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无衣等人纷纷举双手呼应,陆和冷笑一声, 翻翻黑皮笔记本:“如果你们能做到及时和上级沟通,将事态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没有动辄劈垮半座山,原先的八千字会减个零。除了工作总结以外,这个月思想报告也该交了,还有上头要求每人写一篇‘今年怎么看,来年怎么干’工作计划。”
底下顿时哀嚎丛生,好好的一栋办公小楼给他们嚎出了百鬼出没的凄厉。
罪魁祸首叶汲和步蕨两人表现淡定,步蕨泰然自若地拿起他老干部标配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对叶汲说:“今晚吃什么?”
“最近天气降温得厉害,晚上搞个羊肉锅子吧。”叶汲拿出手机在网上订菜,“你吃清汤还是麻辣的?”
“…”所有人仇恨的视线齐刷刷聚集了过来,要是眼神有温度,步蕨两人早被熊熊怒火烧成外焦里嫩的两块人形肉排。
岐布反应最激烈,在叶汲偷偷摸摸拔了他一根最华丽出众的尾羽之后,他对叶汲的仇恨简直达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领导!我举报有人当众虐狗!!!”
叶汲嗤笑一声:“你特么脑子冻坏了吧,连自己是鸟是狗都分不清?”
岐布正气凛然一指宗鸣等人:“我说的是这几只单身狗!”
“…”
最痛心疾首的当属陆和同志,他的两个得力干将最终还是不顾伦理纲常走到一起,打回来天天有意无意在一群单身老爷们面前散发春天的气息就算了,偏偏叶汲拐走的是最老实靠谱的步蕨!看看步蕨,现在连开会都目无纲纪,公然开小差,和自己对象交头接耳!
陆副主任一个气结,散会后给本单位所有成员订购了一套精装马列毛概,给他们的思想充电!
散会后第四办公室全体成员继续陷入无所事事,浑水摸鱼等下班的状态。每年这个时候,为了过个好年,道门里各家各派自觉地扫清家门口的魑魅魍魉,排一切不稳定因素,这倒是给了这批官方降妖除魔人员省了不少事。
步蕨手捧保温杯习惯性地走到大衍堪舆图前观望,曾经笼罩在西南角的黑影已尽数散去,薄薄一层生气缓慢地重新覆盖在那片土地上。唐晏的生日快到了,九州气象充盈着蓬勃昂然的生机。流动在地脉之下的阴影有意识避开这段天降福泽、百无禁忌的日子,剩下的几处黄泉眼多少受到影响,因此全无动静。
麻烦,步蕨心想。
有人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步蕨感受到他的局促,从叶汲出动上交的烟盒里抽出根烟递过去:“上次叶汲打你的伤好了吗?”
那人依旧沉默着,却接过他的烟,在掌心里揉了又揉,半天低低喊了句:“二爷。”
“哎。”步蕨清脆地答了声。
冬无衣喉头一梗,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近一米九的大汉在步蕨面前竟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半天才又整理好言语:“二爷,我想了很久,叶汲他说得没错。”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只白眼狼,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步蕨却笑了起来,视线从时刻变动的大衍堪舆图落在他身上:“叶汲的话听听算了,他是为我抱不平,可你们也确实是被我连累到了。这里头的因果没有对错,太当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你们能活下来,是最好的果,何必再计较前因。”
“二爷,你真是…”冬无衣狠搓了一把脸,搓去眼角的湿润,“老样子,心肠软。”
“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能理解我的心态了。”步蕨轻声感喟,“事事计较,光一个叶汲,我就早被气死了。”
“…”
几张桌子开外,叶汲又架上了他那副装斯文的金丝边眼镜,这回他没捣鼓那些手工制品,而是眯眼瞄着大衍堪舆图前的两人。
岐布缩着翅膀在他旁边嘀嘀咕咕:“我有种直觉,冬无衣在向二爷忏悔同时还在给你编小鞋穿。比如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啦,比如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啦!”
