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忆应了声,没有异议。
“要不,我们轮流开也行。”
“啊?我不会开车啊。”
“怎么还没学?”季暖暖奇怪看她,“多方便。”
“学车很贵,我实习的钱一直攒着,等工作了要付房租,” 她低头系好安全带,“有闲钱的时候再学吧。”暖暖没有什么回声,就这么瞅着她,伸手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刘海,像是小时候一样的动作:“头发被吹乱了,都不好看了。”
季暖暖太了解她,有两个问题,从不会主动追问:
一个是关于她和家里人的事,另外一个就是她和季成阳的近况。
两个人整个下午,话题更多的是关于季暖暖,甚至还提到了赵小颖。前者的学业、感情都在纪忆的意料之内,而后者,却出乎了她的意料。赵小颖在南京毕业后回了北京,找不到什么理想的工作,竟然忽然做了决定,闷头在家自学德语,从来没什么主见的姑娘这次下了狠心,学了一年半后,成功申请去德国读书。
“我听我妈说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这丫头太有毅力了,”季暖暖说到这里,初次对赵小颖表现出了由衷的钦佩,“最让人佩服的是,这次不是她妈去找,是她自己去找他爸借了钱。我记得小时候,她和她妈提到那个狼心狗肺的爹,都咬牙切齿的。果然啊,真正能改变人的永远是现实生活。”
“真好。”纪忆由衷感叹。
隔天,她再次接到赵老师的电话,说服她去面试的事。
纪忆接电话的时候,正在报社的资料室找东西,等电话挂断,却像是短暂失忆,忘记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了。她站在暗红色的书架旁,背对着窗口,想了会儿,还是决定问一问季成阳,这件事是否与他有关。
电话拨过去,她不知如何铺垫,真就直接问了出来。
季成阳也不是一个喜欢铺垫的人,给了她很肯定的答案:“我能做的不多,等你真的走入社会,能帮到你的地方会越来越少。这次只是希望你能在就业方面多一个选择。而且,西西,”季成阳很肯定地告诉她,“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公务员考试是你自己去考的,外交学院这种外交部嫡系高校,也是你自己考上的,所有的路你都已经走得很好。”
他在告诉她,她是值得骄傲的。
纪忆听懂了。
而且她也明白,两个工作相比较,哪个更有保障,更适合现在自己的状况。可是她仍旧固执着坚持自己从小到大的想法:“可是,我真的想做记者。”
他意外地安静着,过了很久,回答她:“选你想要的。”
对话就此告一段落。
谁都没先说再见。
她以为他会挂断,季成阳却忽然问:“在报社,还是在学校?”
“报社。”
“好,工作结束后,等我去接你。”

第七章 何用待从头
她本打算下午回学校,因为季成阳的这句话,就留在了报社,继续整理并不急着要的资料。一页页旧报纸,被她翻阅的哗哗作响,这些都是很难在网上查阅到的新闻,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和措辞都显得很有年代感。
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这些,总能让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坐在客厅沙发上,翻阅爷爷的报纸。《参考消息》、《北京晚报》,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两份报纸的名字。
现在仔细想想,她从没读过什么适龄的东西。
除了繁体版的格林童话。
那是遇到季成阳之前的童年。
遇到他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和他有关。
时间分秒滑过,快要到五点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资料室,让纪忆出去一趟,有访客来找。她很意外,没想到季成阳提前到了,于是匆匆在借阅登记上签字,抱着一叠报纸走出去。因为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回办公室放好报纸,就这么抱着,去了大厦二层。
这里是报社员工专门用来休息,或是招待外来访客的。
她走进去,就碰到好几个同事和各自的朋友,招呼着,走过玻璃门,脚步猛地顿住。
不止她是如此反应,基本进出的人,都会在看到身穿军装的人时,脚步停一停。纪忆不太敢过去,脑子里白茫茫的,愣愣地杵在门口。
直到,坐着的两个人看到她。
三叔微微点头,对她招手。
她这才走过去,将报纸放在玻璃桌上,坐在了三叔对面。
