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分钟,她很清楚地知道,纵然和他的感情早已结束,他所在的精神世界仍在吸引着自己。
到活动结束,她就不得不去后台,去帮何菲菲一起安排各个嘉宾离开。因为最后这一场在郊区,所以报社提前安排了大巴接送七位记者和主持人,来得时候纪忆坐得是何菲菲的车,没有和他们一起,现在回去,自然也认为自己能避开季成阳。
没想到到后台时,正在和几个学生闲聊的何菲菲看到纪忆,很快就想起什么,交待他:“我一会儿开自己的车回去,你和那些老师们坐一辆车,好好招呼人家。等车到了三环,我找个地方陪他们吃顿晚饭,好好感谢人家这么配合,肯来这么远做活动。”
纪忆怔了怔:“我要和他们坐一辆车?”
“是啊,你就不要坐我车了,要不我们两个人都不在那辆车里,显得我们多没诚意啊。”何菲菲推了推她,快去,雪越下越大了,还不知道高速会不会堵车呢。
纪忆找不到理由推脱,硬着头皮走出礼堂,看到报社用来接送记者的大吧就停在礼堂右侧,低头走过去,雪的确比来得时候更大了,走到车门前,她用来围住下半张脸的围巾上都被覆了层白。
“晚报的?”司机例行公事问。
纪忆点点头,走上两级台阶,拉下了自己的围巾。
“那你看看人齐没有,齐了我们就走了。”
“好。”她回头。
四十多个座位,只坐了十个人,都零散坐在前半车厢。
根本就不用清点,一眼就能望到所有人的脸。
七个记者,两个这次协办活动的学生骨干,还有一个女主持刘晚夏,她就坐在季成阳的身边,很惊讶地看着自己。
“人齐了,师傅。”纪忆很快收回视线。
她话音落下,车就已经开动,向着校外而去。她扶着走道两边的座椅靠背,经过前半车厢,经过季成阳和刘晚夏的身边,一直走到车尾最后一排,坐在了靠窗的最角落里。可就在坐下的时候,已经开到季成阳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向自己。
她有些慌,低头,想要塞上耳机去听MP3里的歌,发现已经没电了,可还是在慌乱中将耳机塞到耳朵里。
他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来,就这么挡住了她出去的唯一通道。
纪忆无措地低着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MP3,唯恐他和自己说话。季成阳却意外地,只是把帽檐压低,很快就在她的身边安静地睡着了。
第三章 亏欠的再见
大巴在京昌高速上行驶着,很快雪就积起来,司机看着苗头不对,征求大家意见,将车开下了高速路,这样一来,四十五分钟车程就延长了两三倍。再加上这样的暴雪,很可能就此堵到天荒地老。
幸好,司机是个懂得变通的人,他知道车上人大部分是去颐和园和学院路方向的,索性就改了路线,直接避开了高速辅路。
等季成阳醒过来,车正已经开在不算宽敞的僻静公路上。
外边路灯少,两边是大片的树、运河、农田,明显不是三环内的路。
“司机换了路线?”他忽然出声。
这辆车的后半截都是空着,就只有他和她,没法逃避,她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司机说,怕大雪,从那条主路走半夜也到不了二三环,所以直接绕道阳坊,走颐和园那条路。”
这个地方,她是第二次来。
上一次是在很多年前,他带她来吃号称最正宗的涮羊肉,然后在无人的火车铁轨边,让她感受过与疾驰而来的火车擦面而过的刺激…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自己手里的那个MP3,没看他。
“以前我们来过这里,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到了窗外的荒芜的雪景中,像是看到了那个夏天。他第一次开车带她开过这条路,路边是农田树木,他记得他还下车问路,还为了表示感谢从菜农那里买来了很多新鲜的蔬菜…
时间被无限拉长,从阳光明媚到大雪纷飞。
此时两侧道路上望不到尽头的一棵棵白杨树都已枝干光秃,落满雪,运河的冰面上也是雪,到处都是。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个城市有她从小到大的记忆,又何尝不是记录了他最意气风发的几年。2001年,他第一次开车带她来这里时,自己也才二十四岁。
纪忆忐忑着,以为他会继续说什么。
季成阳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晚,车到颐和园附近已经是八点多,路上足足耗费了四个小时。何菲菲因为走得京昌高速路,被困在车海里,只能打电话拜托纪忆招待这些前辈们在颐和园附近吃一顿。“我带他们去?”纪忆拿着手机,低头小声确认,“可我不熟这里,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有,我没那么多钱结账啊。”
“那些记者熟,你征集下大家的意见,看他们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何菲菲仍旧乐观,“放心,等买单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到了。实在不行…你和那两个负责招待的法大学生凑一凑,等我明天还给你们,反正都是报销。”
乐观开朗的何菲菲觉得事情交代清楚了,到纪忆这里却成了大难题。
