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师正如所说,接连出拳,全是要害。
沈策完全不被沾身,突然跃起,一个回踢,夹带风往拳师面门扫去。
拳师左臂凭直觉挡上去,手臂剧痛。在沈策落地的一秒,拳师挥右拳,直奔沈策的心口——不料,出拳的人反而眼前一花。
他竟被沈策伸出的五指抓到,连手臂带身体往前一拽。毫不费力,脱臼了。
剧痛贯穿神经,蹿到脑中。
一个数十年横行拳台的老手,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处处受挫,招招重伤。最后被沈策扫中下盘,一声重响,摔到软垫上。
……
沈策光着的脚,踩在蓝色的、防滑布面上,仿佛踩在泥沙里,又像踩在古战场的泥泞血河里,进则生,退则死……
拳师躺在那,随软垫上下起伏,痛得摸自己的肩,摇头:“脱臼了。”
拳手的胳膊金贵,他可不想为此养伤数月。
沈策沉默走向拳师,半蹲下,托住拳师的右臂。趁对方没准备,把脱臼关节推了回去。咔地一声,拳师痛得抽了几口冷气……
“我输了。”拳师说。
不必再比试,短短数招,高下立分。
过去两人还算势均力敌,现在确实实力悬殊。虽然拳师不想承认,但也不想做被捕食的猎物,认输才是上策。
“你用的不是泰拳?”拳师问。
“古拳法,战场上的搏杀术。”他说。
沈家军有一支三万人的主力悍兵,被唤狼军,个个空手抵白刃,震慑四方,靠的就是这套搏杀术。
拳师盯着他,缓缓点头:“有机会再切磋。”
沈策笑而不语。
他知道面前这位是拳痴,见到如此凌厉的古拳法,自然心痒。可惜这是古战场上,几十万人的厮杀出来的杀招,不是拳台上一对一能练出来的。更何况,他的悍兵们全经历过外族掠侵,个个怀抱血海深仇,杀敌志坚,非寻常人能比。
沈策独自起身,像终于挣脱了束缚的茧壳,浑身筋骨都完全舒展开。今天拳台一战,从心到身体,昔日的沈策算彻底回来了。
他活动着手腕,心中快意难掩,只觉天地辽阔,再无人能绑住他。
“沈策!”
身后有人影跑来。
……
他立刻捂住肩,咳嗽两声,往最近的软绳靠去。
拳师浑身疼着、挣扎起身,靠在另一侧红色软绳上,看着拳台下带着恼意走近的女孩,立时明白,沈策的那位“惹不起”来了。
昭昭以为沈策过继礼完,会留在一楼陪大伯,一问,谁都不晓得他的去向,心中着紧,楼上楼下找了好几趟,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拳台这里。
她到沈策背后,见到面熟的拳师,晃着一身骇人的肌肉,登时慌了:“你手上的伤忘了?谁让你打拳了?”
“刚热身,”他对身后的她偏头,低声说,“还没打。”
昭昭见他身上没汗,信了几分,眼风往拳师身上扫:“你看他那胳膊,比你两个都粗了。万一他下手没轻重,你又一身伤,搞不好还要骨折。”
沈策默默听着。拳师也默默听着,虽然听不懂。
“你要真想打……先打沙袋。慢慢来不行吗?”
她轻扯他的短裤裤脚,再劝:“谁规定男人要能打拳的?我不嫌弃你,弱就弱了。”
他一挑眉,看她。
“哥。”她柔声叫。
见他不应,又低声轻唤:“哥……”
……
沈策回过头,盯着拳师半晌,用泰语说:“她说下午茶上了,让你上楼。”
拳师没想到两人说半天,全在说这个,礼貌一笑,用泰语回:“好。” 拳师翻身下了拳台,走出两步,驻足回身:“泰国有人知道你过去雇我,问我打听过你。”
泰国?
沈策沉吟:“稍后找你。”
昭昭见拳师离开,松了口气。
沈策盘膝,在拳台边沿坐下,面朝着她:“高兴了?”
