会挨揍的,我内心哭泣。
看着睡得并不安稳的他,我想,这帝王之路终究非轻易好走的。都说人一生得一知己一对手,就已足矣。可他的对手却是这七国天下,无数人事。想到这,我的心微微疼了。他心思一贯较旁人细密,想来,也比旁人更累。
所以哇,做人还是傻点好。如果你自认没那能力将这世间剖析透彻,不妨就糊涂一世也好。太透彻和清醒的人,经实践证明,一般都会秃顶和短寿…
就在我撑着头出神的时候,极轻而又节奏的敲击声突然响在窗外。我听出了那是无桑一贯报信的手法。我低头看了看他,终究松开了手,偷偷爬下了床。
无桑呈来青国信笺,上面是师父的印戳,我惊疑地撕开外封,看到信中话时,手一抖,轻飘飘的一页纸就那样落了下来,颓然委顿在地。
念儿不见了!
我来不及等黎岫玉醒来,给守着的祁青留了几句话,便匆匆纵马驰车赶回青国。一路上,我闭目靠在车壁上,牙讲唇瓣咬出丝丝血痕,念儿…
当我和那个应该失踪的年幼的青国国主大眼瞪小眼立在朝堂上时,有些站立不稳,难道青国也流行了外藩的某些以愚弄他人为乐的节日吗?
他的小眼睛躲躲藏藏,眼神闪烁,冲我挤出一个艰难而抽搐的笑容:“母亲,您回来了?念儿好想念您啊…”
我也好想好想,拎着你起来打啊!
回我和他端端正正面对面坐好开始盘问时,他犹豫再三,猛地扑入我怀中,干嚎:“阿娘,念儿真的好想好想你哇。师祖大人恐吓我,说阿娘您再不回来,就要永远被坏人留在京都了。念儿日日思念,夜夜哭泣,连奏疏上的字都看不清了,才出此下策,哄着阿娘你回来。你看你看,念儿都瘦了。”
他抓着我的手摸向他光滑的小脸,当我碰到他肥嘟嘟的脸时,终于忍不住颤抖着手狠狠捏了一把。他一声嚎叫,响彻后宫。
都说丰国的桃花是这九州之上最好的,可惜青国王宫之中却难生桃枝。我握着念儿的手一笔一画在奏疏上描着字。他此时皱着小小的眉,极为严肃。我开口问道:“念儿,你喜欢桃花吗?”
他仰首,沉默地看了我片刻,小小的眉拧了拧,终于点了点头。我放下他手间的笔,笑容温柔:“那母亲让人替你折来这世间最好的桃花好吗?”
他侧首看了案边婚书金册,一个月前它来自黎国公手中,而现在那个它的主人应该已经快到了青国王都了。终于他又点了头:“母亲摘来的,自是最好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搂紧了他。
殿外一阵喧哗,心下诧异,再回头,便见着了那风华俊朗之人踏了进来,一时便怔忪在了那里。
那次会盟之后,有顾念幼儿的意思,也有我逃避的习惯使然。当你突然了解到一个自以为很是熟悉的人你所不知道的一些事后,你会发现你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他了。
他走到我身前,淡淡看了我一眼,我自动转目去研究他身侧的梨花木椅上的蝙蝠。
他凤目轻转,视线落于我身侧那小小人儿身上。他走到念儿面前,端起那张稚气未脱却佯装严肃的粉脸,挑起一边唇角:“小世子,你可认得我?”
念儿眸色闪动,视线未曾移开,轻轻颔首。
就听他大笑一声,回首看我:“让颜儿久等了,路上耽搁,所以来迟。颜儿,可心焦?”
他俯身看我,手撑在椅肘上,半围住我。我抽了抽嘴角,笑地有些僵硬,身子往后缩了缩。我说,这样不利于幼儿教育来着吧。
国君大婚,举世赦杀。
再过三日便是迎亲之时,我静静饮着一杯茶,他慢慢靠近,指腹轻划过我的侧脸,迫使我抬头看他:“颜儿,那日为什么要逃?你可,还是不甘心?”
他未等我回答,细碎的吻便落在了我的唇角,封住了我所有言语。
我面红耳赤,心神恍惚时想,逃是真的,不甘心真就是个误会,误会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
大婚前一日,快马来报,姜国国君遇刺,群医无策,昏迷不醒,楼氏掌国,权倾朝野,荆国增兵边境,十二万大军压境。姜国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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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五章 浮生回首如驰影(完)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结了~~o(>_<)o ~~接下来,还有一个黎小世子的番外,估摸挺长的。这孩子不容易啊,等个老婆等了那么久。然后,吼吼,第二卷是云步疏和秦沉璧的故事了

