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飞其实本性不坏,手段也不差,当然了,不然她也不可能从那么多新兵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二的新将领。只是她从小吊儿郎当惯了,一见着漂亮男子嘴巴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出口调戏。
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年,俏生生一双冷眼刷地看过来,寒光四溢,却让她觉得胸口突然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更奇怪的是,这一挠下去,她不疼也不痒,反而觉得通体舒畅。
心里一畅快,嘴巴就更没遮拦了。
于是,慕容副将成为了皇城第一个调戏远王府小公子的女人。
而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慕容副将成了风翔小公子上骠骑营的必揍之人。
心情好打一架,心情不好抽一顿,阳光灿烂当箭靶子,阴雨瓢泼,穿着蓑衣当箭靶子。
任慕容飞再怎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还是被轩辕斯一脚踹出了大帐。
美其名曰,陪小郡主练手,实际上是,丢个人出去给小郡主揍。
就好象草原上被狮子追赶的羊群,只要有一只被抓住,那么其他的,就都得救了。
慕容飞就是那只伟大的羚羊。
风翔还在马背上没有下来,慕容飞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围着飞霞骠溜达了一圈,“我说公子爷您今个算是心情好呢,还是不好呢?”
风翔没看她,只是拿下了原本挎在胳膊上的弓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去抽背后箭筒里的雕翎羽箭。视线望向远处。
“不是吧。”慕容飞苦着一张脸,“咱不玩这个行不行?”
箭头瞬间瞄准了她的脸,“那我就立刻杀了你。”
拉弓,满弓,慕容飞双眼盯着箭尖,两个眼珠对在了一起,猛地偏开脸去,“唉,你说你男孩子家家的成天打啊杀啊,怎么就这么嗜血呢?你有这时间,怎么不和朋友去踏青,去做你们男孩子喜欢做的事,像是弹琴绣花什么的?”
她摇着头,没有看到风翔在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冷光,似乎,有一点点的恍惚。
天心月圆的后遗症,是风承远和沈默始料未及的,远王向来暴戾嗜血,天心月圆就像是为她而创,自然没有发现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而其他练此内功的人,全都是天煞的杀手,这算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当然更没有问题。
除了风翔。
“我没有朋友。”
他冷冷开口,横弓一指,“少说废话。”
“好好好,郡主您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啪的一声,一个包袱从马背上被抛下来,慕容飞认命地披上了那件羊皮。
这是风翔小公子的狩猎游戏。
林中的猎物,对他来说,都易如反掌,一击即中,早已没有了狩猎该有的乐趣。
于是他想要的,是能够轻巧躲开他手下羽箭的猎物。
只有在这样的追逐中,他胸口翻涌的躁乱才会得到满足。
慕容飞罩上帽兜,摸摸自己一身羊毛,看起来,小祖宗今天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罢了,狩猎就狩猎吧,反正都不是第一回了。
几个月前,她安慰自己,这么狩猎?没见过,试试看说不定还挺有意思。
几个月后,她告诉自己,反正,她披羊皮都披习惯了。
小包子(二)
慕容飞这张羊皮,一披就披了三年,在风翔的箭下躲闪地越来越轻车熟路。而风翔,也从十五岁长到十八岁,从少年渐渐长成男人,脾气似乎略有收敛,只是冷冽依旧。
慕容飞浑身淌着汗,掀下那张羊皮在腰际打了个结,手脚虚脱地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身侧的黑衣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她用羊皮扇着风,一手抓着鹿皮囊喝水。
“我说,郡主大人,都玩了这么些年了,你就不觉得腻得慌?”
他偏过头来,散乱的发丝挠过她的面颊,痒得厉害。
风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三年了,他因为修习天心月圆而带来的狂躁嗜血也已经褪尽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他不知道。
慕容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是看着风翔沉思的脸,心想,小煞神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可见面由心生这句话,是压根就不可信的。
风翔从骠骑营回来后就直接去找了自己的爹爹,那位在皇城传言中被远王软禁在房内的远王君,而其实自从新帝登基后便辞官隐退正在远王府后院内悠哉喝茶看书的沈太傅。
牧草正是肥美的时节,皇家牧场几天前送来了几大桶的马奶,沈太傅近日喜欢上在自己茶水里添上些许,所以院内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奶香味的茶香。
“翔儿,你在我身边一声不吭地坐了有半个时辰了。”
“嗯。”
“心情不好?”
