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安排她住在二楼,姐姐就在她的隔壁。两人到门外时,姐姐房门是敞开的,是为了等她,听到他们说话姐姐跑出来,抱住昭昭时,对沈策礼貌地笑笑:“反正我不和妈一起,咱俩几百年见不到一次,还是叫你沈策吧?”
沈策不以为意,点了头。
自己纠结了几天的称呼,到姐姐这里完全一句话的事。难怪他要说自己小时候更亲近随便。昭昭参照姐姐,反思自己这两日行径,更觉早晨疏远是自己的问题。
看人家多坦荡,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你们聊,”他走前,手在昭昭后肩轻拍了一下,“晚饭我不在,要很晚回来。”
☆、第七章 终是轮回意(1)
沈叔叔招待两姐妹吃晚饭。
这是姐姐初次见到妈妈的丈夫,对昭昭感叹:“老派绅士啊。”
和继女们私下吃饭,也是衬衫加身,熨烫妥帖没一丝褶子。事无巨细,逢上菜,添酒都要亲力亲为,将妈妈照顾得无微不至。和女性讲话时,也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低处,毫无刻意。
“妈妈喜欢的类型。”昭昭耳语。所以她当初能断定,妈妈的结婚对象一定是这位沈叔叔。
沈叔叔发现自己被双胞胎观察着,笑着望来:“菜合不合口味?”
“沈叔叔,合不合胃口不重要。只要你们幸福,我们吃什么都是佳肴盛宴,”姐姐举杯,“祝你们百年好合。”
昭昭也举杯:“白首齐眉。”
沈叔叔和妈妈相对一笑。
昭昭看到妈妈搭在桌畔的手被沈叔叔握住,细微处都是新婚浓情。妈妈很幸福。
下周就是大喜日。
而自己在想什么?想才见过两日的哥哥。想他去了哪,要多晚回来。
饭后,妈妈开车带姐姐去玩,沈叔叔则带昭昭去了一间里外套间的书房,据说是属于这里最早的主人,沈策曾祖父的。
昭昭始终对沈叔叔家抱有好感,因为妈妈说在清末时,沈策的曾祖父是四九城里的名族贵胄,清朝覆灭后,几经辗转迁到澳门,就是因为对租界条款耿耿于怀,想守到这里回归。从进一楼这间书房,她就看出来了,无论是装潢还是摆件儿,都保有了旧时面貌,高到顶到天花板的整墙书架,落地的大摆石英钟,保存完好的老旧黑胶唱片机,一切如昨。
这书房像还矗立在那动荡的时空里,没变过。
“曾祖父葬在北京,在这里上柱香就好。”沈叔叔递来一支香。
她依言照办。
离开书房,外边套间来了几个伯伯,都是沈叔叔这一辈的,只有沈叔叔一人是四十余岁,余下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昭昭挨个见过,想到婚宴有不少四五十岁的哥哥,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大家都要说沈策辈分大。
伯伯们都备了见面礼,昭昭一一道谢收妥。
多到盒子抱不住,身后伸过一只手,从她怀里接过去几个大件。她回头,是他。
落地的钟刚过八点,这算“很晚”吗?
