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容着宋微纹拉他东奔西跑那是因为他觉得此人有趣,现在秦慢求他,他也只是沉默,半晌道:“我独行江湖惯了。”
这已经算是拒绝了,直白而不委婉,很符合他的性格。
“这是自然,每人有每人的习惯,江湖事也有江湖规矩”秦慢从袖中拿出个沉甸甸的精致钱袋,光看她托在手中的形状便可知分量不轻,“此趟就当是我委托苏大侠代为照看在下的师弟,这是报酬。”
苏不缚看着那钱袋,心里愈发对秦慢这个人感到好奇,最终他还是探手一掠将钱袋抛了一抛收入怀中,冲她咧嘴一笑:“我记得,当初你不是穷得叮当响吗?”
秦慢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钱袋喃喃道:那可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雍阙对手下不吝啬,而对于秦慢自也不会小气到哪里去,霍安平时腰间别着两个袋子,一个是秦慢的零嘴,一个是她的零花钱,里面是满满的金锞子和金瓜子。只是秦慢鲜少出门逛街,一袋金银到了今日才有了用武之地。
两人将说完话,宋微纹已经兴冲冲地悠着个香囊奔了过来炫耀:“师姐师姐!哎嘿!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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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宋微纹,秦慢一人无声无息地穿过几进院落,走到冬心院外围时她停了停步伐似是思考了两分,却是向西边不远处的药庐而去。
药庐原本不是药庐,为给柳心瑜治病临时给慕容景开辟出来的,她走到门外时慕容景正拿着铜秤仔细斟酌药材,丝毫没发觉她的到来。
直到他分好药材,秦慢才轻轻叩了叩门,抱歉道:“慕容公子。”
慕容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什么事?”
“我来想问问,惠王妃体内到底有几种毒?”

第45章 【肆伍】离开

“你知道?”慕容景迟疑地问,视线从秦慢的发辫上掠过想到了什么,“你就是用药玉压制十八镜?”
纵然他是面无表情地问出这句话,然而咬得分外重的“压制”两字足以听出他的不满。与同龄的江湖少年相比,他的修养与克制委实高出许多。
秦慢不慌不慢地笑了笑:“没办法,医术不精,只能出此下策。”
“你何止是医术不精,简直是草菅人命!”慕容景冷冷道,“以毒攻毒之法凶险异常,若无十足把握精通两者药性,与下毒何异。你既然不是大夫就不该擅自去乱用药玉,她体内是有其他人下的毒不假,但如今的病症说与你用的药玉全无关系怕也是自欺欺人。”
慕容家的人口才一贯不差,这个慕容景虽不苟言笑但训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可惜秦慢脸皮向来厚得和宋微纹不相上下。被疾言厉色地痛骂了一顿,她也只是微微赧颜,随后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可是那时不对她用药玉就只能看着她死吗?”
“你…”慕容景突然语塞,他行医多走江湖少,接触的多半是朴素的劳苦大众,就算有一两个不长眼的盲流也慑于他一把夺命金针。像秦慢这种生了张老实面孔的无赖之徒,他应对经验太少,只能落于下风:“那你也不能随意试药!”
秦慢见他恼了,忙细声细气道:“公子莫恼公子莫恼,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来也是惭愧于心,特来询问王妃娘娘的病情。”
慕容景阅历虽少看人却准,早在姑胥本家时见到宋微纹便觉得他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今儿见了秦慢更隐约察觉此人非表面的十分糊涂,他怀疑地看了她两眼:“也罢,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何必又再来问我。除了十八镜与药玉外,柳姑娘体内还有另外一种慢性□□,此□□性温顺不易察觉,由五脏而入脑颅,时日良久逐渐蚕食病者神智,最终痴傻。本来以柳姑娘的年纪,不该这么早突发疯症,奈何她后期中了十八镜又被你用了药玉,三毒相冲之下提前了病发。”说到这他脸上薄怒已渐渐散去,余下一抹浅浅无奈与抱歉,“我不该怪你,或死或傻,换作是我在当时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不说其他,光凭这小小年纪有此胸襟气度,令秦慢倒是刮目相看。
她慢慢问道:“那是谁下的?”