“嗯。”
“爹爹抱抱。”
风翔俯下身把脑袋靠在沈默的腿上,闭上了眼。
沈默低头抱着他的脑袋亲了一口,“成天往骠骑营跑,夏天一过,我看你又黑了一层。”
风翔朝里拱了拱,把脸埋得更深,沈默伸出一只手把那小脸又给扳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今天情绪有点不对劲,以前可没见你这么会撒娇,怎么了?”
“天心月圆的后遗症好了,可是,我好像染上另一种后遗症了。”
比起他的两个双生姐姐,风翔的性子和风承远更加相像,被人叫做小煞神也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他还有那么一个娘亲,所以即便他有着皇城贵公子中数一数二的家世和相貌,长到一十八岁,也从没有人动过一丝结亲的念头。
龙天佑说,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的女人,怎配踏进我风家大门一步。
龙念扬站在她身后,“姐,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姓龙。”
皇城里都知道太傅府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这对娃娃自襁褓中开始就是沈太傅一手带大的,名义上是沈太傅收的义女,可是随着这对双胞胎一天天长大,问题出来了,这长相,简直就是远王的小翻版呐。
原来这一对双胞胎,竟是远王的私生女。
风翔小公子当年尚未出世,而关于那位失踪已久,其实是被远王锁在房内的远王君,就是在此时露出了水面。
很多人说,其实这对双胞胎并不是什么私生女,而是远王君所出,只是远王君与佑王有些不清不白的关系,偏偏佑王又和远王也是一对长相无二的双胞胎,这么一来,孩子的生母,说不清了,于是,便不遭远王待见了。
事情再往下深究,就要涉及深宫恩怨爱恨,颇有些大不敬的意思了。
不过有件事倒是毫无疑问,沈太傅真是太伟大了,不仅要操心江山社稷,还替远王养女儿,真不愧是紫风第一贤臣。
作为在这段越传越像那么回事的恩怨中一人分饰两角的人物,沈默表示他很无奈。他不过是不愿龙家绝后,谁想,倒是凭空生出这么许多恩怨情仇。
撇开这对双胞胎不提,风翔小公子倒是从出生伊始就被记入皇室宗谱,是远王嫡亲的长公子。如今,风翔郡主嫁杏之期早已到,杏花枝头却覆满冰霜,无人敢撷。
在沈默身边蹭了一身奶香的风翔郡主骑着飞霞骠离开了远王府,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慕容飞对他来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毫无疑问,他们不是朋友,算起来,也许该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可她却显然是除了家人外他最熟悉的一个人。
所以,也许他只是养成了一个不算好的习惯。
那就从今日起,戒了这个习惯。
可是风翔却不知道,就在他没有上骠骑营的这几个月里,骠骑营出了件大事。
春去冬来,皇城开始飘洒起了小雪,这一日清早,风翔在远王府的后花园削着一柄尚未成形的弯弓,正见到他的爹爹从书房前的回廊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摞像是奏折的东西。
“爹爹。”他唤了一声,沈默摇头,看着他身上落满的薄薄雪花,虽然知道他内力深厚不怕这些严寒,可身为父亲还是担心他会着凉,“快到屋里来。”
风翔换了个地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继续削着手里的木头,沈默摸摸他的脑袋,“要是不开心,何必老是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会好起来的。”等他把那个习惯给戒了,他就会好了。他看着沈默手里的奏折,“你不是都辞官了吗?怎么还要看奏折?”
“这是你娘军中的事务,骠骑营的新兵训练已经告一段落,马上就要抽调人马分别去各处边境编入驻守大军。”
“边境。”风翔突然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所以,慕容飞也要离开皇城了,在他的习惯还没能戒掉的时候,他的习惯已经自己要离开了。
“翔儿?”
他的猎物要跑了。
“翔儿?”沈默看他走神走得厉害,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风翔回过神来,仰起脑袋看着沈默,“爹爹,如果我的新后遗症好不了,那该怎么办?”
沈默一手抱着一堆奏折在他身边的栏杆上坐下,“你天心月圆的后遗症好了吗?”
“好了。”
“怎么好的?”
