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忆应了,找到电源插线和网线插口,连接好,开机。
“桌面上有个Outlook,我需要你帮忙回一封邮件。”
“找到了。”她双击图标。
屏幕上蹦出一个窗口。
“要密码?”
“770521。”
纪忆记得,这是他的生日。那天她陪他吃过新街口豁口的那家,他没吃多少,他还说他是因为看了太多的血腥暴虐场面,看了太多明明生在和平年代,却仍死在战火中的人的尸体,终于对内脏这些东西再无食欲,甚至心理抵触。
季成阳问:“打开了?”
她收回心神:“打开了,一直显示在收邮件。”
这邮件一收就是十分钟,上千封未读邮件蜂拥收进,她看着左侧不断跳跃出来的新邮件就觉得神奇。他是有多少的事情,需要这么多邮件往来?
等都收全,季成阳告诉她一个邮箱地址:“你键入前两个字母,就应该会有自动跳出,搜索一下,看到他发给我的最后一封,念给我听。”纪忆按部就班,却有些心神不定,仍惦念那串密码:“他最后一封…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季成阳指导她回复邮件。
大意是交待自己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不能看电脑,可能需要做一个手术。“手术会在三天后,”季成阳用英文告诉她这段话,“等我身体恢复了,会再和你联系。以上由我的一位朋友代笔。”
纪忆愣住。
三天后手术?
手术后的未知,让她瞬间感觉到了恐惧。是那种站在黑暗的甬道前,看不到下一级是台阶,还是黑洞的恐惧感。很无力,不敢面对。
她慢慢敲入最后一行英文句子,检查一遍后,替他署名Yang。点击发送。
“这是我在美国的室友。”季成阳告诉她。
她脑袋混混沌沌,应了声。
她关机,想要把笔记本电脑放到原来的地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没走出两步,却又折返:“你真要三天后手术吗?”
“没有意外的话,是三天后,”季成阳仍旧坐在那里,抬手碰到她的肩膀,“我忽然想起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她莫名紧张,怕他说一些手术风险之类的话。
季成阳用手慢慢感觉她肩后的乌发,回忆着失明前她的模样,判断着,是不是又长了些。如果他的眼睛是正常的,那里一定有着不曾被人见过的宠溺和温柔。
短暂沉默后,他将后半句话告诉她:“魔戒第一部已经出来了,等我做完手术陪你看。”


第二十六章 故梦里的人

“中文版?”她轻声问。
“中文版通常都有删减,”季城阳笑了,“我陪你看原版,如果没有中文字幕,我会替你你一句句翻译过来。”纪忆低头,喉咙感觉有些酸涩:“原版…我应该也能看懂。”
她和他曾在真实取景地讨论过这部电影,时间悄无声息地前行着,转眼电影已全球公映。而此时此刻,她却听懂了,季成阳在给她一个承诺,活着的承诺。
附中对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校长亲口告诉纪忆的:“本来是一定会给你留校察看的处分,但你过去一直品学兼优,我们开会决定,还是给你记过处分,全校通告。不过你放心,处分不会记录在个人档案。”
结果很明显有偏袒成分,不记住档案,就等于完全对未来没有影响。
雨过,就一定会天晴。季成阳的手术非常顺利。
三天后,病理报告出来,肿瘤为良性。
纪忆当时在排练大厅,和老师做最后的交接,她看到“良性”两个字,心跳得像是要从胸口冲出来。手忽然就撑在陪伴自己两年多的古筝上,一时心酸一时欣喜,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地哭,还是开心地笑。
季成阳在术后两天转回干部病房。
她周六去医院看望他前,和他通过一个电话,没敢问眼睛的事情。那天下午,她推开季成阳病房的门,看到他仍是白纱布蒙着眼,心沉下几寸:“我来了。”
年轻的女护士也跟着进来,看了看季成阳的状况,季成阳对护士说:“麻烦你,稍后再有人来探病,就说我已经休息了。”护士应了,关上房门前,脸上是笑着的。
纪忆只顾得想着他的眼睛。
安静着,不敢问。
怕听到不好的结果,一个字都不敢问。
“外边阳光好吗?”季成阳问她。
“挺好的,今天是晴天,”纪忆挨着病床,半靠半坐,因为他提出的问题,转而去看窗外。虽然能看到的都是杨树的枯枝,但她觉得春天不远了。
已经2月底,她来这里的路上,还看到了迎春花。
季成阳让她帮着打开电脑,从一个邮件的链接地址,下载了一个视频文件。邮件名字是“2002年2月22日,小布什清华演讲视频”,不就是昨天的?纪忆昨天听政治老师提到,小布什就在昨天上午去了清华。
季成阳的意思是,让她放了视频来听。
纪忆将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打开,把笔记本电脑放上去,和他并列靠着床头坐着,目光很快被小布什的讲话吸引过去。“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倒是很想带你去昨天早上的现场,”季成阳说,“未来几年的战争,都会和他有关。”
“未来几年?”
