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写出来了…
还是写给她的。
纪忆整个晚上都因为这件事纠结,甚至做了好多小时候的梦,还无数次重复自己第一次去买卫生巾的尴尬场景。第二天,她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那字条好久,最后还是和风筝一起放在抽屉里,加了锁。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
而且…不能让别人看到。
自从装好箱子,她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她把平时最喜欢穿的和用的东西都装到箱子里,好不容易装箱又不想再打开,只能别别扭扭地熬到了走得那天。
她背着双肩包,等暖暖来叫自己,却等来的是季成阳。
“双肩包装了很多东西?”季成阳扫了眼她鼓鼓的书包,有些奇怪。
明明有箱子,怎么书包还装了这么多东西?
“都是卷子,”她低头说,“数学卷子。”
为什么看到他,就想到那张字条呢…
等他帮自己拎着箱子走下楼,纪忆才知道,这一行人只有暖暖外公、暖暖妈妈、季成阳,还有暖暖和她自己。
北风吹得特别厉害,把她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小西西,你刘海都乱了,不美了哦,”暖暖心情大好,替她理顺齐齐的刘海,“我们要去征战成都了!还有…”暖暖声音低下来,“我刚才听我妈和小叔聊天,小叔还要去稻城亚丁,我一定会死皮赖脸蹭着小叔,让他带我们一起去的。”
稻城亚丁?
好像是欧洲城堡的名字。
纪忆来不及多问,就和他们一起上了车。
一路畅通到机场,登上飞机。飞机上只有几个穿着军装的伯伯,纷纷起身向暖暖外公招呼,有个年纪偏长的伯伯看到季成阳,略一愣神,旋即就笑了:“这是季家的小儿子吧?”季成阳似乎也认识那个伯伯,礼貌笑,招呼了一声长辈。
暖暖想要挨着小叔坐,却被她妈妈拉到身边了,最后只能遗憾地望着季成阳这里,对准备独自坐的记忆招呼:“快去和我小叔坐,免得他无聊。”

和自己坐,他才会无聊吧?
她走过去,挨着季成阳身边坐下来,刚把书包打开,拿卷子出来继续看时,就感觉他伸出手,啪嗒一声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卷子就不用看了,很容易晕机,”他的声音在头上方,低声说,“等起飞半小时再看吧。”
她点头。
“这些卷子是老师留给她的寒假作业,”始终扭头盯着这里的暖暖立刻解释,“我们班前十都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个个批斗,全都留了好多作业,就连我们班长考第一都被老师骂,说所有科目只有化学是最废的,再学不好就挪出实验班。全班第一啊,还这么被骂,让不让人活啊…”
“你们班长?”暖暖妈妈回忆,“就是那个个子特别高,笑起来挺可爱的男孩子?”
暖暖忽然一愣,心虚地绕开了班长的话题:“纪忆瘸腿的是数学,被骂了半个小时呢。我们实验班特可怜,第一学期学高一课程,第二学期就学高二的课了,小叔你赶紧给纪忆讲讲题吧。”
暖暖妈妈先笑了:“说得好像你不是和纪忆一个班似的,怎么不叫小叔给你讲题?”