“因为我找到了我的猎物。
“所以,这个新后遗症,你也会想到办法的。”
“可它老是好不了。”风翔皱了皱眉,眼中凌厉的冷光映着雪色,只让旁人觉得肃杀,可现在身边的是他的爹爹,所以他只是被一个熟悉的温柔怀抱轻轻拥住,“翔儿,你知道吗,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终须心药医,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将,将军,郡主又来了。”
轩辕斯将那没出息的士兵拎到了一边,走出大帐,却难得的见到风翔穿着一身水袖宽袍,既非骑射装也非劲装。
“郡主这是?”
“慕容飞呢?”他倒背着手站在练武场前,浑身冷冽得丝毫不像一个十八︳九的男子。
“慕容副将并不在骠骑营。”
风翔的眉梢重重地拧起,“她已经走了?不是下个月才启程的吗?”
“不,郡主,几个月前军演时出了些篓子,慕容副将受了重伤,此时,她该是在家中养伤。”
他的猎物竟然受伤了,而伤她的竟还不是自己。
风翔郡主心中不悦,离开骠骑营的时候,黑面冷煞神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路吓趴了一队士兵。
“阿飞,你说你现在半个瘸子还不知道安分,你还是去屋里好好躺着养伤,没事别出来瞎转悠。”
“娘啊,你女儿又不是真瘸了,您老还是去前面看着生意去吧,别管我了。”慕容飞继续杵着拐杖在小院里蹒跚而行,她嘴上说得轻快,额头上却已经全是汗珠,终于一个扑通朝她娘亲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她伸手揉了揉今天额头上第三个淤青,伸手挡住了她娘亲想来搀扶的手,“娘,你也不想女儿一直当个废人的,是不是?”
她还在笑,慕容肃重重叹了口气,干脆摇着头离开了小院,来个眼不见为净。
大夫诊断说她那条腿恢复的可能不过三成,想和从前完全一样几乎是种奢望。
慕容飞这个人,嬉皮笑脸惯了,总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只是一段腿差不多废了,还能有人会觉得高兴吗?
风翔低下头,将脑袋埋在双膝间,高处的风摇摆着树梢,干枯的树梢上那最后几片黄叶落在他的身上,他伸手拈过其中一片叶子,挥手而出,那叶子以离弦之箭的速度撞上了慕容飞,却在碰到她外衣的时候碎成了叶末。
慕容飞回过了头,阴沉沉的天没有丝毫日光,雪随时还会落下,她却觉得抱腿坐在墙头那人的背后,似乎有一种耀目的光,她伸出手朝他挥了挥,“嘿,郡主大人,我还以为你已经不需要我这箭靶子了。”
“你的腿…”他沉下了眼,随即又抬起头来,“你知道吗?我爹爹曾经受过比你更严重的腿伤,可他现在行走如常。”他在墙头站起了身,“等你下次再见到我的时候,就是你双腿复原的时候。”
“郡主…”他一身黑衣,像一只鹰,飞身而去,慕容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低低叹了一声,“风翔。”。
小包子(三)
包袱在胸口系了一个结,风翔牵着马,眉眼无痕,抬起头,沈默正神色复杂地站在不远处,“爹爹。”
“你一定要去吗?”
“嗯,我必须去找回续骨霜。”
沈默重重叹了口气。
“爹爹?”
“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你就去吧。”沈默走上前抚平了他的衣领,“你和你娘太像,我说什么都没用。”
风翔伸出手,抱了抱沈默,“我能应付。”
沈默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是啊,我的翔儿,从来都不是笼中金丝雀,一直都是一只小烈鹰。”
“爹爹不用担心,我很快便会回来。”
“我不是担心你取不回续骨霜,我是担心…罢了,你一路小心。”
沈默看着他的马飞驰而出,又叹了一声,翔儿呐翔儿,情根深种却不自知,你让他如何不担心。
风翔这一去,皇城从寒冬瑞雪变成了草长莺飞,太傅府的书房窗前,沈太傅背手而立,书房阴暗的角落里,正站着两个黑色的人影。
“回太傅,慕容副将一直在拼了命地走路,直到大夫说她这样反而会伤上加伤才稍有好转,不过仍是不肯坐轮椅,每日都要步行两个时辰,按摩一个时辰。”
沈太傅的指尖轻轻敲着窗沿,“还有呢?”。
“她白日的其他时间多是在母亲的酒楼帮忙,在书房研习兵书,只是每晚入睡前都会给一块羊皮磨光。”。
“羊皮?”