叶汲一巴掌将它扇了下去,“滚你丫的蛋!老子这种荷尔蒙爆棚的硬汉要是癞蛤/蟆,那天底下的男人就是发育没完全的小蝌蚪!”
岐布锲而不舍地扇起翅膀扑回原地,桀桀冷笑:“你就嘚瑟吧叶老三,你们家老大知道你色胆包天拱了他清凌凌、嫩生生的二弟弟,不把你劈得连蝌蚪都没得做。”
叶汲脊梁莫名发凉,不得不正色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老鸟,我郑重其事声明一件事,是老二慧眼识珠,主动挑中了我作为他共度余生的伴侣。”
岐布回了他一个:“呸!”
“…”
另一头,冬无衣慎重又委婉地问步蕨:“二爷,你真的和…”
“在一起了,我主动的,没被迫。”步蕨显然这几天被无数个人问过同样的问题了,回答得又干脆又果断。
“…”冬无衣倒吸一口气,一脸崩溃,“叶老三这老流氓哪里好啊!”
步蕨想了想:“脸好吧…”
这个回答简直不能再有力了,受到冲击的冬无衣默默走回自己工位。他心头滴血地想近墨者黑果然是有道理的,二爷这才和叶老三处了几天对象啊,已经堕落到用脸识人的庸俗境界里了。
冬无衣走后步蕨依然站在大衍堪舆图前,图上的风云变幻落入他眼中,化为旁人看不穿的幽黑墨色。
没两分钟,又有一人慢腾腾地拖着步子挪到他身旁,嗫嚅着唤了声:“师祖…”
“你师父告诉你了?”
沈元闷闷地一连点头,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师祖,之前是我太放肆,没大没小。您老不要和我计较…”
步蕨了然地问:“你师父让你来认罪的?”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以前你师父不是这么一板一眼无趣的人,他闯得祸不比叶汲少到哪里。”
沈元本来因为那句“步哥”被沈羡狠狠收拾了一顿,战战兢兢地过来,向这个看上去没比他大多少岁的师祖赔罪。按照他师父的说法,必要的时候还要痛哭流涕磕头认错!
现在一听步蕨提起他师父的黑历史,被揍服帖的胆子又蠢蠢欲动起来:“师祖,那师父挨过揍吗?”
“挨过,”步蕨回答得很淡然,“他三个同门里就数他挨打最多,小错十鞭,大错二十鞭,再严重点丢后山自生自灭。”
“…”沈元麻木地想,原来暴力殴打徒弟是他们师门的光辉传统,现在叛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 ∞ ∞┉┉┉┉ ∞ ∞┉┉┉
浑水摸鱼的时光总过得很快,五点半的下班时间一到,在各种材料里昏昏欲睡的第四办公室成员齐齐精神一振,欢脱地丢下纸笔奔向燕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今天轮到冬无衣和陆和值夜班,陆副主任站在二楼目送撒欢奔走的同事,内心感慨万分,他们这个单位成立得仓促但经历了几次同生共死,现在总算步上正轨,办公室里也多了几分人情味。
冬无衣裹着件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军大衣,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从卫生间里放水出来,看到陆和神态慈祥地看着步蕨和叶汲并肩而行的背影,就像一个老父亲目送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傻儿子,不禁抖了个激灵:“主任啊,年底单位劳保发啥啊?”
陆和唔了声:“老几样吧,洗发水、沐浴露毛巾等等。”
“添一样行不行啊。”
“什么?”
冬无衣比了个小翅膀的造型:“领导,你懂的。”
陆和看看他粗犷胡须和铁板似的胸肌,半天,面无表情地点头:“知道了…”一滴冰凉落在他鼻尖,他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不久前还阳光普照的天空乌云密布,零星白沫伴着北风徐徐落下,他伸手一接,愣在了那,不可思议地说,“下雪了?”
