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荣哭笑不得,感叹沈少真是不给面子,他可是特地来接他们的。从梁锦荣的话里,她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今天真正的主场在湾仔,聚了一群人。而梁锦荣来,是受命押送沈策过去,很多人等着他去捧场的。
“她这么小,怎么去?”沈策最后说。
梁锦荣想想也是,人家的妹妹刚满十八岁,还是算了。
梁锦荣很快离开,剩他们在桌旁。
服务生送酒来,笑着和沈策低声说,过两天有情侣场,女孩子免单。明显是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沈策笑一笑,像没听懂似的接过她的酒,多给了服务生一张小费,将人打发走。
他要开车,喝得都是苏打水。
沈昭昭喝的第一杯度数不高,不至于醉,最多是让人开心,情不自禁要多笑。
她瞟到邻桌女孩子瞅着这里,在瞅他。
于是循着陌生人的目光,也想看他。目光溜到半途中,收回来了,轻落到玻璃杯上。她趴在红棕色圆桌上,看着玻璃里的柠黄液体出神。
十三四岁时,她会和姐姐不经意提沈策,姐姐对他毫无印象,自然没得聊。十五六岁里梦到他两次,睡醒都会坐在床头犯懵。
那时小,没意识去往深处想,是小女孩的私密心思,连对姐姐都没说过。
透明的杯壁上,有水珠淌下来,她吹了口气,试图改变水珠流淌的轨迹。
慢慢地,透过玻璃,看到了他的下巴颏,还有下半张脸的线条。
从下往上看,轮廓更是俊秀。
“醉了?”沈策问她。
“没,不会,就这么点,怎么会。”她声音软软糯糯的,浸着笑。
沈策略带促狭地轻扬眉,没揭穿她。
通常把一句话拆分成几个字几个字,就算没醉,也差不太远。
他们来的早,到离开才是这里热闹的时间。四处都是拿着啤酒站街的男男女女,还有甲乙丙丁的路人。他们沿山坡样的小路往下走,身旁的人太多了,她正好看到情侣大大方方在道路正中接吻。她想看,就真借着酒意停步,认真观摩。
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驻足,很快她就被四五个同行的韩国人冲到一个酒吧的门口。
没多会儿,沈策找回来,看她很聪明地站在原地,也没四处乱跑,唯一不聪明的就是在看一对金发和黑发美女在接吻。人家看到昭昭在看,还都停下,热情地对这个小妹妹招呼着,搞到沈策都觉得自己多余。
沈昭昭没好意思对他讲,这是第三对了。先前看到的男女亲,还真稀罕,反而是最后看到的这对美女很平常。在女校三年,她对这种恋爱早见怪不怪了……
等坐到他车里,她还想,刚刚看到的几对是如何亲得如胶似漆,旁若无人,都能看到舌头是如何分开,又搅到一起的。
沈策开车专心,不太说闲话。
车驶入,车库的闸门缓缓落下时,她斜靠在座椅靠背上。金属落到地面上的重响冲撞着耳膜,她摸着安全带的扣绊,稍稍分神。
明天两个表姐上午会到,下午就要坐船离港,两天过得真快。
“上去洗个澡。”沈策给车熄了火,也解开安全带。
昭昭点点头。
除了妈妈,他是第二个对自己交代到这种程度的人。
“等我电话。”他又说。


☆、第五章 步步生前尘(2)

昭昭在浴室的镜子前手握木梳,晕乎乎的,看着自己犯愁。
这面镜子极宽,是高度的五倍,照出了浴室全貌,两侧也用磨砂工艺雕出了亭台楼阁,镜背面有柔和的光,从四周照出来,为镜子镶了一圈淡淡的白光。
浴室是黄光,唯独镜边缘是白色的,像月光。
铃声朗朗,对讲机在最静时响起。
她没动,瞅着棕色木格子里的听筒,微妙感再次袭上心头。
当初妈妈和澳门沈家开始有往来,她窃喜过,也许有一天妈妈会邀请这个哥哥到家里做客,就能再见了。其后妈妈一提及澳门,她就认真听,想挖掘他的信息。
妈妈说结婚那晚,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失眠到天亮。被阳光一晒,反而清醒了,真是莫名其妙,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在难过什么。
铃声消失。
很快,敲门声响起。
“来了!”她把梳子丢去木匣。
手扶在门把手上,想想穿得没什么不妥,直接开了门,没等看清门外的沈策,已经抢先解释:“我听到电话响了,没来得及接。”
“还以为你醉过去了。”他笑,可能是看到她没事,是放松的姿态和语气。
“没有,不会,怎么会。”昭昭也对他笑。
“解酒药在楼下。”他给她准备好了。
她摇头:“不用喝那个,真的。”
本来就因为酒精眩晕,被自己摇得更晕了。
两杯鸡尾酒,第二杯很烈,是沈策没经验,从不喝鸡尾酒的人让服务生拿来最热门的给她尝,尝出了麻烦。
沈策看得出,昭昭握着门框边的手指,微微扣着那木头,其实用不上力气。
他没点破她的醉意:“懒得下去?那要我拿上来吗?”