慕容景沉默一会,道:“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其实在情理之中,毕竟慕容景才来这惠王府,前因后果一概不知。可从他的表情来看却非全然不知内情,秦慢没有追问,微笑道:“那我知道了。”
慕容景诧异看她,秦慢朝他一揖:“此后便劳烦慕容公子多加上心,及早救治王妃娘娘。”
“以我之力,拖延尚可,”谈到解毒,慕容景黯然许多,“十八镜属性过于复杂,想要解毒,便是我师父亲临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秦慢安慰地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总会有办法的。”
他望着她笑容一怔,那阵奇异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可未能等他想到秦慢已又晃悠悠地晃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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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见到慕容景是什么时候呢,秦慢已经不大能记得清了,但是她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挂着鼻涕满地蹒跚跑的小屁孩。一不留神扑到她腰间,仰起满是乞求的小脸:“姐姐,姐姐带我玩!”
慕容家家规严厉,家中弟子从小就看管有加,慕容景难得趁着人多跑出来自然是不想被逮回去的。
当然,最后的结局还是他被大汗淋漓的乳母奔来一把抱起给捉了回去,走时他还欲哭无泪地牵着秦慢的衣袖,吐字不清道:“姐姐,哥哥,带我玩。”
秦慢记忆力的小脸蛋和方才那张不苟言笑的年轻面容重合在一起,她不禁感慨:“还是小时候可爱哪。”
“秦姑娘说的是谁?”
一不小心沉浸在回忆中,秦慢没提防有人走近了她身边,看清来人她怔了怔,小声道:“见过王爷。”
萧翎见状随和地笑笑:“说了多少次了,不必拘束。”
此处与柳心瑜的冬心院不远,看萧翎的样子也似是心烦随处走走就碰到了秦慢,他看看她的来时路:“你去慕容先生的药庐了?”
“是啊,”秦慢唉声叹气地愁苦道:“之前我乱用药玉致使王妃精神颠簸,故而特去向慕容公子赔罪请教。”
萧翎道:“你原本就非正经大夫,能在那个时候保住阿瑜的性命已是尽力,本王感激秦姑娘你还来不及,你又怎须去赔罪。”
秦慢低头吸吸鼻子:“正因我不是正经大夫才不该妄用药玉,”她轻轻叹了口气,“王爷,你说一个人究竟是死了可怜,还是疯了更可怜?”
萧翎看着她地上的身影,俄而方一字一慢地答道:“世间三苦,其中一苦莫过生离死别,其他二苦也比不过阴阳相隔而使人悲恸欲绝。”
“我倒不那么认为,”秦慢轻轻吐出口气,“生离死别总是比不过生不如死,王爷觉得呢?”
萧翎瞳仁里轻微地闪了闪:“你指什么?”
秦慢道:“我只想说王妃是个可怜人,以她的身份和年纪本该是这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姑娘家,遭受此磨难真是叫人同情与怜悯。”
萧翎听罢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声音微微发紧:“只有这些?”
“那还有什么?”秦慢疑惑地反问。
“你到底是谁?”萧翎的声音微微颤抖,掩藏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攒了个拳,本是苍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尽失。
这个问题秦慢已经听过了许多遍,雍阙不久前也问过她,只不过他的语气比萧翎惬意悠闲上许多,他对她说:“无妨,早晚会知道。”
萧翎在问后,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而是扭过头去匆匆道:“罢了,是本王失礼了。”
说完他快步离开,疾走的背影在灿烂的晨光之下竟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潦倒。
你看,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雍阙自信满满总会有一天剥下她这层皮,而萧翎…
秦慢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心情,最后她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乡遇故知并非如戏文里一样总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也有可能是双方皆不愿意互相面对的鸿沟与过去。
她理解萧翎以病弱之身独自一人撑起海惠王府的艰辛,也能理解他为此所用的不择手段,无从置喙。但达到目的的途径有很多条,何必执着在一条伤人伤己的路上。
毕竟曾经的萧翎,是个松间明月般的朗朗少年。
她又叹了口气,可是今日的她也已经面目全非,想想,真是伤怀。
“每次你见过惠王殿下总是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惠王殿下就那么招你讨厌么?”