她说:“我知道,你过去身手好,现在这样弱不禁风的,肯定不甘心。可你病了好几年,和这种人打,不是自己吃亏吗?”
沈策点头,顺着她说:“是不行了。过去能走几十个回合,今天半招定了胜负。”
言罢一叹。
她被他叹的心拧起来:“早说了,你什么样我都不嫌弃你。乖乖坐着。”
她转身走。
“昭昭。”沈策在身后叫她。
她回头,坐在原地的沈策静看她,眼里的温柔意更浓。
沈策坐在那,好像过去每场战役结束,他身边插着那把刀,坐在山坡上的样子。看人将全部尸体抬到一起,堆成巨大的尸山冢,挖坑掩埋。古时常有活埋降卒的例子,长平一战活埋数十万,项羽也坑杀过二十万。后世为震将威也好,为泄仇怨也罢,不无效仿。他为防止这种事出现,历来守到最后。
外人不知其中原委,常说沈策凶残,要盯着看坑埋敌军,不留一个活口才肯走。
也有的在茶楼添油大肆渲染,说沈策有个恶习,常让一役冲锋最差的一群兵卒负责掩埋敌方,埋完即杀,祭坑冢。如此冷血,才养出了战无不胜的大军……
人都喜欢猎奇,那些话大家都信,唯独昭昭不信。
昭昭只信他。
沈策的目光越过红色软绳,轻声说:“快点回来。”
今天怎么了?
她指浴室,说明去意:“我不走,是拿热毛巾给你。”
他点头。
昭昭极快回来,递给他一块让他擦脸,自己留了一块。昭昭给他一圈圈解掉麻绳,给他擦着手,擦着擦着,感慨说:“你手比我的好看多了。”
他默然。
单她觊觎自己色相这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从未懂过。到底谁给她的教育?
他把手里的毛巾盖上脸,热气蒸腾着,闭目眼神。中指上凉意掠过,毛巾扯下来,见中指被套上了一个小金属圈……确切说,是男士戒指。
“上次求婚太急了,今天补上,”她端详那戒指,手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一想到初遇就念念不忘的人属于自己了,盈盈眸光含笑,“不能摘下来,洗澡都要戴着。”
……
看着早生死同命的昭昭,还在和自己玩青梅竹马、戴个金属圈定终身的过家家。
沈策叹口气,再次用毛巾盖上脸,随她去。
☆、第三十三章 烟雨落江南(1)
他曾被沈正问过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世才是幻象。”
如果这一世是庄生梦蝶,是幻象,是他因为过度悲痛而生出的臆想。日出梦醒后,怀中的仍是身躯冰冷的昭昭……
那这场美梦的最后一程,该是江南,他和她的故土。
***
初夏再次如期而至。
如同大雁的南飞北归,这千古四季不变,动物迁徙如旧,不同的只有朝代和人。
大伯在春节后突然离世,沈策和沈正守孝三个月。初夏祭祖,沈正会作为沈家子弟第一次参与,也将是最后一次作为沈家子弟露面,随后剃度出家。
事情繁杂,沈家长房变动尤其大。
所以,她和沈策预备在祭祖后,公开关系。
在祭祖前,她回蒙特利尔答辩,结束学业,拿到学位。
导师建议她把博士读完,她掂量着时间,婉拒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进修。妈妈兼顾两个沈家,重心在表外公这里,那边沈叔叔需要帮手。她想有资历进入核心管理层,至少要锻炼十年到十五年,再读书,真来不及了。
她把蒙特利尔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寄回了台州老宅。
接下来,沈策的工作重心在江南,不管是他自己的事业,还是沈家基金会的活动都是。而昭昭进入沈家金融集团,第一个开发区项目也在江南,估计要在那里住几年。
回到老宅那天,已近傍晚。
她把行李交给表外公的人,问了句谁到了,年轻人回答,该到的都到了。
“我哥呢?”
