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又转向秦慢,这回客气了许多:“陛下还说了,只是传督主去说几句体己话,很快即好,劳秦姑娘稍等。”
秦慢受宠若惊,这说得好像雍阙是她什么私物似的,征用一下还得经过她同意哈?她连忙对着雍阙道:“去吧去吧,督主您快去吧。”
那模样像迫不及待赶雍阙走一样,倒是把几个人都乐得笑了起来,雍阙替她将披风系好,留下“等我”二字后便留下脸色微妙的刘崇喜和懵懵然的秦慢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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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分,皇帝搬到了邻水的清凉殿住着,雍阙来时他正坐在栏前洒着鱼食。池子里的鱼还是雍阙从东海里日夜不停换着水运来的,说是鲛鱼,但实则不过是几尾金鳞细尾,品貌迥异的海鱼罢了。
先帝时爱着它们,新帝登基后也没动它们,照旧养在池子里,时不时还亲自喂一喂。
“厂臣来了?”
雍阙连忙躬着身回了个是。
“这里没有二人,你我就不必拘束了。”
年轻的帝王站在水光里,他的五官本生得柔和,与文文诺诺的先帝一看就是亲兄弟。但若是先帝,今日绝不会摆上这么一出不算鸿门宴的鸿门宴来给雍阙来难堪。
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有的人最好时时记着。
“秦姑娘是你从惠州带回来的?”
皇帝问得漫不经心,可雍阙却听得心一惊。这般迂回绝不像皇帝的作风,一个不起眼的平民百姓值得皇帝三番两次另眼相待也绝非常事。
雍阙回得谨慎:“倒也不是在惠州,此前臣去追查京城十三弄灭门一案时路上偶遇了她。”
“所以就一眼瞧上了?”
皇帝含笑问,俊秀的五官上笑意略显轻佻,此刻两人倒真不像君臣,而仅仅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
可哪有什么君臣挚交,雍阙回答得愈发谨慎:“只怪臣近来不够自省,轻狂张扬,以至于这等小事污了圣人耳朵。“
“说得什么话,男女相悦本是人之常情。此前朕也打算送过你几个宫女,不为别的,放在宅子里多个人说话也好,但都被你婉拒了。”皇帝轻轻将青瓷口放下,擦了擦手,轻描淡写道,“这回是真看上了?”
这可真是个难题,要真坐实了,秦慢这辈子就真得和他绑在了一起逃不掉了。雍阙心软了,从他把秦慢带进京来本就不该心软。可她还那么年轻,她心心念念的江湖还在等着她,一犹豫间他便沉默着没说话。
皇帝看着他,想看透那张缄默面孔下的真实情绪,可是什么也有看出来,他玩味地看了一会道:“其实有件事方才我才发现,故而传你来问问。”
雍阙那种不祥的自觉更强烈了,皇帝敲打着膝盖慢慢道:“这个秦姑娘,似是朕的一个旧识。”

雍阙心思沉沉地走出了长廊,不远处秦慢站在浓荫下等着他,快傍晚了起了风,他的披风罩着她瘦弱的肩膀显得人不胜衣。她一手小心抓着披风以防它落到地上,一手比划着和霍安说着话。
她听到响动,回过头来,浅淡的五官立刻漾出一个笑容:“督主,您回来啦!”
雍阙看着她恍了恍神,耳边又响起皇帝的那句话:“难得遇故知,有空你便时常带她进宫来走动走动。”
皇帝不仅是皇帝,还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说出这句话让在宫中行走多年的雍阙不得不多想。


第58章 【伍捌】心肝

碧蓝的天穹轻悠悠地晃碎在一池柳波中,丝丝云絮被水纹扯碎又揉合,在盈盈碧波里上演着聚散无常。
“陛下,该午歇了。”
和逍遥自在的先帝不一样,初登基的新帝在这几月里没几个晚上不是通宵达旦地忙于政务,一面是为了做给天下百姓与臣子看,一面先帝也确实留下太多的烂摊子给他。
一日总共就几个时辰好眠的时光,见了雍阙已经耗去了大半个时辰,圆脸宫娥将寝殿打理妥当就出来请他午歇去了。
皇帝却不急着睡,摩挲着掌中的青瓷钵:“你看出来了吗?”
