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气得牙痒,敢情自己这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一腔痴心撞进了个没心没肺的怀里。
他捂着嘴巴狠狠咳嗽了一声,秦慢始才惊醒了一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啊,到了?“
到个屁!雍和努力绷着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蛋望着秦慢:“娘娘啊,爹都快死了,你咋一点都不担心呢。”
秦慢紧紧搂着伞,和搂着个宝贝儿似的十分诧异:“督主怎么会死呢?”
雍和瞪大眼:“我爹咋就不会死呢?”
“他是督主啊?”秦慢说得理直气壮。
雍和头疼:“可他头上的是皇帝啊!”
秦慢明摆着还是不信雍阙会栽,慢腾腾地重复道:“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死呢,绝对不会的。”
“…”
如果换做宋微纹他就一定会知道,和秦慢拌嘴那是天底下最不值当的事情,平时正儿八经还好,装疯卖傻起来能活活把死人从棺材里气蹦出来。
霍安将人送进了皇城,里头自有人接应。匆匆挑了帘子,风雨如晦两盏风灯摇曳着幽黄的光芒,仿佛一闪即灭。瓢泼大雨织成无边无际的灰帐,从四面八方浸入皇城每一个隐僻角落。
午后的闷热被浇灌得一干二净,更携着丝丝寒气钻入衣襟袖口和针眼缝隙之中。秦慢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雍和看见了悻悻地解开了披风想给她,结果被她摇摇头给拒绝了,她撑着伞转头过问来接他们的太监:“督主呢?”
“回夫人的话,”那太监满面愁容,替她当着摇摇洒洒的风雨,“慧妃娘娘得了急疫,奄奄一息,陛下滔天震怒以失职不察之罪罚督主站在台下自省思过,到现在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还好,不是罚跪,否则以雍阙的身份在那跪两个时辰,面子里子一概丢完了以后还怎么在朝堂宫内立足。
“哦…”秦慢将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回廊下,霍安指着西南方一处隐约翘起的飞檐道,“那儿就是慧妃娘娘的太仙宫,慧妃娘娘原来在道观中静修过一段时间,封妃之后陛下就将原先宫里的道宫精心修缮后赐给了她。娘娘是个好人啊,可是我们督主他也冤啊!”
冤是有点冤,宫里妃嫔不说三千佳丽也有上百,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哪能一个个顾全过来,何况还担着东厂的差事。可是既然执掌宫闱,在他的地盘出了事总推脱不了干系。
秦慢看了片刻:“走吧,去看看。”
霍安与雍和立时抬头看她,前者更是慌忙拉住她:“夫人啊,这宫里可不是咱们府里,没有御令随意走动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啊!督主他老人家现在正受难,没人能保你…”
秦慢拉开他的手叹了口气,眼风扫了那小太监两眼:“我们既然能入宫想必已是得了御令准允了,人来了再不去岂不是有违圣命。”
那小太监讪讪,在霍安瞬间变成刀子一样的眼风里忙不迭替秦慢撑起伞,却被她慢慢地婉拒道:“不必了,宫里的伞重我撑不动。”
于是她撑起了自个儿黄底白花的油纸伞,悠悠地拾阶而下。
慧妃的太仙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秦慢跟着引路太监穿过彩凤楼过了几重涵洞矮门,走到鞋底尽湿终于到了宫门前。果然如她所言,一路上巡视的御林们对她视而不见,各路守门的宫人也大开方便之门。
秦慢踏入太仙宫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雨中的雍阙,朱红的曳撒被雨水泡得黯淡,他谦卑地垂着头,拔长身量却是挺如云松,水滴沿着刀裁的鬓发滚落隐入已经完全湿透的衣裳中。