“讲了我也听不懂,”暖暖蹭着妈妈的胳膊,“妈~我学习不好你也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暖暖妈妈笑得特无奈:“学习不好,你以后只能去军校子弟班。”
“…我不要啊,我不要天天早起出操啊…”

暖暖说得略夸张,她这个被骂的还没这么大感触。
直到飞机起飞后,她终于知道季成阳说得晕机,是真的了。她和暖暖两个人都是前一天晚上太兴奋没有睡好,这时候起了反应。
暖暖侧躺着,在妈妈怀里很快睡着,再也不闹腾了。
那些伯伯们都开玩笑,说小霸王终于安静会儿了。她抱着枕头,闭着眼睛,想要找个适合入睡的姿势。脸忽然被温热的掌心覆盖住,然后往他肩膀那里轻搂过去,她吓了一跳,没敢睁开眼睛,就顺势当做迷糊着,就靠了过去。
“好好睡吧。”她听见他说,这次真的是很近很近的声音了。
她没吭声,在晕机的难过中,慢慢睡着了。
睡的不太踏实,到中途,隐约还感觉他又给自己加了一层毯子。以至于没过多久,她已经热得有些手心冒汗,迷迷糊糊着,把手臂伸出来,轻轻抓住了他的衬衫的袖子,想说好热。但是没说完,已经又坠入了另一个梦里。
暖暖妈妈回头看了眼,噗嗤笑了:“西西脸都红了,你快把她热坏了。”
季成阳低头去仔细看她的脸,果然已经热得微微泛红了。
他随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出了汗。

他总被说智商情商双高,但是遇到西西…好像做什么都会犯错。
只是想对她好一些,却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季成阳摘下金色的半框眼镜,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忍不住笑了。他把她身上的安全带松开些,打开两个人之间的扶手,把枕头放在自己腿上,让她躺在了上边。
刚想拿走外边一层毯子,犹豫了一下,只略微掀开了一半。
“嗯,刚想提醒你呢,”暖暖妈妈也觉得好玩,煞有介事赞扬他,“马上拿开会着凉,这次倒真像个叔叔了。” 


第八章 故人已归来

到成都的当天晚上,季成阳就开始准备第二天离开。
暖暖真如同她自己所说,用尽所有方法,终于让所有人头疼地答应了她,让季成阳带着她和记忆一起去。
“会有高原反应哦。”暖暖妈妈竭尽全力劝说。
“没关系,”暖暖一边吸着气,一边吃串串香,“外公答应了,他会给我带特别有经验的兵和医生的。”
最后的劝说宣告失败。
记忆也吃得眼泪汪汪的,真辣啊,然后悄悄佩服地看了眼暖暖。
…实在太霸气了,简直是以一敌十的战斗力。
第二天清晨,他们五点就坐车离开了成都。车一路开,她们一路睡着,睡到午饭时间才醒来,吃了些东西,暖暖就开始很开心地抓着季成阳的手臂摇晃,撒娇,或者自己拿着手机,悄悄给班长徐青发短信。她玩手机的时候,记忆就陪着季成阳说话。
说是自己陪他?其实是他陪着自己才对。
纪忆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轻声说:“外边的空气,一定特别好。”
“是很好,”开车的司机在一旁搭腔,“不过也很冷。还有你们两个小姑娘要留着点儿体力,我们这一天的路会海拔越来越高,怕你们到了晚上就吃不消了。”
“高原反应?”暖暖妈妈提到过。
“是啊,高原反应,”司机笑,“不过我们随行带了很有经验的医生,就会比那些自驾游的人好很多。”
她点头。
想追问去的地方好不好玩,又怕司机会觉得自己麻烦,就没再问。
倒是司机很喜欢说话,还解释了一会儿,说有时候平时身体弱的上了高原反倒没什么,身体好的倒是容易病倒。
她听了会儿,觉得自己挺爱生病的,暖暖倒是身体很好。
她探头,手拍了拍副驾驶座上的季成阳,忽然发现他是闭着眼睛的。纪忆怕吵醒他,又把手悄悄收回来,却被他忽然握住了手腕:“怎么了?饿了?渴了?”
她窘了,摇头:“没有。”
季成阳放开她:“还是想上厕所?”
她更窘了,猛摇头:“不是。”
“难受?头昏?喘不过气?”
