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念安,若是你见着你主子,你告诉她,她赢了,我输得彻头彻尾,不仅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我说过她若是骗我,我会杀了她,可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下得了手。”
“公子,念安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公子,你带着我,我可以照顾你,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我也想离开,你带着我好不好?”
沈默轻摇了下头,上了飞霞骠,闭上眼,抚过马头,“我想忘了这一切,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不敢去面对。”他拉转马头,飞霞骠飞驰而去,沈念安追在他身后,却哪里追的上,很快飞霞骠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公子,你到底要上哪里去?”
皇城的城门越来越远,他下了马,拍着飞霞骠的屁股,“你也走吧。”
他背着包袱转了身,可那匹马却一路跟着他,沈默无奈地回过身,“我真的也不想再见你,你回去,或是要上哪里去,都随便你。”
马蹄声还是在身后,他回过身想要去解马鞍,袖子却被它咬住,湿漉漉的大眼看着他,沈默难以克制地发出一声呜咽,“罢了。”他牵着马朝前走去,“也许,只有你们,才不会骗我。”

西行

栖凤山山道上的泥土仍旧泛着血色,大雨将遍地横躺的尸体冲刷地浮肿起来,天明过后,好几队人马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几个村落挨家挨户地敲门,“天气炎热,为防止腐尸生出瘟疫,三日后放火烧山,三天内搬走,这是赔偿的银子。”
大街尚湿,陆陆续续的人群渐渐开始密集,一夜不得出户,听得那奇怪的响声火光,这日走上街头,就见到皇榜贴出。
“栖凤山上的兵都被感染了严重的狂犬症,说是都已经病重到药石无救,昨夜都发了狂,肌肉融消,过几天还要烧山。”
“难怪会有那么些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怎么会都染上狂犬症了?还这么严重?不会是什么瘟疫吧?”
“谁知道啊,真是作孽呐。”
莫林带着小童在人群中走过,发出一声讽笑,尸蛊说成是狂犬症发作,倒是能被风承志想得出来,虽说民间确有传言,狂犬症最严重的时候,是会出现肌肉消融的症状,可这多转个弯再想想,这么大片的士兵,全染上狂犬症,还一夜全死了,怎么都是说不通。
骗骗愚民可以,不过又有几个人会敢去深究。
***
“陛下,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这些,可骠骑营的士兵都是微臣两姐妹一手带出,竟然如此一夜暴毙。”
乾风殿内已经下了朝,风承志的御辇马上就快经过分隔前后宫的若风门,一道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她挥手停下了御辇,慢慢走了下来,不远处的汉白石道上,跪着一个女人,却是轩辕靳。
风承志摒退了身边那些人,“起来吧,你跟朕过来。”
***
天牢很暗,其实这里的被褥伙食都算不上亏待人,只是阴暗得厉害,也难免潮湿,尤其是前夜大雨,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湿气。
“今日早朝,莫丞相报上来关于盐铁私运所设监察司的初步计划,你觉得如何?”
“陛下,臣一介武官,不懂这些。”
“那么你又觉得如今朝堂上文官的状况如何?说实话。”
轩辕靳愣了愣,“臣觉得,青黄不接。”
“说得好,正是青黄不接,自何太傅一走,跟随着先皇的不少文官都上了年纪,辞官的辞官,离世的离世,龙飞扬一死,连最后一根主心骨都去了。去年一场秋试,却也未曾试出一个真正能成为朕左右手之人。”
“陛下,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若是不当说,又何必提?”
轩辕靳讪笑了一下,“臣曾经听闻过不少关于墨公子,我是指帝后的传言,臣想,帝后之才,定然能助陛下安邦定国。”
风承志难得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朕也曾这么觉得,只可惜还是错待了,他终究是一介男儿,传言难免夸大,才情不假,至于安邦定国…”她摇着头,“难成气候。”
轩辕靳没再多说,转了话题,“只可惜了去年秋试的状元,据说一篇策问一篇论辩惊艳满朝,莫丞相这次私运设司,也是采用了他当时那篇策问中所列之法,若不是英年早逝必然能辅佐陛下。”
“秋试的状元?”
“听说是喝酒给呛死了。”
“朕怎么记不起来有这个人?”脑海中隐约模糊地似乎有一点点印象,那场秋试后,她好像确实又找人单独谈过,是那个状元,为何想不起来任何细节了?