她挂断电话,从季成阳身边站起来,轻声说:“我去前面,找人说事情。”季成阳很快站起来,将她让出去,两个人的身体离得很近,她甚至会有错觉已经贴到了一起。就这么恍惚着,走到座位前排,找那两个学生商量了会。
算上纪忆,他们也就是三个学生,加一起凑了不到三百块钱。
她觉得不太够,犹豫了很久,终于再次回到季成阳的身边,轻声问他:“你知道颐和园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吗?请你们这些记者吃饭。我同事堵在高速路上,估计赶不及过来了,让我帮忙招待一下你们。”
“是不是身上钱不够?”季成阳不答反问。
“嗯。”她不得已承认。
车子颠簸了一几秒。
她扶着座椅靠背,试图站稳。
季成阳已经再次站起来,右手放在她的肩头,稍微用力让她坐在了身边的位子。他稍微摘下帽子,重新戴好,走到那几个记者的身边,低声交谈起来。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又都是英文交流,但纪忆还是挺清了一些重点内容,他在说,他很久不见这些老朋友,想请大家稍后下车吃饭。众人笑,当然乐得有这样的安排。
于是这一晚的工作餐就变成了一个小范围的私人聚会。
可能是他难得露面,公开组织这种聚会,到两个小时后,聚会的酒店包房里已经多了不少人。她和那两个学生在一起,在不热闹的角落里,随便聊着,因为只有他们三个是学生,显得有些在今晚话题之外,格格不入。
包房很大,除了吃饭的区域,还有黑色吧台和长沙发,围着玻璃茶几,足足坐了一圈人。
他的身体因为沙发的软绵而沉入其中,去倾听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静的,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她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强迫症一样在脑子里搜寻着,渐渐记起,在他脑肿瘤失明的时候,面对着电视台的那个女主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那时二十四五岁,她尚未成年,崇拜他,觉得这样的安静很吸引人。
现在…显然身边两个学生也觉得这样子的他很有魅力,一直在低声讨论着,追问纪忆对这个今晚组织聚会的人有多了解。“他…以前就是个挺有名的驻外记者,”纪忆有些走神,“你们看宣传册吧,比我知道的多。”
她坐立不安,等到何菲菲来得时候,马上就站起来:“我回学校了。”
何菲菲看她这么着急,倒是奇怪了:“今天不是星期五吗?学校还有急事?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会儿等这里结束了,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这么麻烦,”纪忆感觉到季成阳走过来,很快说,“我去做公交车。”拿起自己的背包,就离开了包房。
门外的女服务员给她指明电梯的方向。
来得时候她就发现这里布局像迷宫,还有意记了来的路,可走了会儿,还是没找到电梯间。她站住,想要往回走,看到身后不知已经跟了多久的季成阳。他似乎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难题,没有多说什么,偏了偏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右手边的走道去。
两个人就这么一先一后走着,进电梯间、上电梯、到楼下,到真正走出这家酒店大门的时候,纪忆停住了脚步,轻声说:“我走了。”
“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吗?”季成阳低头看着她额头那微微分开的齐刘海,压抑着想要用手去拨开那层短短的头发,看看她眼睛和脸的冲动。
她茫然,不解他为什么会没有,毕竟他连她宿舍楼都知道在哪。
“我答应过你,”季成阳看透她的心思,“不会再通过第三人了解你的任何信息,所以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纪忆低着头,手在羽绒服的口袋里,紧紧攥着手机。
她想说:你答应过很多事,都没做到。
可话就在喉咙口堵着,说不出来,最后从喉咙堵到心口,胸口像被人狠狠压住,吸不进任何氧气。她忽然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从最初的震撼到麻木,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只用来消化了这个事实,季成阳真的回来了。
他真的就在自己面前。
伊拉克和中国隔着几千公里,在地图上却有着相近的纬度。
她在等待他的那一年,很多次研究世界地图,幻想他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也会将手指摸一摸那个地名,好像这么做就会离他很近。后来,他连这种幻想的权利都剥夺了。
季成阳站在她面前,感觉到她整个人的情绪都在剧烈波动着,想要伸手抱抱她,终究还是没有动。“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他低声说,“能不能记下我的手机号?”