圆脸宫娥眨巴了一下眼,不大确定自己从小伺候的这位主子爷问得究竟是什么,可他偏生不给出明确的指示,犹豫了一下回道:“认出来了,可是就不是不知道她认出来没?”
虽然是答非所问,他还是笑了起来,当初一眼就识破他的身份,今日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多年过去了,不说天翻地覆也算物是人非,他不再是寄人篱下的病苦皇子,一跃成了九五之尊。而她倒还是那么个老样子,浑然一丝没变。
宫娥拧了帕子小心地伺候他擦了脸和手,觑觑他的神色:“陛下,您今儿和雍厂臣说得话是真的吗?”
他来了兴致:“你说得是哪一句?”
“就是…就是,让秦姑娘多进宫走动走动。”
她从小跟在他身边,不说和李幸一样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他一开口多少也知道点意思。皇帝登基打着忙于政事的旗号,推拒了诸多大臣的女儿,宫里也就一后两妃,冷清倒也清净。但雍阙一回来,他突然开了那个口,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先例就有二有三再拦不得了。
“怎么着,小若你不喜欢那个秦姑娘?”皇帝笑问。
宫娥将他的外衫褪去,圆圆的脸蛋皱巴巴的:“也不算不喜欢,奴婢只是觉得那姑娘看似无害但是精明得厉害,何况是雍阙带在身边的人,居心也难测。”
“精明好,不精明怎么和别人抖,又怎么和雍阙斗。”皇帝拢了拢雪白的袖口,望了眼廊下争相夺食的金鳞,“这宫里啊静得太久,有的时候朕都仿佛觉得大行皇帝的魂还飘在上面…”
他突然住了口,摆摆首,往内寝里走去:“歇了,过个半个时辰就叫朕起来。”
小若心一惊,连忙道了个好字,皇帝这口气十拿九稳是瞧上秦慢了。以秦慢的姿色甚至多年前的过往未必能入皇帝的眼,可她偏生是雍阙的人。也不知道是和那位权臣置气还是要继续给他立威,横竖别的地方拿捏不到,要那位爷真是对秦慢上了心思,那这一刀可真够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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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宫里一趟,再出来时雍阙远没了久别归故里的淡淡欣喜,从上马车起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锁着。
秦慢左看看街,右看看市,一回头见着煞着脸的雍阙嘘得就噤了声。过了会她还是没能受得了坟茔里般死寂的气氛,小声问:“督主,陛下和您说什么了?”
雍阙瞥开眼角,却做他言:“别您啊您的了,听得怪累的。我有名有姓,你们江湖人不都是直呼其名吗,直接叫着我的名字来。”
“那多不好意思,多失礼啊。”秦慢连连推就,小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看出来。
“得了,”雍阙一掌拍在那张虚伪的脸蛋儿上,“你觉得皇帝会对我说什么?”
转眼问题又抛回给了她,秦慢认真思考了一下:“是西厂的事?”
雍阙摇头。
“那是批红权的事?”
雍阙还是摇头。
秦慢慢吞吞地说:“那…是我的事?”
雍阙霍然睁开眼,一双凤眸里精光毕现,然而却是一闪而逝,他带着似苦笑问道:“我本以为你不论是什么来历,绿林劫匪也好,魔道妖邪也罢,哪一样我都是能摆平的。可万万没想到,你竟和当今圣上有着前尘旧事的瓜葛。”
他压低的声音像擦过磁石的火星,暗藏着星星点点的试探与慎重:“你老实告诉咱家,你究竟是什么人?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秦慢愣被他唬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其实,我并非有意隐瞒。我当年确实也没有猜到他的来头那么大。”
本也不是什么值得遮掩的往事,她一五一十地将宋微纹调戏不成反踢到铁板的旧事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反正不是她丢脸,说了又何妨。
倒是雍阙听得脸上五颜六色好一阵变化,最后长长吁出口气,复杂地看着她道:“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是你是傻,还是聪明,明知道对方来历不凡还敢贸然夜半叩门将人给劫出来。”他忽然紧紧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可知道东厂里的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运气好,那时候的皇帝是个不受重视的病弱皇子,跟前没有得力人。要是碰到了咱家…”
“啊?”秦慢被他吓了一大跳,诺诺道,“督主会杀了我?”