第五十五章
北风过境, 暴雪压城。
燕城某胡同的四合院里,叶汲支起铜锅添了两块碳, 将一盘盘生鲜蔬菜端上桌。兔狲趴在桌边对着皮薄肉嫩的羔羊片垂涎欲滴, 爪子刚伸出去挨了结结实实一筷子, 叶汲斜睨:“活腻了是吧,也想下锅?老二, 窗口冷,快过来, 要开锅了。”
步蕨站在热气模糊的菱花窗前,院子里的藤椅被挪到了屋檐下,鹅毛似的飞雪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小池塘的边缘已镶了一圈白色的围脖。他看了一会, 才走到桌边坐下:“这雪下得有点奇怪, 天气预报明明报了晴天。”
叶汲正搅着麻酱,被步蕨的话逗乐了,嘲道:“步蕨同志, 容我提醒你,你是个神祇,信天气预报不如信你自己的金口玉言。嘿,别用那眼神看我, 你男人我改邪归正了,不玩弄天气很多年了。”
步蕨意思意思地相信了他下, 又看了一眼大雪飘洒的庭院。
叶汲买的食材不多,吃完火锅后他摆出烧烤架, 架起一条小羊腿。就着果木炭火一边慢悠悠地烤着,一边和步蕨搭话看新闻联播,时不时在羊腿上刷上两刷油。餐厅里溢满了羊肉皮焦肉卷的香气,把步蕨怀里的兔狲馋得口水直飚,两个金黄的眼珠子没贴到滴油的羊腿上。
步蕨漫不经心地挠着兔狲的头,专注地看着和死神小学生一样永不完结的新闻联播,在听到某条新闻时忽然微微坐直身子。那是条东海沿线大片城市突降暴雪的新闻,被主持人快言快语地播过。
“东海这个天还在零上十度左右吧,雪下得确实不太正常。”叶汲攥着小刀,刷刷地从羊腿上削下一盘肉,捏了一把孜然匀匀洒上去,刀尖挑起一块送到步蕨嘴边。
他对给步蕨喂食有种异样的执着,不管步蕨多少次以自己手没断婉言拒绝,他仍锲而不舍、屡败屡战。拒绝到最后,步蕨不知是被他的精神折服了,还是懒得和他拉锯,索性他喂什么吃什么。
“今天冬无衣值班,问问他大衍堪舆图有没有动静。”
步蕨吃了小半盘后表示饱了,叶汲便将剩下的羊肉扫尽肚子,在兔狲望穿秋水的眼神里将羊腿棒丢给它:“行,我问问。”
在叶汲打电话的功夫,步蕨将碗筷收拾进厨房,兔狲捧着羊骨棒陪他一起洗碗,时不时卷起尾巴给他搭把手:“二大爷。”
“嗯?”
“你太纵容三爷了。”兔狲啃得满嘴是油,舔舔爪上的肉末,意味深长地说,“你会把他惯坏的,他对你执念太深,要是有一天你忍受不了他的破德行,甩了他…”
步蕨拎起盘子在水龙头下冲刷,沉敛的眉眼在热气里显得分外柔和,他笑了笑:“你三大爷没你说得那么不堪一击,事实上,他成长得出乎我意料。从某个层面来说,他比我和唐晏更像最初的神祇。”
兔狲两个短爪捧着棒骨不解地看向他,它成妖也就一千多年,只来得及窥探到神祇与凡人共处的那个时代的最后一寸时光。二爷是它,也是那个时代三界所有生物所知道的最老资格的神官了,难道在他之前还有更为古老的神祇吗?
步蕨在它鼻尖上撇上一团泡沫:“还有,我不会甩了他的。要甩…”
“我说你们两洗个碗都能洗到深夜感情问题?”叶汲懒洋洋地靠在拉门边,脸抽抽地看着一主一抽,“老二,咱两婚姻生活才开始,你就想着分手,不太合适?”
步蕨将碗筷放好,摘下毛巾擦手:“那我们谈点别的,明天我下厨,你洗碗?”
“…”
步蕨不再和他开玩笑:“冬无衣怎么说?”
