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我是要去洗手间。”殷果一步一探,向前摸索着。
她刚来第一天,不熟屋里的结构,要回忆下开关在哪。
“啪”地一声轻响,满室明亮,林亦扬帮她开了灯。
在满室灯光里,她看清林亦扬早就换了身衣服。估计也是因为太热,他脱了外衣,只穿着运动短裤和半袖上衣,也因此,晚饭刻意遮挡的纹身全露了出来。
林亦扬看她又盯着自己的右手臂,探手,把沙发上的运动服拿起来,草草套上。
殷果趁机跑去洗手间。
照了照镜子,真邋遢。
她睡觉前解开了头发,因为太热,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太久,及腰的卷发乱七八糟地散在肩上。难怪很少有男女混租,乍一当着外人面跑进洗手间,确实难为情。
还好她穿的不是睡衣,而是运动服。
她对着镜子懊恼地做了个鬼脸,先洗了一把脸。
再出来,林亦扬已经收拾好了电脑,电源线也绕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回房睡了。
殷果看挥挥手,小声说了句“晚安”,一溜烟从客厅跑回去。
房门刚关上,下一秒,她再次打开,探头出来:“你接着写,吵不到我。我其实也睡不着,要玩一会儿。”
他看着房门再次撞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右手揉了揉脖后,僵了大半宿,很酸。
他不自觉,再次看那扇门。
殷果躺回到床上,玩着手机。
外边似乎没什么动静。
门缝下,能看到客厅里的光还在,在写论文了?
手机里突然跳出林亦扬的消息。
Lin:说个事儿。
小果:嗯。
Lin:我答应你弟弟,明天带他去个地方。
小果:去吧,不用特地和我说,他一直单独活动。
Lin:吴魏也去。
小果:哦,好。
Lin:我们都走了,你留家里有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又不是小孩。
小果:没问题,反正我下午要训练,也不在家。
Lin:OK.
没下文了?
门缝下,客厅的光也灭了,估计是去睡了。
殷果盯着两人的聊天框,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他怎么不发咖啡表情了?
人果然不能养成习惯,任何一点点习惯被打破,都会不自在。殷果握着手机,闲极无聊,扒拉到郑艺的微信,和她聊起了她和林亦扬的母校,郑艺一听到林亦扬是个穷学生,异常惊讶,连着感慨了好几句,真是牛逼闪闪的男人,最服这种靠自己的。
突然,忽然跳出一个消息提示。
Lin:[咖啡]
她的心,竟也跟着跳了一下。
没来得及回,郑艺又发来一段话。
郑艺:我母校有个特色,因为是教会学校,不给你领免费套套。别的学校都有,哎。
……
看到这句话——
她真是,都没法正常回复林亦扬了。
***
林亦扬靠在冰箱旁,在想,自己表达是不是有问题。
难道她没听出来,是想约她出去?
她没再回那个[愉快]了,不是很习惯。
他靠在那,无意识地敲了两下冰箱门,决定不再想了。他从冰箱里捞出一瓶罐装咖啡,趿拉着拖鞋,抱起笔记本电脑,回卧室接着干活去了。
***
这回的雪停的快。
表弟早上回来,补觉到十一点,打起精神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到殷果的房间里,热情邀请她和他们三个去切尔西市场。
表弟的理论是,午饭总是要吃的,自己吃,不如大家凑个热闹。
殷果想想也对,换了衣服,从房间出来。
林亦扬和吴魏在厨房吧台那里,在等他们,看到殷果被拐出房间,吴魏的脚在吧台下,暗示性地踢了林亦扬一脚。
林亦扬没搭理他,反倒问殷果:“准备几点回来练球?”