昭昭又摇头:“我在等电话。”
试图找个理由关门,可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放房间门口,打过电话自己出来拿。”他走前说。
昭昭怕他端药上楼,识破自己的话,开了音响,低音震动着脚下的地板。
又是敲门声,不过这次是象征性的,在提醒她解酒药在门外。她料定这夜会相安无事,平稳度过,但事与愿违,解酒药只是这夜的开端。
半小时后她口渴到把解酒药当水喝,嫌不够,摸黑下楼,走没两步,腿一软坐到了楼梯上,屁股一着木板,就忘了下楼的目的,抱着楼梯扶手下的栏杆,恨不得马上睡过去。开始还在有意识不能坐在这儿睡,额头被栏杆上的雕花硌疼了,对空气抱怨着,渐渐往梦深处走去。
梦里是沈家老宅的水榭,艳阳下,她趴在临水的栏杆上,伸手,去要水面捞水喝,有手扣住她的腕子,问她坐这里危险不危险,她想挣脱,只想着捧水喝,可如何够,都够不到水面。结果还是杯口堵住了她的怨念。一口口喂下去,杯子小,她嫌弃着,换了大杯子,喝到口不再干,人也不再燥热难耐。
有人拿毛巾给自己擦了汗,冷风徐徐,吹得她冷。
直到被温暖覆盖,她又嘟囔着热,手和手臂被冰凉拂过,最后是手被这阵凉包拢住。昭昭想起年幼时冬天出去看雪,妈妈一手一个牵着自己和姐姐,也是如此的冰凉。
手被握得很紧,她抗拒地想逃,对方松了一些,但很快又握紧了。
她最终选择放弃,任由右手被禁锢着,睡得更深了。
清晨,昭昭醒来。
竟然盖着毛毯,睡在影音室。这沙发极宽,她靠里边睡,身前空出大半。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投影在墙壁上的画面是定格的。昭昭看得眼熟,辨认着,发现是一部法语片《沉静如海》。她看过,有点闷。
而且看画面上的标识,还是静音模式。他竟然用静音模式看这么闷的一个片子,好有耐心。
“猜你差不多要醒。”推开门的人,手里端着个木盘,里边是刚煮好的滚烫白粥,能瞧见生鱼片在粥里,是生滚鱼片粥,剩下的几小碟是小菜,芥末云耳、盐水花生。
她马上坐直,找拖鞋,脚在沙发旁滑了两下,没找到。
沈策把木盘放到茶几上,找到拖鞋,拎着,轻丢在她脚下。
“你做的?”昭昭心慌得要命,面上不露声色,还做出一副闻粥的样子。
“买的。”他否认了。
这里没准备这种食材,准备了他也不一定做得好。
昭昭想问昨晚我怎么到这里的?