“911的后续,美国一定会借此对一些国家有军事报复行为。”
她觉得战争离这里很遥远,遥远的像是一个传说。
在祖国的这片土地上,好像战争只是祖辈所经历的,好像未来,未来的未来,都不会有“战争”这种词语会发生在中国。可季成阳不同,他总能让她感受到传统教育意外的东西。
比如,他的反战。
比如,多听他说这些,就会觉得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在受着战火折磨。与之相比,和平是如此宝贵,而和平下的这些生活波折,都显得渺小了很多。
“…什么国家?”她问。
“伊拉克?”季成阳猜测着,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冰下流动的水,缓缓叙述着,“二十天前,小布什已将伊拉克定为‘邪恶轴心’国,指责他们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视频里,小布什热情而绅士,正在和平的天空下做着外交演讲。
季成阳却在给纪忆讲述着即将到来的战争。
他不过寥寥数句,又沉默下来。
纪忆以为他是在认真听小布什说什么,没想到,他却忽然说:“今天的确是个晴天。”
“是啊,阴了好几天了…”
纪忆回头,就这么愣在那里。
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感从心底涌上来,淹没她。
季成阳不知何时已经自己摘下眼睛上的阻碍,他的眼睛完好无损,此时就只倒映着她一人的模样。时隔一个多月,她终于能看到完整的季成阳。纪忆转过身,像11岁时初次见他时,趴在猫眼上观察他一样的心情,仔细、忐忑,还有很多纷繁复杂的感动。
季成阳只看着她,同样,也安静地被她看着。
此时此刻的那双眼睛,是犀利的,深沉的,漆黑的,清冷的,更是迷惑人心的,眼底的暗潮汹涌,让他的五官格外生动,清俊…
两个人像是很久未见,重逢偶遇的故人。
一霎的惊喜过后,忽然涌出很多情绪,纷繁复杂,无从说起。
对视太久,纪忆鼻子酸酸的,脸却泛起微红,先躲了开。
她低头,在笑。
季成阳问:“想到什么了?”
“嗯…”纪忆扬起脸,“你手术的那天,我去雍和宫给你烧香了。”
“然后呢?”
