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轻轻将怀里的小皇帝放回床榻,“听说这几战,远王君都是功不可没,真是没想到我的四弟这么厉害。我在想,当年淮江水战,佑王收了贤王的兵权,不知道和四弟有没有关系呢?”
“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这帝位终究只可能有一个人来坐,而你帮的,到底是远王还是佑王?”
“如果我说她们其实是一个人,你信吗?”
沈郁看了他半晌,“既然你这么说,也许,我会信吧,只是沈默,你究竟是谁?”
沈默慢慢走到了他跟前,低头去看床榻上的孩子,“以前,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龙陈墨。”
一直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沈默将那小皇帝细细打量完,捏了捏她的小肉手,搔了搔脚底,差点把她弄醒,沈郁才叹息着出声,“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料到的,除了墨公子,还能是谁。”
“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名字。”
“说起来,那我们还是表兄弟?”
沈默笑着点了点头,“小舅舅那么讨厌我,我也很无奈。”他还在揉着那双小手,“所以,她不只是承远的侄女,还是我的外甥女。”
“笑什么?”
“觉得世事很奇妙。”
“既然这样,能不能放过她?”
沈默手下一僵,松开了那只小手掌,“你…”
“越儿不一定要做皇帝,她还小,放过她,我们父女两只求平平安安过下去。”
“其实…”沈默停顿了很久,“看到她和你的时候,我已经改主意了。”
风氏皇族宗谱上所载下的帝后是龙陈墨,而他,如今,只是沈默。
从他决心再不叫龙陈墨的时候开始,那个名字,那个位置,就再不是为他而设。
最重要的,是刚刚风承远在御书房见到堆成摞的奏折时,他明显看到了她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沈默抬起了眼,迎上沈郁不解的眼神,勾唇淡淡一笑,“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
***
那一年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临丘城的护城湖水波荡漾,城内张贴皇榜的告示栏前站满了人,一个年迈的女人正悠悠地走开,“没想到呐,真是没想到。”
“妻主,你没想到什么?”
何湛摇了摇头,“我这徒儿,十多年前,是我力荐他为钦定太女正君,我教了他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不愧是龙飞扬的儿子,满朝文武,可尽去一半,一半呐。”
“妻主,你还是没说你没想到什么?”身后上了年纪的男子和她并肩而走,她没理他的问题,还在自顾自道,“那日在这临丘城遇上他,我虽然可惜,心里却总还是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会坐回那个位置,我一直相信,紫风的昌盛,必将由他来缔造。”
“妻主…”
“他确实如我所想,放不下这天下安宁,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选择以这种方式,陈墨呐陈墨,为师果真,还是小瞧了你。”
***
命中本注定,只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终曲
紫风王朝三十年正月,志帝归天,葬于栖凤山皇陵。
是年三月,其幼女祭天承大统,正式继位,郁贵君垂帘,远王摄政当朝。因其暴戾远近闻名,彼时传其王君失踪,恐其嗜杀成性,皇城人心惶惶。
紫风三十年秋,大行秋试,天下风流齐聚于皇城,一名青衫女子脱颖而出,其人温如水,韵绵长,三寸颖毫书尽锦绣文章,削癯长衫一身清风,指点间笑谈江山,皇城一众风流俊才无不叹服。更有人称其面容与三年前暴毙状元肖似无二,众人惊异。
紫风三十年冬,郁贵君亲授当科状元太傅印,幼帝奉茶尊师,凤雏宫随意行走,史称沈太傅,改新法,颁政令,裁军减赋税,开设五司,监管天下商运私营,自此盐铁米粮,金银玉矿脱离朝廷官运,民生日富。
沈太傅孑然一身,却与远王一世交好,太傅府与远王府一墙而隔,几为一府。两人把酒言欢,通宵达旦,常共榻而眠。
紫风三十三年,南陵淮江水患,远王亲往治水,太傅拒朝不上,一年抱恙于府。一年后水患消除,远王回朝,车驾同行襁褓中双生女一对,无人知其来历,一名龙天佑,一名龙念扬。
十二年后越帝亲政,尊沈太傅为素王,赐盖玺印空白圣旨三卷。
紫风四十七年,新罗动乱,侵攘西荒边境,运王领骠骑营八千轻骑前往平乱,西荒第一守将南卿领兵居于帐下,来年七月中,动乱平定,新罗几被灭族。素王出空白圣旨第一卷,封南卿为西荒郡王,西荒自治。
自此,拉开了紫风维持二百余年的兰越盛世序幕。
——《紫风春秋》
媒公们的烦恼
沈太傅寡身独居,急坏了皇城一众媒公们。
虽说沈太傅生得不高,面上带疤,且长得男儿气,可沈太傅是什么人,那是为战乱后民生凋敝的紫风带来生机的再生母父,是如今朝堂上下真正手掌大权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青天黎明。
所以说,沈太傅怎么可以没有名门闺秀相配?