怕问出不好的形容语句,更怕自己酒醉吐真言,说了让两人都难堪的话。不能细想,越想越不对,最后她将心一横,叫了声:“哥。”
房内的气氛陡然转变,是短促的安静。
沈策抬眼,目光一下敲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心一抽,没来由的。
昭昭对他浅笑:“终于习惯了。”
他仍不做声,眼睛像是烈日下的池塘水面,风吹过,水波纹一荡,浮光刺目。
仿佛看穿了昭昭的小聪明,看出她想用称呼提醒两人之间的关系。
昭昭一句紧跟着一句:“我好不容易开口了,你答应一句。”
非要逼得他答应似的。
沈策终于收了眼中锋芒,挪动脚步,离开她这里:“还是想好叫什么了。”
“是啊。”昭昭莞尔,低头闻着鱼片白粥。
她将筷子拿住:“我们怎么过海?你不是说,还有叔叔的朋友吗?”
他没用遥控器,直接关掉播放机的电源:“等你两个表亲到了,坐游艇过去。”
“我们提前说好,”昭昭吃着,和他打商量,“千万别把昨晚的事告诉我妈。”
“你们家不让喝酒?”
“没有不让,是刚和你见到,就让你——”她及时收住,“粥好香,你真不吃吗?”
“不会说,”他开门离去,“慢慢吃,天刚亮。”
喉咙口发涩,她连喝两口粥。
远比看上去的烫,滚入喉,险些把眼泪烫出来……真是流年不利,喝个酒就要醉,吃口粥也要被烫。
今天的行程,比两天前顺利许多。
两个表姐昨天到了,没告诉她,在尖沙咀吃玩了一天,上午联系上,准时接到。昭昭起先怕单独和他相处,后来发现真是多虑。除了她和表姐们,还有沈策父亲的朋友,他的朋友,不少人在。
路程短,但一个个接上游艇,安排寒暄,最忙的就是沈策。
他完全顾不上她,看上去是没把她当成外人,在游艇上,一句招呼都没有。甲板上围坐着的休息区有四个,他也始终在离她最远的地方。
表姐沈家晏和昭昭玩笑:“你这个哥哥好像对你不热情?”
“没,他人挺好的,”昭昭替他解释,“今天好多客人。”
表姐沈家晏对沈策很感兴趣,因为猜想昭昭对沈策不了解,多问无用,就和昭昭聊沈策家里的情况,毕竟昭昭妈妈和他们在婚前也往来有四年多了。
沈策家善于“藏”。
不上市,看不到公示的财报,她也只能从妈妈口中偶尔听到几句。主要是物流生意,境内外房地产,也会参与境外基建项目和博|彩。很多涉及的项目都不太赚钱,但和政府的对外政策走向一致,算是典型的民族企业。
“房地产不好说,信息都不公开。从博|彩这一块,可以稍微了解一点,”昭昭给她们分析,“我去年跟妈妈学看财报,可以推算的。澳门有一家新开的场子,是美国人投资的,这个人在拉斯维加斯和澳门都有赌|场,04年身价是30亿美元身价,自从澳门开了,短短两年,身价就超过了200亿美元。”
“去年,每小时入账100万美元。”昭昭说。
可想而知,这个生意真是很赚。
半小时后,闲聊的人群各自散开,再重组,互相引荐,彼此认识着。
除了几个年长的,年轻一些的全打成了一片,尤其昭昭和表姐们这里,是船上唯三的女客,自然会受到照顾。
昭昭心情不佳,进到船舱。
这里没人,她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看玻璃外的蓝天。玻璃门敞开着,空调和外边热浪对冲着,她左边是徐徐凉风,右臂旁是滚滚热浪。
“不太高兴?”沈策走了进来,“都快到了,反倒进船舱了?”
“怕他们找我说话,”这是最好的理由,“在女校太久,不习惯和男孩说话了。”
其实就是提不起精神。
“为什么会读女校?”沈策走到她面前的吧台旁,杯子递给调酒师。
“那里有几家好的私立,全是教会学校,”昭昭也无奈,“我不想读教会学校,挑来选去只剩下两家,女校这个可以学芭蕾,我妈喜欢。”
沈策点头:“听出来了,你不信他们的教。”
两人从早晨开始,就有点疏远的意思。
现在说话也是,不远不近的。
“这里鸡尾酒都还不错,”最后还是沈策先示好,对她招手,“过来试试。”
昭昭如释重负,走过去:“不喝酒了,饮料行不行?”