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只以为是又一波赶来的太医,前一波已经拖出去送了性命,可怜那副院判也在宫里担了数十年的值。淋雨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只是面子有点难堪罢了,可从入宫做奴才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全然抛去了颜面与尊严。
主子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在雨中泡两个时辰已是开了恩。他安静地立着,直到看见走过的那双鞋。
变了颜色的鞋面上绣着覆雪棠梨,是他亲自挑选的绣样,清新雅致与穿着它的人脾性很相和。他顿时大吃了一惊,几乎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秦慢微微仰头看着他,也只是一眼就温顺地垂着头跟着内侍上了回廊。
雍阙五脏俱震,全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诸多想法疯狂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最后化作唇边的一抹苦笑。
是啊,她是他的七寸,他的软肋,这样难堪的时刻皇帝岂能让她错过。
主殿里灯火通明,跪了一地会诊的太医,年轻的帝王英气勃发,此刻坐在攒靠背玫瑰椅中龙颜阴郁。
秦慢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在门口一跪,御前女官圆圆的脸盘一转瞅见了她,犹豫了下借着给皇帝添茶躬身道:“陛下,秦姑娘来了。”
皇帝呷了口茶,看了一眼内帏里气若游丝的慧妃:“让她去偏殿候着。”
可能与主人的喜好有关,太仙宫里布置与整座皇宫而言已算得上质朴无华。皇帝入偏殿时便瞧着秦慢立在窗下,眼睑微垂,他道:“在看什么?”
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秦慢诚惶诚恐地要跪下行礼却被他不耐烦地阻止了:“免了,都说了不必繁文缛节得麻烦。”
宠妃垂危他的心情到底是不好的,毕竟慧妃的父亲与哥哥在枢密院里占着半壁江山,慧妃性子淡也合他的脾胃。
秦慢讪讪爬了起来,垂首顿足地看在那,人显得恭敬而不卑微。
两厢沉默片刻,皇帝走到她跟前,与她一同看着窗外的雨景与人:“你知道吗?慧妃得了其实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开门见山,秦慢觉得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忧愁地问:“陛下是觉得督主下得毒吗?”
皇帝噎了一噎,负手哼了声道:“料他没那个胆子。”
秦慢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也没那个必要。”
“但你知道朕为什么罚他吗?”
皇帝杀人都不想要理由何况罚人,秦慢明智地闭着嘴不说话,皇帝叹了口气道:“他执掌大内,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今日有人给慧妃下毒,他日未必朕就不会落人黑手,想想真令人胆寒。”
秦慢情不自禁看了皇帝一眼也没看出他哪里有胆寒的样子,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直白点说:“朝政宫闱之事草民不懂,陛下叫草民过来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要草民力所能及,一定竭尽全力。”
“…”这个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这个时候不该为她的好情郎掉两滴眼泪诉说往日功劳痛彻心扉求情吗?不过这个单刀直入的爽快性子倒是很讨他的喜欢,和明白人说话轻松又利落:“我听闻你在惠州时曾救治过和慧妃差不多病情的女子,眼下宫里的太医各个无能不济事,万般无奈之下朕想请你出山看看能否救救朕的爱妃?”
“陛下太客气了,”秦慢笑了一笑,转头仍是看着雾雨蒙蒙的窗斗,“陛下所命,草民何敢不从。只是这解这毒手段繁琐,还望陛下容草民略做准备。”
这点要求皇帝自然一口应下,在秦慢躬身退出偏殿时她突然抬起头来:“草民斗胆一问,陛下是从何人那听闻草民会解此毒?”