何止是会杀了,指不定把她那小小的上清山给灭了都可能。
他说得狠辣,但是语气里透露出的一点关心还是让秦慢喜滋滋的,暖声道:“这不是没遇到督主你嘛。”
她说得高兴,但可知道他心里的五味成杂。如果让他选,宁愿当年是他先遇到的她,也不会有现在的纠结。今时今日,他的身份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个奴才,逃脱不了被那一人摆布的命运。
秦慢看着自己攥得有些发红的手,她没有抽开而是轻声道:“何况督主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雍阙的眼神尖了尖,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秦慢看了个透彻分明,他缓缓地收拢手臂将她一寸寸拉近,近到两人之间四目相对,清晰地映出彼此的影子:“为了今日什么?”
被这么一个美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逼视,秦慢还是有一丝心慌的。雍阙的眼睛像是传闻中海妖的双眼,光一眼就足以定得她动弹不得,仿佛要将她拖入深渊。
她的身体动不得,脑子倒还算清醒,慢吞吞着说:“人无完人,凡人皆有所缺,何况是督主这样位高权重,声势盖主的人。如果是其他臣子,皇帝可以用权用位用女人或者是他们的女儿来把持他们。可是这些督主您都有了,这样一个完人摆放在皇帝面前,无疑是告诉他,此人留不得。”
雍阙的手握得愈发紧了,似是要将攥入自己的骨肉里一般,他咬了咬:“你继续说。”
秦慢眨眨眼:“所以督主您就将我带回来了啊,您是在告诉皇帝,陛下您看吧我也是有软肋的也是有在意的人的。所以,您不必太忌惮我,若真想动我就先动我这根软肋吧。”
雍阙不知道是被她气笑了,还是被原来打着这注意的自己气笑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大抵不过如此了,他甚至赞成点了点头,不无讥讽道:“看来你并不是傻,而真是生了一双慧眼。”
许多话一旦说破气氛难免陷入僵持之中,外头喧哗的街市声已经全然没有办法入两人的耳中了。秦慢其实心里并不如表面上的镇静,雍阙握着她的那只手像灼热的火炭烤着她的皮肤像要烙进自己的心里,她不明白这种感觉为何而来,故而令她心慌,慌得想要离开这辆马车,离开这个危险的男人。
雍阙咬牙切齿地盯了她半晌,最终他渐渐松缓了神色,可是却没松开她的手,而是轻轻提起那只瘦巴巴的小手放在嘴唇边来回摩挲了一下,然后出其不意狠狠咬了一口,冲她一笑:“你说得很对,你就是我的软肋,别人捅你一刀我便痛彻心扉。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你,和护着自己心肝儿一样滴水不漏地护着。”
秦慢五神俱震,似几束天雷轰轰烈烈地在她的灵台上炸开又劈过。雍阙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笑得她毛骨悚然,面前的这个人已彻头彻尾地不再像人,而是他养得那条白蟒,妖异得吐着信子随时等着将她吞噬殆尽。
她哆哆嗦嗦地想抽出口,可是他握得那样紧。她的反应落在他眼里十分满意,最后他流连地摸了摸她白惨惨的脸蛋儿:“都说了别再督主督主的叫着,回了府后要么叫老爷要么直接唤名儿,否则落实了皇帝的想法你可就要永永远远地困在那座不见天日的皇城里,什么江湖逍遥,天高云淡你都再见不着了。”
一个雷劈过又是一道雷劈下,她以为雍阙拿她是做个应付皇帝的棋子,没想到皇帝竟然打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困在皇城里和一辈子做个太监的老婆,对她来说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秦慢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了马车,怎么入了雍府,又怎么地被雍阙领着见了底下一大帮子伺候的人。
直到霍安捧着个受伤的鸽子找上门来,后面还跟了个挂着两泪包的小屁孩,他面色为难:“夫人,这鸽子好像是找您的?”