“…”纪忆笛声说,“没有,就想问你身体好不好。”
然后就惹出了这一串提问。
季成阳显然没有认真听刚才司机的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目光忽然就有了些变化,她没来得及看到眼睛里,就听见暖暖忽然大声问了一句:“怎么没信号了?”司机忙解释说,这里毕竟不是成都,信号断断续续很正常,而且马上就进山区了,信号会更差。
暖暖脸色有变,她只想一边玩,一边还可以和班长打打电话,发发短信。
没想到希望彻底破碎了。
到晚上睡觉时,暖暖已经扛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
纪忆睡得半梦半醒,被她吵醒。
“明天据说要去小叔一个亲戚家,后天才能到稻城,我不行啊,受不了这么多天联系不到徐青。”
“你就当给班长省钱了,”纪忆打了个哈欠,轻声说,“这么发短信打电话,他就是打两份工都不够啊。”暖暖觉得冷,把脚伸到纪忆的棉被里,直接放到她大腿之间。
纪忆冻得龇牙咧嘴,用手给她搓了搓脚:“你脚好冰啊。”
“我怎么办呢,想他啊,”暖暖继续说着,“手机都是我私房钱送给他的,好不容易他要了,还说以后攒够钱还我…手机费他根本不要我给。”
性别为男的人,应该都不会好意思要的。
她想着想着,又要睡着了。
暖暖再次唤醒她,忽然说:“西西…后天你生日,你和我小叔单独过好不好?”
“啊?”她没懂。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去亚丁可惜了,”暖暖自说自话,安排着,“我明天就装高原反应,好不好?你要帮我撒谎,说我一晚上都难受。”
“医生能检查出来吧?”虽然这位大小姐装病成精了都。
“他能检查出什么,”暖暖胸有成竹,“我就说我难受,他们不敢不送我回成都。”
“其实也不是全都没信号,有时候就有啊。”
“我要时时刻刻都有啊,西西——”暖暖真心相思成灾了。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不要啊,你去过生日,我告诉你,那里特别特别美,”暖暖回忆小叔说的话,“雪山环抱,雪山下就是村庄,温暖如春,还有各种动物…”
“野羊,鹿,还有藏马鸡…”纪忆接话,“还有古寺。”
这些都是司机在车上说过的,说得她特别心痒。
结果她头一次战胜了自己理智,真的就在第二天睡醒时,在暖暖成功蒙混过去,被单独送回成都时留了下来。
“你真的不回去?”季成阳用手摸着暖暖的额头,也不太能判断出她是不是真的开始有了高原反应,回头又去问纪忆。
坚持住,坚持住就能看到雪山、草原、红叶、溪流了…
纪忆看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季成阳竟然就如此答应了。
他在继续行驶的汽车上,还在思索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的,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接下又是海拔不断升高的路程,出了什么事实在不好交代…但看纪忆鼻子贴着窗,不停看窗外的惊喜表情,他忽然就释然了。
反正有随行的医生,总不会有太大麻烦。
路越来越难走,都是盘山的公路。
司机一边开着还一边说:“我听说那里在申请什么世界自然遗产呢,说不定十年后啊,这里就成名胜了,到时候路肯定会好很多。”
纪忆本以为会看到一直听说的藏族房子,季成阳却告诉她,今晚去的地方并非是稻城。纪忆这才想起来,暖暖说过,今晚会到他一个亲戚家。
听上去暖暖也不知道这个亲戚,那应该就是季成阳妈妈那边的人吧?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终于进了一个不大的小镇。
车沿着老街开进去,路是各种长条石板拼接而成的,有些稍许的颠簸,她隔着窗户看过来,红色的木门和墙,还有荡来荡去的灯笼。等车转过几个弯,已经开到了土路上,再开下去就是河沟和大片的杂草丛了。
最后停下来,司机问季成阳,是不是这里时,他竟然意外地没有立刻回答。
纪忆下车,跟着季成阳先走进了院子的大门,刚才迈进去,忽然就有“汪汪汪”的犬吠。天啊…她看着面前特别高大的一只黑狗,腿顿时就软了。
季成阳一伸手,就把她护到了身后。
“小黑!”有个老婆婆的声音在制止那只狗,然后人就也掀开棉门帘子,走了出来。
老婆婆看到季成阳一行人,先是愣了愣神,再仔细去看季成阳,忽然就眼睛明显睁大了,甚至还能看她眼角有泪要涌出来…“阳阳,是阳阳吗…”
季成阳应了一声,叫了声“姨婆”。
姨婆腿脚有些不利索,还是快着步子走过来,不断去看季成阳,在几句激动的追问后,终于视线落在了纪忆身上:“这是…他们家的孩子?”