七十余岁的大伯一见他,开了口:“沈策回来了。”
“大伯。”沈策站到他面前。
“昭昭就是你的亲妹妹,牢记在心里,”大家都静默着听,在座的人,这位大伯说话最有分量,“过去你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也都护着你,从今日起,要开始学了。”
沈策默了好半晌。
在众人都隐隐觉得奇怪时,他才沉了声说:“我会对她好。”
他落座,从身后女孩手里接了茶。
他方才从外头赶回来,也是因为家里的伯伯们提前抵达,所以没换掉身上的西装。今夜沈策见的客人很重要,他还打着领带。也不晓得是不是太累了,在这房间长辈的笑谈里,他格外静默。
其后有伯伯告诉昭昭,家里给的月用,不分男女,只按年岁有所不同,昭昭也有,日后的继承权昭昭也有。这和表外公那里完全不同,那边对没血缘的孩子不会一碗水端平。看来他们所说的“看重家庭”是真的,并不是嘴上说说。
昭昭陪伯伯们闲聊,渐渐发现,沈策真是他们家的一个异类。
也许是因为这屋子里的男人都老了,只有他还有锋芒在。这锋芒乍一看不刺眼,像埋在沙里的刀刃,有风过,带走一层砂粒,才能见沙下有什么。
他是那砂下名刃,一直在藏,在收敛,无风不露。
昭昭走时,沈策还在陪坐。茶换了三巡,他只字未言。
等十点过,妈妈电话过来,让昭昭不用等她们,先睡。听筒还没放稳,电话铃又一声急似一声,她以为又是妈妈。
“小姨。”听筒里是个陌生女孩子。
娇滴滴的嗓音,最易软化人心。她晓得是沈策的某个外甥女:“嗯,你好。”
“来看小舅舅打拳。”
“打拳?在哪?”
“有人去接你。”那边小孩们的笑声交融,电话挂断。
来接的是个衣着轻便的男人,斯文礼貌,叫沈衍,看着该有二十七八岁,张口也叫她“小姨”。能活到这个岁数早结了婚,在接人待物方面比刚成年的昭昭不知老道了多少,几句闲聊化解掉昭昭对辈分称谓的不适。
“这两天先让小孩多叫叫,习惯习惯,” 沈衍带她朝外走,笑着说,“小舅心情不大好,一会儿要闹不高兴了,当没发生。”
昭昭本来想问为什么,想要有个心理准备,也可以帮他们劝劝。话到口边又嫌多余,这里任何一个人和沈策的关系都比自己深得多,用不到自己。
两人坐电梯往顶楼去。
沈策下午到时告诉过她,这楼里有保龄球室,也有游泳池和健身房,分别在地下一层和顶楼,倒没和她说有打拳的地方。
等进去了,看到打拳的台子在健身房的东北面,占了一块地方。
她远见台中两个男人背影。全是上半身露着,手上缠绕着白色手带,还有脚腕脚踝处也缠着一样的东西。泰拳从来都是最血腥的格斗,平时她连戴皮手套的比赛都不看,更别说是这种最原始的赤手空拳了。
四周没孩子在围观,估计都被带去别处了。
两人正是难分胜负时。
沈策的步子很诡异,背脊上汗水流下来,背上的肌理有着漂亮的线条,手臂上还有被打出来的淤青,当然对手比他惨得多。
昭昭想到一句话: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攫人噬人手段处。
对手按捺不住,突然出招。
正面相拼的是拳腿,短兵偷袭的是肘膝,招招狠辣。沈策突然连退两步,虚晃一招,猛抽身一个回踢,生生将一个大男人踢撞到围绳上。
整个拳台四周的桅杆都在重重回荡着……
他接了台下扔来的湿毛巾,吐出齿间咬着的一口血水。昭昭一见白里隐隐的红,吸了口气。
他一偏头,视线扫到她的脸,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很快,沈策收回视线:“换麻绳。”
在手上缠麻绳,那简直就是缠上了锉刀子,粗糙坚硬,杀伤力惊人。都是东南亚野台子和地下拳场要寻求刺激和赚看客钱才会用的方式,古老野蛮。
和他打拳的男人翻过身,两手撑在绳索上,喘着气:“可以了啊,你还做伴郎呢,带伤像什么话?”