“三四点吧?”她琢磨着,“吃饱一点的话,晚饭不用吃,可以一直练到八九点。”
他点头,大概在心里有了谱。
中午前,他们到了切尔西。
一整个市场从头走到尾,全是吃的,你站着吃端着吃坐着吃,在拍档外吃,在店里吃全都可以。林亦扬轻车熟路,把他们带到海鲜自选的店。店里全是一个个冰柜,环绕的是生鱼片寿司什么的,当中都是存放海鲜的柜台。
大块的白冰上,摆放虾、海胆、生蚝、牡蛎等等,等等。
表弟一直爱吃生蚝,站在生蚝柜前,看着三四十种生蚝,盘算着自己的钱包负荷程度。林亦扬直接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先买四打,我请客。”
他让殷果拿着切好的海胆,去小桌子那里等,从钱包里掏出钱塞给吴魏,让他跟着孟晓天买他想吃的小东西,他自己则去了龙虾的摊位。
光是海胆和生蚝,已经堆满了桌子。
“太挤了,太挤了,”吴魏主动把海胆放到临窗的长桌上,那里坐了一排的人,刚好空着两个位子,“殷果,你去坐窗边。”
殷果没多想,跑过去坐了,顺便给林亦扬占了一个位子。
林亦扬端着两只龙虾回来,先放到了殷果面前,掉头走,没多会儿回来,又是两只。
孟晓天笑着说:“谢谢哥。”
“你扬哥大方吧?”吴魏笑呵呵地表扬,“他最大方了。”
好家伙,生蚝一人一打不打折,龙虾一人一只,再算上海胆海虾。
我的小扬爷,您这泡妞规格可真够高的。
一个月伙食费没了吧,不过您也能赚,可劲儿造吧。
林亦扬坐到殷果身边,手机震动了一下,低头看,是吴魏。
无所谓:你要敢说对人家没意思,我把脑袋给你掰下来,踢着玩儿。
他没回。
殷果刚吃了一口海胆,林亦扬又走了。
再回来,是给四个人买了热的海鲜汤,怕他们吃的太生冷,会肚子疼。
吴魏和林亦扬从小到大的情谊,从没觉得这位小扬爷有如此爱心,被照顾得内心疯狂流泪。果然男人要长大,首先,他要心里有人。
林亦扬落座,发现殷果连吃了几块海胆,没碰生蚝,就把其中一打生蚝拿去换了吴魏那桌的海胆,放到殷果手边。
“你不吃吗?”殷果问坐在自己右侧的他。
林亦扬拿起一个生蚝,示意自己在吃。
殷果对他笑笑。
他看她用叉子在叉龙虾身子,顺手就把两只龙虾的钳子都掰下来,丢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林亦扬想说的是:钳子的肉最嫩最甜,身子的肉老,不好咬,所以让她吃钳子。
不过话到口边,就变成了:“先把这个都吃了。”
殷果不觉得有什么,猜他可能觉得钳子小,吃起来麻烦,所以给自己了。
她拿了叉子,开始分解第一个钳子。男人吃东西倒没她那么秀气,拿起面前的龙虾身子,两三口就吃完了,殷果刚开始分解第二个钳子。
于是,他速度也减下来,慢悠悠地喝着海鲜汤,慢悠悠地往生蚝上挤着柠檬汁,再一个一个,当消遣地吃着生蚝。
吃一会儿,再玩一会儿生蚝壳。
女孩吃东西慢,他过去不太耐烦,哪怕和小师妹们在一起也是,吃完就走。
不过从昨晚开始,觉得慢悠悠吃东西也好,可以充分了解她的口味爱好,还能顺便说说话。他食指戳着生蚝壳,慢慢在桌上打转,和殷果聊起了过去的暴雪。
顺便,听着斜后方吴魏和孟晓天的嘀嘀咕咕。
后边两人在聊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吴魏介绍这附近有个高线公园,一个废弃铁路桥改造的空中公园,旁边有个艺术馆也挺不错。
孟晓天提不起兴趣,公园有啥好去的。
吴魏压低声音:“你走在公园上,能看到一个酒店,所有房间都是落地窗,跟一个个小玻璃盒子一样。”
不就是酒店吗?漂亮成花了也就是酒店啊,表弟一脸莫名。
林亦扬大概猜到,吴魏接着会说什么了。
他好笑地喝了一口海鲜汤。
他们说的是Standard Hotel。
因为一个个房间和玻璃盒子一样,你站在公园仰头看上边的房间,能看到情侣在房间里做一些爱做的事。大家保持默契,不拉窗帘,还喜欢一边表演,一边和酒店下,走在公园里、仰头看的游客打招呼。
这算是一种情趣,也不一定天天有,运气好就能看一场。
上回林亦扬和同学过来,是一对情侣,俩人听到林亦扬讲这个典故,立刻兴奋了,当场上去开房,不拉窗帘做了一场。
当然他没看,自个跑到艺术馆旁边喝咖啡去了。
小伙子血气方刚,喜欢这个,两人交流完,在五分钟之内消灭了所有海鲜。说要去逛公园,当即跑了。殷果惊讶地隔着玻璃,看着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走了:“公园很好玩吗?”