这个时候的玩笑话对秦慢来说并不适宜,可不知怎地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句:“惠王与王妃娘娘两人那么可怜,怎么是招人厌恶,我分明是同情他们啊!”
“还没过门,叫什么王妃娘娘?”雍阙轻乜她。
秦慢不服:“督主不也那么叫的吗?”
雍阙没有理她,而是足尖一踢:“阿满咬她。”
在秦慢的大惊失色中,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狗气势汹汹地飞扑上来,抱住她的一只脚“汪汪”大叫了两声。
狗是小,但叫得气势十足,秦慢一时被它吓得动也不敢动。雍阙看吓够了她,嗤笑着道:“阿满回来。”
小奶狗摇摇尾巴,看看雍阙最终还是抱着秦慢的腿不放,到处嗅了嗅后黏糊地歪在她脚上舔来舔去。
秦慢听着他唤了两回,脸色一变:“督主你叫他什么?”
雍阙轻勾唇角得意一笑,在阳光下惊艳非常:“阿满啊。”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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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又拖,雍阙他们终于踏上了回京的归程。
柳心瑜的病情暂时维持现状不变,要彻底救治她还得抓紧找到任仲平和十八镜,用慕容景的话来说找到十八镜他就有三成把握分析出它的成分配制解药。至于找到任仲平,那三成的把握就变成了五成。
萧翎思量再三,还是遣人去了西蜀柳氏将柳心瑜的情况如实已告,以柳家的势力插足此事,无论是找解药还是找到任仲平都是事半功倍之效。
宋微纹本想着苏不缚拖着继续缠着秦慢蹭吃蹭喝,可人还黏上就被雍阙那条银鳞白蟒吓得屁滚尿流,一路哀嚎着跑远,不见踪影。后来留书道是听说京城方家的小姐近日及笄,可能问鼎武林第一美人的宝座,他心急如箭便先行前去考察考察此小姐的美貌是否有资格挑战现在的武林第一美人林酥。
“走远了,别再看了。”雍阙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地淡淡道。
秦慢小心地勒着缰绳回过头来,遗憾道:“也不知道下次再来时王妃娘娘好了没?”
“好与不好,与你何干。”
“哼!”

第46章 【肆陆】偶遇

临出惠州地界前,雍阙特意带着秦慢回了一趟地宫,两人刚踏足登顶脚下忽地一阵剧颤,庞大的山体间回荡着山石滚落的巨响,就在两人数丈之外,地宫入口的石磨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瞬间塌陷。
快得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包括雍阙,他触手所及之事便是一把带住秦慢急退数步,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大步,眼睁睁地看着地陷停止在他们脚下。
“好险!”他们身后的霍安目瞪口呆。
秦慢说得却是:“好巧。”
“但也在情理之中。”雍阙接下她的话。
秦慢愣了下,随即颔首。一般地陵为防摸金盗墓之辈留下机关,一旦有人入侵就会自发崩毁。只是时隔多日安然无恙,偏偏他们来时启动自毁,时机微妙得令人不得不耐人寻味。
番子打探后回禀道是地宫已经彻底为巨石埋没,无路可寻,完全成了一座废墟。
“下手得干净利落,不是等闲之辈。”
最重要的是,掐得如此精准,雍阙与秦慢不禁各自看向四周,空荡荡的山崖之上哪里有陌生的身影,更远处绵延的青山半隐半现在茫茫雾气之中,瞧不出深浅,辨不清真假。
“罢了,画卷我带了出来,塌了就塌了。否则还招人念想。”
是啊,那么大的一座穷尽奢华的墓葬,一旦惊现于世,不知道要招惹来多少贪婪的目光。到时候事态扩大,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其他人没见着还好,见过了的秦慢无不心痛,喃喃道:“早知道,多拿一颗夜明珠也是好的呀。”
“这点小出息。”雍阙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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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开梢,柳绿莺鸣,打马江南□□之中,由南向北,一路的好风光。
与来时不同,去京城的路上平静无波,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也可能是还没到秦慢的眼前,就被雍阙的手下给处理了。到了各处驿站时秦慢收到过宋微纹的两份来信,他人被雍阙吓走了但对他们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信寄得不早不晚刚好到了秦慢手里。
信中贯彻了他的个人风格,洋洋洒洒几大厚页的纸,大半篇幅被各种惊叹的语气词所充斥,秦慢一目十行,扫得极快。无非是痛斥雍阙这个死太监养什么不好,竟然养蛇,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秦慢低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脚边啃排骨的哈巴狗小满,恨恨地握一握拳,就是!