她声音软软的,仍旧不好意思笑着:“我在想你拆下绷带,会不会像雍和宫里的那些和尚。”
季成阳也笑:“出院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长出来一些了,估计更像刚还俗的和尚。”
那也是最好看的…还俗和尚。
季成阳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说他想吃面,想吃东直门的老北京炸酱面,纪忆瞠目结舌,这是想要横跨半个北京城吃一碗炸酱面吗?别说是距离,就是此时的情况,他也不能离开这间病房。关于对炸酱面的争论,和视频里的清华学生提问一起交杂着。
等视频放到尽头,两人的意见也达成了一致,出院后,再补回来。
这天晚自习,纪忆握着笔,趴在课桌上,写着写着就笑了。
笔尖轻轻划着草稿纸。
同桌被吓得不轻,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数学题,边轻声说:“没事儿吧你?吓我不轻。”纪忆轻用牙齿咬着笔尾端,轻声回:“我想吃炸酱面了,东直门那家。”同桌无语。
座位斜后方的赵小颖,小心翼翼递来一张纸条。
从正式补课起,赵小颖就没敢和纪忆在说话,终于今晚鼓起勇气,想打破这个僵局。纪忆顿了顿,接过纸条,展开来看:对不起,西西。
赵小颖的对不起,两个人都明白,是指那晚让她孤立无援。纪忆曾告诉自己,只要她先说一句对不起,就原谅赵小颖。她要像季成阳一样,对命运里的任何人和事都坦然面对,季成阳都顺利渡过难关了,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里。
季成阳出院这天是在周六,也是她每周唯一的休息日。
她算着时间,早上九点多就离开宿舍,却在门外被暖暖拉住,暖暖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口,环抱手臂:“去哪儿啊,好几个周六都不见踪影,都没人陪我了。”纪忆含糊其辞:“我…去补课啊,我们历史老师让我悄悄地,每周六去她家补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成阳变成了纪忆的秘密。
他的手术,他的康复,还有他今天出院,暖暖都毫不知情。在暖暖的心里,她的小叔一定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做着让人羡慕而崇拜的事情。
“这么神奇?好学生就是待遇高,”暖暖倒不怀疑,“我忘了和你说,付小宁让我告诉你,他很谢谢你。”纪忆听到这个名字,有些不太忍心,手攥着双肩包的带子说:“那你帮我告诉他,是我该谢谢他,然后…以后就别做朋友了,祝他幸福。”
纪忆不想再惹出任何事,不想再让季成阳有任何的失望,她没有家人指导前行,就要更谨慎走好自己的路。幸好暖暖也没多说什么,她没告诉纪忆,付小宁认为是鲁莽害了纪忆,也很内疚,早已做了不再是朋友的准备。
纪忆坐地铁到积水潭,不过是一段地铁路程,竟已从细雨绵绵演变成倾盆大雨。她撑伞,沿着运河边踽踽独行,走进季成阳小区时鞋子和裤脚就已湿透。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弯腰擦净帆布鞋上的沙子和泥,再去敲门。
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出院,应该有很多客人吧?
门悄无声息被打开,季成阳眼前就出现了如此的纪忆。
因为有伞,她上半身幸免淋雨,背着粉蓝色的双肩包,下半身的蓝色校服裤子却从膝盖开始,一直到脚踝都被淋湿变成了深蓝色,白色的帆布鞋也都湿透了,蓝色的长柄伞收起来,伞头就戳在地面上。她本来是低着头,在转着手心里的伞。
伞尖下,有一小滩清水。
纪忆对他笑,笑弯的一双眼睛,将喜悦都折进眼角眉梢,露出左侧一颗小虎牙的尖尖。她小时候的虎牙没这么明显,随着年岁增长,这小颗虎牙越来越突出,只要笑,就能露出一个尖,却不自知。“家里没客人吗?”纪忆轻轻探头,发现客厅空空荡荡的。
季成阳伸手,要接她手里的伞。
纪忆摇头:“放在门口吧,拿进去会弄湿你家地板。”
他住的小区是全电梯通行,一层只有一户,又在十四楼,肯定不会闲杂人拿走伞。纪忆将那把蓝色的伞,靠在门口,墙与门的拐角处。
伞支撑在那里,仍不停滴着水。
十六岁代表着什么?