皇帝咳了声,淡淡道:“前几日惠州刚好来队人马进贡今年的河珠。”
秦慢了然,慢吞吞道:“惠王殿下真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皇帝愕然地看她言罢便扬长而去,半晌闷笑出了声。
秦慢答应解毒,雍阙便也没罚下去的理由了。
得了恩典,他朝着主殿磕了三个头,不紧不慢地在雨中站起,手下人早在附近的厢阁里准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和浴汤。他面不改色地在一众人各色的眼神里穿过雨幕,**地入了厢阁。
才踏入厢阁他便是一愣,脸色的淡然不迫霎时粉碎了干净,那瞬间他窘迫地想要转身退出小小的房间,可是步子却始终挪腾不开。
秦慢眼圈红红地站在那,哭唧唧地看着他唤道:“督主。”
冰碎山裂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69章 【陆玖】心疼

雍阙霎时慌了手脚,踉跄着奔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肩上上下下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地打量了一通:“是不是在陛下那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流光万千的眼眸里溢满了煞人的戾气,哪里还能看得出往日里的和煦仁善。秦慢似是被他吓到了,怔在那里,他心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般漫过他的头顶,遮去了最后一缕光,握着她的肩膀手抖如筛糠,牙缝里蹦出寒意彻骨的几个字:“我去千刀万剐了他。”
这回秦慢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张开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督主你胡说什么!”她像哄孩子一样地拍着他的背,“我怎么会有事,这么短的时间…”她的面上滑过丝无奈与好笑,“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雍阙沸腾的怒血渐渐在脑子里冷却了下来,他开始感到难堪又尴尬,是啊一时情急差点忘了秦慢在那偏殿里不过盏茶时间,慧妃还病在那里即便皇帝有心也要给里外的臣仆们扮扮相。
他伸出只手捂了捂眼,艰难道:“那你哭什么?”
秦慢仍是抱在他怀里,抚摸着他潮湿的衣裳,嘟囔道:“我心疼督主哇。”
“…”雍阙呆了呆,许是真得淋了雨着了风寒,他的头有些晕,捂脸的手顺势捏了捏太阳穴,“你说什么?我没听得清。”
这个人真是得了颜色就要开起染坊,秦慢没有理他,默默从他怀中退开,牵起那只修长而略显粗糙的手将人带到屏风后面,屏风上挂着整齐的衣裳,她低着头说:“我让霍安去熬了的姜汤,你先将衣裳换了。”
她作势要离开雍阙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木愣地抬头,雍阙耳根子泛起了红,目光不自在地移开,声音里些飘忽不定:“你方才抱了我,身上也湿了,不如一起换了吧。”
最后一句话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
秦慢长大了嘴巴看他,病白的脸庞一寸寸涨起了血色,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将屏风一拉:“说什么废话,快换衣服!”
理所当然的训斥口吻,雍阙不觉得恼躁反倒令他抑制不住地弯起了嘴角,隔着屏风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裳曼声道:“我说真的,你身子弱不像我们爷们儿,回头着了凉不还得病恹恹地要我贴身照料。”
什么贴身照料简直不堪入耳!好心可怜他没想到反被调戏,秦慢红着脸翻了个白眼,憋足劲儿一脚踢在了屏风上,吼道:“闭嘴!”
咚的一声巨响屏风后的人果然识相地闭了嘴。
简单梳洗了一番,雍阙挽好袖口走出屏风,秦慢正忿忿地一勺一勺喝着姜汤,他可怜兮兮地凑过去:“慢慢,那是我的姜汤…”
秦慢仰头咕咚咕咚将姜汤一气喝完,一抹嘴跳下罗汉床一声不吭地就朝外走。雍阙慌了一把将人拎了回来,对着秦慢面无表情的眼睛梗了一下,咳了声收起方才略显轻佻的嘴脸,淡淡道:“秦慢,你今儿脾气不小哇。”
秦慢斜着眼看他,冷若冰霜,雍阙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所以说女人是不能宠的,看看吧原先多么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天天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督主长督主短,雍阙怅然若失地怀念过往,现在知道他心里有她爱重她放不下她,顿时就见风使舵水涨船高了,学会吼他了摆他脸子了以后怕是还要骑在他头上了。
他努力绷紧着一张脸,捏住她的腮扭了扭,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秦慢,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真人不露相啊,小脾气藏得挺深,在外一唬一个准吧。”
秦慢实在装不下去了,别过脸去,小声道:“实在是你欺人太甚,早知道我也不眼巴巴地奔到皇宫里来了。”
他打趣的笑容慢慢淡了,长长地叹息一声将人抱到膝头重新在罗汉床坐下,拾起搭在凭几上的软巾细细替她擦去鬓角的水珠:“这摆明是场鸿门宴,我宁肯你不来,来了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秦慢任他柔柔地抚摸着自己的毛发,雍阙的力道很轻盈,抚弄得她像一只慵懒的猫,就差舒服得哼上两声,她歪起头来亮晶晶地看着他:“督主真的想我不来?”