其余的便是夸赞苏不缚苏大侠身手不凡,十分仗义地给他赶走了几个仇家几个流氓。秦慢感叹着,天底下居然还有比宋微纹更流氓的人只不过宋微纹从来不承认自己流氓,他称调戏良家少女叫偷香窃玉,风流人的事能叫做调戏吗?
而宋微纹对姑娘向来宽容,对男子尤为苛刻,不如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一概被称为臭男人。从他的审美来看,又粗又糙和丐帮弟子没甚区别的苏大侠能入他青眼着实令秦慢小小地讶异了一下。当然,这其中的可能她也能隐约猜得到。
宋微纹的信唠叨归唠叨,但是比成日对着雍阙来说已算有趣得多。
打那日在惠王府伺候了他一回束发后,雍阙使唤她就使唤顺了手!可怜她小小的身板,成日足下生风似的跟在这位爷后面奔波劳累,和只陀螺似的从东转到西。
要不说主子们都喜欢伶俐听话的手下呢,秦慢手脚不利索但胜在一点即通,雍阙一个眼神未到她已经了悟磨磨蹭蹭去添水研墨了。
他使唤得惬意,苦了秦慢一天下来脚酸脖子痛的,苦歪歪地抱着小奶狗和霍安倒苦水:“你说你们督主有好好的小侍不用,偏要指派我。”
霍安给她捏着肩散痛:“姑娘,奴才先前说过了咱督主精细着呢,几乎不让人近身。”他贼兮兮地嘿嘿笑着,“让你去伺候那是看重你!说明你与众不同啊。”
小奶狗在她怀里“汪汪”叫了两声,以示赞同。
秦慢长长呜咽了声,扑在桌面上装死:“我宁愿多要肉也不多要他这份不同哩!”
就因为她以前养的狗叫缺缺,所以现在送她只狗叫阿满,她是感受到了他睚眦必报的不同。
换陆换水连奔了近大半个月,京城的影子还没见到,但沿路已瞧出与南方迥然不同的林木与建筑。北方的房屋多平顶,端庄大气,譬如他们今夜扎脚的这座驿馆,两进的四合大院,门廊装饰不多繁华但处处干净整洁,院中并立着两株枣树,树下绕着一圈的月季海棠。
这个时候北方天气还不像惠州那边晴暖,月季开得稀稀拉拉,海棠还只是小小的一点青色花苞。
时辰尚早天已擦黑,院里上了灯,驿馆的主人好客热情,自己开张吃饭的同时也给各房客人附赠了些热菜。浓郁的饭菜香溢出了墙头,勾得秦慢饥肠辘辘蹒跚出了屋。
破天荒的,雍阙竟然和着热热闹闹的一帮子住客坐在一桌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为免麻烦,他们照旧掩去身份扮作富户走商,雍阙此时的装扮就是个腰缠万贯的商人,而巧的是包了另外半边的院子也是个富商。那来自西南的富商谢祖奇一听雍阙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立即起了结交攀谈之心,竭力邀请他晚上一同用膳。
也不知雍阙打了什么主意,竟然同意了,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八仙石桌上的饭菜才上不久,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秦慢迟疑着走近,那谢祖奇见了她连忙起身满面笑容地招呼:“雍夫人是吧,快入座入座!”他生得圆头宽耳,典型的福禄之相,而小小的眼睛里又闪烁着狡黠精光,恰是应证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
在外雍阙扮作一家之主,至于秦慢他未言明身份,但自认独具慧眼的谢祖奇已上道地将秦慢看做是他的偏房小妾。至于为何不是大房,他琢磨过,秦慢身姿揉怯不似长命富贵相,镇不住宅,以雍阙的家势想必不会迎进门做主母。但是管他偏房正室,这位雍爷身边只有她一个姑娘家,统统换做夫人总没错!