“在前厅,让你到了直接过去。”
她颔首,往第一进走,经过两侧栽种的小竹林。
第一进里,以屏风隔开了前后两片茶厅,外边招待来客,屏风后,三两聚集着和她一样刚赶到的沈氏后人代。昭昭见几个人面善,点头招呼,大家全记得她。十年前的一群孩子里,沈昭昭是最漂亮的,众人都印象深。
她挨个认着亲戚,寒暄说笑,有个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短袖T恤的男孩子走入屏风后。看上去初中刚毕业,十四五岁上下。
她猜是当初看跑马灯的四岁外甥,笑着倒背手,对男孩子笑说:“让我猜猜你是谁?”
男孩子点头:“不用猜,我就知道你是谁。”
她笑了:“当初你只有这么高?”
看年龄,她能对上号的就是那个看跑马灯的小外甥。
男孩子没回答。
两个年轻女孩,还有几个搬着几大箱子行李的男人进来:“沈公交待,我们不用去酒店,直接住这里。”
昭昭恍然,这是沈家的客人。她对男孩子抱歉笑笑,离开第一进。
男孩子立在原地,看她背影。方才她那双眼像瀑布冲刷下最亮的乌黑鹅卵石,在水波下,折着盛夏的光。淡红的唇……竟有女孩子的唇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出有多柔软。她美得让他一见便敛住呼吸,什么动作都不想做,只想再多看她一眼。
人已经离开,唇上的红还留在脑海里。
他能肯定,这就是自家用尽方法,却怎么都娶不进门的女孩,沈昭昭。
昭昭从青瓦下的长廊,进到第二进的庭院。
身后,方才那个男孩子跟上来,有沈家人领着,也是往一个方向去。昭昭见这个小男孩始终看自己,对他友好笑笑。
正厅内,沈公在,还有一个两鬓有白发的中年人。
沈策在右手边第一个位子坐着。外人很难辨出他的喜怒,因为他除了对年长老者,余下人都是一个神态,凶得要命。但昭昭能看出他的心情,此刻的沈策不是很愉悦。
她叫了句“表外公”,到沈策身旁坐下,以鞋尖踢他的鞋。
沈策瞥过来一眼,目光柔了两分。
两分钟后,谜底揭晓。
让沈策不悦的是这位中年人和小男孩,确切说,是一桩往事。
当初昭昭和这家订婚,长子退婚后,换了次子,后来因为昭昭要退婚,转达给这家。也就是面前的这位掌家人——双鬓花白的中年人从中斡旋,不想断了结亲的机会。两个沈家一个喜好张扬,一个喜好深藏,结亲沈公容易,沈策家历来深隐于世,更有家风,支持自由恋爱,不屑联姻,想结亲极难。唯有沈昭昭身份特殊,横跨两边,是上上人选。
对方甚至提出,家里的任何一个后辈,随昭昭挑。
沈公碍于人家的坚持,一时无解。
昭昭写了第二封邮件,向那位长子求解。
长子带歉意回复,认为是自己没有解决好退婚,处理方式有问题,责任在他。他建议婚约回到最初,他会再找机会,强行退婚。而昭昭这里,不必理会一个假定婚约,照常过自己的生活。
那人言出必行,清明前后,以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为由,再次悔婚。
两次悔婚都来自对方,他们理亏,一纸婚约顺利作废。
昭昭感激人家的帮助,记得邮件里提过在筹备一个大项目,支持江水两岸的本土制造业。她主动牵线,促成了澳门沈家第一轮注资。一来表示答谢,二来也是认可这种利民好事。
当然,面前两位客人并不知此中细节。
此番来,带来了一批古物,就是为了支持捐赠活动,当是悔婚赔礼。
昭昭得知对方来意,暗暗高兴:这桩退婚,只赚不赔。
她瞄了一眼沈策……脸色确实难看。
相比而言,反而是昭昭更坦然,反正天下男人只有两种:沈策和旁人。除了他,谁对她都是路人甲,无所谓的存在。
甚至还好笑:哥你摆什么黑脸,人家来送礼不好吗?