那公园不是在高架铁路上吗?这么冷的天气上去吹风?
林亦扬抽出一张餐巾纸,擦着手,看了眼手机:“风景不错,看看也挺好。”
手机里,又是吴魏的消息。
无所谓:灯泡弄走了啊,哥哥给你指一条明路,这里是泡马子圣地。
吴魏发来了一张定位图,订位了一家店。
林亦扬对这里很熟,大略一扫就知道是哪家店,干什么的。他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继续转了两圈生蚝壳。
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看她。
殷果本来在喝海鲜汤,发现他这种神情,以为是自己吃得慢了,他也想去逛公园,端起纸碗,灌下去两口,胃里暖和舒服了。
她抽出纸巾,擦干净嘴巴:“我吃完了。”
“你——”他看着她。
殷果回视,一秒,两秒,三秒……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严肃。地铁停运了,要打车回去,打不到,走回去吗?还是房东突然反悔了,不想租房子给自己了?
“想吃梦龙吗?”他最后问。
诶?
第12章 雪后的风景(3)
“这附近有家DIY梦龙店,”林亦扬解释自己的话,“很近。”
竟然有定制店?殷果眼睛立刻亮了。
果然,女孩都喜欢这个。
他刚刚在犹豫,是怕她刚吃完生冷食品,再吃冰激凌受不了。后来转念一想,那个地方情调大于食用,不用吃完,拍个照也不错。
其实不用吴魏发给自己,他去过一次。
就是那两位在酒店里做了一场的,尽兴了,非要来点纯情浪漫的约会,跑去了这家店定制了一模一样的冰激凌,亲亲我我吃着。林亦扬喝完咖啡,找到那家店,真是全程冷漠脸,还想着,这么一家店,没几个椅子,人稍微多几个就要站着吃。就为了吃根雪糕,至于吗?
不过一看殷果这雀跃的小眼神,倒改观了。
不过仅仅在二十分钟后,他再次对这间店有了新认识。
在寒风里走了近二十分钟,却仅仅找到一个内里空荡荡,没有任何工作人员的空店。
两人面面相觑。
“我问问吴魏。”林亦扬背过身,给吴魏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人一听说店铺关了,才反应过来:“我操忘了,十月关的。我这边儿也没看到东西,大冬天的全不爱活动了……你们哪儿呢?我一会带她弟过来。”
“一会儿地址发给你。”
林亦扬挂断电话:“关店了。”
他掂着手机想了几秒,又说:“跟我来,找个避风的地方等他们。”
两人继续沿着SOHO的街道走,七拐八绕地找到了一家餐厅。
林亦扬径直带她走入。现在不是营业时间,老板一个人坐在吧台后,正在看棒球比赛的转播。
林亦扬敲了敲吧台。
老板一回头,看到是他,马上笑了:“这周过来了?”