风承志未曾坐御辇,身后带着一小队护卫,和轩辕靳一前一后来到天牢前,“你想知道昨夜的事,就该知道一个人。”
“何人?”
“朕那位远封西荒的七皇妹。”
“佑王?”
“是,正是这位佑王殿下,也是牢里这位远王的嫡亲同胞妹妹。”
“与她何干?”
“你觉得,若是风承佑要反,风承远会选择谁?”
“这…”
“毫无疑问是不是?她们还是双生女,不过其实,朕本来倒也曾经以为她们很是不合。”风承远那张圣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却突然间又出现了那种模糊不清的印象,那个晚上,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个人在旁边,风承远似乎,用那张圣旨和她换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她怎么会突然一点记忆也没有。
风承志摇了下头,只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却还是想不起来那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那她们,是不合吗?”
“若是,那倒是省了朕一桩大麻烦。”母皇一向偏爱那两人,旁人不知道她却再清楚不过,尤其是风承远,所以她从来将风承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次她还真的以为风承远和风承佑并不合拍,否则为何将这张可以让风承佑坐上帝位的圣旨拦下,不过她也不至于傻得以为风承远会站在她这边。
所以,她要风承远上南陵去处理那次动乱,一来风承远若是死在南陵对她也没什么损失,二来,她也正好试一试。
***
“六皇妹,如何,这牢饭的味道还可以吧?”
硬板床上斜靠着一个人,单腿曲起,挑眉看了她一眼,端的是眉眼肆意,带着一分说不出来的倜傥味道,风承志微微拧起了眉,风承远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总算有肉有菜,若不是这房里气味差了点,倒也还过得去。”
“风承远,别告诉朕你突然转性了,这里是天牢,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风承佑耸了耸肩,眉头扬起在风承志身后的人身上扫过,“轩辕靳?”
那人没理她,她倒是自顾自地弯起唇,嘴角反倒是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容,不像她对着风承志的讽意,反倒是似乎带着些欣赏的意味在里面。
“六皇妹,朕以前倒还真的是小瞧了你,死到临头居然还能这么有心情?怎么样,想不想知道为何你们策划了这么久的事会一败涂地?”
“不想。”风承佑叹了口气,奈何风承志自然不会理她想或是不想。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南陵玩的那些把戏,南陵水军一向散漫,罔顾法纪,你以为你拉拢了这几万水军就能不将朕的骠骑营放在眼里?朕就让你们有命入皇城没命回,也给南陵水军一个教训,和朕为敌的下场到底如何。”
风承佑又叹了口气,风承志接着道,“不过有件事朕倒是很想知道,既然你在帮风承佑,为何又要在那晚上拦下那张圣旨?”
风承佑这次挑起了眉,她倒是不介意风承志这么认为,不过只要风承远能少来搅黄她的事,她就已经想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还帮她。
“朕本来很乐意让你去转告她,她那几个西荒名将,朕本来是惜才,舍不得下手,可惜她们跟错了主子,一心要和朕对着干,朕也不介意一网打尽,她不要以为西荒地远,朕就拿她没辙。”风承志低眉看着她,“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告诉她了。”
身后的护卫捧上了托盘,盘内水酒一杯,泛着浅浅的黄色,“赐你鸩酒一杯,你不会有多痛苦的。”风承志朝前走了两步,微微低下了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至少,不会比你那个贱命爹更痛苦。”
风承佑没有动,只是眉眼间一闪而逝的短暂杀气,倒是让风承志讶异,风承远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了?去年三四月里,她也是在御风殿说了这三个字,风承远可是下手整整灭了她两路暗卫,血染御风殿。
“喝吧。”风承志退了开去,风承佑站起了身来,“可以动手了。”
“这不用你说。”风承志转眼看她,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和你说。”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风承志带进来的那队护卫开始自相残杀,很快去了大半,只剩下三人,两个和轩辕靳缠斗,一个跪倒在风承佑身前,“殿下。”
***
“轩辕将军。”
轩辕靳点了下头,带着身后四个护卫出了午门,其中一个紧贴在她身后,出了午门没多远,那人松开了她的手,藏在袖中的匕首也收了起来,贴宫墙等着四骑马,四人翻身而上,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轩辕靳气急败坏地转身回宫,没多久好几队骑兵沿着之前四骑马离开的方向飞驰而去。
那四骑马一路朝着沚泽门的方向而去,“殿下,是属下失职,害得前功尽弃。”
“罢了,轻敌的人是我。”
“火渊说,若非风承远,至少宫内不会失败,就算栖凤山同归于尽,我们还能有五成胜算。”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马上出城,我们回西荒,来日方长。”
“是,殿下。”
“他呢?”
