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请上轿 作者:墨然回首


公主驾到

方晋到后山寻来时,我正蹲在老榕树后屏气凝神地守株待兔。自打我一日在这处荒无人烟之地平白捡了个身负重伤的肥硕兔子饱食了一顿后,我就养成了这日必一行的爱好。
师父在我来时的第一日便告之与我,经他鉴定,后山这株千年老榕树已修得了灵性,实乃株仙树,得好生供养必能庇佑我乃至本朝国泽。
但是他也曾在我出生时鉴定我必是定国安邦、温雅贤德之女,可后来通过我摧残了无数本《兵略》《政通》等等事实来看,作为国师的他只适合预言一下明天是不是下雨、后天会不会打雷。超出三天以上的未来事由,也大大地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本来我对于他的榕树成仙论很是嗤之以鼻,但经过我长达两个月之余的蹲守,现在却不由地有那么几分相信。
第一天我抱着琴来这里练习声乐时捡到了一只皮毛油滑的兔子;第二天我带着书来这里背诵《史纲》,我捡到了一柄镶着和田玉的匕首;第三天,我则因为偷吃油腥和窝藏赃物被师父揪着耳朵关了禁闭,头顶茶盏抄了一整天的书。
刑满释放后,我贼心不死地继续偷偷摸摸隔三差五地过来,这次我不再将目标局限于这些世俗之物,而是真心实意地向老榕树祷告,请让我捡到个男人吧。
我想的很简单,捡个男人我就能嫁人,嫁了人我就能离开这破山坳,离开了这破山坳我就可以尽情地喝酒吃肉以抚慰我充满了十年白菜萝卜梗的肠胃。
这个理论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荒诞和不知廉耻了点。可也是旁人告诉我,我是个傻子,作为傻子理应如此。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我家的某个角落中,一出恶俗的狗血家斗戏码悄然上演。作为一名宠妾的女儿我,一夜昏迷后莫名其妙地就被诊断成了傻子。
成为傻子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成为傻子后还妄想百般为自己正名。在我百口莫辩,甚至要一死以证清白的危急时刻,我那手足无措的父亲在情急之下便将我抛到了这荒山野岭的国师府中,一抛就是十年。在这个自然环境优越到野狼明天见、野狼天天见的情况下,被当朝国师每天喂养些青菜梗子的我还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为了奇迹能继续延伸下去,我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守株待兔奔温饱。
方晋抄着手老态龙钟地蹲在我身旁,眼神极度忧郁和怜悯地看向我:“师父已经抓完阄了。”
我依旧聚精会神、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草丛,胡乱点了点头示意我听到了。
方晋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颤着声音道:“阿衍,我带你逃走如何?你要是落到那逆贼手里,定是没个好下场的!”他将我的手攥得死紧,神情激动,胸口起伏地厉害:“天涯海角,有我一口粥就不缺你一口粮,咱们男耕女织,咱们…”
方晋传承了我师父口若悬河的雄辩力,同时并将它发扬光大成了忽悠。活的忽悠成了死的,死得忽悠成了活的,这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方晋让江湖百晓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处在于,凭他一张口能让人反反复复死来死去了。
“师父如果发现我两私奔的话,你会死得很惨。”我冷不丁道。
他沉默一下,虚心求教:“为什么不是我们死得很惨?”那“我们”二字透着浓浓地不甘和委屈。
我深沉道:“因为,我是个傻子。世人对傻子总是格外宽厚的,例如我要是去抢了山下朱八的老婆,别人说不定会夸奖我积极向上有进取心,懂得人生追求了。但是,你去,明天国师府就该出丧了。同理可证,我两私奔,师父肯定会以为是你拐带我,而将你捉回来辣椒水铁鞭伺候过后,再将你丢到狼窝满足母狼们的生理需求。”
“哎哎哎,你个姑娘家说话怎么没羞没躁的?”方晋面红耳赤被我气得跳脚,指着我鼻子大呼小叫:“辛衍,你念的书呢?你学得三从四德呢?”