“对。想吃个下午茶,帮我做个冰激凌,和梦龙定制那种差不多的。”
“没问题。”
林亦扬带她去位子上休息。
没多会,老板挖了一大块冰激凌过来,还拿着几样工具。
林亦扬则去外面买了点儿配料,是一包可食用的干玫瑰花瓣,还配了红色的莓果干,交给老板。香草冰激凌,浇上白巧克力外壳,撒上林亦扬带来的配料。
最后,老板还特意浇上黑巧克力酱,将盘子推到殷果面前,友好一笑。
“谢谢。”殷果礼貌道谢。
“不用客气,反正这小子会付钱。”老板笑着拍了拍林亦扬的手臂,问他看不看道奇队的比赛,有现场票。林亦扬摇头,苦笑拒绝了,临近毕业实在抽不出时间看比赛。
对方瞟了一眼殷果,笑着又说:“我去看电视,你要什么直接过来。”
等到人离开,她轻声问:“你朋友?”
“球房认识的,一个退役的棒球选手,台球也打得不错。”林亦扬边说着,边把这里地址发给吴魏,从隔壁的桌子上拿了酒单过来,翻看着。
殷果慢慢吃着冰激凌:“马上毕业了,你不忙吗?”
“还可以。”他回。
事实是:忙疯了。在华盛顿合租的同学,听说他这周要来纽约,全都露出了一副“林亦扬疯了”的表情。
她吃了两口,又好奇问:“你以后留这里,还是准备回国?”
是回去,还是留下,他一直没想清楚。
但……他对着面前的女孩,迟疑了几秒,又收回了心思,想得太多不好。至今为止,他对她的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有没有男朋友都不知道。
“还没想清楚。”他如此答。
“考虑打职业比赛吗?”
“我?”林亦扬自嘲一笑,“没想过。”
从没想过再回到过去。
可在殷果看来,以林亦扬的水平,不打职业比赛可惜了。
于是她好心建议:“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打职业比赛。”
他合上酒单,丢回隔壁桌:“很多人都不参加国际大赛,只打区域赛,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头。
在中国没有区域赛这种说法,她自然不知道。
“有的是对世界排名没爱好,有的是不适合大型比赛,心理素质不够,”林亦扬把甜品单拿来,翻看着,“我也一样,到大赛就掉链子,根本登不上台面。”
“怎么可能。”她笑。
“怎么不可能?”林亦扬笑着反问。
他知道,两个人想要相互了解,必然会说到过去。
而殷果的哥哥是孟晓东,哪怕她现在还没意识查问自己的过去,未来的某一天,孟晓东也会告诉她——林亦扬是个什么人。
什么人呢?他也不知道。
殷果一时想不到能接的话。
“甜酒喝过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里有一瓶甜酒,还是他上次来的时候店主开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她摇头:“好喝吗?”
“就是酒,不过都是印在甜品单上的,不在酒单上。”
殷果跃跃欲试,笑着点头。
他合上单子,起身去问那个看比赛的男人要酒。
没多会儿,端回来一杯,放到她面前,细长的玻璃杯身,褐红的酒液。
“有多甜?”她两手趴在桌上,闻了闻。
“不甜,”他在上个月开酒时,尝过一小口,“存了二十多年的古董甜酒,很冲。很幸运,这是最后一杯。”
酒这种东西,每瓶都有差别,尤其是有点年代的,开一瓶喝完,这瓶酒就永不复存在了。
不分贵贱,能喝到就是独一份的运气。
她又闻了闻,在他鼓励的目光里,缓缓喝了口。
嗯……确实好冲。
好烈,烧喉咙,但确实够厚。
她缓了口气,想着难得来喝一次,又是这瓶酒的最后一杯,还是勉力,继续喝着。
吴魏他们进门时,看到殷果和林亦扬相对坐着,殷果在喝着一杯酒。