第59章 【伍玖】亲爹

三更半夜,鬼哭怪嚎。
山岩中漆黑的棺材半掩半露,飒飒凉风吹得树影乱晃,似人间又似鬼域。
棺材样式轻薄,但听其敲打之声里边少说还有个两层,外椁内棺,不是一般百姓的葬法。
苏不缚提起灯朝着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浑然一体的岩石上,山体完整看不出人工开凿的痕迹,也不知道埋此棺材的人究竟使了个什么法子将这具棺材纹丝不动地镶嵌进了山体。
棺材暴露出来的原因倒是一目了然,无名山外表大多黄土覆盖,连日下了好几场大雨,没有意外应该是山体滑坡这才导致这具无名之棺重见天日。
它出现的蹊跷,知道它出现的宋微纹就更蹊跷了,宋微纹沿着外椁的缝隙摸了一匝,砸吧下嘴:“苏兄,小爷知道你想问什么。这儿没旁人我不妨告诉你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棺中安眠的尸体,又许是怕惊动了山中的柳二等人,“这个山里不止这一具棺材,”他仰首看着庞然漆黑的山体,狡黠的双眸里点点古怪的光芒,“这整座山就是一座巨型墓地,墓里葬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消息吧本来就我和我师父百晓生略得了一些,不晓得柳二他们从何得知。不过俗话说的话,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有人路鬼有鬼路,他们总有自己的路子探出来。”
苏不缚哼笑了声,明显并不十分相信他的话,他看着宋微纹不规矩的手:“得了吧,他们来盗墓为了求财求宝,怎么着你也不甘寂寞想要来分一杯羹?”
“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没身外之物在这茫茫江湖里可又寸步难行啊!”宋微纹装模作样地叹气,“但是!这回你说错了,小弟我虽然开棺但不盗墓也不求财,只是为了个美人而来。”
“美人?”苏不缚看着荒无人烟只有鬼的山林,“你想见的是女鬼吧?”
“差不多差不多,”宋微纹敷衍地摆摆手,“来吧,苏兄,众人拾柴火焰高,小弟我这把式不好使,烦请你搭把手嘞!”
棺材摆放得独特,但是封闭的手法却十分普通,转轴契合灌以白泥封筑。宋微纹循着缝隙一个个起开木轴,苏不缚手中长剑及时嵌入其中,刷刷两圈剑光,只见白泥簌簌落下,浓郁的药香煞是从椁中四下溢出,呛得苏不缚连咳了两声,脸色骤变。
大多有身份地位之人的棺椁之中都藏有机关□□之类放置盗墓,这种香味来得突然,不得不令他多想。
苏不缚才退后一步,宋微纹跳了出来:“别停别停!苏大侠,这是保持尸身不缚的香药而已,没毒没毒,说不定多吸两口还能延年益寿呢。”
“…”苏不缚面无表情一把揪起他往棺材上一抵,狞笑道,“来,多吸两口长生不老。”
棺椁一开,早有准备的两人也被里面的尸体所吓到,只是苏不缚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在风中迅速变为赤黑的尸体:“这尸身…怎么没有腐烂?”
宋微纹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顺手拿起苏不缚的剑麻利地往尸体腹部一插,噗呲一声响,苏不缚的脸顿时和尸体一样黑。
浑然未觉的宋微纹就着切开的口子一插,整个右手直直探入到尸体腹中!
“宋微纹!”看着自己劈尸的宝剑苏不缚忍无可忍,提起宋微纹的领子将人攥了起来。
宋微纹被他吓了一跳,手里握着才从尸体内□□的东西,使劲抻着脖子喘气:“苏不缚你大爷的!你疯…”
他话音未落,两人脸色皆是一变,黝黑的山林深处突然飘出缕柔婉的女声,轻得像烟,淡得像雾,但确确实实是个女子的歌声!