拥有身份证,却还是一个未成年人。
有些话,他还不能告诉她。
季成阳看着纪忆换上白色的拖鞋,走进空荡的客厅,她的身前和身后是室外投进来的阳光。
他透过阳光,看见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漂浮着,有些温暖的浮躁感。


第二十七章 故梦里的人

2002年的3月,她看到了第一部魔戒。
这是季成阳陪她看的第一部原版外文片。
一个多月后,这部电影在大陆上映,看过原著的人都评价,整个第一部只是个大铺垫,精彩仍在未来的第二、第三部。
缓慢的剧情,繁多的人物,的确是铺垫。她看了会儿,就被闷得睡着了。
睡在季成阳的藏书室里。
她来了他家几次,从未见过这个藏书室,门是在他外书房的东面墙壁上,粗看去是放置期刊的书架,推开来,别有洞天。
如果说书房还有些现代装修气息,放了些近年的藏书,影碟,还有杂志期刊。那么推开那一道门,就仿佛进了古旧的图书馆。四面墙壁都是书架,暗红色,没有窗,只有灯,每面墙壁书架有属于自己的两盏灯。全室木质地板,只有正中有地毯,还有个双人沙发。
她打开上边的,照亮的就是上十层书架,下十层依旧会藏在阴影里。
当时她只觉得震撼,震撼于这些藏书的美感。
季成阳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变得立体。
在她的印象里,她是从那天开始,开始慢慢走近了他,了解到他生活的点滴…
因为她特别喜欢这里,季成阳就放弃了小型家庭影院,把电脑拿进来,陪她坐在这里的沙发上,看电影。没想到,没到十几分钟,纪忆就缩在无比舒服的沙发里,歪头,睡着了。季成阳原本是把电脑放在大腿上,发觉她睡着了,轻放了电脑在左手侧,然后把她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身子有些别扭地偏过去,开始看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邮件。
他看邮件的速度极快,几乎是掠过一眼就跳到下一封,需要回复的都标记下来,免得打字声音吵醒睡着的小姑娘…
纪忆睡醒,发现自己就睡在他的腿上,不敢妄动。可是人一但睡醒,就很难保持睡着时的安然姿势,没一会儿,她就浑身难过,想要动一动。
在坚持坚持…
注意力太集中的坏处就是,压在下边的右脚抽筋了。
她欲哭无泪,抓住他裤子的布料:“我脚抽筋了…”
季成阳忙把电脑放在地毯上,起身,帮她开始慢慢揉着她的右脚。他有一双漂亮的手,此时却攥住她的整个右脚:“好了吗?”
掌心的温度,还有手轻轻转动的动作,让她脚很快恢复正常,但是另一种难过更折磨人啊。纪忆终于忍不住,猛抽回了脚。
季成阳看她。
“我脚怕痒,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他哑然而笑:“只有脚怕痒吗?”
“…哪儿都怕。”
“我知道了。”他在说着,也在笑着。
此时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袖T恤,因为室内恒温二十四度,挽起的袖口就在手肘下方。他这个人如果抛却极致的理想化,并没有那么多犀利的棱角,嘴角有微微笑意,带着想捉弄人的邪气。
纪忆尚未及反应。
他的一双手已经伸到她腋下和腰间,酥麻的痒,瞬间反应给她的大脑。纪忆反射性尖叫一声,想逃脱,完全无力挣脱他这么一个男人的控制范围:“不要啊——我求你了,不要痒我——”她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整个人从沙发上滚下来,趴在地毯上。
身后的手未来得及把她抱起来,她已经顾不得拖鞋,光着脚就跑出了藏书室。
跑到书房,还特地绕到沙发后,眼神警惕地看着季成阳抱着电脑从里边慢悠悠走出来。她脸红得一塌糊涂,还喘着气,看到季成阳望向自己,立刻求饶:“我错了,我不该看电影睡着,你罚我什么都行,别痒我了。”
季成阳的一双眼,黑得发亮,有笑:“你校服应该干了,去换回来,我带你出去吃饭。”
纪忆送了气,乖乖去换衣服。
因为自己校服被雨淋湿,她穿得是他的T恤和运动裤。在阳台上被雨后的太阳晒了四个多小时,勉强算是晾干。初春的季节,仍有些寒意,季成阳随手拿了一件黑色外套,又拿了个黑色的棒球棒戴上。
他头发刚才长出来一些。
纪忆看着他这个样子,回忆他过去的样子。
好像都挺好看的。
他的车很久没开,两个人先去了一趟加油站。车开进加油站,季成阳走下车,纪忆坐在副驾驶座上,隔着积了层灰的前车窗,看着他走来走去,和人说话,付钱。看着看着,他忽然就凑过来,敲车窗。
纪忆打开车窗。
“口渴吗?给你买好喝的。”
她点头,想了想,很快追加一句话:“我只喝矿泉水。”
他微笑:“我记得你也喝别的。”
“以后都不喝了,”纪忆告诉他,“喝矿泉水健康。”
他笑:“咖啡还喝吗?”