雍阙一滞,略有些丧气地看着她:“私心里,我是真不愿你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场面。可是你来了,”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唇畔流连不肯离去:“你知道吗,入宫做内侍的人基本上都没个好出身。可我不一样,我从小出身并不比京里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差,也是被父母当成眼珠子精心捧着养的。可惜家道中落,父亲遭同僚陷害,家中姊妹姑婆全充进了勾栏院里,兄弟叔侄要么死在牢里要么死在流放的途中。至于我…”他苦笑了下,无意识地揉着秦慢的手,“因为宫里有个掌事太监和我爹相熟偷偷留下了我,结果却是入了东厂那个吃人的坑里。也幸好是入了东厂,”他轻轻笑起,“到了后来我掌权了,将当初那个构陷我家的狗官们一个个抄了家,灭了门。”
秦慢愣了片刻,他的经历竟是与她如此惊人的一致。
她仰起头:“听督主的话好像大仇得报后并不多畅快?”
他点点头,复凝视着她:“可我现在很快活。”
快活到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用这么简单的话语来表白自己的心声。
秦慢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的,眼神乱瞟却被他抬起了下颚,他说:“秦慢,你跟我已经扯上了关联,再想断就难了。我是个生死不定前途不明的人,或许哪天我就遭了不幸,到时候你也一定不能独善其身。”他低下唇,“可是有我活着的一天,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秦慢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从两看两相厌到现在满嘴让她受不住的情话。而她呢,她在这方面一向是稀里糊涂。当初只是被他一眼惊艳到了心里,再后来被他护着护着就护成了习惯。她有点懒,要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去谋划报仇雪恨,所以也就习惯了被雍阙拎来拎去。
眼看雍阙寻着了她的唇,帘子霍然被挑开,一人一头冲了进来大呼小叫:“爹啊!爹你没事儿吧!爹你好好的吧!爹,呃…”
雍和呆若木鸡地站在腻歪的两人跟前,脑袋忽然被人一抓,连着人向后一拧,有人冷冷命令道:“闭眼。”
他浑身一哆嗦,背对着他们,死死闭住眼站得比木头还直,那厢雍阙若无其事地朝着窘迫不已的秦慢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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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旁人在,雍阙不好搂着人再往下做些什么小儿不宜的事情,装模作样地替秦慢理了理人,将人端正放好,他清了清嗓子虎着脸训斥道:“我教你多少回了!为人处事慎言慎行!”
到底自己品行有待商榷,雍阙的训斥声势略嘘,雍和壮壮胆儿扭过脑袋来,嘿嘿一笑:“爹啊…儿子这不是担心你嘛,何况皇帝那边催着娘娘过去呢。”
雍阙一怔,脸色微寒,隐忍再三方才平稳道:“陛下召她何事可说了?”
不等雍和作答,秦慢已慢腾腾地站起来了,方才恼羞成怒的那个她仿若只是昙花一现,她并不敢看雍阙温温吞吞道:“督主不必生气,我答应了替皇上解慧妃娘娘的毒而已。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雍阙不可思议地看她,随即想到在惠州时她确实救治过柳心瑜,但也只是稍稍压制了毒性而已,他立时阻拦:“不可!你可知道,万一慧妃未能痊愈你犯得就是欺君之罪!”