宋微纹拍拍苏不缚握着他领子的手:“嘘,苏兄,你看,你梦中佳人找来了?要不要去看一看啊?”
噩梦变为现实,苏不缚尚是犹疑,黑乎乎的山岭里蓦地又响起一道尖锐的惨叫,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惊破夜空,仿佛那其中真有吃人的妖魔惊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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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去呢…
秦慢手里揉着宋微纹的书信,煞是纠结。
一旁霍安的脸色时好时坏,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肆无忌惮地向这座宅邸飞鸽传书,天底下可能也就秦慢这对师姐弟两了。按道理来说,但凡这种书信还没落下就已经被拆封检验,可这位来信人倒好,大大方方地在封皮上写道:“秦慢亲启。”
打秦慢来这雍府,满府之人谁人不知秦慢便是自家主子的夫人。换作别人,可能在看到信时被吓得连鸽子都当佛爷好生供起来了。
可是吧…
秦慢的目光缓缓从信上挪到尚在忿忿抹眼泪的男孩儿身上,好奇问道:“这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位小主子霍安就头疼:“这是…”
“我是爹的儿子!”
男孩儿显是因为打了鸽子被训斥了一顿,此刻连带着对秦慢也是一心不满,两眼仇视。
秦慢满目迷惑:“你爹是…”
“我爹是雍阙!”男孩脱口而出。
“…”秦慢差点呛了气,更是迷茫不已。啥时候,太监都能有儿子了?
霍安急得心火直冒,轻轻在男孩儿背后拍了巴掌,板着脸道:“小爷!这话督主交代多少遍了,不能乱说!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了是要命的!”
“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谁敢要我的命,我爹先要了他们的命!”男孩儿抱臂冷哼一声。
这话虽然嚣张,但是凭雍阙的地位手段,确实也是真的。
“唉…”秦慢不大晓得怎么哄孩子,以前宋微纹小时候不听话一般都是他们师父打听话的,但这毕竟是雍阙的儿子…她仔细看看男孩儿,嘟囔着:“也不太像啊…”她再三看看,真心实意道,“没雍阙好看。”
男孩儿一听那还了得,才要发脾气忽然外头传来雍阙的说话声,那涨红的小脸登时一变,两行泪珠子就下来了,无论霍安怎么劝就是在那呜呜咽咽不止。
雍阙一踏进门,就见霍安手忙脚乱地哄着雍和,而秦慢在那一手捧着气息奄奄的鸽子一手握着张信神情平静,见了他来竟然撇了一眼转过头去当没看见?!
这情景一看,雍阙就了解了七八分,雍和这孩子被他骄纵得不像话,今儿府里才来了新人就把脾气发了过来。表面上是耍小孩子脾性,但他知道这是在给秦慢下马威呢!
“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雍阙提着袖子淡淡道。
霍安见了他宛如见了再世观音,连忙对雍和道:“小爷,督主来了,您可收收声吧!”
不用他说,雍和的哭声早在雍阙来时便止住了,只是眼圈仍红红的:“爹…”
雍阙端起茶水,既没否认这个称呼也没应他:“今儿下学下得这样早?功课都做了?”
一提这茬,雍和心虚地没声了。他是听说雍阙带了个夫人回来特意逃学回来瞧热闹的,这不还刚好给碰上了这只来路不明的鸽子。
秦慢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方帕子递了过去:“别哭了。”
“哼!”雍和扭过头去不接,眼泪反而落得更急了。
秦慢慢腾腾道:“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哭哩。”
“…”雍和小脸红得发紫,碍于雍阙在前又不敢发作,只好恶狠狠地一把扯过帕子三下五除二地擦干泪痕。
秦慢无辜地看看他,又看看雍阙,雍阙淡声道:“你娘娘给说情还不快滚,今儿回去好好把家规抄上三遍明日交来,也好懂懂规矩!”
雍和气愤难当地瞪了一眼秦慢,乖觉地卷起尾巴要滚,滚到门口秦慢哎了声叫住他,她将鸽子递给霍安:“喏,鸽子给你拿去烤了吃吧。”她诚心诚意地打量了一下雍和的小身板,“男孩儿不要怕胖,你看你瘦得和个姑娘家似的…”
“…”她话未说完,雍和已涨红了脸一阵风似的卷走了,走之前留恨恨道,“我才不是个娘们!”