纪忆摇头,很坚决。
他离开,去加油站的超市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
纪忆拧开来,喝了口。
她在他手术那天,去雍和宫烧香,特地和佛祖许愿,如果季成阳真的能康复,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喝任何饮品。神佛不可欺,金银钱帛都是浮尘,要许愿,就要舍弃自己最喜爱的东西以示诚心,她说到做到,那些可乐雪碧美年达芬达咖啡热巧克力…下辈子再见啦。
因为车太脏,他又去洗车。可真等万事俱备,准备去吃两个人早说好的炸酱面时,台里却来了电话。他们的行程只得临时修改,先去台里。
她跟着他走进一楼大厅。
有三两个人走过,有个认识季成阳的,很热情打着招呼:“哎呦,我们台花回来了啊?”季成阳懒得理会,挥手,算是招呼过了。纪忆却觉得有趣,和他在电梯里时,还频频想要追问,为什么他会被叫“台花”…不过,直接问他,好像还少了那么一些勇气。
季成阳将她带进一个化妆间,让里边的年轻女人帮她照看着纪忆,自己先一步离开。纪忆好奇看这个房间,那个不知道是哪个台的主播也有趣地看着她:“你是附中的学生?”纪忆的校服上别着附中校徽,并不难辨认,她点点头,有些腼腆。
这是她第一次进电视台,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说不清,就是感觉应该特别高端的一个地方,其实和老师办公室也没什么差别,没有特别的装修,到处都堆着东西,杂乱却好像又有章法。很普通的一个化妆间,那些主播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再一本正经、衣冠楚楚坐在屏幕前的吗?
“坐吧,现在还没什么人,一会儿就人多了,”那个年轻女人笑着,让纪忆坐下来,“人多了,台花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把你移交给别人照看了。”
纪忆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人多了,我就去一楼大厅等他,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女人笑,从化妆台下一摞摞塑料化妆盒里,抽出自己的,打开,开始熟练地给自己上底妆,边看镜子里的纪忆边和她闲聊。纪忆看那一摞摞和饭盒一样的化妆盒,发现上边每个都贴着一个标签。
标签上的名字,她竟然认识好几个。
季成阳的同事都挺热情,上次见到的也是,这次见到的也是,让她很快放松下来。这个主播特别爱说话,和他聊着聊着,就把“台花”的典故说出来了:“那时候特别逗,大家内部闹着玩,上了几十个女主播照片,非要选出一个台花,结果呢,不分上下的太多了,谁都不好意思拿第一…然后刘晚夏就把季成阳照片发上去了,于是他就折桂了。”
纪忆低头笑,真难想象,他折桂时候的表情。
“季成阳可有不少忠实观众呢,别看他不经常露脸,”那个女人想了想,笑说,“台里有好几个栏目都想请他做嘉宾,他不在国内,难,回来了…又病了。这下好了,痊愈回来,很快就会有人找他了,估计还有人要拜托刘晚夏吧?”