“不是。”季成阳否认。
姨婆摸摸纪忆的脸,她很听话,没有躲。
其实她刚才想过,是不是该有别的称呼,毕竟自己是要叫季成阳小叔的…可是小叔的姨婆应该叫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
于是就小声,跟着季成阳也叫了声姨婆。
“这是季家给你找的小媳妇?”

虽然姨婆说的话口音很奇怪,但她还是听懂这句了,瞬间就懵了。
季成阳也是一怔,忽然就笑了:“不是,这是别人家的孩子。”
姨婆疑惑,那怎么跟着叫我姨婆呢?
不过她也没有追问,忙将一行人都让到了屋子里。开车的司机和兵都是四川人,聊了两句就熟悉了,季成阳似乎是听得懂他们的方言,但也不太会说了,就在一旁烤火。
后来晚上就来了很多的人,季成阳怕她不习惯,就让她在里屋坐着看电视。
没有多少台,纪忆拨了会遥控器就觉得没意思了,索性把书包里的卷子都拿出来,铺满了床,季成阳到快要睡觉时候走进来,就看着她在黄色的灯光下,握着笔,牙齿还咬着透明的笔帽,似乎被题难倒了。
还不到一米五的身高,又瘦,缩着趴在卷子堆里,只是一小团。
影子更是细小。
“不会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嗯。”她有些期盼地把卷子推给他,指了指一个题目。
他看了眼题目,声音平淡地说:“y≤0或y≥4。”
“…没有解题步骤,是零分。”
“为什么?”季成阳接过她的笔,在她的草稿本上开始写解题步骤。
写得很潦草,只能大概把能想到的写出来。
“不知道…我以前就因为没有步骤拿过零分,答案对也没有用,”纪忆也很苦闷,看着他写得东西,大概懂了意思,可是还要自己去添加很多,“跳过步骤…也会扣分。”
季成阳顿了顿,又好脾气地重新写了一遍,详细了多。
“还要写…很多文字,不光是公式…”
“比如?”他是真的忘记了高中时代需要怎么去解题。
“比如,”她认真告诉他,“最后这句,你不能写‘C纵取值y≤0或y≥4’,要写‘C的纵坐标取值范围是…y≤0或y≥4’。”

他终于无奈地微微笑起来:“是不是我到你们班,也会被老师叫走罚站?”
“…估计是。”纪忆实话实说。
她等了他一晚上,都没好意思问他厕所在哪里,这时候聊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一定必须要去厕所了,才特别不好意思地问他:“你知道…姨婆家的厕所在哪里吗?”
季成阳又是一怔,想起她自从到了这里都没去厕所…
估计小孩子忍坏了吧?
他有些内疚,带着她走出去。水泥台上空有一根绳子,上边悬着一个黄色灯泡,照亮了大半院子,狗也被栓了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砖墙小屋:“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那里啊?
纪忆走过去,灯光越来越暗,她顺着小路走到砖墙前,已经暗的只剩下月光。
里边黑漆漆的,没有门。
好可怕。
可是季成阳在身后看着自己呢。
纪忆终于在巨大的“我不能添麻烦我不能丢人”的信念下走了进去,真的是农村的老式厕所,她匆匆入,又匆匆跑出来,竟然发现连院子里的灯光都没有了,而且院子里没有任何人影了。就这么一眼,手脚都凉了。
季成阳呢?