这颜色,这杯子,吴魏怎么看着怎么眼熟,一坐下立时记起是什么了。店主给人喝酒是分杯子的,这种杯子专门装古董甜酒。
“这酒好,开一瓶少一瓶。”吴魏笑呵呵地介绍。
得,吹个风的功夫,您这一个月伙食费又没了。自己吃一刀一块的披萨,给人家喝三百刀的古董酒,你要再说对人没意思,我跟你姓……
吴魏坐下,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
无所谓:你没事儿给人喝古董酒干啥,齁贵,人家也不懂。
林亦扬一看是吴魏发的消息,都没点开看。
殷果慢慢喝着。
虽然喝着冲,可吃完海鲜喝这个,极暖胃。
孟晓天张罗着,要请大家,对面两个男人不约而同要了最便宜的香槟。杯子摆在桌上,其实差别不大,唯独殷果那杯的酒液颜色深。
林亦扬出门前问过她练球的时间,看差不多了,留了吴魏和孟晓天继续在SOHO这里玩,他先把殷果先送到了球房。
还是那个单间,拉上一扇木门,能隔绝外面的视线。
不过林亦扬今天没办法陪她了,要回去学校:“这里不太平,和国内差不多,鱼龙混杂,总会有闹事的,”他说着,拍了拍球桌,“都知道这桌子是我的,有事,随时找我。”
她“嗯”了声。
有种被人罩着的错觉。
面前的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在等着。
林亦扬看着她,张口,却是招呼门外,叫了老板十四岁的儿子来,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纸钞,递给对方,低声耳语了两句。少年答应着,跑出去了,没多会儿,提着两个纸杯子装着的拿铁咖啡回来,递给林亦扬。顺便,还为他们关上了门。
她诧异:“早说你要喝……应该我请你了。”
感觉从今天睡醒,就在吃吃喝喝,林亦扬这个人太客气了。真的。
他举了举自己的纸杯:“是我想喝,顺便给你带了一杯。昨晚通宵论文,有点困。”
昨晚他通宵了吗?
她还记得后来客厅的灯光很快没了,难道是回了房间。
殷果还在分神想着,他已经把纸杯递过来。
她随便接过,没留神,握在他的手上。
她吓了一跳,猛收回手,抱歉笑笑,窘得说不出话。
林亦扬也不太自在,清了清喉咙,笑着说:“还要赶火车,走了。”
他把纸杯子搁在球桌边沿,那只被殷果握过的手,斜插进了长裤口袋里。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每张球桌旁都有人。
有些认识他的,高声招呼着,林亦扬回应了两句,在关上门之前,认真叮嘱了一句:“下周我不过来了,还是那句话,有事随时找我。”
“嗯。”看着门被关上,殷果舒了一口气。
她绕着球桌,从袋子里一个个掏球。
外头,是音乐声,还有人酒后的吵闹,还有从门缝里飘进来的炸鸡香味。这些都不是她在意的,她想听的是,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好像还在,在和老板说话,还有其它人。
很快,大家都在和他说着再见,热闹寒暄的声音渐渐散了。
林亦扬走了。
她从球杆桶里抽出球杆,将彩球摆成菱形。
手摸在球桌的绒布上,她慢慢静了心。好了,开始训练,不要再分心了。
可惜今天的训练效率不是很高,她在球桌旁打打停停到了七点,也没太进入状态。最后,只好暂时停下,在考虑,要不要专注练一个小时跳球。
语音通话的提示音打断了她,是陈教练的电话。
这个教练是俱乐部里负责九球的,更多是管女生这里的日常生活和训练。这一次殷果来比赛,私人行程提前了两个月,所以教练没有先跟来,但每天还是定时要和她通话,掌握她训练的情况。
殷果接通电话后,两人没多废话,从训练进度聊起,到今天的任务完成程度,再讨论了一下明天的主要训练方向。
十几分钟谈完工作,陈教练口吻放轻松,笑着问:“我看新闻,你那里又暴雪了?”