“慢慢过来。”雍阙温柔地牵过她的手拉到身侧坐下,朝着谢祖奇笑了笑道,“内人惧生,失礼之处谢兄多加海涵。”
谢祖奇小眼忽闪,心道着:瞧他看得没错吧!要是自家的母老虎哪来这份体贴细致?就是不知道这位雍爷家里迎了正室没有,大房夫人好不好相处。没有的话,那是最好,他们两家家底相当,正是门当户对。有的话,也不妨事,看这年轻人的面相是个风流多情的种子,虎不到哪里去!
好买卖,好买卖啊!
他哈哈大笑着,腆着浑圆的胖肚在对面坐下:“夫人端静柔美,雍爷好福气好福气啊!”
他打小没念过多少书,能挤出一言半句风雅话已是拼尽满肚子的墨水。只是两个听者皆是不以为然,雍阙瞥了眼巴巴盯着满桌饭菜的秦慢,几不可闻地哼笑了声。
秦慢瞬间抬头,接触到他的眼光,立即明白了其中嘲弄,嘴一撇,大大方方地哼了声扭过头去继续垂涎。
雍阙轻抿着嘴角,调过视线朝向谢祖奇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才谢兄说的难事是何事?”
一提这谢祖奇顿时焉了一半,没精打采地苦笑了下:“你我兄弟两人一见投缘,便也不瞒了雍爷你了。”
谢祖奇从西南憋到了快京城,憋了一路总算找到了个树洞倒苦水,一倒自然是没完。
他的苦水吧,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那一年他刚续弦不久,小娇妻就给他怀了个娃。想他而立之年才得这么一个种,自然喜不自禁,差点没高兴疯了。然而欢喜了没多久,府上经常来做客的一个方才隐士就说他这个孩子出生不详,恐怕命途坎坷。
他是个信命又信佛的,一听这顿时心里小鼓敲得震天响,前想来后想去自个儿也没做啥亏心事,怕不是上一个病死的婆娘看自己娶了个美娇妻不甘心来作祟?但年少发妻感情还是有的,总不能下重手打得人魂飞魄散不是。
于是他就四处请佛求仙保家里那一大一小,终于到了生产之日。那一夜狂风大作,雷雨惊天,小娇妻痛到了子夜方诞下一个女娃儿,而他还没见女娃儿的命就听产婆大呼:“夫人不行了!”
于是他抱着才出生的女儿含泪将小娇妻下了葬。
他本是不死心还想给自家女儿找个后娘的,但一想前车之鉴,妈呀到时候两个老婆鬼来索命,不是把他和小女儿一起送进阴曹地府吗。
想一想,也就算了。
小女儿出生不久,家里又来了个化缘和尚。和尚一瞅见这丫头,哎呀不得了啊!这丫头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啊!
谢祖奇差点没掀桌拿着扫把直接将人赶出去,但赶出去之前他想起自己死在产房里的小娇妻又犹豫了。
他赚了大半辈子钱,要是骤然撒手而去定是不舍的,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小闺女。他要是去了,这闺女不得被她七叔八婶给活吞了啊。谢家不说是个名门望族,但富贵之家,谁宅子里没那点腌臜事儿呢。
可是和尚说吧:无解。
真想要解,也不是不能,得把姑娘送进空门里了此一生。
谢祖奇这回真把桌子掀了,坑爹呢不是!