叶汲神情变得十分怪异:“我,刚刚打电话过去,是老陆接的。”
步蕨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今晚他两值班,让陆和去看也行,但冬无衣对大衍堪舆图更清楚,能看见一些陆和看不到的地方。”
叶汲捏着电话,像捏着一个炸/弹,朝步蕨眨了两下眼:“老陆大着舌头说冬无衣正在洗澡,看样子他喝多了。”
“洗澡就洗澡呗,”步蕨朝书房走了两步,忽然顿足,歪过头看叶汲,迟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叶汲悲天悯人地缓慢摇头:“我只是好奇,老陆和冬无衣,谁上谁下。以目前他的性别来看,我怀疑明天早上我们要去医院慰问我们的领导。”他说着就哼起了,“菊花残,满地伤,老陆的笑容已泛黄…”
步蕨陷入沉默中:“你想太多了…”
正说着,冬无衣的电话回过来了,步蕨从叶汲手里接起来的时候,里面传来的是娇媚慵懒的女声:“二爷~”
叶汲也沉默了,步蕨咳了声问到大衍堪舆图的动向,就听见冬无衣娇滴滴地说了声“等着啊”,高跟鞋哒哒哒地踩过地板,路过谁还骂了句“死样”,叶汲和步蕨同时抖了一下。
过了几分钟,那头冬无衣吐了个口烟圈,磕出两声脆响:“二爷,放心,堪舆图好着呢~我看这气泽,今年上头那帮孙子受的香火不少,要赏大红利下来啊。二爷~我问你个问题哈~”
冬无衣明显喝多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性别切换同时,也把人格切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的:“你和三爷办过事了没呀?”
“没有,你早点休息。”步蕨快速挂断电话,揉揉额角,一副不堪心累的模样,“大衍堪舆图没有异样就说明不是受黄泉眼影响,可能今年寒潮来得早吧。”
他说完将手机丢还给叶汲,眼神平淡地穿廊走向书房。
叶汲望着他比平时匆忙许多的脚步,上下舔了舔唇,觉着今晚羊肉吃多了燥得慌,全身血液不听话地都往一个地儿蹿。
“三大爷!冷静!别冲动!温水煮了这么久的二爷,不急在这一时!”兔狲在旁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去办二爷,可能被办的是你!”
“滚蛋!”叶汲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下次再撺掇你二爷和我分手,老子就把你送去绝育!”
兔狲惊恐地往下身一捂。
步蕨来到书房,自从他搬进来后这里基本上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他看书雕琢签文的时候,叶汲就在他那几间阴森森的小屋子里不知捣鼓什么,偶尔还会爆出两声诡异的炸响。有时叶汲出来时还带伤,步蕨什么也没问。
只是凭叶汲强悍的修复能力,两三道口子完全无足轻重,偏他和断手断脚似的在步蕨面前直哼哼。哼了半天,步蕨只好象征性给他包扎两下,顺便再面无表情地被揩两手油。
窗外雪落无声,步蕨独自一人坐在暖气充足的书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从对面传来,叶汲今天破天荒地没钻进他装满违禁品的小屋子而是提前去冲澡了。
步蕨从盒子里取出一根崭新的竹签,看了几秒后放到一边。他又从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盒,铁盒无声自启,里头静静地安放着那粒他从玉枢院君体内取出的金黄球体。
一个上阶天官的元神,步蕨轻轻叩着桌面,视线又挪到空白的竹签上,沉思许久,最终他将竹签放回盒子里。
突然,手机叮咚一声响,提示有短信来了。
他随意瞟了一眼,忽然眼神停滞在了微微泛光的屏幕上。
——我回来了。
没有署名,没有号码,像一个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可步蕨知道,它来自哪里。
┉┉ ∞ ∞┉┉┉┉ ∞ ∞┉┉┉
半夜十二点,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四平八方的燕城埋成个雪白的棋盘。四季如春的庭院改头换面,浮了层薄冰的池塘里金鲤竟然仍精神抖擞地游动着,“啪”,翠绿的葡萄架上摔下一块雪,掷地有声。
隔着一堵墙的步蕨和叶汲同时睁开眼,步蕨的眼中犹带睡意,而叶汲却清醒得像从没入睡过一样。两秒后,两人的手机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先后响起。步蕨穿好衣服,打着呵欠推门而出。叶汲已拎着车钥匙在门口等了有一会了,棉絮似的雪花在他肩头落了薄薄一层,朝门外别别脸:“走吧。”
深夜的燕城畅通无阻得让人怀疑和白天的它是两个城市,叶汲风驰电掣地驱车赶到燕大,陆和与冬无衣还有岐布已经在现场等他们了。宗鸣和庄勤他们住得远,沈元傍晚被他师父召唤去了一年一度的道门年会,陆和打了两个电话没通,也就没强求他们师徒两个来了。
“死的是个教授,开膛剖肚,内脏被吃得一干二净。”陆和简明地和两人介绍了下突发案情。
叶汲点了根烟提神,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领导,我记得刚进单位的时候,您说过,咱单位只接全国重大特大非自然案件。一个教授死了,也归我们管?”
