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荈摇着头走近,火已经熄了多时,她摇了摇沐云泽的身子,“云泽,醒醒。”
她猛地坐起来,身子朝上弹跳了一下,“什么人,讨打。”她脸上被锅沿压出了一个深红色的印子。
明嘉木嬉笑道,“老大,要不是知道你这是被锅子给压出来的,我会以为你昨晚上快活林逍遥去了,多像个唇脂印。”
沐云泽伸手在脸上抹了把,朝外看了看天,“怎么天亮了?”
“去洗漱用了早饭,我看看你练得怎么样了。”明荈出了水榭,明甘露和明嘉木一左一右站在沐云泽身边,“老大,你玩真的啊?”
“你真要学?”
“废话。”沐云泽站直了身,“你们老大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沐云泽总是控制不了她的力气,明荈发现她这两天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云泽,炒青靠得不是蛮力。”
“我知道。”她低头看那对穿的锅子,“这锅底也太薄了。”
换了一座炉台,重新生火,明荈撒入茶叶,“明天开始我就要制新茶了,可没空教你了。”
“你炒你的,我在旁边看。”
“我现在就把剩下的九种手法全部教给你,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体会练习了。”明荈抓起茶叶反掌置于手中,“第二步抖字诀,重点在于均匀两字,一定要让茶叶匀铺于锅底,使其受热均匀,散其水汽。”她将攒于手中的茶叶上下抖落,抖后随即又反掌顺势向下,“第三步,搭,搭力必须控制得当,由轻渐重,使茶叶自然伸平。”
沐云泽看着她的手掌按于锅底,又紧接着顺掌而上,将茶叶从锅底沿着锅壁伏贴带上,紧压不懈,“第四步拓,第五步捺,以手贴茶,茶贴锅,一个顺势向上,一个逆势而下,以促使茶叶自然扁平。”
沐云泽伸出双手,“你慢点,等等,等会,我再想想。”她自言自语,手里悬空重复着明荈刚刚的动作,没注意到明荈眼中一闪而过的欣慰喜悦,何曾见过,沐云泽露出这样认真的神色,虽然动机不纯,但至少,她愿意开始步入这茶门天地了。
“所以我们的散茶出来,都是扁平叶?”
“没错,我们的大叶茶种和小叶茶种只适合做成扁平叶,当然卷条叶和球叶也不是不行,但是扁平叶的炒制是茶香流失最少的技艺。”
“也最麻烦。”沐云泽下巴朝上抬了抬,“你继续。”
“推字诀的作用同样是要压实茶叶,不过是在锅壁上沿进行压实,这里温度最低,压实后向下推出,切记动作一定要快。”
沐云泽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明荈偏过头,额际已经因为高温开始冒着微汗,“你笑什么?”
沐云泽自己从生完火开始额头上就已经凝聚起了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她趴在炉台上,“我记得十三曾经有段时间迷上了那些演义话本,整天发癫说要上深山学什么绝世神功。”
明荈没想通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毫不相干的事,“你想去见白茫?”
“见她做什么,那天她陪我上了虎头寨,回去就被她老娘禁了足,关到藏书阁里去了,希望这次不要又迷上什么鬼话本。”
沐云泽捞起一把茶叶嗅了一下,明荈摇了下头,抓起茶叶,往复抓、推,“这是扣字诀,抓取时扣紧茶叶。”她摊开手掌送到沐云泽眼前,“看清了,扣紧的作用是为了让茶叶紧直,竖立如索。”
明荈半弯着腰,“这里面的力度都需要你自己去摸索。不过,这白茫喜欢上了演义话本,和我炒青有什么关系?”