“西西,恭喜你,”三叔看着她,“最近刚才听说你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进入外交部的面试。”从小到大,她和这个叔叔的交流不多,只是逢年过节时会见一两次。乍听这句恭喜,她不知如何回应,好像只能说:“谢谢三叔。”
接下来的对话,主要围绕着这件事展开。
大意是,最近也是有二叔的好友提起,偶然看到面试名单,发现纪忆也在其中。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家里人都很惊讶,毕竟纪忆自从高中毕业开始就很少回院儿里,各人所知的近况也不过是她在外国语大学读书。
细算起来,也是数年前知道的消息了。
纪忆父亲和这几个兄弟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又是唯一个不穿军装的,大家自然不亲近。从纪忆爷爷那里来说,老人家也认为,帮着养孙女养到高中毕业已是仁至义尽,总不能读大学还要老辈人去供,所以这几年,也默认了她的疏远。
当然,听到她近况还算不错,也都表示很高兴。
所以就主动获知了她的一些近况,按照三叔的话就是,“顺路”经过她的是实习单位,来看看她。“你是今年大学毕业?”三叔回忆。
“研究生毕业。”纪忆轻声纠正。
“哦,很不错,外交学院。”三叔对这些地方大学并不熟悉,只是口头上这么赞颂了句,其实并不知道外交学院是个什么学校,“我听说,你小学同学有好几个在清华和北大读研究生,拿到毕业证以后就是副营级。你们这些孩子都很不错。”
她低头,喝着自己的矿泉水。
她小学同学大多念的是军校,那种军校的定向委培和她完全不是一种教育体制。不过她想,三叔对这些并不会感兴趣,也就没解释。
很枯燥的谈话,维持了半小时。
她忐忑等待着,接下来还有什么内容,是今日真正的话题。
三叔在准备离开前,终于:“还有,我偶然听说这件事季家也对你有帮助。你从小到大麻烦了他们不少,如果有什么困难,还是尽量向家里人开口,外人终归是外人。”
纪忆似乎听懂了,却又存着侥幸心理。
甚至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和季成阳究竟算什么。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不被外人所知的隐秘的感情,被深埋在四年前,然后呢?他忽然归来,重新进入她的生活,她不舍得避开,就这么有些自我放任地和他见面,偶尔吃饭。
算不算和好,她都不知道…
就在她仍旧侥幸地,想要给自己找借口,像是小时候回避二嫂的善意提醒一样应对时,三叔却很直接地说出了最终要说的:“有些事会造成很差的影响,在我们这种家庭绝不允许发生。你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我认为,点到为止就够了。”
说完,三叔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她愣住,不及反应,失措地站起来。
就在门推开时,有个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黑色帽子的高大身影走进来。三人错身而过,三叔和季成阳却又都同时停下脚步,认出了彼此。他们本就只相差三四岁,是同辈人,也算得上是同龄人。
两家如此交好,年少时在一个大院儿里也曾有过不少交集。
甚至学生时代,坐过相同的校车,在篮球场上较量过,也在长辈的饭局里闲谈过。
此时突然重逢,又是在这个地方,在和纪忆经过一段暗示性的谈话,三叔显然有些不快,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礼貌,和季成阳寒暄了两句,有意提到了他的那场婚姻:“怎么,不打算在国内补办一场婚礼?毕竟已经回来了,算是对各位长辈有个交待。”
季成阳说:“私人事情,不必如此麻烦。况且,我已经开始办理离婚手续。”
三叔很快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纪忆一眼,勉强笑:“好,我先走了,有时间见。”
说完,重重地拍了拍季成阳的肩膀。
季成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她离开报社,正是下班高峰时段,在地下停车场还先后遇到了开车离开的主编和何菲菲。主编是明显揣着明白当糊涂,嘻嘻哈哈地问季成阳怎么和日本鬼子似的,“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就这么把报社新好员工拐走了?
何菲菲倒是见鬼了一样,不停说着:“季老师好,真是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最近老师忙不忙…”眼睛却滴溜溜转着,一个劲往纪忆身上跑。等纪忆坐上季成阳的车,很快就收到何菲菲的短信:这怎么回事儿?明天如实汇报啊!