第47章 【肆柒】鬼妻

谢祖奇舍不得襁褓里的小女儿,和尚大声念着“痴儿痴儿”,留下一道符后会即云游不见了。那道符至今还被做成香囊,给他这个宝贝闺女儿贴身戴着。
雍阙摩挲着菩提串的手指微微一顿,啃着鸡翅的秦慢也略抬了抬眼:“符?”
“是啊!”谢祖奇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望着它愁肠百结,“多亏那为高僧的神符,小女才得以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十来年。美中不足的就是它仅能保得小女平安康健,可是保不了…”
他重重地一叹气:“改不了她的天煞孤星命啊。说出来不怕雍爷和夫人笑话,去年小女就及笄了,按照我们那边的风俗及笄之前就要定下婚事后,及笄后一年出阁嫁人。可是小女…被天煞孤星的命拖延到了现在连个合适的姑婿都没找到,着实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头痛又心痛。”
古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谢祖奇的丰厚的家底摆在那,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的好男儿总是大有人在。所以起初在谢家女郎初长成时还是有不少媒人闻风而来,从商的、读书的、当官的、种田的、武林中人…三百六十行但凡有点声明又比上略不足的,皆想攀上谢家这门好亲事。
谢祖奇见来者甚多眼界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洋洋自得地心道谁说老子闺女嫁不掉,这不行情好着吗。
他眼界一高,难免挑拣起来,最终在谢家女郎芳龄十三的时候和户的方公子定下婚约。那公子恰值弱冠之年,再等上两年拿个功名,两家高高兴兴地就把婚事给办了。
谢家三代经商,到了谢祖奇那辈生意做得照旧风生水起,但是家里人普遍学识不高,用那些个名门世族的话来说就是一家子的铜臭味。谢祖奇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借着这桩婚事也算是由商入文。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家产生意将来必然交给女婿来打理,挣个儒商的名声出来,最好日后子孙有出息再入了仕途,那谢家可就是彻底地改头换面,踏入了贵族一列。
那时两个年轻人一个十五、一个十三,仅在订婚那日见过一面,双方皆是懵懵懂懂。方家公子全身心付在诗书上,等着参加科举中得功名。终于到了科举那一年,方公子背负着两家人的期望进京高考。
哪知这一去,方公子就再没回来。侥幸逃回来的书童气息奄奄道是途中路过座高山峻岭,夜里露宿时火光招来了一条百丈长的巨蟒,一行人中的护卫侍从连同方公子一起被吞进了巨蟒的肚子里。
晴天一道霹雳劈得谢祖奇神思恍惚,好在那方家父母没有多说,估摸着就算肠子悔青了,但自己找上门的婚事怪不到旁人身上。
谢小姐第一次的婚约就这么黄了,然毕竟是场意外虽有人忌讳但也有人还是勇敢地前赴后继。
这次谢祖奇吸取教训,从武林世家中挑了个少年豪杰,书生命薄,这种阳刚之家出来的少年郎总不会了吧。
“唉,我看那位柳家少年郎英姿勃发,武艺不凡,心想着不能结下诗书之下,与武林人做了姻亲日后走商行镖也有个保障。”谢祖奇几杯黄酒下肚,圆面上泛起大片酡红,愁苦不已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那一房虽比不得他们正房本家,但好歹在旁系里也是个说得上话的。可我是万万没想到啊!”
他将酒杯猛得拍在桌上,痛心疾首道:“你们说一个打小习武的少年,一个拳头能打得我爬不起地,怎么好端端地就落水淹死了呢!”
“呃…”秦慢被他吓得咬住了筷子,想了想,“您说的柳家可是‘悬壶医百人,施毒亡千里’的西南柳氏?”
“除了他们家还有谁啊!”谢祖奇哀莫大于心的模样,“你说好好的一门婚事又就此了断,唉…”
雍阙状似听得入神,而然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眼神并不凝聚在谢祖奇的身上,时而落在秦慢的头上又时而落在她的肩膀上,还时而落在她的裙下…在听到她说起“柳氏”两字时眼神微微亮了一亮,目光又落在了那张吃得油渍光亮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