于是,在一番严格的删选过后,皇城总共二十一家媒人馆联合选了七名,在貌,在才,都无可挑剔能够与沈太傅堪堪匹配的男子出来。
照媒公们的意思,沈太傅就是把这七个都收了去,那也不为过。
人选既定,三位最为经验丰富声望在外的老媒公带着画卷上了太傅府,脚步有些软。
为什么会脚软?其实沈太傅是出了名的亲切,从来不会为难平民,可问题是,太傅府的隔壁,就是远王府。
那幢连府门看着都让人觉得颤抖的府邸,太傅府门前的石狮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远王府门前的石狮子就怎么看怎么凶神恶煞。
三名媒公进了太傅府大门,暗暗松了口气,正想着今日远王府大门紧闭,大概远王没在家,一抬眼,那在太傅府厅内坐着的女人…
三个捧着画卷的媒公一起跌跪下地去,“见,见过远王。”
***
风承远头也没抬,直到身前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冒着热气的茶杯送到她面前,她才抬起眼顺着他的手接了过来。
沈默偏过头,就看到三个媒公颤颤巍巍地跪在边上,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你们跪着做什么?”
沈默的头发束得很随便,衣领是束领,挡了脖子,但其实此刻怎么看他也像是个男子。
曾被沈太傅在朝上批过的大臣们说,如此气势,怎么可能会是男子,那些说沈太傅是男子的谣传,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谣传虽然一直没有消停,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深刻地认为沈太傅只是长得很像男人,而已。
其实当初沈默以女儿身参加秋试,官拜太傅,当然是因为男子为官毕竟会有太多麻烦,首先想要服众就不容易,墨公子还好,他现在却只是沈默。
等到所有人都承认了他的能力,其实是男是女,倒也已经不是太重要,可为了免得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从未刻意承认过自己的性别,在外官服打扮都是女装扮相,至于谣传,由得去传好了。
沈默走上前了几步,“快起来,几位这是?”
跪得腿麻的三人终于得以起身,捧着画卷颤巍巍地道,“沈太傅,是,是这样子的,我们几个,打算为太傅做媒。”
“是的,这些公子都是特地挑出来的,才貌双全。”
第三个媒公还想要说话,就听到沈默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哼。
三个人啪得又跪回了地上,画卷散了一地。
一直到沈默派人将他们送出太傅府,还没缓过神来。
***
几天后,不愿死心的媒公们又上了太傅府,这次换了几个胆大的,没过半刻,四个媒公又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远王又在太傅府?”
“你们看远王的神情,分明就是不让沈太傅娶亲。”
“难道说,是因为远王自己孤身一人,所以见不得沈太傅娶夫?”
一众媒公们经过一番探讨,得出了一个结论,想为沈太傅做媒,就先得替远王解决了娶夫问题。
问题是,谁敢嫁她?