纪忆心乱如麻,没有一点力气应付这种调侃式的追问。
刚才发生的事,仍旧那么清晰。
那种感觉,像是多年前站在爷爷家的客厅里,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质问着,怀疑着。眼前的二环路已经拥堵不堪,她隔着车窗,看着窗外那车灯汇聚成的灯海,甚至都忘了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就坐着,左手无意识地拧着自己的右手手指,用了很大力气。
手指关节都被她拧得发白,她却不自知。
只是茫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忽然,左手被强行拉开,她惊醒,视线从窗外的车海移向他。季成阳已经握住她的那只手,放在两人之间的自动挡上。
“今晚我带你见一个人,你应该会很高兴,”季成阳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反倒将话题转到轻松的地方,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就这么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握着她的手。
“我认识的吗?”她的所有感知,像是都汇聚到了被他握住的手上,不敢动,声音也变得轻悄悄的。“是我们两个都认识的人,”他回答,“不过我怕你可能会认不出他。”
她哦了声,见他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靠在副驾驶座上装着镇定。
手心慢慢地发热发麻,有种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情绪,让她无所适从。
等到了餐厅,她面对桌边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男人时,用了足足一分钟,才从对方的五官里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有什么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可暂时想不到,究竟在哪里见过。
直到对方换了一个地方的方言,说,我是阿亮。
她这才恍然。
这是当初她和季成阳去看姨婆的时候,那个说自己想要走出贫穷的家乡,多赚钱,改变自己命运的男孩。她还记得清楚,季成阳曾和他说过什么话,而那些话也同样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此时的纪忆和阿亮比起来,显得小了很多,五官仍旧保持着少时的模样,所以对方根本没有犹豫,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婆去世之前,还提到过你,”阿亮说,“说到你怕黑,还在笑,说应该让你多在她身边住几天,这坏毛病就改掉了。”
纪忆不好意思笑笑。
那时候真是怕黑,在院子里上了厕所出来,看不到季成阳就险些被吓哭。
“一会儿我亲手给你们做点心,虾饺,萝卜糕…还有什么?唉,我这一激动,连自己会做什么都忘了。”“没关系,”纪忆指了指单子,“都点了。”
季成阳似乎也是初次见他。
从两人的交谈中,纪忆听出来,阿亮去年到北京后就一直通过姨婆留下来的联系方式,想要找到季成阳。直到这次他回国,终于有机会见了这一面。阿亮趁空坐下来,对着他们说着自己初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一路从宁夏,到广州,最后到上海,学历低就一直专心学做点心,竟也做出了自己的小事业,也由此带出来了十几个堂兄弟。
阿亮说着,激动着,脸有些发红,眼睛也越来越亮。
到后来想起自己还在上班时间,忙拿起餐单去张罗给他们添菜。
纪忆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他肯定很高兴。”她说着,抬头,发觉季成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莫名地,她就想起两人一路在车上的情景,脸不自然地红起来。
她没料到,在这样的一天,两人之间比元宵节还要融洽许多。
晚上,纪忆躺在宿舍的床上,难以入睡。
室友们也在各自床上躺着,闲聊着,从工作说到了感情,又毫无限制地蔓延开来。忽然有人问纪忆:“纪忆,那天来找你的女孩家里条件肯定很好吧?我听她说毕业的学校,再看车和包,都绝对让我辈仰望啊。”纪忆嗯了声:“她家里挺好的。”
室友忽然翻了个身:“那让她给你介绍男朋友啊,她身边肯定好的一抓一把。”
纪忆趴在床上,脸贴着枕头,笑了声。
离季成阳送她回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她忍不住猜想,
他在离开后,会做什么,会去哪里,会不会也在想自己。

第八章 何用待从头
对于职业的选择,纪忆并没有丝毫的动摇。那是她年少时,在深夜台灯下做着一份份有着浓重油墨味道的试卷时,就已经做的决定。
季成阳在几天后去了美国,他告诉纪忆,是去参加他一个朋友的葬礼。
听到他的理由,莫名有种很难过的情绪涌现出来,让她想起那年高中班长走时的情景。
三月中旬,何菲菲换了住处。
她询问纪忆是否想要租房子:“我那个是两居室,我租了一间,另外一间还空着,这几天估计房东就要找人了。不如你搬过来,和我合租?”