“不打下去。”他赶人下拳台,毛巾也丢下台。
沈策对台边始终环抱双臂旁观的泰籍拳师说了句话,昭昭听不懂,是泰语。拳师微颔首,脱下穿着的白色袍子,找到两团缠手的麻绳,翻身上了拳台。
其中一团麻绳被丢给沈策。这个是正经的拳师,像直播赛场里那种常年打拳的男人,伤痕累累,眼里都是能撕裂对方的狠意。
“你小舅今天中什么邪了,玩这么辣?”被赶下台的男人赤着脚、仅穿着半身短裤走到沈衍这里。
“是不是缠麻绳,会伤得严重?”她突然插话。
“当然,”男人低头看她,“那东西缠到手上,拳拳挂血。”
昭昭呼吸凝住。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将麻绳熟练地缠到手上,心突突直跳。
拳师双手合十,对沈策微微一个躬身,行礼。
沈策双手合十,姿态甚暇,也微微欠身,眼眸盯住六步开外的拳师,行了一个悄然无声的开拳礼。
越无声,越揪心。
昭昭情不自禁地绕到另一面去,到离沈策更近的台边沿,隔着围绳瞅着他。看到那泰拳师父满身的旧伤,还有两人手上缠绕的粗糙麻绳,叫了句:“哥。”
拳台上的男人恍若未闻。
两人都已经开始迈开自己的步法。泰拳是最讲究步法的格斗,虎行狮步,步步杀气,越是经年高手,越能从脚下步子看出功力高低。
昭昭看着害怕,跟着他绕到另一边:“哥,你听我说句话。”
沈策脚步一停。
昭昭压低声音,快速地问:“你没带防护,连护齿都没戴,这么打要出事怎么办?”
拳师见沈策脚步停了,也停下,毕竟是雇主,没必要上拳台就要见血分高低,又不是野台子赚钱谋生。拳师等昭昭说完,沉着嗓子对沈策简短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分心了。
第二句:她是谁?
昭昭完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好紧瞅着沈策的脸,判断他们的交谈内容。然而沈策并没给她任何机会去了解,半字未答。
沈策想了想,还是迈出了脚下的虎步。
昭昭心一沉。
他突然又停住,状似无奈一笑,直身而立,对拳师摇了摇头。他双手合十,欠身结束了这场已是箭在弦上的猛虎恶斗。
那双光着的、中部和脚踝缠绕着白色布带的脚在台上踩出了一行水印子,走到她的跟前。他半蹲下身子,缠绕着白色麻绳的手越过来,摸到她的头顶:“怎么?怕我输?”掌心还是热腾腾的。
“争输赢有意思吗?又不是打比赛。”话出口了,觉出自己语气不对,像在埋怨着极亲近的人。
“很没意思,”面前的他眉眼舒展开,似真似假地低声说,“纯粹消磨时间,左右闲着,也没人要我陪。”
高台上的他手压住柔软的围绳,翻身下来,接过沈衍递来的一瓶水,赤脚走到一旁漱了漱口,吐到木桶里的全是血水。连灌了三次水,嘴里的血才冲洗干净。
先前和沈策打拳的那位,借着灯光细看昭昭。
一开始就觉得她不像沈家人,这个女孩子往拳台旁一立,像江南水土养出来的,润,带着香气的润。通常这种面相的容易显得寡淡,她倒没有,是托着晨雾的殷红花瓣,还是大片大片堆积满园的那种。
一眼看到,满目是她,再见不到旁物的美。
男人起初以为是沈策的人,因为她从进来就绕着拳台转,眼里只有沈策,于是收了想认识的心思。听昭昭叫沈策哥,始才恍然,这是妹妹。
“你好,鄙姓梁,梁锦华,我弟弟提过你。”这个男人和梁锦荣全然不同,五官也差别很大,粗犷,更有男人的线条,三十来岁。
昭昭将将要回应,沈策打断:“你们先去休息室。”
昭昭对那人礼貌笑笑,先走了。
梁锦华目送着她:“我一见你妹,就想起几句诗,不过又都不太合。”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沈策在花糕店想到过这句。
梁锦华已过而立,正考虑追求个合适又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组建家庭,先前听说三房的弟弟对沈家新来的女孩子大献殷勤,今日一见,倒也觉这殷勤献的值得:“稍后去哪?你妹妹喜欢什么?”他也想结交结交。