纪忆沉默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你说吧。”
他报了一个新的手机号。
纪忆有点慢半拍地输入,存了下来。
到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幸好有姗姗来迟的副主编刘凯丰打断了两人僵持的局面。纪忆看到刘凯丰,马上就打了个招呼:“我和何老师打过招呼了,要先回学校。”
“没问题,放心走吧。”副主编很痛快地答应着。
纪忆匆匆告辞,走出饭店,坐上门口候客的出租车。
她从酒店的旋转门走出去的时候,季成阳的视线就始终就跟随着,没有离开。
“眼神太有戏感了啊,” 刘凯丰笑起来,勾住他的肩,“成阳,我说你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对方最近半个月始终充当着告密者的角色,随时给他转达这个小实习生的工作状态,“这大雪天怎么不送人家?这男女感情啊,从初高中时代就很容易开始在接来送往的过程里,你这么一送,再没事去接一接吃个饭什么的,就死灰复燃了。”
“最近身体不好,不方便开车,”季成阳保留了真实答案,“先进去再说。”
这晚,这些经常世界各地飞,只能在去同一地点出差、遇到相同的采访任务才能遇到彼此的老友们玩的很尽兴。季成阳离国这几年的经历,对所有人都是个空白,他似乎也没有欲望讲什么,只是自我调侃地说了句:“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情尽负,死生亲友。”
众人笑,嘲他人帅抢资源就算了,竟还学会了故作沧桑,真是不给广大单身男人活路。唯有知道他早年感情经历的刘晚夏,还有纪忆的上司刘凯丰听懂了他想说的话。
那晚,季成阳这个做东的人因为体力不支最早离开,幸好都是圈内的老朋友,有没有牵头的人在,到后半夜都能自High起来,也就没有引起公愤。
几天后,他回来的消息才算大范围在圈子里传开。
他这次回来的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告,自然引来了无数抱怨,其中也不乏多年老友、同事等等带来很多岗位邀约。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在治疗期,连面谈时间都帮他约好了,季成阳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掉。
将近农历新年时,他终于出院。
刘凯丰特地提前给他打了个拜年电话,顺便告诉他小姑娘最近工作情绪很稳定,工作也吃苦耐劳,差不多快要签正式合同了。
“新年快乐,希望08年是个好年啊。”对方显然意有所指。
“新年快乐,希望08年是个好年。”
他挂断电话,又进来了一个电话,他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有些意外。
“回来了?”电话接通后,这是王浩然的第一句话。
“回来两个月了,”季成阳简单解释,“一直有私事,还想着过年后再找你聚聚。”
“别啊,别过年后,我现在开车去找你,小年夜应该是回院里吧?”
“差不多六点到院里,”他答,“你直接过来吧,吃晚饭。”
“饭就不用了,”王浩然说,“等着我吧,我要早到了,就在你家楼下等你。”
季成阳答应了。
等出院手续办完,他和自己的主治医生又聊了很久,真正坐上家里的车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上路灯连着路灯,开到院门口,看到正门一排红色灯笼,才真感觉到了稍许过年的氛围。
士兵敬礼,准许通过。
车开到转弯处,他已经看到王浩然的车,驾驶座上的人也看到了他,解开安全带,走下来。司机猜到这是他朋友,直接把行李先拿上了楼。季成阳则在楼与楼之间回旋的冷风里,走过去,还没等说话,迎面就狠狠挨了一拳。
沉默的,冷冽的,下足全力的拳头,让他眼前一黑。
王浩然抓上他黑色外衣的领口:“两年前就想揍你了,这几年在国外可过得舒心惬意?季成阳?”他自喉咙涌出血腥的味道,强行压住,几乎是反射性地问王浩然:“为了西西?”