可见方晋少年修炼的功力还是不到家的。他曾说他一定要叛出师父,坚决抛弃这些装神弄鬼之术,奋发努力为苍生造福。他拟定了如下方案:一,做个白衣飘飘、擅长英雄救美的大侠;二,做个万民敬仰、权倾朝野之人。
从这两点看,方晋不仅对潮流风向把握不及时,思想也甚是不成熟。因为现在江湖已经不流行英雄救美了,而是相爱相杀了,美人和英雄总是塞着比心狠、比苦逼。而根据我对历史的研究,一般权倾朝野之人都会遭万民唾骂,死后还会被掀棺材板。
方晋这一番大动作,显然注定了今天是等不到某傻兔了,看来以后也等不到了。
我悻悻揪了把狗尾巴草嚼着草根,揉揉酥麻的脚踝,站起身来斜眼道:“口腹之欲也是生理需求,难道你的纯洁也葬送在了张寡妇手里了吗?”
山下村里张寡妇号称一枝花,有着澎湃的胸膛和同样澎湃的胸怀。她自称博爱济世,济不济世我不知道,博爱那是必须的。
冬去春来,榕树间斟漏几更岁月,满山的迷迭香像是一袭奢华的美人紫衣绽出幽幽静芳。
“我突然发现,这山上的花木似从未凋零过。”停下踢踢踏踏的脚步,我回身看去,远上而去的山阶生满了青苔,老榕树宛若屋脊的冠盖边斜压着淡青的天。横过穿空的云被昏阳染成艳艳的酴釄色,山间涟涟溪水声伴着啾啾鸟鸣,如从古书里脱形而出的秘境仙地。
方晋尚在为我方才的调笑所恼,抱着臂膀别过头去并不搭我的话,很明显还在为刚才的事别扭。
我不禁感叹,世人皆惜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人浪费时间在了这些斤斤计较之上?须知蝼蚁浮生不过苍天一念,有空生气还不如多喝碗豆浆,谁知道明天出门会不会给马车撞死、盗匪砍死、一跤跌死?
师父赞扬过我这是种极为朴素实际的世界观,而后便打发我去将明早府内所有人要喝的豆浆给磨了。
方晋这孩子虽然心眼甚小,但他一直说服自己胸襟宽广的侠义之人,久而久之他就从小心眼变成缺心眼了,可见暗示的效果如此之好。不多时他就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你我好歹也算是同门一场。此日你前去刀山火海,师兄我虽然不能亲往随行,但你若有须知会一声,为兄定当赴汤蹈火蹲,在所不辞!”
我诧异扬眉看去:“难道师父没告诉你,让你跟着我一同回去吗?”
方晋面白耳红,明显血脉不畅,随后表示他死不瞑目。
“你往哪里走?”方晋见我大大方方,扬长直往山门而去,在身后呼喊:“你我总是要拜别一下师父吧?”
我未回头地挥了挥手:“要去你去,去了也是白去。”
不论师父抓不抓阄,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不可改变。就如同十年前,我再三辩驳都无法改变我是个傻子的事实,也无法挽回母亲喝下的那碗汤药。师父抓完阄后,就迅速地力竭体衰道要闭关三月,遁地十分效率。
方晋不死心地去碰了个硬壁,不久就灰溜溜地提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尴尬地捏捏耳朵边,才扭捏道:“师父果真去闭关了,他让我将这些交给你。”
我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玉箫一管,陶钵一盏,《小儿经》一本,还有一根糖泥娃娃。我拿起那根剔透碧玉箫,未着一眼,便随手高高地抛到了路边丛花之中。
原来这就是挥金如土的感觉啊,真是——爽哉了。方晋目瞪口呆,眼见着又要气血不稳,爆体而亡。
我拍了拍他肩:“我只是在提前适应一下以后的生活,听说京都的小姐们没事就撕撕罗扇,砸砸古董。师父小气惯了,这个肯定是个赝品。”
方晋欲哭无泪,颤抖着声音血泪斑斑地控诉道:“这是我攒了一年银子,给你在攻玉斋买的十七岁生辰礼物。”

少年,做人要诚实。既然是你一番心意,又何必托了师父的名,白白便宜了那个老不羞。
山下已是秋寒霜浓之时,枫红如火,翩飞如蝶。一簇又一簇的相思草披着霞色暮光,盛放成炽热的火焰。方晋说,这看起来满目红艳,倒十分喜气。可我却觉得,恍若一场焚林之火紧随燃烧,身后再无退路。
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踏着肃肃秋霜迎面而来,溅起飞红无数。来人一眼见得我们,紧攥马缰,当下利索地落马,黑底红边的束身袍垫在膝下:“陛下久候公主不至,便命任九前来亲迎公主。”
我衔着糖泥人,兀自低头拨弄掌心的相思草并不理他。方晋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不理,又捅了捅我,还是不理。他终于恼怒地举起了巴掌,而那边那人却倏地拔出刀直指向他,呵斥道:“不得对公主无礼!”