沈策因为昭昭临阵下场,对见血的渴望还没散干净,眼微暇着,解掉手上的麻绳,丢到水桶里,手背都是被压出来的纵横印痕:“她有人了。”
☆、第八章 终是轮回意(2)
昭昭一进休息室,此起彼伏的全是“小姨,小姑姑”,年纪大的,小的全都有。人刚坐到沙发上,沈衍不到两岁的儿子更爬到她腿上,奶奶地叫了句:“小姨奶奶,”咬着她的领口,“小舅爷爷,小舅爷爷……”
刚学说话的奶娃娃,问不全乎,意思是问沈策在哪,找不到还委屈,委屈了还要哭。于是昭昭抱着沈衍的小奶娃,尽着一个奶奶辈的职责,哄……侄孙子。
等沈策再露面,长裤裹住了腿上的伤,短袖下露出来的还有大片的青,额头上也有擦破的血印。他看到昭昭和侄孙子抱成了一对树袋熊母子,直接问责沈衍:“带来又不哄?”沈衍讪笑,将儿子接到怀里,先抱去睡了。
沈策挨着她,落座,手臂搭到她后头的沙发靠背上。
如此时间,梁锦华早被赶走。沈衍再一走,这里年岁大的就剩下沈策和她。
“小舅舅,我给你上药。”拦过轿车的男孩子挤到他腿边,举着伤药。
“小舅让你打电话给小姨,你都不肯,现在要讨好了?”有女孩说,正是方才电话里叫昭昭来的人。
小孩子斗嘴,毫不觉有何不妥。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
昭昭目光乱走,在想,做点什么好。
“有小姨在,不用你们,”沈策把伤药顺理成章递过来,“隔壁没人。”
言罢起身。
昭昭在小外甥的失落里,跟上他。经过一室的欢闹,去了隔壁的小房间,小小的茶室,有沙发,还有飘着袅袅青烟的香炉。木刻画的屏风,挡住了门口的视线。
里头倒是静,入耳的全是屏风外的稚童笑声。
昭昭把圆盒子打开,手指沾了透明的膏体,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
“你要用手?”
“用手效果好。”她故作镇定,竟然忘了问有没有棉签之类的东西。
沈策本想唤人送温热的小毛巾,过去他自己上药,嫌药膏粘腻,从不用手,都是如此做。不过现在没必要了。
他将短袖脱掉。方才在拳台上的沈策也是赤着膊,露着背,她只顾得上担心他的安危,而现在,他的身体在直面她,从肩到身前腰腹的肌肉尽收眼底。身前,长裤上系成扣的细带子垂在那,裤腰很低。
茶杯渥着手,他啜了口:“看着来。”
昭昭把药抹到掌心里,呵了口气:“先肩上?”
他静了一瞬。房间忽然暗沉了。
有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小身影从遮天蔽日的暗里跑出来,抱到他腰上,小手在他身后打个结,再不肯松。他低头想看那张脸,那张小小年纪就惊艳了街坊四邻的脸。她不肯,在他怀里左右摆头,问说,哥你不要我了,哥你去哪了,哥我没你会死你知不知道,哥我已经死了三十九日了你知不知道。他想哄她,可也想听她说,于是任她在怀里哭闹到后头,任她见自己手上臂间的伤。
百死一生,险些尸骨无存,他顾不上其他,迫不及待想听幼妹思念的哭闹,任她把袖管往上卷。
小人儿惊哭连连,跑走了,再回来抱了满怀的伤药和布带,手上竟还抓着一纸袋的红糖块。红糖塞到他齿间,手指挖出大块的药膏,小口微张,在掌心呵着气,随后两手轻搓着,像是要先烘热那药。怕凉,凉到他……
残冬腊月,急景凋年,炭火盆里的暖都不及她的手,稚嫩的一双手。
“就肩上。”沈策从黑暗里望到现实的她。
昭昭两手轻搓了搓,落在他身上。
掌心下的肌肉绷紧了。
她手一颤。
“你可以揉一揉。”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她手心里有火,烧的是自己,脸也在发热,仓促划拉两圈要收手,沈策恰到好处提点:“揉到热,淤血才能散。”
“怎么才算热?”她问,不自觉调整着坐姿。方才全心在两人肌肤黏连处,没顾上,腿被自己给压麻了。丝丝麻意,像看到血脉在自己身上如何流淌。
“热了告诉你。”
昭昭暗自腹诽。
沈策恰瞥了她一眼,似听到她的心声。
“沈齐,”他问外头,“每次你抹药,是不是要热?”