***
又是一番绸缪,终于,还是有那么些个不怕死的男人。
于是这天正午,二十一家媒人馆精挑细选出来的,三位最胆大的媒公,挟着画卷上了太傅府。
至于为什么是太傅府,不是远王府,因为他们已经习惯,这个点,想找远王就得上太傅府,更何况,有沈太傅在一边,总比单独见到远王要好太多。
沈默有些无奈地看着三人,“几位,我真的不需要做媒。”
“沈太傅,其实,我们这次是来为远王做媒的。”
沈默怔了一怔,风承远在桌前抬起了眼,最胆大的三位媒公将画卷送到了桌前,“远王殿下,这是我们挑选出来的公子们,不仅出身良好,才貌俱佳,而且非常倾慕远王。”换句话说,不怕死地愿意嫁过来。
出乎意料的,风承远居然拿过了其中一张画卷,三位媒公惊喜异常,正想着要介绍一下画卷上的男子,身后突然沈太傅的脚步声,近了,伸手按着那张画卷,“哼。”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三位胆子很大的媒公也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张画卷上的男子究竟有什么特别,难道能惹得沈太傅与远王争抢起来?
三人不知道该继续还是该撤,却见到风承远丢开了那张画卷,看着沈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三位最胆大的媒公连画卷都不要了,逃出了太傅府。
***
媒公们觉得,他们只能对不起沈太傅了,没人敢再上太傅府做媒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一向温和的沈太傅发出了一声哼,而是,远王笑了。
风闻越VS柳棠
壹
小皇帝风闻越两岁半大的时候还不会说话,郁贵君,现在应该是郁太后有些烦恼,心想这孩子要真是个痴傻女儿该怎么办?
这天下朝后,沈太傅被郁太后一道懿旨宣进了宫。
可是这天要下雨孩子不说话,沈太傅也没办法。
于是回去后沈默问风承远,如果风闻越真是是个痴儿,那该怎么办?
远王殿下很爽快,“让她早点成亲,再生个女儿出来。”
远王殿下你想的可真长久,可这种事,再怎么快,也快不出来吧。
好在,小皇帝并未让人失望。
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风闻越小皇帝深刻地以自身验证了这句话的反面,这个小时候呆呆傻傻的娃娃,除了在人情世故上一直没能有什么长进,但是修身齐家治国,都让人无法有什么微词,大智若愚,政绩斐然。
所以随着她年岁渐长,沈太傅就开始一点点撒手,在她十六岁亲政的时候,沈太傅很放心地交出了大权。
越帝亲政后,沈太傅就基本不上朝了,不过风闻越还是跑太傅府跑得很勤快,毕竟是才担起大权的少女皇帝,多多少少会遇上问题,总要来请教师傅。
这年冬天,皇城已经下起了雪,越帝换了便装,带着两个随从前来太傅府,不巧的是沈太傅并不在家,于是她转个身上了远王府,才发现远王与沈太傅一同外出了。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发现远王府的前院围墙下站着一个人,于是她多看了那么一眼,而墙下那人,刚好也微微偏头过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来,越帝心下一震。
越帝一向对于男人没有太大兴趣,她尚未大婚立后,却也有了几位君妃,偶尔高兴时陪陪他们已经算是极限了,在她看来,那些君妃长得都还算不错,可好看的男人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只是眼前这人,一身素色白衣,领口裹着一圈雪白色的貂绒,就那么站着,身后皑皑白雪衬着那张面无表情的绝美面容,竟让她心口莫名有一丝悸动。
原来,不是好看的看多了腻味了,而是并没有见到真正的绝色少年。
看着那张脸就自发忽略了眼前人一身女装的越帝朝那她眼中的绝色少年走了过去,“你是谁?”
那人看了她一眼,依旧面色冰冷,堪比地下积雪,“柳棠。”那双形状完美的星眸扫过她,又扫过她身后的随从,“来找沈太傅?”