我慢吞吞地舔了舔糖人,怯生生地看着他和他手中明晃晃的兵器:“公主是谁,谁是公主?”

“阿衍,那你可又认得我了?”任九身后传来一道含笑之语,任九这可怜孩子又立刻“啪嗒”跪了下去。
十几年未见,云溯这厮长得可真是越发得衣冠禽兽了。我咬了口糖人在心里感慨无限,瞧那双似笑非笑的琉璃色眸子,恍若寒夜点星;睫毛长而纤密,让人含恨;一般女子都穿不来的绛红缠龙锦衣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是合衬得紧,端得是雍容风情无限。
方晋面上不多好看,紧紧绷着脸道:“开国高祖有训,凡帝王者不入国师府。”
云溯恍若未闻,迈着慵懒的步子来到我面前,弯腰俯脸看我:“阿衍,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低语仿若鬼魅的呢喃,明明是含笑却让人无端的毛骨悚然:“当初我说的如今我做到了,那你呢?”
他覆手握紧我手中的相思草,如火的花瓣顷刻间碎落一地。
我扬起脸,朝他甜甜一笑:“他们虽然说我是个傻子,我却还记得你,你是表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垂下的浓密睫毛若扇面遮去他眸中之色,他并未答言,山道之上一片空死的寂静。我低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糖人,方晋喉咙里咕隆一声。
良久,云溯执起我的手放入掌心,笑得艳色无边,硬生生将一地相思草压了下去:“是的,表哥来接阿衍回家了。”
未及山门,就听一片呼声若闷雷轰山:“恭迎嘉平公主。”
大祁朝两百九十九年,外戚云氏联合三镇藩王,起兵谋反,逼宫篡位。平熙帝辛氏中庸无能,朝纲坍圮,帝师连连败退,终在叛师兵临城下之时不战而降。旧皇室流放千里,云氏登极,改国号大燕,初元天景。
这本来是段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历史,可因我冠了辛这个姓后,它就染上了浓墨重彩的悲剧之色。真是命运忽悠历史,历史忽悠世人。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开新文了…远目,这文会和君妻隔日更。跳吧跳吧,老朽命一条在这,绝不弃坑。捂脸,新文求包养,求虎摸


太后千岁

云溯此番迎我的声势甚为浩大,车马辚辚,华盖遮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刚刚谋权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人。
若是以方晋的价值观来看,这就如同一夜暴富之人到处炫富一样,还是窃取他人财产,真是可耻庸俗至极。不过他仇富心理一向很重,小时候就经常去镇上某某员外家卸卸车轮、洒洒铁钉、偷偷母鸡妄图荣获侠盗之称。当然,妄想只是妄想。
在我看来云溯这般阵仗是如此地居心叵测,不是他想自杀,就是想让我被杀。一个旧朝廷势力被推翻后,往往会衍生一个名词,叫前朝余孽。这些余孽分两种,一种是和当朝人士情爱纠葛,共谱一话人间凄凉曲;另一个种则是不择手段地暗杀、毒杀、情杀、总之想方设法地杀杀杀!