“就算你要,也不会给你。喝醉了要胡闹,闹完了——”他一笑,不说了。
昭昭只当没听到。
沈策为她要了不含酒精的鸡尾酒,问调酒师要骰子,和她边玩,边喝。
昭昭一投,就是双四,他不禁笑了:“好手气。”
双四算什么好手气。
调酒师没听懂,最大是双六,不是吗?
“送你的骰子,弄丢没有?”他手臂搭在吧台边沿,笑睨她。
“没有,”她马上说,“在家里。”
这是一个谎言,她其实随身带过来了。
他没什么太大反应,随口回说:“还以为你带来了。”
“带骰子干什么?”昭昭假意笑笑,“多麻烦。”
沈策点头:“也对。”语调仍旧平平,不见一丝半点的情绪。
昭昭两手端着自己的杯子,低头抿着饮料,靠着吧台不适,站直了也不适,为自己说的一句假话。她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可总觉得自己最后一句显得很不看重这个礼物。怎么说,也是人家诚心送的。
“而且,”还是抗争不过自己的内疚心,她解释,“带出来容易丢。”
沈策一笑。他捞起骰子丢出去,松木骰子在橙黄的圆形毡垫上咕噜噜滚了半圈儿,落定,仍是双四,心情更是好。
“一套骰子,丢了再做,”语气终于有了暖意,“我去招待客人,你管好自己?”
昭昭点头。
等这里只剩自己和调酒师,一个擦杯子,一个趴在那,出神地用食指按住骰子,慢慢转着,为自己的心情起伏而苦闷。
前后见到三天而已,到底怎么了,中魔了吗?

☆、第六章 步步生前尘(3)

窗外,已经能看到岸边的码头。
沈策没招呼任何宾客,绕到船舱的另一边,面对着船尾。看着那些翻白的,追赶游艇的海浪,在想昨夜。
昨夜的昭昭,坐在楼梯上,两手还很保命地抱着栏杆。他看得直笑,蹲下身问她,坐这里危不危险?不答,是醉得深了,抱起来倒不沉。
他把她带到影音室的沙发上,想去找毯子。
这一低头,卧在臂弯里的她微转了脸,正对他。热息就在正前方,落到他的人中和唇上。
像被牵引着,他只想和她亲近。
这种无解的感情,始于五年前的那个雨中相遇。
和她的相遇有诸多巧合,多到令人匪夷所思,令人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
台州祭祖本不该由是他去,是因为自幼照顾他的老僧病重,他才赶回来,顺便去了台州。
而那天,他本打算祭祖后立刻离开,车都已经开出了沈宅,却接到母亲的电话,无论如何都要吃到内地的花糕。寻常这种事都有司机或助手做,但那次去台州,为了表示对沈公的尊重,他没带任何人随行,司机也都是台州沈家的人,不好支使,问了地址,独自走过去。
那个花糕店,店主是个老婆婆,人不习惯在店前。
只得去门店后,小院子里买,买好往出走,没留神撞上树上挂着一个篮筐,破了鼻梁,又被老婆婆好说歹说拉回去,消毒上药。药还找不到,热心地不让他走,他只好耐心等着。
这一耽搁,足足耗费了二十分钟。
没来由的受伤,没来由的等待,没来由的对一个陌生老婆婆有了耐心,坐在院子里的竹编凳子上等着。
像所有的事情,都为留住他。
那天,外头极静。
他以为,如此雨天,小巷路面积水又多,怎么都不会有客人。
直到,他要离开,将将掀开布帘子,忽听得一声问:“你好,我想买花糕。”
清脆的少女声,像在脑海里炸开了一道光。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甚至,他走出去的脚步都是迟疑的,带着一丝揣测,这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堂屋里灶台的火,照亮了小半的屋子,外头,背对着天光的女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目光越过前堂投过来。他心头一窒,视线陡然模糊,盯着她的身影轮廓,仓皇地走前两步,方才借着室外光看清她。