“下了雪,不过已经停了。”
她很难得和教练聊私事,但今天特别想问:“教练你听过吴魏吗?这届公开赛的选手。”
“参赛名单上见过,”陈教练说,“不过他没参加过九球比赛,了解不多。”
他们的俱乐部里,打什么的都有,九球、中八、斯诺克一应俱全,各路高手,各路冠军,教练也配了七八个。此时,那帮教练全聚在健身房里早锻炼。
其中一个斯诺克的教练听到“吴魏”的名字,接了话:“吴魏是东新城的,资质不错,就是这两年没怎么比赛,还没在世界排名上。”
“林亦扬呢?林亦扬听过吗?”殷果紧跟着问。
有人在笑。
陈教练索性开了免提。
九球男子组的付教练说:“这孩子我记得,打斯诺克的。他拿冠军那年,我老婆是裁判。”
“他打过职业?”
“打过啊,不过是好多年前了。”
殷果惊讶:“是什么比赛出来的?最好成绩是什么?”
“冠军,第一年露头就拿了冠军。你哥和他是同期出来的,你可以问你哥。”
殷果停住。
“十几岁的事儿,你让她问孟老六,肯定不记得了,”陈教练知道殷果怕表哥,笑着在电话那边打圆场,“他哪个球社的?没听过啊,还打比赛吗?”
“退了十多年了,也是东新城出来的,” 付教练忽然记起来,“我们前天来了个新教练,就是那个球社过来的。等着,我给叫过来问问。”
电话里暂时没了声音。
很快,新教练被叫来,一听是问“林亦扬”,笑起来:“贺文丰,贺老你们知道吧?”
谁会不知道。业内最受尊敬的教练,虽然正式收的徒弟不多,但曾是许多人的启蒙老师。殷果家俱乐部里的好多高手,一说起启蒙老师都是贺老。
新教练接着介绍:“林亦扬是贺老的关门弟子。不过我没见过他,我进去的晚。都说这位是个天才,但也挺混蛋的,谁都压不住的那种。”
新教练又简介了几句,大意是:
林亦扬这个人少年时代特别狂,把授业恩师气得不轻,最后卷铺盖走人了。可小一辈的师兄弟们又都和他关系好。当年贺老还没退休时,大家不敢当面提。后来贺老退了,这一辈当家作主的人是江杨,他是林亦扬的正牌师兄,在球社里绝不准人说林亦扬的一点不好,渐渐地大家也就不再提十几年前的事了。
东新城里的人提到林亦扬仍旧是一句六哥,一句小扬爷。
“你要真想了解他,我可以给你问问杨爷。”新教练提议。
殷果一听到要问江杨,马上缴械投降:“不用不用,不用特地问。还有,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哥,我打听过他们。”
江杨可是表哥的死对头,还是不要找骂了。
电话匆匆收线后,殷果还是不满足于听到的这一点点信息,试着在网上搜索他。
有人点评东新城球社的人,密密麻麻的一行行的名字里有一个林亦扬;也有人记录那几年国内的大赛,列出冠亚季军的名字,十几个里边会有一个他。除了这些老旧网页里的一个“林亦扬”之外,再无多余介绍,连照片都没有。
林亦扬这个名字,早被大家遗忘了。
国内这么多运动项目,热门的很少。在冷门项目里,有成千上万的运动员奋斗着,只要没在世界大赛上闯出名堂,就很少有人去关注。更何况林亦扬夺冠是在十几年前,想要留下点痕迹都很难,不像现在,很容易在网络上留下印记。
一想到江杨是他的师兄,这种成败的落差更大了。
他们两个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现在一个在世界排名前几,一个在国内却连资料都没留下,除了东新城球社内的人,没人会记得他,提到他。
殷果关掉搜索网页,打开林亦扬的微信,盯着看了足足半分钟,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关掉了。可又有一种无法克制的表达欲,想要做点什么事,说点什么。
最后找到下午拍的一张古董甜酒的照片,发了一个朋友圈。文字编辑半天,全不对味,翻来覆去也只写下:忘了问年份。
这个时间,国内众人都醒着,留言、点赞不断。
她没仔细看,心神不定地退出、进入,如此几次,才点开留言提示。
手指突然就停在了屏幕上,那里,是一条简短的留言——
Lin:你出生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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