越帝颔首,“有点问题想请教师傅。”
“说来听听。”越帝已经叫了沈太傅作师傅,就等于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眼前这人非但没行礼,这话说得还太不客气,不过越帝并没觉得不悦,毕竟对着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她也生不起气来,“外面太冷,进屋说。”
***
那天晚上,年轻的越帝倒背着手站在凤雏宫的宫门外,仰头望着夜空中一弯月,看着碎雪纷纷扬扬飘洒而下,心下感慨,世上竟有如此男儿,如此绝色容颜,如此真知灼见,一针见血地破了她胸中难题。
与他聊天和宫中的君妃完全不同,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诗文辞赋,从政见到民生,什么都可以谈上许久,虽说两人看法并不经常相同,却更让越帝觉得意犹未尽。他明显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广博,女子尚且不及。
若能有这样的男子常伴身边,越帝心念一动,就这么决定了,她要立后。
***
“你说,谁?”
“师傅,他叫柳棠。”
“小十三。”沈默用一种无比奇怪的眼神看着风闻越,“你告诉为师说想要立后,立柳棠,为后?”
“没错,朕要立他为帝后。”风闻越坚定无比地颔首,双眸神采飞扬,看得沈默无力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陛下,你不能立她为后。”
“为什么?难道他已经嫁人了?”
“不,问题就是,她不能嫁人。”
风闻越不解,沈默叹了口气,“难道你都没有发现,柳棠她,是个女孩子?”
一道晴天霹雳,打得越帝双目发麻口不能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日那绝色少年确实是穿着女装,是她自己看着那张脸,就忽视掉了其他。
***
好些天后,越帝终于调整好了情绪,接受了绝色少年其实是少女的事实。
她再次上远王府想要见柳棠时,柳棠已经回了西荒,越帝有些失望,其实,虽然娶不了柳棠,她还是希望柳棠能留在她身边,以柳棠的才学,若是不加以重用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大半年后,越帝正式立后,又一年后,帝后为越帝诞下了嫡皇女,也是越帝的第一个孩子。
在皇长女的满月宴上,她终于又见到了跟在远王身后的柳棠,素衣下的少女,依旧绝美,也依旧冰冷。
酒宴结束后越帝在御花园单独召见了柳棠,这次,她是黄蟒袍金凤冠的帝上,柳棠跪在身前,她低眉问道,“你有考虑过参加今年的秋试吗?”
柳棠颔首,越帝漾开了一抹笑容,示意她起身,“很好,朕很需要你。”
就这样,风闻越小皇帝将那位在以后的岁月里,与她一起站在巅峰甘苦与共打下兰越盛世基业的左膀右臂拐到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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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闻越VS柳棠 贰
紫风史上政绩最为卓越的皇帝一直都没有定论,太祖帝打下江山自是不必说,作为兰越盛世奠基人的越帝,其政绩也是有目共睹,之后越帝嫡孙彻帝风靖彻也是少年登基,励精图治,将兰越盛世拉至巅峰。
但是,若是说到紫风史上最被野史所青睐的皇帝,就非越帝风闻越莫属。
为何为人在人情世故上稍显呆愣的越帝会如此受到野史官们的青睐,甚至超过了风流倜傥的彻帝?
这,就不得不提到柳棠柳丞相了。
因为与越帝有关的野史著作之中,十成中有八成,会有越帝与柳丞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其一
某位得宠的君妃身着霓裳羽衣翩翩起舞,趁着越帝心情好便撒起娇来,“陛下,我今日美吗?”