“殿下是指…”
“沈默。”
“火渊说她那日在凤雏宫见到了他。”
“然后?”风承佑眉头皱了一皱,不知道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影奴都并不知晓殿下同风承远之间的事,所以帝后错将风承远当成了你,拉着你叫主子,他好像看见了,冲到雨里。”
马鞭重重抽了下去,柳溪和她并肩而骑,也感到了她身上的怒意,说起来,殿下其实很少会发怒。大多数时候殿下会突然发怒,那都是风承远回来了。“之后我们有上过远王府,远王府那个影奴说他走了,骑着殿下你的飞霞骠,他没能拦得住。”
“你是说,他骑着我的乌雷?”
“是。”
“那就行了,我们出城。”
城门口还等着一骑马,火渊正在马上,“殿下,十三,老七老八。”
风承佑却突然在沚泽门下停下了马,“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殿下。”
“走。”
柳溪没再多问,四骑马出了城门,风承佑拉转马头,飞快地翻身下马进了莫林的医馆。
***
“承远,还是,佑王?”
风承佑唇角带出了一个弧度,“莫大夫,好久不见了。”
“佑王,我以为你应该在天牢内。”
“半个时辰前还在。”
“那你不快点离开,为何来我这里?”
“她有没有东西留给我?”
莫林抬眉看着她,“佑王为何知道?”
“猜的。”
“她确实留了句话给佑王殿下。”
“是什么?”
“别碰她的男人,有种别用她的身份接近他。当然她的表情很狰狞,我学不来。”
“还有?”
莫林转过身走到一排排药屉前,打开了其中一个,取出一卷明黄色的锦缎,递到风承佑手里,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风承远为何会将这卷圣旨交给风承佑。
“很奇怪?”风承佑接了过来塞进怀里。
“是很奇怪。”
“因为她明白了一件事,若想保住他,那个位置让风承志坐,不如让我来坐。”
莫林微眯着眼看向风承佑,难道说,佑王对那个男人也不简单?她叹了口气,总算,你们两还有点共同点。
“只可惜呐,她明白得太晚了,风承志已经稳下了东南北三路,就算有这圣旨,我也还有太多事需要忙活。”
风承佑揣着圣旨转了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回过身,“顺便我也有句话要告诉她,有本事别仗着她妻主的身份,就算我用自己的身份,照样能让他心甘情愿选我。”
***
一骑马飞驰出城,追上了之前的四骑马,五骑马一路朝西而去,“殿下,为何当时不直接杀了风承志?”
“然后我落得一个弑君夺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人若不服,我得了那虚名又有何用。何况我们势单力薄,当时也没有圣旨在手,皇城内还有几位皇女,为人作嫁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就在她离开没多久,城门被缓缓拉下,轩辕靳拉着马头在城门内等了一阵,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晚了。
放虎归山,必然后患无穷。
***
三伏一过,夏日也就逐渐接近尾声,初秋将至,一骑黑马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两侧空旷无人,树林杂草丛生,最近的地境可是越来越空旷了,沈默拍了拍马首,“你到底在往哪里走?真不该由着你走。”他抬起了眼,看了眼就要落下的夕阳,“不过,我比你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又走了一小段路,见到大片隐约的远山出现在天际,天气也似乎越来越冷,越来越干燥,他这到底是走到哪里去了。
他拍了拍马屁股,“快些,天黑前我们最好能找到附近的城池,我已经没有干粮了。”
飞霞骠撒腿飞驰,不远处传来了潺潺的水声,也渐渐出现了人声,沈默拉着缰绳停在了水面前,这已经不是护城河了,这简直是一条护城湖。
两面环山,这座城池的护城河足有百丈宽,仅有一条宽阔的长堤进城。
沈默下了马牵着飞霞骠走上了长堤,身侧有马车经过,他让在一边这才继续前行。
他虽未来过,却知道只有一座城池会有这样的护城湖,没记错的话,这座城必然是临丘城,不远处的山头就是临丘关,东西北三路的交界处,也是进入西荒腹地的必经之处。

意冷

西荒的第一场雪,在隆冬初至,扬扬洒洒铺满了山头,屋顶,大街小巷,城门外长堤上的来人渐少,却有一个裹着厚棉衣的男子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