中天月圆,梨蕊盛雪,叠如云端。我端着酒盏,静坐细抿。那湖波鳞碎,环柳窈窕,一如往昔。

可惜的是,而今再不复少年时那般无忧心态了。

听闻蚌壳里的明珠,是由沙砾落入蚌中,历经千百年时间磨砺而成。

我听后,蓦地拍桌,道:“好珍珠,竟和我夫人我一般质朴而内秀。”

师父的眼神很是匪夷所思,大约他觉得他的教育着实失败,他道:“你这般鲁莽的性子,在往后定是要磨一磨的。”

他一语料定,何止是磨一磨。珍珠磨去的只是沙砾的棱角,我磨去的则是所有年少的轻狂与锋芒,鲜血淋漓而不忍视。

有人坐下,转去青壶,便听她清脆的声音传来:“世人都说借酒浇愁,夫人大婚在即,哪来这般愁?”

指尖在盏沿细摩,轻笑道:“苏枕暮,这良辰美景如斯怡人,你却总是喜欢来煞风景,当真讨人嫌的紧。看来夫人我还是踢了你走最好。”

半晌无言,便听她讪讪道:“不就占了你一角殿室,吃了一口饭食而已。就这么迫不及待物尽其用了。你既这般想帮黎岫玉他,又何必在这自斟自酌?”

我转头幽幽地盯了她许久,她向后倾了倾身子,面上上有些挂不住:“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哦。”我平平应了声,勾着杯的指头沾了沾酒,在案上划了个墨字。

她低头一瞥,面色一僵,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复杂,我叩了叩桌子慢慢道:“这些年来,没想到阿暮也有这般颠簸坎坷的遭遇,真是让人可感可叹。”

又转了个调:“若是流传开来,也算是出让人动情的戏本子了。阿暮觉得如何?”

她应该觉得我是个坏人。其实我不是坏人,与黎岫玉呆久了,我多少是变聪明了。例如,我聪明地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性子上的弱点。

苏枕暮的性子就是小心眼又好面子,真是个别扭而可爱的孩子啊,我弹了弹袍子,笑得奸诈而欠揍。

饮尽最后一口酒,抛了杯子,起身离座,斜觑:“本夫人就算再愚钝,这过往现下,总还是能分的清的。你的师兄苏辞远何等人物?那楼家小子,也是个小狐狸崽子。我总不至于才接了婚书,便要做了望门寡?”

说完,起步离开,留她一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次日,苏枕暮起程赶往姜国边境,黎军驻扎处。

当我带着念儿和辫辫往梨花树下埋酒时,黎岫玉和苏枕暮的信函同时传来。我弯腰替念儿擦去脸上的泥土,听辫辫念着信中内容,然后笑了起来,对念儿说:“听到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揉了揉他脑袋。这就是政治,没有绝对的盟友,只有绝对的利益。铁骑和刀兵是它前进的步伐,这天下,终究还是乱了。

姜国兵强,七国有名,单凭黎国孤力,抗之不易,然荆国之军扰边,势如破竹,楼氏顾此失彼,终是丢了城池无数。

楼氏势单力薄,于朝中树敌无数,内忧外患,不日乞降,后来者居上,黎国趁势纳降,独独冷落了最初风生水起的荆国大军。

奈何降书送至黎都,黎国以礼相受,两国互盟。如此一来,姜国的盛世终是画上一个句号。
而两国之军,荆国亦难再越雷池一步。

月移花影,淡扫露台。我独坐在玉阶之上,看这重重宫宇如同当年我接到师父从他手里带来的兵符一样。

谁来,谁去,谁是,谁非,这世间从不缺恩仇爱恨。青山会老,红袖亦皱。人,生而在世,又能辜负多少春秋?如此也好,如此也罢。总归,终有人陪我喝这一壶酒了。

他踏夜而来,铁甲未卸,那双眸子映着月华,流光璀然,灼灼逼人。我抬袖斟了一杯:“打完了?”

又斟了一杯,扬眉:“打好了?”

他站在我身前不远处,披着铁甲的手臂抬了抬,却在几步外生生止住。他的眸里没有往常那般温切又疏离的笑意,深深看着我道:“我不想你身上沾染鲜血的腥臭。”

我心下一颤。

他从怀中抽出降书,放到我面前,一双眸子终浮起笑意:“聘礼在此,我终于能够娶你。”

夜风吹来,击打着檐下铁马,发出清亮又遥远的声响。他的话虽风落入我耳里,那名为酸楚和心思的情绪终究在心底蔓延上升,包围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