那个中年人已经让人把藏品送入沈家私人博物馆,此刻在墙壁上投影了藏品资料,给他们介绍。
“我见过你母亲两次,”中年人对沈策说,“没想到你会是邵小绾的儿子。”
沈策未答,喝茶。
沈策母亲再嫁的早,沈策在外读书,鲜少人前现身,众人都无法将这对母子真实联系上。有不少人背后说,沈策不是母亲亲生,邵小绾只是名义上的母亲,就是因为他这个私生子,才导致父母离婚。父母为保护他,任由传闻扩散。身为沈翰中的独子,已是磨难重重,再被认定是邵小绾唯一的儿子,怕更麻烦。
这个传闻扩散极广,中年人本有几分相信,今日见沈策,颇有邵小绾那种“谁都拿不住”的潇洒,倒觉传闻是假。母子果然像。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人,会喜欢这些历史上的东西。”对方见沈策不答,下不来台面,转而和沈公说话。
“他学的人类学,好像和历史有关?”沈公和沈策确认。
“主要方向是政治人类学、宗教人类学,都和历史相关,”沈策答沈公,“人类学本来就是交叉学科,和社会学、历史,哲学都分不开。硕士时拿得算哲学学位。”
说到这个,昭昭想到当初婚宴前,猜他是学士学位。后来知道低估他了,那年他硕士结束,正准备再读博。可惜后来始终病着,耽搁下来。
墙壁上,影像跳出,第一个她就认识。
“金缕玉衣?”昭昭问。
“对,”接话的是坐在父亲身边的少年,“这个,是千年前沈家赠予给我家祖辈的,今天,算是完璧归赵。”
“这个不是丧葬用的吗?”昭昭诧异看对面的两位,拿到先要开棺。
少年唇角被牵动,笑了:“你以为我们会开祖宗的棺吗?”他在父亲授意下,起身,走到影像前,介绍来历:“这玉衣不是棺中所出,一直没用过。周生家曾有一位据守长安的王爷,在野史上……是佞臣,被皇帝赐死,没有墓地。”
昭昭联想到了刀剑主人。
“他有一位宿敌,驻守江水。在这位王爷死后,送到长安和洛阳两样东西,第一样是金缕玉衣。”少年刚要再说——
“金缕玉衣是丧葬的最高规格,”沈策淡淡接话,“这位宿敌,以最昂贵的葬品,送老对手。第二样东西,直接送到入洛阳都城,是战书。既然老对手已死,北境再无人能阻拦他,战书内写,十年内,他会一统北境。”
少年诧异,他所知道的全源自家族记载。没想到,沈策了解的更详细。
“你们家也有记载?”少年问。
沈策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有你们那位弑君将军的记载,江临王。”少年紧跟着说。
“弑君?”昭昭插话,看沈策,轻声问,“你都没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他低声回。
“很……精彩啊。”她轻声说。
沈策一笑。
少年对这位将军的好奇心也极大:“你们沈家有什么关于江临王的东西?或是记载?”
沈策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在我看来,他就像是唐玄宗,前半生值得称颂,后半生被感情所误,”少年评价,“他手握雄兵,明明有机会称主天下,竟然为了妹妹弑君,放弃前半生积累。”
“所以呢?”沈策仍旧在笑,“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逝者已矣,他应该放下,趁势拿下皇位,北上一统。”
“意义何在?”沈策问。
“男儿当有此抱负。”
沈策轻叹,再问:“意义何在?”