越帝用一种很严谨的审视目光看了他片刻,肯定道,“不美,没柳卿好看。”
据说,原本越帝都是称呼柳丞相为爱卿的,在柳丞相无数次病假后,才改为了柳卿。
君妃被打击到暂且不说,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出宫传到了柳丞相的耳中,于是,最厌恶被人用形容男人的词来形容的柳丞相第二天就告了病假。
朝上没有了柳丞相,越帝闷闷不乐,那一日早朝,运气不好踩中暴雷的几位大臣罚俸的罚俸,降职的降职,众人突然就无比怀念起了那位冰脸丞相的冷嘲热讽。
其二
某日,越帝又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惹得柳丞相用起第一百零一招,早朝告假。
下朝后,越帝换了便装,亲自前往丞相府探病。
正是春花烂漫之时,丞相府花园内桃红柳绿,假山石错落间,柳丞相端坐于凉亭,长发披散,素衣随风而动,日光下容颜绝美不可逼视。但见她执笔舔墨,未曾歇过。
越帝在那假山后,望着柳丞相,一站就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便不告而别,回到御书房埋入了奏折中。
古人有头悬梁锥刺股,今越帝望柳丞相而发奋,更有无数士女将书斋更名为望柳斋,意思是遥望柳丞相,催人发奋苦读。
于是,在无数的二三事后,即便越帝与柳丞相之间真的真的是很纯洁的君臣关系,也没人相信了。
***
总的来说,关于越帝与柳丞相的野史可以划分为几个版本。
版本一
他本是一代绝色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国城,为国,为家,更为心中爱恋的那一抹至高无上的明黄色,毅然红妆变蟒袍,一生鞠躬尽瘁,携越帝之手,踏青云之上,共创下兰越盛世一片繁华。
此版曾被批严重抄袭模仿关于远王与沈太傅的野史集。
版本二
他本是一介红颜,只奈何心怀苦衷,男扮女装入朝为官,却在朝堂上与越帝日久生情,甚至不惜向越帝暴露男儿身份。越帝感其深情,为其掩护,终于也泥足深陷,情难自拔。
柳丞相甚至为越帝生儿育女,而柳丞相经常告假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丞相正君其实是用来掩人耳目,而柳丞相的三女一男其实都是与越帝所生。
此版本一直都有一个难解的问题症结所在,柳丞相几个孩子,长得都与丞相正君甚为相像。
版本三
柳丞相与越帝之间,乃是一段可歌可泣却又不为世俗所接受的磨镜之恋。
此版本因受到各种限制,为世俗所难容,所以流传范围最小,也最不为人知。
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大概也只有野史中被人所提及的那些人自己知道了。
***
某一日越帝便装微服出游,无意中看到了一册野史集,虽然野史背景设在前朝,并且已将所有名字替换,她还是认得出来这分明写的就是她自己。
越帝还是个开明的皇帝,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大开文字狱,何况人们能有闲情来翻读这些野史,也至少说明民生充实,已不需要为饥饱烦忧。
于是她怀着好奇的心情看了几卷。
回宫后第二日上朝,越帝看着柳丞相的眼神怪异无比,看得周围群臣都有些寒毛倒竖。
而越帝此刻心中在想,她倒是也巴不得柳卿是男儿身,可柳棠却是女子无疑,问题是,那些人都是怎么看出来她与柳棠是磨镜的,怎么她自己都不晓得?
***
柳棠柳丞相为人冷漠,难展笑颜,其人行事雷厉果断,十七岁时进入朝堂,一步步位极人臣,一生清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史官评为继沈太傅之后,紫风的又一片青天。
只是在不为人知的曾经,年轻的柳棠拜别母亲,离开西荒独自北行来到皇城,那一个承诺,只有天知,地知,她知,母亲知。
风闻越,若是你动了加害远王的心思,我定然绝不手软。
幸而,你没有让我失望。
小包子(一)
今日是远王嫡子风翔的十五岁生辰,清早圣旨就下来了,风翔被正式册封为翔飞郡主。
消息一传出来,有人就奇怪了,问说这远王君不是都失踪很多年了,哪里来的这么一位嫡公子?