小季叔叔呢…
太可怕了,怎么和鬼片一样,老旧的院子,还有狗轻吠的声音。
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西西?”有声音在大门口叫她,人影走过来。
纪忆猛转过身发现是他,立刻就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黑色的羊绒衫上,吓得手脚都软了:“你去哪儿了…”


第九章 你在我身边

她这一瞬间,只觉得他是真实的,可以依靠的。
对黑暗的恐惧都一扫而空,只有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混杂烟的味道。
她感觉他蹲了下来。
他用手臂抱了抱纪忆,然后放开,低声说:“抱歉西西,我出去抽烟了。”
“没关系…”纪忆被他的一双眼睛看着,忽然就觉得比黑暗还要可怕,立刻低头,退了两步,硬着头皮走回到屋子里。自始至终,都没敢回头看他。
后来姨婆知道她被吓到了,才愧疚说自己是看着季成阳出了大门,想要省电,就关掉了水泥台上照亮的灯。姨婆说着,还去摸纪忆的头发:“十四岁,大姑娘啦,怎么还怕黑?”
纪忆特别不好意思,脱了鞋,上床和姨婆睡在了一起。
那些随车的司机和两个兵都被安排睡在了邻居家,只有季成阳带着纪忆住在姨婆这里,三个人睡得一个房间,纪忆和姨婆睡在床上。而季成阳就盖着曾棉被,睡在长形的老旧木板沙发上。
他离火炉近,半夜她迷糊醒来,看到姨婆打开灯,去给他掖好被角。
纪忆坐起来,疑惑看姨婆。
姨婆笑笑,轻声说:“怕被子烧到火。”
她轻颔首。
姨婆随手把季成阳的羽绒服拎走,又拿了针线盒。
“干活,刮破的。”姨婆知道她不太听得懂,尽量说得简单。纪忆去看他的羽绒服,果然在左边口袋下,被刮开了一个口子。还好羽绒服里边还有一层,只不过这么破着也实在难看。姨婆对着灯,屡次穿针都费劲。
“我帮你吧,姨婆。”纪忆小声说。
“好娃。”姨婆笑咪咪,把银色的针和黑色的线都交给她。
甚至到最后,开始教她如何缝口子。
于是,那晚季成阳半夜醒来,睁开眼却发现灯是开着的。他用右手臂挡在眼上,适应着灯光去看床上的两个人,本是想问问纪忆需要不需要再去厕所,却看到小姑娘拿着自己的羽绒服,在认认真真地缝着…
很多年后,他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躺在混杂鲜血的土地上,面对死亡召唤的时候,看到的并非是天使或恶魔,而是2000年冬天的这个夜晚。这个深冬,纪忆在小山镇里,在这个只能靠火炉取暖的房间里,是如何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缝着自己的衣服。
那是…
他的小姑娘,和他的祖国。
第二天快要离开时,姨婆家来了一个叫阿亮的男孩子。
男孩子有些腼腆,看起来比纪忆大两三岁的样子。
那个男孩子是慕名而来的,他低声和季成阳说了几句话,他说,他想离开这里,而且不止自己离开,还要带着镇上的人一起在外面过体面的生活。姨婆笑了,来给季成阳送行的镇长也笑了,戳着男孩子的额头,说小孩子脑子笨、成绩不好就算了,还喜欢做大梦。镇长还说,以后多赚钱娶媳妇才是要紧的。
这个镇有3000多人,已经算是当地大镇。
3000多人,还不及附中那个小小校园里的人数。
知识改变命运,可没有知识…
纪忆伸手在炉子上烤火,想不到,这个小哥哥除了打工,还能怎么走出去。
可是只凭着打工…真的能达成愿望吗?
季成阳伸出手,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前,非常清晰地告诉他:“敢于背负自己理想的人,才能有机会成为别人理想中的人。”
男孩子听着这句话,眼睛亮亮的,可过了会儿又有些羞愧:“…我只想能改变自己,改变身边兄弟的命运,想多赚钱,想过比别人好的生活。”
他笑,毫不吝啬地鼓励男孩子:“这没有错。”
她想着他的话。
等到两个人上车了,才轻声问他:“为什么,你不让他的理想更伟大呢?”