“他妹妹已经死了,他执着此事又有什么意义?”少年反问。
“不需要意义,为民,他该做的都做过了。一个守护南境十数年的人,求死都没自由?谁能评判他?构陷他的文臣?妄图夺权的武将?还是手捧书卷、指点江山的后世?”他笑,“没人有资格。”
“……但南境需要他。”
沈策平静作答:“他没那么重要,没有他还有别人。他死后,南北王朝更替几次,之后隋一统,很快迎来大唐盛世。没有他,日落日出不变,天下分合照旧,他算什么?蜉蝣尘埃。”
他停了一停,说:“可对妹妹来说,他就是全部。皇帝囚禁他的妹妹,不止为收回兵权,还想逼他自裁。他妹妹看破这点,才先一步……自尽而亡。”
他护万民,他走后,万民恶言揣度。他不怨。
可真正以命护他的昭昭,他守不住,此一悔,千载难消。
她难过至极,透不过气。
他不再多说,看墙壁上的影像:“下一个是什么?”
影像不停切换。从最昂贵的玉衣,逐次到后,最后的一张最不起眼。一对木屐,年代久远,只剩磨损严重的屐身,小巧精致,凿有三个孔眼,一看便属于一位女子。
她被吸引。
沈策在一旁说:“汉女出嫁……”他止住。
后半句是:嫁妆中常有此物,周身漆绘,系五色彩带。
昭昭爱看喜事,每每有族内的姐妹出嫁,都要亲手为人家做。绘毕,晾在长廊下,买最贵的彩带亲手编系。他同她玩笑,问她出嫁也要亲手做?她常不答。
被问得急了,她会凶回来:嫁的人肯定不如哥哥,有何好画的?
☆、第三十四章 烟雨落江南(2)
沈策和昭昭看完这些介绍,留沈公和客人叙旧,他和昭昭并肩而出,往长廊走。
长廊旁,树影摇曳,影子在昭昭的脸上,时明,时暗。
“哥?那个人……”她还在想方才的对话,“妹妹死后,他去哪了?”
“破宫日离开,下落无寻。”
昭昭总觉哪里不对,遗漏了什么。
他放弃个人抱负没什么,那种东西本就是身外功名。就像她接叔叔的班,沈正出家,都是极个人的事,和旁人无关。
可卸下大任就不是个人的事了。他是一个王,有部下,有子民。
“一个守护南境十数年的人,肯定深爱那片水土和子民,”她猜测,“所以就算他想求死,也一定会善后,因为他爱了那里十几年,不该没交代。”
一个普通人自尽,都会想交代后事,更何况他是一个王。交接全军、弑君之后的麻烦,绝非一两日能完成,这是她都明白的道理。人不是单细胞生物,有对妹妹的爱,自然也有对部下的手足情,还有对子民的慈悲意。一日之间全都抹杀了?
解释不通。
能走到封王这步的人,眼界非常人可比。能视功名如尘土,看淡生死,就说明那个人的心胸气度都超于常人。就算寻死也会更从容,更无遗憾。为何突然变成了一介莽夫,当日丢下大军和乱局就一走了之?
还是解释不通。
“弑君后,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断言。
他意外没作答。昭昭很懂人性,仅有的只言片语,就让她窥见了过去的沈策。
那日宫门内的事,后世永远不会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她问。
“说什么?”
“弑君后还发生了什么?”
他摇头:“不可查。”
……
昭昭想说,怎么到我问,就全是不可查。
不过她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见沈策说没有,也不再执着。疑问暂放心底,终归是沈家的老祖宗,总有解惑的机会。
沈叔叔已经到了机场,她和叔叔一起有个开幕礼,六点到八点有个商务晚宴,要提前做准备。她挑了风景好的水榭,靠在水边的鹅颈椅上,和秘书对开幕礼的流程。
私人妆发师为她重新卷着发尾,顺便补妆。
她翻页到最后,将沈叔叔的稿子重新过了一遍,标注了几处仍要斟酌的词句,准备一会儿见到沈叔叔再讨论。
合上文件,越过水面,遥遥望见沈策和几个表哥一起,在聊着什么。
她望沈策,沈策察觉了,拿起手机。
短信进来:美人靠坐美人靠。
她抿嘴笑,难得被他夸好看。
沈策这人很奇怪,有时严肃,有时浪荡,有时又含蓄。从不说爱她,也不常夸她,话都在心里。今日这种短信都是难得。
“在笑什么?”秘书和她闲聊。
“没什么,”她拍了拍两人倚靠的鹅颈椅,状似不经意地给秘书讲,“这个长椅,也被人叫‘美人靠’。是不是很好听?”