“没规矩。”雍阙叹气道。
秦慢不吱声,低着头,指头抚平皱起的信纸。
雍阙用余光瞥了瞥她的脸色,心里面上都有些不自在,咳了声道:“雍和这孩子只是打小喊我爹喊惯了而已,其实他是我兄弟的孩子。”
“哦…”
他的解释像是没起到多大作用,一声哦也听不出秦慢的喜与怒。雍阙有点犯难,万万没想到他摆得平内宫纷争,定得了边疆战事,有朝一日他竟调解不了自己内宅的矛盾。也是,他一太监,压根就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内宅,内宅里还储了个夫人。
虽是名义上的夫人,但想到日后下朝回家有人等着自己一起用膳一起谈心一起赏花一起看戏,偶尔还会一起上街和寻常夫妻一样逛逛走走,吃吃买买。雍阙的心里像舀了一勺蜜徐徐浇下,秦慢不一定是个体贴温柔的姑娘家,但也没几个姑娘家如此契合他的心思,让他冒着天大的风险也想将这个人留在身边。

第60章 【陆拾】情衷

堂下莺鸟声声脆啼,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秦慢听得入了神,不自觉盯着漏入地上的一缕光影目不转睛。影子是一簇繁茂的枝桠,曲曲折折,不知像谁的心思。
雍阙自得其乐地肖想了会,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竟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可人嘛活着总是要有个盼头,他琢磨嘴角禁不住弯了又弯。
秦慢收回视线时就恰恰撞入了那双光华流转的眼眸里,心头像有个小锤子猛地敲了下,敲得她难得懵了下:“你笑什么啊?”
疑问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抹娇嗔,娇娇的糯糯的,软尽了人的心里。
雍阙嘴角仍是抿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伸出手去理了理她的鬓发,顺手拈起一抹搓了搓仔细瞧瞧,答非所问:“以前问过你,你说你没有娑罗国的血脉,这发色又浅发梢又涩,想是亏在身子骨弱上。前些日子正好月氏贡了一批乳膏来,说是抹脸润发极好,晚上我让霍安给你送来,每日醒来擦上一点看看是不是那么有神效。”
秦瞧着那只比寻常姑娘家还要白皙但有力的手指,呐呐道:“没必要那么费心,这么多年都这样我习惯了。”
雍阙不以为意:“以前你过的苦日子我没见过就算了,现在到我府上该养的养,该打理的还是要打理。”他观量了一下她的小身板,支手摩挲着下巴,“说起来你这身子倒是真要找人好好瞧一瞧,太医院的刘院判刘素经是我的旧相识,很有几把刷子,明儿我就叫他到府上来给你把把脉。”
他说得天经地义,好像她这个人已经就是他的一样,秦慢先是有点乐,后来心里却慢慢地浮出一层淡淡的苦涩,掺着一丝酸。她记得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那真是太久以前了,久到回想起时仿若隔世。
“督主…”她轻轻巧巧地开口,“一会我想出趟门,行吗?”
他心不在焉道:“想出去玩?今儿才来京中,且歇一歇,明儿我叫上人陪你出去走走。我与你说,这燕京儿可以说是四海内屈指可数的地儿,一天连半边城都走不完,光是东西市就能逛上一天两天。”
许是太久没有和别人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简单的唠家常,打开话匣子的雍阙竟是有些像个话唠。秦慢安安静静地听着,忽然间她觉得雍阙也是个可怜人,连个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雍阙抬起茶盏润润喉,看着秦慢笑眯眯地托腮看他,不觉扬扬眉:“你又看我在看什么?”
“督主好看!”秦慢回答又快又脆。
雍阙揪巴起了眉毛,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哪有说男子好看的?”
“督主就是好看呀,”秦慢真挚无比地看着他道,“我从来没见过比督主还好看的人,”她想了想,“督主还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