“拜托刘晚夏?”纪忆喃喃。
“两个人是高中同学啊,都是附中毕业,又最后都在一个台,关系好。”
纪忆抱着自己的矿泉水瓶子,想起与刘晚夏在现实中初遇的那天。
看起来…的确关系很好。
女人说着,口有些渴,起身倒了杯水喝。
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琢磨了会儿,支了熨烫衣服的架子,竟然开始用熨斗烫平稍许的褶皱。纪忆站在她旁边,倒是觉得不是她陪自己,而是自己陪她。
因为这个大姐姐,实在太爱说话了…
期间有两个男人先后推门而入,又匆匆离开,都会好奇问这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是谁。
这位负责照看的大姐姐,都很八卦玩笑地告诉每个人:“这是台花的人。”
她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季成阳。
“啊,忘了给你讲,特别特别好玩儿的一件事,”女人兀自笑了,“九八年有场特大洪水,他来这儿做实习记者,去现场和好几个记者轮流替换直播。那阵子直播全是暴雨,他就在大雨里播报洪水,不停说‘洪水已经淹没我小腿了’,‘洪水已经到我腰了,灾情严重’,最后他竟然靠在树干上,说洪水已经要淹没我胸口了’…当时导播室的人吓死了都,真怕他和摄像被冲走。那场洪灾出了好几个不要命的记者,台花就是一个。”
人家讲述的趣意盎然。
纪忆听得胆战心惊。
门被推开。
季成阳看进来,说:“多谢了。”
“别客气,”女人也熨烫完自己要穿的西装上衣,“完璧归赵了。”
季成阳的眼隐在帽檐下,再次道谢。他对纪忆招手,纪忆起身边走向他,边把双肩包背好。两个人出门,她忽然去握他的手。
季成阳意外,旋即微笑。
他收回手。
然后把食指和中指并拢,示意她握住:“我手太大,你攥着手指好了,比较方便。”
纪忆心扑通扑通跳着,然后慢慢地,用左手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两个人沿着走廊,往出走。
“我们去哪儿?”纪忆问他。
“去吃炸酱面,”季成阳垂眼看她,笑了笑,“不是早说好了吗?”


第二十八章 故梦里的人

这晚,宿舍熄灯后,同住的那十一个人不约而同说起来了高考的志愿。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政策是考前填报志愿,还是出了分数再填报志愿,却不妨碍每个人对未来的憧憬。高三的学生,看着即将到达的一个人生终点,都有些热血沸腾。
“我以后想当记者,”纪忆在众人表态时,忽然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她只通过季成阳了解了这个职业,但只他一人,就让她体会到那种理想极致化的生活态度。
只有理想,才能在灾难面前给你勇气。
只有理想才能让你在滔天洪水里,哪怕水淹到胸口,还要对着镜头讲述灾情严重;只有理想才能让你在死神面前,坦然行走,哪怕下一秒所站的地方就是炮弹落点,是生命终点,也毫不畏惧前行,只为将这个世界战争最前线的画面传达给所有人…
宿舍里都是实验班以前的同学,理科生,对记者这个职业没什么向往。
唯独上铺的殷晴晴很感兴趣,在众人都安静下来时,忽然从上铺悄悄爬下来,钻进她的棉被里,轻声说:“我和你说,我特别想当主持人。”
纪忆往墙壁那里靠了靠,给她让出一些地方,低声回答:“我今天刚见了几个主持人,都特别平易近人。”
“真的?”殷晴晴兴奋。
纪忆大概给她讲了几句,含糊说是朋友带着自己去的电视台,她眼神中很有一种向往和骄傲的感觉,越发勾起殷晴晴的兴趣,当然也勾起了殷晴晴的暧昧猜测:“纪忆,你早恋了?”纪忆被吓了一跳,瞬间就感觉心跳如雷,她支吾着,没回答。
“肯定是,”殷晴晴看她不回答,越发肯定,凑在她耳边激动地说,“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见你在天桥对面下车,里边坐着个带着棒球帽的大帅哥,是不是?特别高,是不是?他坐车里我就看出来了,和咱们学校篮球队那些人一定差不多高。你们啊…肯定有奸情,要不然你怎么不在校门口下车?还要自己走两条马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