树大招风,户富引贼,人秀成靶,生于皇室的我深谙此道。
幸好云溯没要求我和他共乘一车,否则我会考虑让方晋裸奔吸引大家注意,再由自己亲自动手废掉云溯。不过看这厮足下章法有道,想来是常年习武,当年那病弱庶子早已今非昔比。可叹造化弄人,把云溯弄得已不太像个人。
在一众宫娥的扶持下,我四肢并用叼着糖人费力地爬上了马车。上去后,我甩着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引来意料中飞来递去的轻蔑眼风。
效果很好,我很满意。
“放肆!这是公主鸾驾!”宦官拔高的尖细嗓音刺入耳中。
一回头,就见方晋红脸撑着脖子,咬牙切齿道:“我是她哥哥!还不能坐一辆车?”
“噗嗤”周围一片肆无忌惮的失笑声,甚是不屑。
我沉默,方晋完全不需要这样自我菲薄,把自己拉到和我哥哥们一个水准上。
眼看云溯那边也被我惊动了,我心中一凛,舔舔唇角甜渍憨笑道:“他是我的手帕交。”
见众人惊疑之色,我指了指公公嘿嘿笑了笑:“就和姐姐你一样啊,好姐妹,姐妹来着的。”

“哼!”“哼!”男人和不男不女人同时被我得罪,我抽搐了一下缩进了车内。
云溯传了话来:一切但听嘉平公主吩咐,不得有违。
我终于享受了一把特权阶级的优厚感,非常不错,值得发扬。
马车之内,我和方晋面面面相觑,对坐无言。他几次欲言又止,看来已累积了一肚子感想有待抒发。
可天不时,地不利,人嘛——不用偷窥就知道,周围不知竖起来多少双耳朵。
就在方晋按捺不住张开口时,我当机立断捡起漆盘里的苹果,牢牢塞住了他的嘴。
他虎目如铃瞪着我,而我深深后悔,怎么就被师父忽悠带了他来?
在前一夜,师父来找我辞别时为了表达对我关怀之情,非常大方地决定把方晋借我一用,伴我入京助我一臂之力。
对此,出于人道精神觉得若是送死,我一人即可,何必拖累方晋?更者,从以往无数次方晋犯案总连着我一起受罚的教训来看,有他在我死得更快。
我委婉推脱道:“师父之意,我心领即可。容弟子一言,不知师兄何用?”
方晋这人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所以他有所有男人的通病——花心。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学过一点,结果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学会。
师父听了我分析后,沉吟道:“以他这个特质,完全符合入朝为官的标准。”
真不愧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师父,虽已退隐庙堂,但仍能切中为官之要害,令我肃然起敬。
师父临走前抬头看天,神色难辨:“为师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国师府近来米粮不大够了。”
原来如此,我心领神会。
云溯一定失望了,这一路着实非常平静,平静到我和方晋各自打了一个盹。中间我还做了一个梦,回味无穷。
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方晋的蒲扇一样的巴掌堪堪要落到我脸上。
我瞪!居然敢趁我不备,图谋行刺!这么短的时间,云溯难道就已经和他勾搭成奸?
他牙齿打着颤,一口白牙咯吱作响磨出两个字:“松口!”