陌生的面孔。
她一张鹅蛋脸上,杏眸清亮,穿着个斗篷式的风衣,为了避寒。及肩黑发被雨淋得微湿,人站在柜台外的台阶边沿,背后是屋檐下的雨线。他从没见过这样长相的女孩子,像羊脂白玉做出来的。
后来他鬼使神差,改签返程的机票,是因为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的小玉坠儿,那是台州沈家小辈们收到的礼物,一人一个。
回到沈宅,略描述衣着,被她的哥哥们辨出是那对“双胞胎”。
其后和沈公喝茶,有意无意,话往双胞胎身上说,终得一见。当晚在后院亦是,皆为他有意而为。一见再见是为何?他也说不出。
他自幼多磨难,经历多,心思自然也多。凡做事都要谋定而后动,要一个目的,一个结果,或至少要能看到益处。
唯独在那天有了例外。
……
电影的主人公还在念着对白。他心生躁意,换为静音。
这两天恶补了不少法语片子,想捡起年少所学,怕过于生疏。昭昭是在法语区长大,两人要能用这个交流,会亲近不少。偏今晚是个爱情片,是德军攻占巴黎后,一个德国军官和法国少女无法宣之于口的、家国相悖立场下的暗涌情潮。
难于启齿的感情。电影里是,这里也是。
她的呼吸很轻,酒意不重,更浓的是解酒药淡淡的药香。
“昭昭。”
她微皱眉,睫毛慢慢动了下,像费了好大的力气,也睁不开眼,带着睡腔“嗯”了声。他低头想再叫她,她恰巧偏转脸,睫毛微颤,眼皮也动着,明显醒了。
“醒没醒?”他问。
她又努力,缓缓将眼皮撑开,这一次终于睁眼了,可还是不情愿地“嗯”了声,似是嫌他烦,一直干扰自己睡觉。
“装的,还是真醉?”他观察她。
吐字的气息,笼着她,她不堪这招引,这回眼睛彻底睁开了。沈策看到她乌黑黑的眼瞳里都是自己。她又皱眉,慢慢地说:“今天你不在,我去了花房,天台的。文竹种的好,水仙也好,开得真好……你女朋友来看过吗?”
“没女朋友。”他低声说。
他相信她不是装的了。
醒着的昭昭,说话不会如此直白。
她一歪头,看了眼没有声音,在自动播放的影像:“爱情片。”
醉了的人,思维是跳脱的,话也是。
昭昭的瞳孔有电影的画面:“有点闷,”她轻声说着,嗓音里带着怨怼的音调,“总不说话,喜欢也不说……闷得心口疼。”
“真想替他们说。”她声渐轻。
昭昭睫毛微微压下,真想睡了。
沈策半抱着她,看着睡在自己影子里的她。
“说什么?”他诱导问。
记忆像滑走的流沙,她全然忘了前一句是在聊电影,困惑着,抿抿唇,又放松了。他甚至能看到她唇边抿出来的小痕迹是如何形成,又是舒展开来。
沈策在猜她还会跳到哪里。
“打电话,我故意没接,”她语气低落,“你看出来了。”
看出这种事并不难。
“还会打吗。”
房间黑下来,是电影在换场。
光一霎,暗一霎。
“会。”他的掌心拢到她的手臂上,却不动。
是不能再动。
她毫无预兆地烦躁起来,不安地用手指搅着他纯棉衬衫的纽扣,手指循着两粒纽扣的缝隙,往里钻,钻不进去,像在反抗什么似的,愈加不满。
手指在纽扣缝隙搅着,一点点熬干他喉咙里的水分。
他抬高背脊,慢慢地,单手解开了纽扣。
女孩子的手指溜进来,在他身上寻找要的地方。沈策身上的热浪被引高了,一遍遍冲刷着两人之间的一道墙。
少年时搂在身前,十指相扣摇骰盅都不会有杂念,那时是要哄她高兴。可现在,男人的身体开始辨识怀里的女人。
住在小楼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楼上楼下的安静相通,连地下车库的寂静也要渗上来,催烧着这一把野火。