秦慢不慌不忙:“你放心,我会和皇上言明,”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我比任何人都怕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她下定决心之事,从无反转,何况是她自己在皇帝来开口承诺。
待她走后,雍和伸着脑袋在门口看了半天,放下帘子走到面色阴郁的雍阙身边:“爹,这娘娘看着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雍阙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足以令他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几番才鼓起勇气道:“爹,就算您罚我杀我,我都还是要说。不瞒您,这娘娘的身份我派人去查过了,一张白纸似的。她说过的三清山,和您一样我也让人去找过,您骗得了自己我不能啊,压根就没有这座山!也没什么上清门!”
他断断续续地将那日秦慢借着他“闹肚子”溜走的事说了出来:“您看,在您眼皮子底下都能没个人影,那是寻常姑娘家能做到的吗?哦对了,”他将白日让霍安找出来的户图铺在雍阙面下,“您看,这是娘娘她白日里走过的地方,”他指着一个点,“她在这户门口坐了半天,只是…儿子无能,还没查出来这户的根底。”
“你长进了!”雍阙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骂道,“我的人你也敢伸长了手探究,看来这些日子确实让你太闲散了些!”他扬声唤人,“霍安,将这小牛犊子给咱家拎回去面壁思过,你要是再跟着他胡作非为也给我滚过去一同思过!”
面如土色的霍安麻溜地滚进来拖着同样面如土色的雍和一并出去,雍阙低头看着那张户图,瞳眸里的怒火逐渐沉淀为深邃的幽黑,他的指尖从雍和标的那个点慢慢移动,直到落在了对面的人家上。
他想象着秦慢坐在这里,遥望着对面,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是怀念,还是惆怅,又或是…仇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嘻嘻~

第70章 【柒拾】画堂春

锦榻上的慧妃容颜典雅清秀,若非唇色白如素纸,宛如仅仅陷入沉睡之中。
寝殿中的无干人员连同太医在内都被皇帝遣退,秦慢抬起慧妃的手腕寻到三寸脉象搭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救不回来了吗?”
男子的声音乍然响起在宫闱里,秦慢怔怔回头:“皇上怎么还在这?”
皇帝讶然失笑,端坐在椅中的身子随意一靠,绷紧的眉头也有了两分疏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哪里去不得?何况这还是朕后妃的寝宫。”
这时候的皇帝与方才怒斥众太医的皇帝有着微妙的不同,他本是年轻,卸下了帝王的威严后看上去和宋微纹他们那般并无什么不同。这不令秦慢惊讶,她惊讶的是与帝威一同不见的还有原先那份因慧妃病危的悲戚。
“治吧,朕就看着,不打扰你。”皇帝歪在椅中托着腮。
秦慢思忖了片刻,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慧妃小心翼翼道:“不瞒陛下,草民也并无把握,若是治不好…”
“雍阙身边从不养闲人,”皇帝贸然打断她,“朕信你。”一顿,“万一真治不好…”
秦慢心惊胆战:“真治不好呢…”
皇帝冲她迷人一笑:“罪同欺君,拖出去午门斩首。”
“…”秦慢又是沉沉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转身撩开帷帐坐在榻边绣凳上。太医留下银针尚在,她取出几根最是细长的略一比划,徐徐用酒浇过,又在火上烤了须臾。手指慢慢地从慧妃头顶摸到颈边,找准了几处穴位,遂将银针依次刺入,浓黑的血渐渐从刺入处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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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不缚你受伤了没?”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宋微纹吸着冷气揉着自己险些撇到的腰。怪就怪他两当时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后的林酥身上,一时不察始终还是落入了对方的套子。
苏不缚急促的呼吸声响在不远处的一端,半晌答了个“尚好”。
听他的声音似乎并不太好,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宋微纹一样把轻功修炼得上天入地,再者林酥给他的惊吓足够让他失魂落魄,摔了个七荤八素。
孤林小楼,深夜美人,独享人烹。
真是绮丽又诡艳的传说,只是轮到他们身处其中却难以乐观起来。
“那个女人真的是林酥?”至今苏不缚仍然不相信眼中所见,他浪荡江湖数载,吃人听过却还是第一次见过,何况是那么一个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冠以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女子。
“林大美人艳冠群芳,见之忘俗,小弟我怎会误认呢。”宋微纹边叹气边摸摸索索地爬起来,嚓的声轻响,黑暗中跳起一簇豆粒大小的火光,映出他俊秀的眉目,语气沉重但嬉笑的脸皮上半点着急不见,“数月前我曾个消息,本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十之八/九是真了。”
这个时候还在卖关子,苏不缚强忍着把他揪过来打一顿的冲动:“什么消息?”