陆和仿佛早知道他有这一问,扶扶眼睛镇定地回答他:“燕大把办公楼无偿租借给我们,每年我单位至少节约这个数的房租,”他比了个数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
“何况,这个案件非常不寻常。”
第五十六章
燕大量子非线性光子研究室内充斥着新鲜的血腥味, 陆和按了两下墙上开关,冷光灯闪了闪, 所有人的视界又落入黑暗中。
“别开灯。”步蕨阻止冬无衣打开应急照明设施, 他静静观察着这间布置紧凑的实验室。两个小时前惨死在这里的徐教授是个相当严谨的人, 大到精密的科学仪器,小到挂在墙上值班记录本, 工整对齐到隐约让人觉得他是个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
步蕨朝前走了十几步,准确无误地在一滩暗红血液前停止脚步, 血泊中央倒着一具扭曲的尸体。尸身从锁骨正中央被拉开一道长到肚脐的切口,切口里的所有内脏不翼而飞,零下的温度导致空荡荡的内腔里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冰,晶莹剔透的血肉呈现出一种惊悚古怪的美观。
“手法利索, 不是第一次下手了。”叶汲套上手套插进死者的腹腔里, 手指沿着破损的肌肉组织摸索了一圈,“齿痕密集,不像猫犬科动物留下的。”他手指停留在某一处, 勾拉了两下,拈了一条两三厘米长的软条出来。
陆和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尽力不去看被咬得稀烂的尸体:“这是什么?”
软条被血液泡得发黑,叶汲捻了捻手指一口断定:“某种水草。”
冬无衣婀娜地绕着实验室哒哒走了一圈, 艳红的指尖刮了一点飞溅在墙上的血迹:“奇怪,这教授死得那么痛苦, 可是这儿纹丝不乱。”
“一击致命,或者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步蕨的视线从死者布满齿印的腹腔,顺着笔直的伤口向上,看进了他扩张的瞳孔里,“他是被人正面一刀切开,扑倒在地,肠子肝脏还没流出来就被啃噬完了。”
他生动形象的描述让陆和头皮都快炸开了,他竭力阻止自己进一步脑补,战战兢兢地举手发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不是血腥味,就是一种,一种…”他想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海腥味?”