“是一块很完整的羚羊皮。”
书案前一摞纸,都是从骠骑营拿来的关于慕容飞以往的记录。
沈默的视线落在书案上,慕容飞,拼了命地也要复原吗?。
也许,她是误解风翔话中的意思了。风翔离开皇城为了她深入险地寻药,她却以为康复前风翔不愿见她。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院里的树都抽芽了,其实他早该放手了,冬去春来,岁月如一道道轮回,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都该让他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抉择。
“你们辛苦了,以后就不用去慕容家了。”
风翔回来的时候,正是皇城桃花盛开的时节,对慕容飞来说,那是一个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清晨,小煞神站在她的院中,一身黑衣,身上被风刮上了桃花瓣,他朝她伸出手,“续骨霜,我说过,等你再见我的时候,就是你双腿复原的时候。”
人面桃花,虽是一张冷漠如霜的脸,却意外地相映成辉。
慕容飞想,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身上,正有朵朵桃花在盛开,心跳如擂。
风翔来去匆匆,留下慕容飞看着手里的续骨霜摸自己下巴,远王府的门楣是高了点,墙么,估计也是爬不进去的,小煞神的心思她也摸不准,前途渺茫,慕容飞你仍需努力。
以她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沾得上远王府小郡主的一片衣角,她能做的,就是把功名给挣回来。
一个月后,伤愈的慕容副将结束了病假,重回军营,不过不再是骠骑营,而是她之前被编入的淮南水军。
皇城的一个个旱鸭子调至水军营,可想而知,每天都在淮江水里泡得皮皱,等慕容飞熟悉了水性可以在水下闭气半柱香的时候,南陵的夏天也已经过去了。
水军的日常操练渐入正轨,淮南渡濒临大海,淮南水军挡的是海上水寇,这些水寇时不时上岸侵扰沿岸居民,比起其他三路边境的守军,淮南渡的战事程度来的小,但却非常频繁。
天入了秋,几日未曾下雨,这天晚上月朗星集,淮南渡的水军已经歇息,哨岗上突然想起了紧急的号角声,水寇来袭。
这些水寇划了小舢板过来,密密麻麻满江都是,每个舢板上都只有几个人,靠近停在江中的楼船,将手里的绳梯甩上去,开始攀爬。
楼船停靠的互相密集,不好打水雷,船上的守军点起了火摆开箭阵,密密麻麻的长箭射下来,就见到一个个水寇落下水去,可是值夜的守军人数有限,耐不住水寇人多,岸上营地里的人过来还有一段时间,这些水寇这一次的目的显然是这些楼船,占了楼船驶出海去,他们必须把这段时间给撑下去。
这晚上刚好值夜的守军刚好是慕容飞麾下的队伍,水寇人多,但是没有章法,也不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并没有专攻几艘楼船,而是分散在江中,几十艘楼船附近都有舢板靠近,慕容飞让人从楼船上放下了赤马舟,外围的几艘雷舰上只有寥寥几个士兵,这几艘雷舰满载火炮,断然不能被这些水寇占了。
江面上被火光照得透亮,十几艘赤马舟下了水,五艘上坐满了弓箭手,其他赤马舟将这五艘掩护在中间,慕容飞在开道那一艘上面,每次满弓都是三支箭朝外射,她真该感谢小煞神,人肉靶子当多了,射箭的准头都变好了。
水寇的战术没有章法,水性却是极好的,一时间已经有好几人潜下了水,游到赤马舟的水下,两只手突然从水里蹿上来拉住了她的腿朝水里拖,幸好她早有防备,一脚踢开,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后方的赤马舟上不断经有人被拖下水,到了水里,这些士兵的水性哪里是水寇的对手,慕容飞骂了一声该死,她这声音还没落定,刚刚被拖下水的好些个士兵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里给震了出来,跌落在赤马舟上。
水底的水寇被不知道什么人以极快的速度一个个解决了,尸体翻上水面,慕容飞不及细究,赤马舟全速赶往雷舰,上船守住了那些雷舰,片刻后,岸上的水军赶至,在天亮前,所有的水寇都被消灭干净。
月亮在空中还没有落下去,淮江上到处都是打捞尸体的赤马舟,忙忙碌碌一片杂乱场面,就在偏僻的一角,一道人影游上了岸。
湿透的黑衣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了柔韧的身体,薄薄的肌肉充满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强大力量,他吐出了几口水,一张脸俏若桃李,给人的感觉却犹如寒冬腊月的北风,没有半点温度。
小包子(完)
慕容飞站在岸上看着淮江上打捞尸体的场景,一向嬉皮笑脸的神情严肃得有点不正常,负责善后的另一个副将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累了大半夜,歇着去吧。”慕容飞没有动静,只是视线定定地锁着江面,“水里有东西。”“什么?”“水里绝对有东西。”“鱼?”“不。刚刚那些水寇,是被水里的东西给解决了。”“水里的东西?这也没听说淮江里有吃人的鱼啊。”“哎,不跟你说了。”慕容飞推开了她的脑袋,“我下水去找。”“喂…”慕容飞跳下了水,一直寻到脱力爬上了岸,也没找到什么异常之处,她湿漉漉地坐在岸上,一手搭在曲起一腿的膝盖上,视线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江面。