我像躲瘟疫一样丢开他的手,小麦色的胳膊上两排清晰可见的鲜红牙印。
我眨巴眨巴眼,眼神非常无辜。
方晋欲哭无泪。
“公,公主!”之前那个宦官拧着嗓眼颤悠悠地唤道,鸡爪子一样的手搭起帘子:“到皇宫了,请殿下移步。”
云溯被团团侍从簇拥在几步远外,指尖摩挲着一块玉玦,看样子价值不菲,具备盗窃价值。
“阿衍,我们到家了。”他说得有几分感慨、几分自得、几分深情,配上嵯峨殿阁、巍巍古墙的背景,很有些飘逸的文艺气质。
但一个傻子该如何领悟这种文艺并对答,我还在思考。
方晋的肚子很及时地发出连串“咕噜”声,他黝黑的脸显露尴尬,手不自觉在腹前遮遮掩掩。
我豁然开朗,终于为方晋的存在找到了应有的价值。他可真是我学习的好榜样啊。
我应景道:“我饿了…”
云溯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周围的宫娥宦侍们屏住呼吸,一丁点声响都没有。从这点来说,云溯要比我父亲更像个帝王。
帝威如剑,当使臣下敬畏,不敢僭越。
而我的父亲,就他经常和大臣打麻将这点,我认为他那柄剑已锈迹斑斑,砍树都不够看。为主者至此,亡国不足奇。
云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功效,真是天赋异禀。
可惜他越异秉,我的日子就更难过。
云溯大度地笑了笑,拊掌唤来人吩咐准备晚膳去了。
这时,一锦衣宦侍匆匆从右侧雕廊转出来,伏地行了一大礼后道,太后娘娘听闻嘉平公主已至宫中,传其共用晚膳。
云溯拎着玉玦的手一顿,冷声问:“母后?”声调有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怪异。
他这一问,我才想起了他口中的母后,原也是我母亲的同胞妹妹。一个是家族嫡女选秀入宫,一个是以庶女之身入了颐王府为侧妃。按当世人的评价标准,当是各得其所、因缘美满。
只是我那姨母性子生来柔弱,身子骨也不大好。幼时在颐王府偶见她一面,就是搂着云溯在花园一角抹着泪。小时的云溯瘦小纤弱得很,让我错以为他很好欺负。结果我就欺负去了,然后被他一把推到池塘里,自此不打不相识,相识就结仇。
庶子的命运一般比较悲催,但悲催这种东西,运用得当就是激发潜力的绝好良药。云溯因为悲催激发成了皇帝,我因为不曾悲催过因而成了亡国公主,这活生生的例子当供后人瞻仰。
后来史官奉命补录《燕史》如是道:“庚子年,前燕元景九月二十二日。胤和帝亲迎嘉平公主回煜京,后传之共膳,其乐融融也。”
呈上传到我这时,翻开一看,我相当震惊。因为我不知史官是哪里可以琢磨出这乐字来的,事实上那一场晚膳只能算得上波澜迭起,狗血生动。
云溯道他有政务在身,稍后再至,几个转角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他一走,周围空气仿佛都轻快明净起来。
我一直麻木保持呆滞的脸稍稍松动了些。与方晋洒泪挥别,腆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跟随一众侍从走过几进长廊,越过几方琉璃亭,穿过一片佛手香,来到禧和宫。
两个俏丽的宫娥盈盈笑着一左一右地迎上前,福身行了一礼:“公主大安,太后娘娘可是等了好久,请殿下移步巧安阁。”
巧按阁这地方我熟,我在皇宫待着七年里,每天早上我都要随母亲来此给吃斋念佛的太后请安。那时的太后是我名义上的奶奶,此时的太后则是我的姨母,如此,我辈分倒是长了一截,封号却是没变,也不知是进步还是退步。
我曾请教师父,如何做一名称职的傻公主。师父临案做画,挥毫如风。
一炷香后,他指着宣纸道:“看懂了吗?”
我凝神注视,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稍稍颔首,又道:“看见了吗?”
我踌躇了下,点了点头。
他用笔头戳我脑门说:“错了,你什么都没看见。看不懂是傻子的前提,看不见是公主的前提,合在一起就是傻公主。”
从那时起,我领悟傻公主真是门高深的学问啊。
进禧和宫后,我的双目就牢牢锁定在自己脚尖上,表情犹若刻板画。身边的宫女焦急地催了两三次,我才“呀”一声,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喃喃道:“太后千岁,太后大安。”
许久之后的某天,我初遇我家驸马大人,表现得就是此般模样。
婚后问他,我演技如何。
他淡然回我:本色演出,自然极好。
内伤之!