“你俩一起的时候她才多大?十六?十七?真想让你亲眼看看,你把她甩了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季成阳的身体僵在那里。
此时的王浩然,话里透着替天行道的意思,却再也没有下一拳挥出来。他们两个自青少年钢琴比赛相识,二十多年从没翻过脸,刚才那一拳虽然是恨不过他当初真的就对个小姑娘下手,还毫不留恋地将人家弃如敝屣,但也有他自己的私人感情在里边。
起码在两年前,在纪忆还没从王浩然的世界彻底消失时,他是有私心的。
而现在,他的那么些私心也被岁月磨没了,只剩下对好友做人不地道的谴责。
“还打吗?”季成阳忽然出声。
竟然给人一种疲惫和无力的错觉。
王浩然被他的平静唬住了,松开手:“本来想狠狠揍你一顿…”
“好,来吧,”季成阳看着他,“趁现在没人。”
王浩然倒是真尴尬了。
说到底,他没立场这么做。
王浩然被季成阳逼得讪讪低语,揉了揉自己的手:“得了,大过年的,就放过你,也放过的手了。”面前的男人已经结婚,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刺骨的寒风里,都失了语。
过了会儿,他终于伸手,拍了拍王浩然的肩:“谢谢你帮我照顾她,过了年再找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
第四章 故梦外的人
走过纪忆家的大门,走到两层楼梯的转角处,季成阳的脚步明显顿住。
二十几的他,经过这个大门时,有多少次停住脚步?
现在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
漆黑的楼道里,季成阳安静地站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轻放在鼻端。月光里,他竟然看到窗台角落里,白色墙壁上有黑色的印记。
这是他留下来的。
在纪忆高二那年,她在一面墙壁内被众人指责,他曾站在这里,那时候他因为脑肿瘤暂时失明,就在这里听着那场闹剧。
走了几万公里的路…他的心却已被困在原地许多年,在这个和她感情开始的地方。
回到家里,二嫂刚从英国回来,正在收拾着行李,拿出来许多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她在看到季成阳之后,慢慢站直了身子,仔细端详这位多年不见的弟弟:“看样子瘦了不少,怎么了?是不是洋太太做的饭不合胃口?”二嫂取笑他。
季成阳避重就轻,绕开了这个话题:“暖暖呢?今年不回来?”
“回来啊,不过要晚几天,和她男朋友去玩了,”二嫂似乎很乐意谈及现在的季暖暖,“你今年会在中国过年吧?一定要看看她,估计你都快认不出她了。也不知道他男朋友跟着一起回来不回来,要是回来的话,你也能见一见。”
季成阳在二嫂的言谈中,能感觉到季暖暖应该已经成熟了不少,她动荡惨烈的青春期只是生命里一个印记。他还记得清楚,那天是如何从那个男孩子家里,把季暖暖抱出来,送回家,让她被迫面对全家人的责难。
而现在,那些过去的,不堪的,年少轻狂的过往早就过去了。
二嫂又说了两句,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来了一个信封,招手到厨房里避开众人,将那个信封交给他:“这是你拜托我的东西,去年回来的时候,听说西西已经不回来了,我去过她读的大学,毕业了,人也找不到了。所以还是没有给到她。”
二嫂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个信封从交给她起,她就没有拆开过。
所以原封不动还给季成阳时,她也依旧不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不过季家每个人都对纪忆很好,在二嫂的眼里,纪忆也算是季成阳看着长大的,猜得到里边应该是送给纪忆的一些东西,比如一些长辈给的生活费、压岁钱什么的,多半是不忍看纪忆如此被家庭冷落的补偿。
季成阳看着这个信封,意外安静了会儿,这才接过。
2008年农历新年前的那段时间,新闻行业始终很忙。
就在大家都在为8月的奥运倒计时,南方却迎来了百年罕见的雪灾。
在这之前,南方从没有过如此大范围的降雪,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和准备的雪灾。从1月10日开始,截至1月底,受灾人数已经超过八百万。
纪忆原本是实习生,并没有直接被发出去采访。
但是因为雪灾,中国南方公路运输近乎瘫痪,很多社里的记者都滞留在外,不能按时返京。在2月初,纪忆主动要求和何菲菲去重灾区安徽,走之前,头还问了句纪忆:“何菲菲本来就是南方人,去了,说不定就能顺便回家过年了。你家在北京,都快过年了,还不如留下来。”
她坚持已见,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灾害已近尾声,但交通枢纽仍旧受很大影响。
两个人仅在安徽境内,就数不清多少次被困在了公路上。
“前面路面结冰的厉害,估计又有车祸了。”何菲菲困顿地说着,打了个哈欠。纪忆一晚上也没怎么好好睡,枕着自己羽绒服的帽子,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要不要下去看看?”何菲菲摇头,很快又睡着了。
纪忆看向窗外,冰天雪地,都是车,还有车上焦急等候的人。
这个时间段正是春运,每个人都归家心切…