那该是个人,而且绝对是个高手,能在水里闭气这么长时间,解决掉这么多水寇,难道是…她甩了甩脑袋赶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她这是太久没给小煞神当肉靶子,想他也不至于想到这地步上。她在岸边坐了好半晌,这才起身回了帐,洗去一身血污。这一拨水寇伤亡惨重,淮南渡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常的操练加上军演占据了慕容飞绝大多数的时间,空余下来的时间里,她和淮南渡其他的副将一样,需要时不时地带着人马巡查沿江的村镇。
年关临近,淮江的江面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稍加用力就会破裂,天干冷的厉害,一张口就是一团白茫茫雾气,慕容飞和她带的那队人马都穿着厚实的军服,刚进了一个村的村口,迎面就被好些人给拦了,大概是因为慕容飞副将的军服和其他人的略有不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把拽住了她,一口一个大人给他做主,就差跪在她的脚下了。“老人家,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那老人语无伦次,加上他后面一些村民的解释,慕容飞才了解了大概。
几天前一早起来,老人的女儿就被发现死在了村郊,据说死状之惨,连来验尸的仵作都看不下去了。老人就指着这么一个女儿送终,如今女儿惨死,自然像是失了魂一般。“是那个黑衣人干的,是那个黑衣男人,我亲眼看到的。”一众村民连声附和,“府衙不肯管这事,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什么黑衣人?”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大伯过来扶着那老人,叹道,“好些天前村子里来了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生得倒是顶好,就是一脸凶相,也不搭理人,在村头的客栈打尖,谁想竟会是个恶人,干出这种事来。”“是你们亲眼看见他杀人的?”有两个村民站住来说事发那天早晨在村郊遇到了那黑衣男人,一手的血,后来没多久就在那里发现了老人女儿的尸体。
她们冲到客栈那男人还没走,一群人想揪他去报官,只是…“大人,你都不知道那男人有多凶相,看着都让人害怕。他扔一张薄纸片出来就能□□墙缝去,谁敢去绑他,我们只能围在客栈外面,又叫了几个人去报官,当差的过来了也不敢去惹那男人,就对着我们又问又查的,府衙推说证据不足这就撒手不管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原本这查命案是轮不到淮南军来插手的,不过她们沿江巡逻,但凡发现可疑人物都不能放过,如今既然这帮村民口中的嫌犯还在村中,自然是要去盘查的。
慕容飞让其他人接着继续巡逻,她随那些村民来到那男人打尖的客栈,客栈在村子的一头,有些陈旧,门廊下挂着一些晒干的咸鱼,那些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咸鱼干后面的围栏上坐着一个男人,双脚离地,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把匕首在削一柄半成形的鱼叉,他手里刀锋动作飞快,脸上半丝表情也无,不是小煞神又是哪个?“大人,就是他。”慕容飞都没来得及去细想为什么风翔会出现在淮南渡,突然间见到小煞神让她一时间晕陶陶的有些忘乎所以,直到一个村民指着风翔喊了声才把她喊回了神来。
风翔的脾气她还是了解的,他看着暴戾,下手其实很有分寸,不会平白无故地杀人,尤其还是个平民百姓,这其中必有缘故。她回身安慰了群情激奋的村民一番,“各位不用着急,我会带他回去单独问话,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村民仍旧聚集在客栈前,却也不敢上前,围在不远处。慕容飞朝着风翔倚坐的围栏走过去,他手下刀锋速度不减,抬起了头来,只是在下一刀削下去时一大片木屑飞了起来,他这木屑极薄,下刀时又用上了几分内劲,速度快得像是暗器,直直朝慕容飞身上飞去,在撞到她衣服的时候全都碎裂,雪花一样落了一地。上次是树叶,这次是木屑,这大概是小煞神特殊的打招呼方式,出手时像是利刃,却又在碰到她的时候全都碎成粉末。