“阿衍!这可不是我家阿衍吗?”太后娘娘掺着哭腔,从上座起身急急过来扶起我:“快让哀家好生看看。”
我顺从抬头,她端详了好半天,和颜悦色道:“阿衍生得可真是好,都这般大了,也该嫁人了吧。”

到现在唯一让我觉得靠谱的姨母,为何一出口就是如此地不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卡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文啊,伤不起啊伤不起。明天更新君妻~捂脸,求包养~


男宠男宠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更的驸马…然后继续爬去写君妻,也不知道能不能今晚更,我努力吧。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小公主看文快乐~
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听到嫁人这个话题,实在新鲜。国史府里除了我之外基本无女性,师父每天除了教习我和方晋外,就是站在山崖边吹冷风思考人生意义然后冻感冒。方晋每天除了应付师父耍耍剑外,十四岁前是幻想修身齐家治天下,十四岁后是幻想飞星踏月采娇花。
基本上我是属于自力更生,自我放养型,也自然没有人和我探讨一下男女关系和我嫁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对于一名成长到十七岁还没有追求者的姑娘家,嫁人这两字太辛酸了。
太后娘娘见我木然的脸上并无殊色,两行清泪又滑落了下来,直拍着我手背痛心道:“小时那般聪颖的姑娘怎生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我心底叹息,古人说得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说我和云溯,就拿方晋来说,小时候他是多么一正直可爱的孩子啊。拾金不昧、乐于助人,没事时就爱好帮我梳梳头,洗洗衣服。
长大后每天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辛衍,我那啥啥衣服又破了。”“辛衍,师父布的课题你替我写了吧。”或者是“师妹,我今天想吃饺子了,嘿嘿嘿。”
我与师父争论过,到底是本性造就了方晋成渣,还是师父的外在教育太过失败。在我滔滔不绝地批判师父的教育理念时,师父恼羞成怒拍着案道:“辛衍,你还不做饭去!”
他停了下又道:“这个月的饭都是你来做了。”
原因到此真相大白…为了追求真理,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边上的宫女们我这姨母这眼泪止不住的模样,连忙上来细声细语地开解起来,孰知女人一般是越开越不解的,眼泪是越哄越多的。
我直愣愣的眼珠子终于往她那边动了动,小着声道:“饿…”
众人的脸色一时间色彩纷呈,太后提着帕子拭泪的手迟滞在眼角,半晌缓过气来勉力笑道:“是了,这么晚了。还不快布膳?”
宫有条不紊地呈上菜品,佳肴浓艳,香气诱人,勾得我吞了吞口水。
太后挽着我的手坐下,祥和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阿衍的口味变了没。便吩咐他们按着你以前的口味做的,看看可还喜欢?”
我憨憨笑了笑,干脆道:“不喜欢。”

云溯在外阁的一声朗笑打破了屋内的犹如死水的安静,又是噼里啪啦跪了一地,他举步进来随意挥了下手,示意不必拘礼。
宫女们在太后身边早已添就好了银箸玉碟,却见他向太后问了安后转了步子在我身边撩袍坐下,低头含笑道:“阿衍,我可为你准备了份大礼。”
我鼓着满满一嘴的飞翠梅糕,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腮,淡声道:“进来。”
我瞄了瞄来人,“噗”地一声喷了满桌的白色糕渣。
云溯的眸里有一丝暗光掠过,食指拨了拨我散下一缕鬓丝:“阿衍,你果真还记得她。”
我捂住喉咙,一声连着一声打着嗝,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太后迟疑道:“阿衍,是不是噎住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
跪在我们面前的人,因她眉心那点朱砂太过艳丽醒目,便是过了十年我依旧识得。辛宓,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云溯亲自执着盏喂我小口小口把水喝下,拍着背帮我顺了气。
我咬着箸头嘬了嘬,很是专注地瞧了她好半晌,遂喜笑颜开道:“认得,认得。这不是…”
她猛地张大眼看过来,眼底有着不可置信的惶恐,我和善地朝她笑了笑,可她却若见了鬼一样,撑着身子的双手瑟瑟发抖。
我眼角微抽,曾经方晋道三十六计我只能使三十五计,好遗憾啊好遗憾。我问为什么,他默默递过一面镜子。我接过后,默默地用镜子敲破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