“对,对,”男孩子的声音回说,“小姨你用力揉,揉到发热!”
“小姨用力!”外边孩子跟着起哄。
沈策再看她,睫下的那双眼微挑着瞧,像在笑她想太多。
昭昭不吭声了,一门心思揉着那块淤青,等到真发热了,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差不多,换个地方。”沈策低声说。
这回是腰后。
也不知是不是位置特别,昭昭这回也没那么镇定了,手一覆上那块瘀青,像全身毛孔被迫打开来,身上一时热一时冷的……
“真想叫我哥哥?”背对她的男人突然问。
她停住。
刚才那两声哥,是脱口而出,不带任何的目的性。她不知如何解释。
“以后在外人面前,叫名字,”他在属于两人的宁静里,对她说,“私底下,我都随你。”
昭昭“嗯”了声,想逃走。
沈策忽然背过手臂,她措手不及,被他锁住了手腕。昭昭心惊肉跳,手腕间的灼热滑上去,裹上她的手背……因为药膏的润,两人的手指都滑如同泥鳅,一个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留,一个费尽心机要走。
他连回头都没有,一手握着早空了的茶杯,一手制住她。
他在用体温渥着她。
直到屏风外有人问要不要添水,这一缕暧昧黏连应声而断。
昭昭见人提壶进来,离开他远远的,立到屏风旁,瞧那香炉的袅袅白烟。她双手倒背在身后,还在因为刚刚的事在恍惚。沈策也不语,抽了纸巾,一寸寸擦着手。
“这是什么香?” 她怕添水的人觉出诡异,主动问。
“登流眉沉香。”他说。
昭昭“哦”了声,一听就是据典取的,她多溜了那香炉一眼,回身,沈策已经在眼前,还是打着赤膊。
添水的人走了。
时辰已晚,孩子们在外边大呼小喝道别。屏风内,沈策应答自如,直到人走了干净,仍和她面对着面。
她想着闹成这样,也没法再抹药:“后背上的都抹好了。剩下的,前面的——”
“前面的,我自己来。”
她像隔着空气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力度。四周的摆设,都是那面屏风,立在两人身旁,茶壶茶盏,香炉,甚至壁纸都有影子。影子连着影子,围拢着他们,遮掩着这房里的一切。
“婚宴时——”
他呼出来的气息,落到刘海上,是低了头,在等她说。
“你女朋友要来吗?”她轻声问。
似一声笑,无声的笑,也只有离得如此近的她才能感应。
“你嫂子……”他欲言而止,故意道,“不好说。”
他确信昭昭是真忘了昨夜。
没人会傻到接连试探两次,试探他有没有女朋友。
昭昭被那三个字砸得心神难定,那刚刚算什么,片刻的情难自已?
沈策背过身,笑着将她搁在原地,回去沙发上闲坐着,还在为自己斟茶。一抬头,眼瞅她绕过屏风,问了句:“真不听完?”
这恐怕是她头次对他白脸,半步不留,转脸就不见了人影。
沈策望着那面屏风。
登流眉……
那小人影往他腿上坐怀里钻,举着卷书,哥,登流眉的香,焚一片则盈室,香雾三日不散,哥你日后做了大将军,一箱箱堆满我们屋子。她的发在他耳下轻蹭着,是在撒娇,孩子样的亲昵。登流眉,登流眉,从日落前念到点灯后,他被这一声声催的心如火烧,别说登流眉,他连残香都买不起。不日将走,谁来护她……他甚至想,去苟且谁家的娇宠侍妾,亦或是柴桑名妓,用这过人姿容去换她的日日好食,夜夜安眠。
世间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当然包括他自己。除了昭昭。
……
沈策仰靠在沙发里,看屏风最高处的雕花纹路。从初次听到昭昭,听到夜盲,他就隐约知道有什么要回来了。
时至今夜,他才真正看到。他曾有个亲人,有个妹妹,叫昭昭。沈昭昭。
***
昭昭回到房间里,姐姐也刚回来。
往年两姐妹每回见,都要彻夜聊到天明,这一夜也不例外,只是昭昭格外心神不宁。在姐姐诉说刚结束的一段小暗恋时,在窗台上压前腿,压后腿,压侧腿。到深夜她栽倒在床尾,疲惫阖眸。
雕花的屏风像立在房里,他也像在身边,握她的手,也不是静止不动的。昨夜在添水的人打扰前,他也曾用指腹轻刮她的手背,指背……
电话铃音闹醒的是她。
姐姐刚在洗过脸,准备回自己房间,替她接了电话。
听筒塞给她:“沈策找你。”
昭昭反应良久,突然起身,话筒的线不够长,被她一拽,电话机直接撞到床头,换来姐姐奇怪的一眼。她压着被惊醒的心悸,眼看门被撞上,先前是简单怕姐姐在一旁听到什么,没外人了,自然想到昨夜。
“人走了?”