沐云泽手里捏着刚刚抓起来的一小捧茶叶,再摊开手,就见一片片都是皱巴巴的,“她说过有一个什么铁砂掌,练的时候要在滚烫的铁锅里先用什么酒啊,醋啊,药的熬成烂泥,再装满大半锅的铁砂,每日双手轮流插打,练成后双掌坚硬如铁,可以做到劈山断石。”
沐云泽双手比划着,“你刚刚的动作看起来很像。”
明荈无奈摇头,果然就算是炒青的时候,她也忘不了打架的事,“接下来是第八步,甩,这一步也是最难掌握的一步,茶叶在掌中转动之时,必须不断靠掌心的力量使叶片裹住笋面,理顺茶叶。”
沐云泽眉头歪斜着不解,明荈还在继续,“接下来最后两步,磨,压,都是后续步骤,一个意在增加茶叶的光润度,一个让茶叶更加趋于平实。”
沐云泽还在水榭用隔年的晚茶叶练习着炒青,明荈和几个短工已经开始炒制新茶,每日都忙到晚上挑着烛火夜战,沐云泽一心想给江大公子留个好印象,不过江釉最近几天却没空上云泽庄。因为黛窑今日就要开窑,这一窑下来就是百千两银子的瓷器,一点马虎不得,江釉从马车上下来,脚下不停,粉青追在身后,手里捧着一件灰布衣,“大公子,披着吧。”
“算了,脏了也就回去换了。”
他挥了挥手,黛窑距离云泽庄所在的岭南山脉主峰岭南山其实也不远,两三里山路,那座山头比较矮,有两个差不多高的峰头,所以叫做乳山。
乳山山脚下有一个荒村,以前还有人住,现在村子荒废了,倒是成了很多人家的墓地,据说风水甚好,所以这低洼的小平原上也有些人烟,自从黛窑坐落在这里后,还有了一个茶寮提供些茶水点心给黛窑的工人。
从平坦的宽阔管道上就可以看到入口,起先是条狭路,边上有些废弃的农田,杂草丛生,也不见有人下去走动,渐渐地入了山坳,路面也开阔起来,两边是缓缓斜上的山坡,荫木繁茂,等可以听闻到水声的时候,黛窑也就差不多到了。
溪水很浅,还有一座废弃的水轮,粉青奋力地想要拔掉道上两边越长越高的荒草,“大公子,她们怎么也不把这里拾掇拾掇干净。”
江釉勾唇浅笑,“娘说这样不容易招贼。”
其实黛窑对选择这里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乳山的土质,最适合烧窑。
黛窑依山而建,全部以青砖砌成,顶上有四个烟囱,乍看上去简陋无比,让人怎么都想不到里面会出来很多有赛黄金之称的极品瓷器。
江釉进了大门,小院里堆着很多残破的瓷器碎片,还没收拾掉,右手边一扇门洞进去是一个大院,正在制作胚胎的工人见到他一个个站起身来,“大公子。”
“赵管事呢?”
“大概在窑子里面。”
江釉点了点头,粉青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山洞一般的瓷窑,窑顶呈碗型,一条宽阔的过道,大概可以容许四五人同时通过,“大公子。”一个中年女人眼尖地就着外面的光线看到了他,“你已经来了,我们刚刚试过窑,还要两个时辰。”
江釉点了点头,里面的温度很高,汗水一出来几乎立刻就会被蒸干,这过道两壁各有四座窑,其中两座被砖块封砌起来,只留了上方一个小眼和底部用来通风生火的洞。
过道上时不时有工人走过,抬着新制的胚胎在另外两座窑内装窑,那中年女人替江釉用衣袖扇着风,“大公子,这里面热,你还是去外面等吧。”
江釉摇了摇头,“粉青,你出去吧。”
“大公子,那你呢?”他不停抹着汗,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大公子都不会出汗?
“我不热。”
江釉偏头透过小孔查看窑内的状况,粉青终于支撑不住溜到了外面的小院里。
“赵管事。”
“大公子。”
“等会…”江釉话音未落,窑里突然传来噼啪的爆裂声,接连不断,赵逸飞有些惊慌,“怎么回事?”
另一座窑里也传来爆裂声,赵逸飞凑到小孔前面张望,窑架上的瓷器有一小半已经碎裂,“大公子,破窑吧。”
“你不是说时辰还没有到?”
“是还没有到,你看那些瓷器,釉彩还没有出来。”
“那就不能破窑。”江釉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浅淡平缓,对于这窑场内任何一个人来说,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比起主君的狮吼,大公子这不带一丝脾气的嗓音看似温和,其实也容不得半点折扣。
赵逸飞不吭声了,不过那噼啪声没有停歇,过了会,她又站不住了,“大公子,这样下去,这两窑别说赚钱了,就是回本也危险。”如果破了窑,虽然这一批没有烧成,但是至少胚胎还可以加工重复使用。
江釉站在窑前,挺直的腰杆看不出一丝惊慌,赵逸飞一心想着破窑,又道,“而且,你也知道,窑洞爆炸着火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蹲在地上的工人抬起头来,“赵管事,那还要添柴火鼓风吗?”
“继续烧。”江釉看来是铁了心,赵逸飞也只得从命。
粉青蹲在小院里把弄着碎瓷,其实这有些瓷器原本是完整的,他看来也还不错,可是大公子说这是劣品,要销毁,他们黛窑不做昧良心的生意。
“粉青,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公子呢?”
“家主,你怎么来了?”
“大公子呢?”
“在窑子里。”
江纹点了点头,正要进去,就见到赵逸飞捧着一只笔洗兴奋地出来,一眼看到她,“家主,你来了。”
“这就是今天开窑的两窑瓷器里面的?”
“是啊,烧了十多天,总算是没有功亏一篑,多亏了大公子沉得住气,要是我一个人在,早就破窑了。”
江纹低头看那笔洗,壁上的山水图案像是氤氲在一片雾气中,真的有那么一分水墨韵味,“毁了多少?”