纪忆刚才开始想租房的事,没想到就来了这个机会:“我六月底离校,想五月再找房子。”
“找房子哪有那么容易,”何菲菲继续游说,“女孩子更麻烦。我就和不认识的人合租吃过亏,就只想和认识的人合住,正好那房子一间大一间小,我住大的,付三分之二房租,肯定比你以后自己找便宜。”
纪忆想,何菲菲说得没错。
宿舍几个同学有毕业去上海、回广州的,也有直接出国的,余下的两个就是北京人,没有租房子的需求。所以她一直也在找五月的合租室友,现在忽然出现这么好的机会,房租又这么实惠,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搬家这天,天气不错。
纪忆的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这就是她所有的财产,何菲菲的一辆小车就都搞定了。租住的地方在和平里附近,僻静的住宅楼群,都是旧式楼房,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区和保安。她把行李搬到房间里,何菲菲将新配的钥匙放在厨房餐桌上,交待她:“晚上我还有事,不回来了。这是你的钥匙,随便你折腾去吧。”
于是,快接近晚饭的时间,她就如此被室友抛弃了。
这是个不到五十平的小居室,因为空间有限,厨房是开放式的,没有客厅,只在厨房旁放了四人的玻璃饭桌作饭厅。她的房间就临着厨房,很小,只容得下最常规的配备家具,床、书桌、椅子,还有个瘦窄的衣柜。
何菲菲住得那间是这里的两倍,连着阳台,宽敞许多。
今天前,她来过一次,已经将房间收拾的差不多了,唯一加了的家具,就是在床头上方装了个几层的书架,反正她个子小,也不会觉得碍事。
等将今天搬来的衣物整理好,算是彻底安了家。
她站在房门口,对着里边发了会呆。
虽然只有8平米左右的房间,却是她真正付了房租,可以自己做主的空间,终于可以对别人说出“我家”这两个字,而不是爷爷家、妈妈家,或是学校。
她来时的凭着印象,七拐八绕走出住宅楼群,解决了晚饭后,又找了找路边有什么公交车站,再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走回来的时候,倒是有些迷了路,三十几幢外形相同的楼,在深夜里猛看过去完全分不出差别。
九点多,又是冬天,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也没人可问。
她只能停住脚步,就着路灯的光仰起头,去仔细看楼牌号。路灯显然已因用的久,光线差了很多,看得有些费力。
还没等看清楚,手臂被人撞了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倒地的轰然响声。
纪忆手里的袋子被撞,她反射性回头,正看到身边跌撞着爬起来的醉汉,正在离自己不远处扶起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漆黑深夜,碰到这种人,总不是好事。
她捡起袋子,转身就走,以为能立刻离开这种危险人物,却没想到醉汉竟然扶着自行车,嘴里骂骂咧咧、嘟嘟囔囔地跟了上来。
这里没什么人,离马路也有段距离,根本找不到有人的环境。
纪忆心里发麻,快步走进离自己最近的楼门。
木质楼门,敞开着,没有任何防盗措施。
身后明显有车扔到地上的碰撞声,还有男人的脚步声,她心乱如麻,很快跑到二楼。
身后的人依旧锲而不舍,紧随着。
似乎是怕她家里有人,不敢跟得太紧,却又舍不得放弃。
纪忆背后发冷,紧紧攥着自己手里几个大塑料袋,胆战心惊地扫了一眼身边的三户,从右手边传出来的人声更大一些。
她马上就伸手去拍门:“开门,我回来了!”
喝醉的男人明显停在了楼门口,退后几步。
“快开门啊,累死了,买了好多东西,拿不动了!”
纪忆继续拍着门,起初是壮着胆,最后有些急了,怕自己听错了,其实里边没有人。
直到防盗门被从内拉开来,屋内的光照亮整个楼道,也照亮了她因紧张而苍白的脸。
楼门口很快有自行车响动的杂音,她听到有人骑车离去,堵在胸口的一口气这才慢慢送下来,可还是后怕的不行。
打开门的女人很奇怪,和身后的男人一起打量他:“你找谁?”
她神色歉疚,看着开门的女人,还有她身后的男人:“对不起…请问这里是32号楼吗?”她声音有些哑,心剧烈地跳动着。门内的女人笑了:“不是啊?你找错了,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骗子,在猫眼看了半天。这是28号楼,32号在这个楼东面,和我们这就隔着一幢楼。”女人有些奇怪,但还是好心告诉她的位置。
“谢谢,”纪忆呼出口气,“我今天刚搬来这小区…天太黑就找错了。”
“刚搬过来啊?找不到很正常。我刚搬过来的时候,也熟悉了两天呢,”女人回头看了眼自己老公,“要不你去送一下吧,反正很近。”
男人痛快答应了,拿起外衣,直接走出来。
她没想到碰上这么好心的人,被人送到自己家楼下,连连道谢,快速跑上了楼。
确定锁好大门后,纪忆草草吃饭、洗澡,吹干头发,收拾从超市买的东西。怎么算,都少了一袋子,她一边心疼花出去的钱,一边又安慰自己:“没关系,破财消灾,破财消灾。”这么念叨着嘀咕着,好像就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不大,却吓得她不轻。她凑到门上,透过猫眼去看楼道,因为外边没有灯光,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门又被敲了两声。
她正趴在门上,被敲门声震得立刻松开手,有些怕,隔着门问了句:“请问你是谁?”
“西西,是我,”好像怕她听不出来,门外的人很快就补了句,“季成阳。”
他回来了?