他手够到茶几上,想找遥控器,取消静音。需要声音来灭火。
遥控器被他一拨,重重掉落,怦地一声响。
她在梦中被重响吓到,搭在他腰上的手指掐下来,恰是在野火上浇下一泼油。
沈策终是低头,微微张唇,碰到了她的上唇。感觉到她上唇震动的一刹,窒息感袭上心头。两人都僵持住,唇下的她像是在思考,这是在干什么。
柔软、烘热的触感黏住他。
他忽然像被无数的错觉缠住,背脊时冷时热,仿似见到漫天火光,狂风下火把的影子压迫着,有一种四面楚歌的凄凉感。
昭昭学着他,轻抿他的下唇,软软的压迫感,黏住他。
他从未想过自己亲一个女孩会这么有耐心,他缓缓从她的人中摩擦而过,也移到她的下唇。这回是完全张开唇,和她互相吮住对方的嘴唇。
掌心在她的手臂上,不厌其烦地来回抚摸着。
***
到澳门后,沈策安排了十几辆车在码头上送从香港过来的宾客去酒店,包括昭昭的两个表姐。
昭昭目送表姐离开,上了沈策的车,跟他去沈家。
车驶离码头,没多会儿,昭昭瞥见经过的渔人码头指示牌,扭头回来:“是歌里的那个渔人码头吗?”
身边坐着的男人,正把休闲西装脱下,像是没领会她的话。
前面司机笑着说:“不是的,沈小姐。歌里是愚人码头,愚昧的愚。”
昭昭恍然,是自己记错了。
在陌生人面前犯错,多少有些懊恼,偏沈策还全程都在听着。午后的日光从玻璃外照进来,在他短发和鼻梁上打了光似的,光里的人还在用目光揶揄她。
“那首歌,挺好听的。”她想把这一段揭过去。
沈策点点头。
方才感谢他不取笑自己,他就开了口:“你倒是忍得住,不问昨晚。”
昭昭心跳了一跳。
从沈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妥。昭昭细细把昨夜残存的记忆重新过了一遍,约莫勾勒出自己撒娇要水喝,人家尽心尽力照顾,被自己摸手的不好片段。车内太静,她不想让司机听到,往沈策那边倾了倾:“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先道歉。”
沈策偏头,看过来一眼。
昭昭本来是在耳语,两人脸对脸,更不好说了。
她控制着音量,诚恳地说:“过去在家里和哥哥们都很亲,习惯了。妈妈也常说我和哥哥全都没大没小。”
昭昭见他不语,又说:“我是真拿你当哥哥,喝酒胡闹的事,千万别当真。”
沈策一低头,气息压到她眉间,欲要说些什么,还是收住了。
昭昭心中惴惴。
“和你聊两句,是想拉近感情,”他终于说,“小时候你对我随便得多,现在没说几句,就要道歉。”
她被他说得内疚,为了今天刻意的疏远:“主要好几年没见。”
沈策坐直身子,让司机开了音乐。
“昨晚喂你水喝,你洒到我身上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所以才想逗逗你。”
昭昭心立刻松快了。
车开了会儿进了两扇敞开的铁门,到了沈家。
沈策本想她是初次来,想让她在大门内下车,两人一道从草坪步行过去。昭昭想着姐姐已经到了一日,肯定着急等着自己,就没下车。未料车经过草坪时,还是被两个孩子拦下来了,隔着敞开的车窗,男孩子探头进来,笑着叫“小舅舅,”乌溜溜的眼睛转到沈昭昭脸上,亮了几度,“是小舅妈吗?”
昭昭忙说:“不是。”
他在她之后,也说:“是小姨。”
男孩子嘴角一垮,有多次期盼落空的苦闷。
但很快,就对昭昭挥挥手,算是招呼。
因为婚宴是下周,沈家大部分人还没到,整栋楼都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