真是奇怪,这么冷的天,护城湖居然没有结冰,连浮冰都没有,沈默抬眼远远看去,城门口的守城士兵一如既往地手执长枪,再看远一些,就见到城楼比普通的城墙多了两座角楼,而那角楼,正在冒着白烟。
“原来是这样。”角楼里的士兵日夜轮班烧热水通入护城湖,难怪这水从不会结冰,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又站了一小会,他回身进城,轻摇着头,他果然是太无聊了,出来取个水,居然站在长堤上愣神了半天。
早市将起,虽然雪地湿滑,正常的生活作息也不会被影响,打着伞的行人互相擦肩而过,沈默一直走过好几条街,进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院子,院子连接着几间平房,很简陋,不过倒也干净。
他放下水,揉搓了冰冷的双手好半晌,这才开始起火烧水,等到烧完热水洗完衣,又开始整理房间,洗菜做饭,忙活到正午才停下来。
午饭一荤一素一汤,一个人的话也不嫌拮据。午后的雪渐渐停歇,天气依旧阴寒,没有日光,沈默坐在水盆前在洗碗,他洗得很慢,一个个地擦,就如同他洗衣服一样,简直是在绣花。
门上被人敲了三下,他慢慢站起身,双手在围着的围兜上擦干,过去打开门,却是一个衣饰艳丽的中年男子,“你写好了吗?”
沈默抬眼看着他,让他进了院子,又走回去坐下重新开始洗碗,“我前天刚给过你三首,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够了,我不打算再写。”
那中年男子踩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所经之处扬起一阵香气,“这叫什么话呐,你写我就给钱,这钱自然是越多越好,你说,你要是肯住我那里去替我写诗写词写对子,对了,你会写谱子吗?”
沈默点了下头。
“这就更好了,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比现在好过不知道多少。”那中年男子嫌恶地看了他正在洗的碗一眼,“哪里用得着做这些粗活,你这双手,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就该握着笔,拿着绣针,还有这些粗布衣裳,多伤皮肤呐。”
“够用就好。”
“那至少再给我写三首出来,一首十两银子。”那中年男子伸手去拉扯沈默,院子一侧突然传来一声粗重的喷气声,那中年男子吓了一跳,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匹拴住了的黑马,他朝那马没好气地呿了一声,“你看看你,过的这都叫什么日子。”
沈默洗完了碗,一个个擦干捧回厨房放好,再出来,那中年男子还在没有走,“怎么样?明天能好吗?”
“我没答应你要写,这几天没有心情。”
“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能没心情呢,你可是我的摇钱树啊,那你怎么才能有心情?”
“不知道。”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看你这已婚打扮,却一个人住着,是关于妻主的事?”
沈默的眉眼闪了一闪,什么都没说,那中年男子跺了跺脚,“你今天不写没事,可是三天后你可一定得给我写几首出彩的出来,就当是救救我的这条老命。”
沈默眼神在他身上扫过,“为什么?”
“有贵客来,我清韵阁能卖艺不卖身还在这些花楼里占据一席之地,靠的就是这些诗词歌赋,可惜我以前几个能写的头牌都被人赎走从良嫁人去了,你要是不帮我,我阁里那些男人都会被其他花楼带走,那可就免不了卖身的命,你可忍心?”
沈默淡淡地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既入此门,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你…你的良心呢?”
“心都没了,又何来良心。”
那中年男子看着他进屋关上了房门,只得一个人慢慢走出小院,“三日后我来取。”
“我没答应。”门里的声音传出来,依旧冷冷淡淡。
“我知道你就是嘴硬心软,三天,我来取。”
***
临丘城的地形易守难攻,两面环山,临丘城地处两座山脉的峡谷地带,唯一的入口便在城门,护城湖百丈宽,十余丈深,若要攻城,步兵骑兵都只能走长堤,如此一来,人员集中,城楼上只需放箭便一击即中。
难怪护城湖的水不能够结冰,沈默叹了口气,看起来佑王的心思也不简单,若是真的打起来,临丘城这个地方实在不太安稳,也许他该换一个地方呆着。
院里传来飞霞骠的鸣声,沈默起身出去,“草料又没了,你可真能吃,我出去买。”
***
因为脸上的伤疤,他用不着覆面,也不用担心一个人出门在外,沈默提着几捆草料往回走,一道很迟疑的声音莫名地在身后响起,“墨儿?”