纪忆愣住。
季成阳曾和她说过规程日期,她还记在了手里,并不是今天。
他提前回来了。
她的心有余悸变为了手足无措。虽然在搬家之前,她告诉过他新家的地址,也猜想他会来看自己,但没想到就在这个有些特殊的深夜,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你回来了?”她打开门,看到他就站在门外,站在黑暗里。
“刚刚到。”季成阳走进来。
她胡乱应对了两句,始终在回想,刚才吹头发的时候,好像忘记用梳子疏通了,应该挺乱的,思绪就这么超然在头发是否乱得影响形象的问题上,身体却已经先行动起来,拿出干净的玻璃杯:“要喝水吗?有咖啡,不过没有咖啡机,是速溶的,还有橙汁和酸奶。”
如此忙乱。
甚至忘记请他进自己的房间。
季成阳就站在厨房的那个玻璃餐桌旁,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她。这样狭小的开放式厨房间,站着如此高瘦的他,显得拥挤极了。
而他的沉默寡言,让人更加局促。
纪忆察觉出异样,轻声问他:“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是不是很累?”
他的声音有些黯哑:“有一些。”
纪忆忙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想要拉出椅子让他坐,马上又自己否决了,坐在书桌前更不舒服。她指了指床,低声说:“坐床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更安静了,整个人都静止在那里,仿佛像是电影里被定格的画面。她心虚地拿着空得玻璃杯,又喃喃了句:“太累就睡一会儿吧,我室友今天不在,我可以睡她房间。”
也不知道季成阳听没听到这句话,总之她说完,就逃离了那个房间。
在厨房整理完,又去阳台上将下午晾晒的被子拿下来,抱着回到房间,季成阳竟真的和衣而眠,那么高的一个人,躺在她的加大单人床上,几乎就占据了整张床。她的眼睛从裹成团的棉被后露出来,看着他,悄悄走过去,将整团棉被摊开来,盖在他身上。
动作很轻,怕吵醒他。
在棉被覆上的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悄无声息地,将她拉向自己。
纪忆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疯狂流动,在突如其来的接触中,迅速败下阵来。拖鞋掉在床边,他靠近她的身体,很慢,始终在和心底那微弱的清醒的声音在对抗着,面前是纪忆近在咫尺的眉,紧闭的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在告诉他,她也在挣扎抵抗着内心的情绪。
可身体却忠诚地顺从着。
接下来的事情,后来在她的回忆里,都显得模糊不堪。
和清晰到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的初吻不同,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整个人的感官都被旧日的触感和情绪淹没了,甚至不记得季成阳是如何吻到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或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语言,两个人都似乎被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撞击的恍惚了。
他离开她的嘴,慢慢地,又吻了吻她的唇角,还有脸,眼睛,鼻梁…
“西西,谢谢你,”季成阳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一侧,看着在自己的影子下的姑娘,看着她因短暂缺氧而变得异常红晕的脸颊,声音很低,重压在心口,“谢谢你…原谅我。”
她去摸他的脸,眼泪就在眼眶里,模糊着视线:“就这一次,以后别再这样了…”再有一次,她估计就撑不下去了。
她的鼻音浓重,说不出的委屈。
四年多的委屈,很多,多到她能哭上几天几夜。
季成阳沉默着,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不会,除非我已经死了。”
他从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她被吓到了,抓住他的手:“快说,呸呸呸,童言无忌。”季成阳一愣,忍不住地,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在纪忆严肃紧张的眼神里,他压低声音,顺着她重复了那句话。
“快拍下木头,就拍书架。”她指了指两人头顶上方的书架。
季成阳很无奈,拍了拍书架下层。
她抿着嘴,笑着,也觉得如此照着自己说法做的季成阳很毁形象。

那晚,两个人就躺在床上,轻声聊着天,纪忆像是忽然回到了过去,不厌其烦地给他讲着琐碎的事。她会选择性跳过难过的事情,比如班长的去世,还有和家人的不愉快等等,讲述的都是一些有趣的,贯穿她四年来生活的事情。
“大四的时候,大家都在找工作,我要攒钱读研究生,就去旅行社找兼职,”纪忆回忆着,告诉他,“那时候人家不肯要我,说我没经验,我就说,我可是免试被外交学院研究生录取的,英文和法语都很棒。”
她从小到大,从没这么自夸过,甚至被人偶尔夸奖时,也多半是羞涩地默认。
现在回想起来,果然生活是最能改变人的。
纪忆说完,特意看了看他,轻声重复:“真的是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