身后有小孩子的哭泣声,似乎是坐得太累了,在和母亲撒娇。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了几个相同的手机号码,没有记录,是陌生号码。
想要回拨回去,手机已经因没电关了机。
只得作罢。
等到了芜湖市区,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办好手续,进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累瘫在床上。何菲菲很快洗澡睡了,纪忆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今天稿子:
“记者今日从安徽省林业区获悉,该省受新中国成立以来经济损失最大、影响程度最深的特大雪灾,雪灾给安徽省林业造成惨重损失…”她停下来,翻了翻自己本子上的数字,继续一边看着,手指继续在电脑上敲着,“截至二月五日,冻死野生动物二十四万,仅国家一级、二级野生保护动物冻死数就已超过…”
最后的数字还没敲完,忽然,所有的灯熄灭了。
她吓了一跳,手指在键盘上颤了下,慢慢吸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回头看了眼仍旧熟睡的何菲菲,怕打扰她,就没打服务台电话,只是悄悄起身,拿上桌上另一张门卡走出去。
果然,走到走廊上,也是漆黑一片。
不止是她一个住客,好几个房间都有人探头出来,在黑漆漆的楼道里,看着走廊和附近房间的情况。很快,有个服务员从楼梯间出来,很抱歉地告诉他们,是紧急拉闸限电。
雪灾的影响之一,大家都能理解,也就没说什么,纷纷关了门。
纪忆回到房间,看看唯一亮着的电脑,走过去,看了看电池仍旧满着,索性把稿子一口气写完。不过想要抹黑洗澡就没戏了。
她到洗手间想用湿毛巾擦擦脸和手,决定先睡觉,等明天再清理自己。没想到刚才浸湿手里的毛巾,就听到了手机铃声。
忙不迭丢下毛巾,拿起手机,竟然还是下午的陌生号码?
她拿手机走出房间,在漆黑走廊里接通电话。
“你好?请问哪位?”她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竟然传来哽咽的声音:“西西。”
熟悉的声音撞入耳中,像飓风一般,将这里宁谧安静的氛围冲散。一瞬间,纪忆只觉得鼻酸,眼泪险些就掉下来:“嗯。”
声音仿佛就闷在胸口。
“西西,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安徽,”纪忆说着,眼前已经水雾浓重,“你在哪儿?”
“啊?去那么远干什么?你不会不回北京了吧?”
“不会,是出差,”眼泪落下来,掉在白色的拖鞋上,止不住,“我还住在北京。”她如此回答季暖暖,声音像是回到小时候,温柔的,柔软的,没有任何杂质。
这是她彻底离开家,断绝和过去所有人关系后,真正的第一次和过去记忆里的人通电话。两个人从拿起电话,就一直都在哭着,断断续续问一些问题。季暖暖也根本来不及指责、抱怨她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就只顾着哭着,追问她特别琐碎的事。
季暖暖哭到最后,终于慢慢恢复本性,开始表现出她对纪忆失踪这件事的气愤:“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哭了就是原谅你了!真过分,不就是失恋吗,失恋不该来找我哭吗?你给我打电话啊,你告诉我我小叔结婚了啊,甩了你啊,我肯定立刻就飞回来把那个女的轰出我们家,有我你怕什么啊,你干什么要走啊…”
季暖暖又气又哭,却因为怕家里人听到,声音还刻意压制着。
纪忆听着,听着,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她甚至能想象到,高高的季暖暖在自己面前,挥手教训人的模样,一副除了我能欺负你,别人都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不讲理的神情。
“你听没听到?不会断线了吧?”
“嗯。”纪忆轻声应着。
“那就好,继续听着,我还没骂完呢,”季暖暖哽咽着,气哼哼地继续说着,“我告诉你,我听到季成阳和我爸说他已经离婚了,离婚你也不许理他,听到没有?这个烂人,渣男,必须要好好教训,不能轻易便宜了他。”
像是有人用针,在她心里迅速扎了下。
季暖暖听不到她的回应,似乎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将口气也软下来:“可说到季成阳和你…我还挺矛盾的。西西,你知道吗?我昨天回来看到他,几乎和他打起来,还想着要是在家里看到那女的,一定大闹一场。可今天听到他和我爸说离婚了,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俩还有没有可能。我就觉得,他就该是你的,好不容易被人还回来的感觉。”
纪忆没吭声。
她没有告诉季暖暖,季成阳曾经告诉自己他根本没结过婚。
“你的手机号,就是我问他要的,他竟然有你现在的手机号,就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一定还有你,”季暖暖继续说着,“不过不着急,等你回来我们先见一面,再来谈谈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