旁边就有人笑他,这你都不晓得,要说起这位失踪已久的远王君,那城里随便哪个说书人都能扯上一筐。
据说,原来那位盛传已经失踪的远王君其实一直都在远王府。这位远王君曾经在西荒与佑王互生情愫,远王得知后因爱生恨,将人锁在房内不许迈出一步,肆意虐爱,于是,便有了这位小公子。
多愁善感的贵君们听得用帕子抹眼泪,原来这位小公子的身世这么悲凉。
而此时此刻,这位白赚了无数眼泪的身世悲凉的小公子正在栖凤山骠骑营的练武场中央,骑着赤色飞霞骠,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舞动,一身飒爽的骑射装,长筒鹿皮靴,挎着弓,背上箭筒里明晃晃的漆金雕翎羽箭,明明是俏得人移不开眼的小脸蛋却比十二月里的西北风还要冷,还是夜里的西北风,整个一黑面神。
黑面神横弓一指,眼神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刚出来,声音中杀气四溢,“让慕容飞出来见我。”
骠骑营左右将军大小副将都正在大帐内开着例行朝会。
最靠近门边的年轻女子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她伸手揉了揉鼻子,冷不防外面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守卫兵,主坐上轩辕斯讲得兴致正高,突然被人这么没规矩地打断,一个瞪眼下来,那守卫兵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地,“不好了将军,郡,郡主在外面。”
“哪个郡主?”
“远王府的翔飞郡主。”
轩辕斯不悦的面色变得有些僵硬,这小祖宗又手痒痒了吗?
风承远的儿子啊,谁敢惹他。
他头一回来骠骑营的时候,她本还以为手下士兵是惧怕远王故意输给他,几次下来,轩辕斯才发现,要不是那小祖宗手下留情,缺胳膊断腿的,是自己的下属。
于是轩辕斯自我安慰地想,就当是操练士兵,说不定被虐得多了,长进得也多。
她挥了挥手,“那就陪他打。”
“郡主指明了要见慕容副将。”
门边那女人一个喷嚏打到一半,嘴还没合拢,苦哈哈地看着轩辕斯,“别啊将军,我可打不过他,别推我出去送死。”
“瞧你那点出息。”
慕容飞是近两年来新升的两名副将之一,几年前西荒一战,新罗被灭族,紫风大军也是损失不小,战后骠骑营招收大量新兵,三年来日复一日地训练,文考兵法,武考骑射,共设下七门课程,除了平日里大小的比赛测试,最后还有三场大试,总共就选出了这么两名副将。
就在这位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慕容副将刚上任没几天的时候,当时还没有被封为郡主的风翔小公子来骠骑营找人练架。他下了练武场,他的飞霞骠被人拉到一边除了马鞍好好刷洗了一遍,洗刷完飞霞骠自己在围栏外遛达着,却被慕容飞给瞧见了。
慕容副将看得眼都发直了,这这这,瞧这腿,瞧这臀,瞧这鬃毛,她怎么从来不晓得骠骑营还有这么极品的飞霞骠。
上前一看,没有上马鞍,马屁股上也没有骠骑营所有马匹统一烙上的印记,难不成是哪里跑来的野马?慕容飞越看越爱,忍不住伸手去摸。
她这近处一摸,倒是发现了这马匹脖颈和身上都有一些浅浅的印子,显然平日里应该都是上着马鞍,她不住扼腕,原来是匹有主的马。
可惜是可惜,手下却没停,这里捏捏,那里摸摸。马脑袋转了个方向,继续悠悠吃草,对她视若罔见。
真是太有性格了,从来不理解何为鄙夷眼神的慕容副将不住感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主子,连养出来的马都这么有个性,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下这位姐妹。
飞霞骠体型高,速度快,通常来说并不适合男子骑坐,更何况是这么一匹威风凛凛的骏马,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马的主人必然是个女子。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把手拿开。”
声音本身的音色其实是很清脆的,还带着一丝少年所特有的稚嫩,只是声音主人的气场太冷,太强,完全遮掩住了这种音色的特质,让听到的人感觉到自己好像从脖子里被人注入了一桶寒冰。止不住想打冷颤。
但是,这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而很显然在没皮没脸的慕容副将这里,绝对达不到此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