“郡主。”风翔定定地看着她,恍若未闻。“我的郡主大人,你怎么跑淮南渡来了?”风翔扫了围在不远处的村民一眼,“太吵了。”他又低下头去接着削那柄鱼叉。“她们吵是因为村里死了人。你…”慕容飞顿了顿,“你杀人了?风翔又抬起了头来,看着她。“是又怎么样?”“因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风翔的脸色更沉了三分,慕容飞当了他三年多的猎物,哪里还会不了解他的脾气,郡主大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不会去和别人解释的,她摇了摇头,“不是解释,只是告诉我。我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风翔,告诉我,好不好?”风翔又用那种定定的表情看了她好一会,突然起身单手在她腰际一抓,那些村民只觉得眼神一晃,她们请来那位大人被那男人挟带着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风翔停在村郊的江岸边,他撒了手,站在水边,慕容飞落地时朝前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四下一看,距离她站的地方不远有一滩干透的血迹,枯草上也沾了不少,应该就是那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她走到小煞神身后,他从袖管里掏出来一个两指粗细的竹筒,拔了塞子朝水里一丢,竹筒顿时像漂雷一样以飞快的速度朝江心流去,一边还扑扑冒着白烟,这是水军常用来发信号的浮烟,风翔看着浮烟往下游流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从她身上拿到的,一共有两支,一支写着进,一支写着等。”这下慕容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风翔杀那人是给水寇传消息的内应,不过刚明白,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眼下更重要的事,“两支,那你刚才那支?”“进。”“我的小祖宗哟,你真是…我现在马上回去调兵。”风翔看着她火急火燎地跑开,又将视线锁回江面,如果慕容飞觉得要去调兵的话,那就调兵吧。
风翔的逻辑一向直线来去简单得很,他要帮慕容飞解决水寇,上淮南水军的营地里顺点火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虽不懂行军布阵,对火器倒是尽得父亲真传,这两天他已经在这一片江底布下了锚雷和水底雷,那些水寇原本是他打算引来自己解决的。若非慕容飞正好巡江撞上了他,他根本没有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在风翔的想法中,就根本没有要让慕容飞知晓他为她付出了多少的概念,他想要做的事,那便做了。就像沈默所担心的那样,风翔的性子像风承远多过像他,一朝心动便是情根深种,表面上还是往昔那副冷厉样子,其实早已经将血淋淋一颗真心掏出去半分不剩给自己。
慕容飞,他的猎物,他新沾染上的后遗症,离不得她太远,见不得她受伤,受不得她质疑,弥足深陷,仿佛只要剥离了这个人,生命就不再完整。***这一次请君入瓮大获全胜,将经常在淮南渡侵扰的一帮子水寇杀得元气大伤,怕是五六年内都不可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慕容飞望着淮江水域内的一片狼藉,回想起之前万雷齐发的画面心内澎湃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小煞神把什么都算好了,若是她没有出来巡江,没有巡逻到那个村子,没有撞上风翔,是不是他就会以一己之力,独挡满江水寇。风翔呐风翔,慕容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感慨什么,遇上小煞神就注定着她早就无法全身而退,如今越陷越深怎么看都是情理之中。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的漠然声音让慕容飞回过神来,回头就看到搅乱她心绪的源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冷冰冰的眼眸深处,她正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有几个人能让小煞神全神贯注地注视?为她寻药,帮她解决水寇,慕容飞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风翔的心思从来都如此简单,她怎么早没想到。“风翔。”小煞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中的倒影越发清晰起来。“托你的福,淮南军即将缩减兵力,我就要回皇城述职。”她刚刚收到的消息,因为这些时间来在淮南渡的一系列战功,尤其是刚刚那一场拜风翔所赐的大围剿,和这一次调令一起下来的还有她的提职,以后,就不是慕容副将而是将军了。“
等回去后,我就上远王府提亲,好不好?”“然后,你就一辈子都跑不了,这一辈子,都会是我的猎物。”慕容飞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她看到了仿若在寒冬腊月里春暖花开的奇景。小煞神的嘴角掀起了一个称得上笑容的弧度。爹爹说的没错,他解决了天心月圆的后遗症,而他新沾染上的名为慕容飞的后遗症,他也会解决,既然戒不掉,那就一辈子都不放开,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