他身子颤了颤,没有回头,也许只是有人同名,压根不是在叫他。即便如此,他还是加快了脚步。
“陈墨?”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他差点把手里的草料甩出去,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叫他,怎么可能会有人还能认得出他。
他颤巍巍地回过身去,这次,草料真的落下了地,“师傅。”
那年迈的女人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慢慢走近,“我跟了半条街,怎么看怎么像,你这是怎么了?”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吧,堂堂紫风帝后,居然在临丘城,还提着这么几大捆马饲料。”
“师傅,我不便多说,我不是帝后,我也不想回皇城。”沈默抿着唇捡起草料就想要走,曾经的何铁嘴何太傅何湛在他背后叹了一口气,“墨儿,我早已辞官归隐,再不问朝堂之事,对我而言,你只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徒儿罢了。”
***
“我听说你娘亲去世了,却不曾想,居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沈默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何湛拉下了他的杯子,“你以前可不喝酒,小时候连吃多了酒酿都能醉醺醺的。”
沈默扯起一个苦笑,“师傅,你曾说过的身不由己,我终于了解了,切身之感,切肤之痛。”
几杯酒下去,神智也不是太清楚,除了他和风承远之间的感情纠葛,他都八九不离十地说了,何湛只是摇着头,“先帝所有的女儿中,最不可能的人,便是六皇女。”
沈默伸手想去摸酒壶,何湛夺了去没再给他喝,他微眯着双眼,“师傅,你和我讲过些关于那些皇女的事,所以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日渐的相处,我还是这么觉得,我相信她,虽然我没有全都告诉她,可我真的相信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我这种安全感,我真的相信她啊。”他像个孩子一样低低地开始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我相信的人都会背叛我,我一直都那么相信她,直到那一日,亲眼目睹…”
“眼见不一定为实,说是风承远,我总是不相信。”何湛轻拍着他的背,“七个成年皇女,真正既有野心又有那个能力的,说起来也不过两个,一个是皇帝,虽然作为一个弟子,我对她不太满意,但作为一个君主,她确实有那个能力,也许不是仁君,也许得不了赞誉,却也会是一个让人千古铭记的君王。”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佑王,风承佑,你现在呆的地方,就在她的封地内。还有的其他皇女,风承远是没有那个心,其他则是没有那个能力。”
沈默只是摇着头,“我亲眼所见,不只是御风殿那一幕,曾经种种蛛丝马迹,其实都有迹可循,只是我一直忽略了。”
“那既然如此,你不为母报仇,又为何像现在这样烦恼?”
“我不知道,我下不了手。”他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我当时心如死灰只想离开。”
“墨儿,看上去你还瞒了我一些事没有讲。”
“师傅?”
“比如说你和这位六皇女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事?”
“我说了,我嫁了她。”
“你说你嫁她是形势所迫,你的感觉呢?”
沈默抿了抿唇,何湛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像是小时候一样,“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他微低着头,“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事没有想明白,离开皇城后所有的事都一点点地每晚上都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其中确实有很多事,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她那个人,就是最最奇怪的。”
酒楼外的大街上来往行人不断,几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华服女人骑着马停在楼前,都翻身下了马,其中一个抬着下巴,丢了一锭银子给那伙计,“这些马,好生照看着,去买最好的饲料喂饱了。”
“是不是女人都很宝贝自己的马?”
“我就不会。”
“师傅,我说的不是读书人,你都不会骑马。”
“应该是吧,好马驯服不易,通灵性的马一旦被驯服认了主子可比人还死忠。”
“一个人会喜欢不停换马吗?”
“换马,什么换马?马死了换一匹?”
“不是,就是本来是骑一匹,过段时间又会换成另一匹,再过段又换成之前那匹,总之就是换来换去,而且骑其中一匹的时候就对另一匹不理不睬的,好像不是自己的马一样。”
何湛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奇怪之极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她就是这样子。”
“谁?”
“风承远。”

第一次见面?

过了饭点,酒楼里有些空荡荡的,那几个年轻的华服女人还坐着没有走,没多久,又来了几个看上去互相挺熟稔的女人,一行人这才相偕离去。何湛轻轻颔首,褶皱的眼角带着些笑容,“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