“数月之前林大美人因与江湖第二美人玉惊鸿为了慕容家大公子起了冲突,最终慕容公子帮了林美人儿,玉姑娘下不了台面愤恨难当就找了十刹楼中的“鬼面君子”许以万金去了结了林美人的卿卿性命。”宋微纹举起火轴四望,“不料从不失手的鬼面君子失之一招,林美人死里逃生,但身受重伤。”
苏不缚的视线随着火轴的光芒落到前方石壁上一片凸起之上,心头一跳,几乎条件发射地拔出了剑。然而定睛一看,那仅仅是张雕琢得惟妙惟肖的人脸。
那人脸似哭似笑,半睁着的眼眸似借着深邃的暗色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
一张人脸,就让苏不缚隐约察觉到这可能是处险地,一处让人万劫不复的险地。
他抿进了唇角,不耐烦问道:“之后呢?”
“之后,之后林美人自然不甘愿去死了。可是鬼面君子下的黑手又有几人能逃脱?这为了在阎王跟前吊着口气,只能寻出些不同寻常的办法了。”宋微纹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那张栩栩如生的人面,“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西南有个小王国,信奉一种巫教,准确说是邪教。那里的人从国王到普通百姓,都相信吃人脑能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如无意外,林美人显然是接触了这个王国的某个祭祀类的人物,不过看她面如桃花,气色娇嫩,没准还真有用不成。”
普天之下竟还有这么饿一个骇人听闻的国度!苏不缚生于世家,长于中原,纵然见多识广也是闻所未闻。
宋微纹看着不见端倪的漫漫前方,喃喃道:“这可麻烦了。”
苏不缚也望着前方,从仅有的视界来看,这里应该是同山中地陵相同的某个密道,再往前走应该就地陵的某一处了:“刚才略一打量,地上的两具尸首应该是柳二他们中的两人,这么说他们多半已经遭了林酥的黑手了?”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林酥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她必有其他同党…”
“正是此理,”宋微纹苦笑了一下,“现在只林大美人一人就将我们拿捏其中,她的同党再回来我们恐怕就要成为她的盘中餐了。不过,幸好,现在只有她一人。”
“只有她一人又如何?”苏不缚看着深不可测的幽径,再看看漆黑一片的头顶,“即便想杀她,那也得先出去才是。”
关键就在这里,世人皆知,但凡陵宫之中机关密布,千途百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宋微纹与他武功虽不错,但皆非专业的盗墓之辈,摸金下斗这种事于他们毫无头绪可言。
宋微纹啧啧摇头:“你这人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太凶残太粗暴。”他将火轴塞到苏不缚手中,卷起袖子,张开双手在嘴边围成个喇叭,“林姑娘,林美人,林大小姐,林姑奶奶!!!”
他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苏不缚手一抖差点将火轴丢在地上,来不及问他发神经的缘故,只听他又声嘶力竭地吼道:“林仙女,我知道你最慈悲心肠,莫非情非得已不会对我等出手。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您好歹也让我们知道是谁要害我们,也好我们死后化成厉鬼去找他报仇哇。”
“扑哧。”清脆的笑声泠泠从上方某个角落里传来,忽地他们头顶某处徐徐开了一面圆镜大小的洞口,一张清艳醉人的美人面若隐若现:“宋小公子,你嘴还是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