陆和一说出口,他立即感觉到空气里死鱼似的腥臭味愈发浓郁,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两眼肿胀出一条条血丝。鼓胀的耳朵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水声越来越近,近到他仿佛坠入漫无边际的深海里,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快淹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呼~”一口躁烈的烟雾喷了陆和满脸,辛辣的烟味冲走了所有的幻觉,冬无衣挑起烟杆在陆和呆滞的双眼前晃了一晃,“陆啊,醒醒,别在手舞足蹈地跳大神了。”
陆和“嗬”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捂住喉咙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那东西留下的妖气太重,他扛不住,”步蕨挥挥手,冬无衣将陆和送出去,“给他喝两口热茶,驱除妖气,否则明天会发烧。”
发烧是轻的,寻常人被太过阴邪的妖气入体,严重的神智受损,这辈子得在神经内科办个VIP尊享用户体验卡了。
冬无衣红唇抿了同情的弯度,烟杆轻飘飘拍拍陆和的脸:“小可怜,走吧。”
陆和被滚烫的烟管烫得一哆嗦,脑子里的水声却褪去了少许,浑浑噩噩的像只温顺的大金毛,被冬无衣牵走了。
叶汲牙酸地嘶了一声,扭头和步蕨咬耳朵,“我怎么觉得,就算冬傻逼变成女身,她也是上面那一个?”
步蕨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熏得耳尖发痒,稍稍拉开了点距离,过了一会,小声说了句:“我也觉得。”
叶汲:“…”
实验室里只剩下叶汲和步蕨两人,叶汲将厚重的两层窗帘拉开,外头的雪光将室内折射得透亮。雪仍在洋洋洒洒地下,叶汲估算了下雪量,郁闷地说:“这要一刻不带喘地吓到明天,车都开不动了。赶紧干完收摊,实在不行,这几天就在你宿舍将就将就。”
步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舍只有一张床的现实,心不在焉地“唔”了声。四周臭气冲天的鱼腥味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平摊手掌在死者的眼前划过,死者的眼球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啪嗒”“啪嗒”潮湿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从滂沱大雨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得甚至可以说悠闲自在。
叶汲和步蕨不约而同地顺着死者的视线,抬头看向天花板,苍白的雪光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走到了死者的头顶上方,停住了。
它在观察,还是在等待,等待人一个个离开实验室,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许是某个可怜的学生,也许是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教授。终于,它等到这个倒霉的教授独自一人不厌其烦地将今天的实验日志一遍一遍梳理,再将桌椅板凳归放到统一的位置。他完全没有发现到头顶悬着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一丝不苟地完成日复一日不变的程序,直到一滴腥臭的液体落在他的后颈。
他伸手摸了一下,浓郁的海腥味让他深深皱起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结果看见了一双从未见过的狰狞双目。
“好了,大致案情基本就是这样。”叶汲三两下推导完毕,“凶手是一只品种不明,但百分之九十可能性是个水产品的妖物。回头把线索丢给庄小勤他们去追查,年轻人多锻炼锻炼。”
步蕨半蹲在那动也没动,眉头深锁:“我开始明白陆和为什么说这个案件奇怪了,且不说现在是道门一年一度的严打时期,一只妖物敢跑出来杀人害命。这里是燕大,第四办公室每天那么多人进出来回,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它潜入进来。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叶汲歪在窗台边,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的意思是它是在故意挑衅我们吗?”
“谁知道呢,”步蕨想不明白这种跑到公安局捅刀杀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态,这种性质的案件,被捉到绝对是灰飞烟灭。妖物修行本就不易,周围有凡间的道门,头上有太清境,稍有不慎几百年上千年的修为付之一炬。除非活腻了,大多数妖族都是夹着尾巴小心做妖。
他盯着尸体忽然想到什么,飞快地托起死者的脑袋,刚一托起眼中闪过什么。手一松,死者的后脑撞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噹”,清脆无比,和一个空心球落在地上一样。
叶汲稍稍正色:“脑浆也被吸干了?”
“嗯,”步蕨指向尸体喉咙下的切口,“它吃掉脏腑后舌头从这里探进去,吸掉了死者的脑髓。一般来说,妖物吃人是为了满足食欲,特意去吸脑髓不多。”他将手套摘下,“怎么说呢,这种行为带有某种古老的祭祀色彩。通过吸食一个人的脑髓,想继承他的性格,记忆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微微俯身看向尸体的喉管处。突然一点针尖大小的红光弹射而起,嗖地飞向他手背。电光火石间步蕨抓起手套将它摁在地上,用力一撮:“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