秘书常年在港澳,头回听这名字,看水面上的这一长列,再见眼前昭昭,深觉贴合。
她再抬眼,掠过水面已不见沈策。
忙忙碌碌的一日行程结束,回到沈宅,已近十点。
昭昭在大门下车,给沈策电话,无人接听。回来的路上还通过电话,让她在沈宅门口等,这半小时功夫去哪里了?约莫站了十分钟,电话拨回。
“我刚在的地方,信号不好,”他说,“要不要来找我?”
她看四周:“你告诉我怎么走。”
沈策在电话里指挥,她独自往前走。
沈家祖宅地处偏僻,倒也有一个好处,附近都是熟悉的邻里,没外人进出,不会有大危险。上一回来,桥未经修葺,下雨后路面也不好走,这十年间路和桥都重修过,水边新装的路灯偏矮,在婆娑的树影中连成了一条无限长的灯影,为她照亮了前路。
绕了一大圈后,停在一个院子前。
沈策让她直接进院子,顺便上锁,挂了电话。
她仰头看,没牌匾。
十年前她见到过这里,连着两个院子都是荒废的,灰墙枯树,在雨中颇为萧索……如今竟被重新修盖,成了一处新宅。
她带着几许期待,轻推门。
本以为是像沈宅一样,四平八稳的一个宅院,门外热闹,门内更是人流不息。未料,倒像是隔绝了车马喧嚣的私宅。
她把大门上锁,在两侧竹林的沙沙声里,往第一进走。
绕过屏风,汉式木屐摆成一排,一对对都是女款,是她的码数,木屐漆画不同,所系彩绳不同,像在说:挑你最喜欢的。
昭昭认真挑了双系五彩绳的,将凉鞋留在第一进。
盛夏水塘,一尾尾金色锦鲤在浅池嬉戏,昭昭在木屐的动静里,仔细看那些锦鲤,想,这家主人真是用了心,挑得都是尽量一式样的鱼来养。
到尽头,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这是进了后院。
沈策在四面空的水榭里,摆了一桌酒,在等她。他自斟自饮已经喝了不少,听木屐声,微抬眼,黑色眼眸盛着微醺后的水光。薄唇压在杯口上,静止不动,看她走向自己。
昭昭把木屐留在外,光着脚,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不习惯穿木屐。”
他把她的脚腕抓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检查她的脚指,有没有被磨红。
“不嫌脏?”昭昭到处找消毒巾,给他擦手。
“不嫌。”他耳语。
她嗅嗅他的下巴,好香。别人喝酒,掩不住的酒气,她觉得难闻。沈策喝酒,像酒酿出来的美人,里外透着甜丝丝的香。
“哥,”她搂着他的脖子,亲他的下唇,“生日快乐。”
他也亲她的,慢慢品她的唇:“想要什么礼物?”
“你生日,为什么问我?”
“我生日,自然是我送你。”
这是什么歪理。
昭昭亲他的眼睛:“你。”
沈策点头。手放到衬衫上,一颗一颗,解到第三颗,她忙按住他的手:“一会儿上菜的人来了,被你吓死。”
“没人上菜,都走了。”他就是吓唬吓唬她,拿起酒壶,为她倒酒。
“你包下这里了?”
“这宅子是你的。”
她惊讶:“……你买的?”
“对。修了四年,去年刚完工。”
昭昭放眼看四周,池塘,假山,还有水榭,树影憧憧,夏花邻水。这水榭不像传统式样,除却四角原木柱撑起的避雨顶,四周没有遮拦,铺着原木地板。她往水边看,稍不小心,裙角就会滑下去,到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