她不答。
“还在气?”人像在身旁说着话,“话不听完,气一夜值不值得?”
“哥你找我有事吗?”昭昭板着声音。
“找你说话。”
“大早上,有什么好说的。”
“现在十点。”
“……”
“你不是想问嫂子的事吗?”
“也没想问,只是客气客气,”昭昭自认装傻的功夫不算一流,也算上乘了,“我不经常在这里,你私生活怎么样,也不想知道。”
被捉着手算什么,是自己先没拒绝,跟着他去的。只当是经验少,受了诱骗。昭昭在努力抽茧剥丝,客观分析,努力快刀斩乱麻。
“真不想问?”他再问。
“问什么?问你何时结婚吗?”
他笑了。
……
像是算准她会恼意上涌,要挂电话,他跟着说:“我道歉。今天陪你,当赔罪。”
昭昭想问他是要赔什么罪,昨夜荒唐摸手之罪吗。最后她还是压下念头,他不认,那她也不认:“不用。”
“昭昭,”沈策忽然认了真,“我一个人,一直是。”
☆、第九章 终是轮回意(3)
她在想这字面下的意思,想着想着就笑了。不是在脸上,而是心里。小腿上暖洋洋的,有日光落到她的膝盖下,她好似被日光也晒得化了。
“怎么不说话?”他又回到似真似假的态度,“知道少了一份礼,很失落?”
他指的自然是,倘若他有女朋友,她作为妹妹会收到的一份见面礼。
“是啊,挺失落的,”昭昭故作遗憾,“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你陪我。还是女孩和女孩有话说。”
“真是委屈你了,”他也随着她,表达了遗憾,“只有我陪。”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来,也不说话,也不挂断。这静默不会让人尴尬,反而随着时间一秒秒增加,融成了不可言说的氛围,让人舍不得结束通话。
虽然结束后,马上能在楼下见。
昭昭以为是要去看澳门风景,上了他的车,才说是要去看一个花房。车到地方,拐入一个僻静的欧式小院子,沈策带她绕过后边,进了一个玻璃花房。
昭昭一走入,立刻有感觉,香港小楼顶层的花房和这里一定有某种联系。
迷宫式的花房,分了几片区域,落在地上的巨大瓷盆和垂下来的一个个曼陀罗,做着天然围墙。她一仰头,看到吊着的花盆垂下的一串串像绿色锁链的叶子,立刻说:“这叫什么?”
“翡翠景天。”
“你花房里也有,我认得文竹水仙,还有牡丹,不认识这个。”
“是吗?”他笑着问,“你还去过小楼花房?”
昭昭“嗯”了声,被他笑得心发虚。
去过花房没什么吧。
没来得及深想,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穿得很简单的长裙,裙子颜色近乎于她身旁盛开的曼陀罗。那女人正在伺候着虎刺梅,听到他们说话,一转头过来见到沈策就笑了:“你舍得来看我了。”
女人见沈策身旁有昭昭,比见到他来还要吃惊,将昭昭多看了几眼,又惊讶地看沈策,是在用眼神说,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怎么能这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