这才是他们从小受的标准教育。
她看着车旁来送行的姨婆、镇长和阿亮,竟然有些舍不得教自己用针线的姨婆。
他也看着窗外,却在回答她的问题:“你不能要求一个人饿着肚子的人,去无私奉献,对吗?不是只有拯救世界才能被叫做‘理想’”
她思考着,轻轻嗯了声。
忽然就看见他用手指随手摸了摸左边口袋下,那是她昨夜刚才缝好的破洞。她有些不好意思:“姨婆说,打了补丁就不好看了,你这么好的衣裳,就先缝好,免得口子开得更大。等回北京了,再找专业裁缝弄。”
车开着开着就下了雪,路上能相遇的车特别的少。
或许真如同司机所说,这里还不是风景区,所以都是特别喜欢探索的青年才会来。开到一半,就碰到了抛锚的人,司机很好心,下车帮着他们紧急处理。那辆车上三个大男孩凑过来,和季成阳聊天。
可是…其实季成阳不太理他们。
等听到司机叫季成阳的名字,告诉他,差不多可以离开的时候,三个大男孩之一忽然就惊讶了,非常兴奋地手扶着车窗,探头进来:“你是季成阳?东城的季成阳?我是罗子浩啊,是王浩然的表弟,刚才拿了宾法offer,是你准师弟。”
季成阳略微沉吟:“我好像听王浩然说起过。”

纪忆听得想笑,低头抿着嘴唇笑了会儿。
那个叫罗子浩的男人,似乎很崇拜季成阳的样子,和他又攀谈了很久。因为罗子浩三个人已经是返程,所以还特别热情地约在日后,北京小聚…纪忆听着看着,忽然体会到了暖暖的那种崇拜。
暖暖爸爸曾随口说过,每个朋友圈都会有个灵魂人物,只有这样的人存在,才能保持那个朋友圈不散。她只当是听听,可是此时此刻,此地,看到另外一个大哥哥如何崇拜地和他攀谈,甚至两外两个也是那种很仰慕的神情,她忽然就懂了。
小季叔叔…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灵魂人物。
那几个人的车终于临时修好,应该勉强能开到下一个城镇。
季成阳在他们告别时,才想起什么,随口问了句:“我记得,你们那个圈子,有个叫顾平生的。”罗子浩立刻笑了:“我好兄弟。”
季成阳似乎笑了,在司机准备开车时,扔了盒烟给罗子浩:“华人都是精英,不要丢人。”
车开动了。
罗子浩竟然被这句话触动了,也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从窗口扔进来:“一路顺风!”
车开始加速,继续沿着盘山的路开上去。
云雾缭绕,美极了。
而那几个偶遇的人,也在转弯后,再也看不到了。
纪忆看着他从那个烟盒里抽出一根,凑在手边,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在晨光里,缓缓对着窗外吐出了一口烟雾。
风很大,竟然没一会儿就飘雪了。
她有些冷,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下一秒,季成阳就替她把羽绒服的帽子也戴上了:“冷?”她点头:“有一点儿。”
“下午就能看到雪山了。”他告诉她。
雪山。
她马上就有了期盼。
午后,他们到了落脚地,却感觉到天气转暖。
当司机说想要继续往深处走,当地招待的人已经有些担忧,劝说很危险,去亚丁村的路况很差,难行车。“去年还有两个年轻人,就…”招待的人,低声和司机念叨着。可是路程已经不远了,难道就如此放弃?
“有的地方,在没成为景区的时候去看看,也不错。”季成阳最后还是决定带她去。
季成阳抱着纪忆,骑着马,当做脚力,往山里去。
只是人和马踏出来的一条土路,在树林深处,绵延而入,甚至还会路过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