“六七成吧,不过这剩下的三四成都是这样的上品,一定能卖得好价钱。”
“你快找人清窑吧。”
赵逸飞点头走开,窑里陆陆续续有人搬瓷器出来,江釉终于在最后慢慢走了出来,粉青见他衣服下摆满是灰土,迎上来不住牌拂。
“行了,等会回去马上就换了。”江釉手里拿着一个胭脂盒,肚子比较阔,比普通的胭脂盒大上了不少,送到粉青面前,他睁圆了眼,“给我的?”
“不是有人跟我抱怨胭脂盒都太小,用不了多久就得换?”
他咧嘴傻笑,接了过来,碰到了江釉的手心,“大公子,怎么你掌心全是冷汗?”
江釉偏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娘,你也来了。”
江纹点了点头,“我猜到你肯定会来。”
“有事吗?”
“我刚刚去了茗溪茶楼,童茗希望向我们定五十套鎏金彩釉茶具。”
“鎏金彩釉?”
“确实很久没烧过了,上一次还是送给县令大人的寿礼。”江纹和他一起走出了小院,“她还说就想要那样的,所以我之前上了趟县衙,我都快不记得当时烧出来是什么样子了。”
“看到了?”
“看到了,顺便还看到了些别的。”
“下个月初五是什么日子?”
“娘,端午嘛,我怎么会不记得。”江釉摇着头,江纹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记得,不过龙舟节你记得吗?”
“龙舟节,赛船?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办过了吗?”
“可是今年又要办了,而且不是我们一个镇,附近五六个镇子一起,在枫塘江赛船。”
“好像有点意思,娘的意思是我们黛窑也派一艘船参加比赛?”
“就看你有没有兴致了。”
“再说吧,我今日累了,想去趟云泽庄。”
江纹失笑,“累了不该回家吗?怎么倒是要上云泽庄去?”
“云泽庄的新茶肯定已经出来了,何况,我还想去看看茶叶杀青的场景。”
8
8、第二道茶之水榭会 ...
江釉沿着山道一步步上行,放眼望去,茶田间十数个采茶的工人,大多为男子,年龄不一,也有几个女子,有几个背着竹筐,还有些腰间系着围兜,一褶又一褶,也可以放置采摘下来的茶叶。
很快便到了云泽庄,新茶一出,客人比起前几天只多不少,不过楼下大堂里还有几张空位,江釉带着粉青进到门前,一个跑堂引着他坐下,转眼看一圈,桌上的风炉上面原本都是煮茶的铁鍑,现在都换成了一个黄铜小壶。
邻座的三五个女子在聊天,还有些吟诗作对的,整个堂内声音都不甚大,很是祥和,本来有这闲情来云泽庄品茶的多多少少是些文人雅士,再不也至少是附庸风雅的,所以只要庄主不在,云泽庄还是个很宁静雅致的休闲之所。
那跑堂领着他坐下,“公子可要试试新茶?”
“自然。”
她正要舀水,身后传来萧岚的声音,“这里我来吧,你去招呼别的客人。”
“岚叔。”江釉朝他点头示意,萧岚走到他对面站着,“我还在想,大公子什么时候会来。”
“这几日有些家事缠身,一直没抽得空,这一壶新茶,我可是想了许久。”
萧岚伸手将桌上具列朝自己那边移近了些,风炉生起火,舀水进铜壶,“大公子可还要去观看炒青?”
“确实是想。”江釉见他似乎话里有话,于是顺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庄后碧波湖这几日水高,上浮桥有些滑,一会我带大公子去。”
“一直这么叨扰岚叔,真是麻烦了。”
“怎么会。”萧岚伸手探向桌边一个罐状陶器,盖着木盖,打开来原来是大半罐子茶叶,他用铜制的小簸箕形茶则舀了满满两勺,倒进一个陶制紫砂茶壶中,正这时那铜壶壶嘴发出水开的鸣声,他提高壶悬空冲入茶壶,待得八分满时盖上壶盖,又用水在外沿浇了那茶壶一圈,才把铜壶架回风炉上继续热着。
“最近怎得不煮茶了?”
“若有愿喝饼茶的客人自然也煮,不过近日上山九成九是为了尝新茶,便把煮茶用具都收进都篮去了。”
萧岚提起茶壶,江釉只当他要入杯,谁料他只是把那茶水倒在了具列里,具列底用竹篾制成,条与条间留有缝隙,下面一个底座正容下那茶水。
“第一泡茶味不纯,我们是不喝的。”萧岚重新提起铜壶满了一壶,静置片刻,又取过另一只青瓷六角长形茶壶,揭开盖在那壶口搭上了一只漉水囊。
这漉水囊亦是铜质骨架,只因铜比起铁更不易生锈,青篾丝织成的囊,又缝上了细密的绢,便是茶末,也过去不得。江釉见那漉水囊有一个用来抓的把手,柄上镶嵌着两颗蛋白色的石珠,精致玲珑,倒是喜欢得很。
萧岚提着紫砂壶,茶水冲入那青瓷壶,茶叶也冲出来,都被漉水囊收住,等到一壶茶倒完,那青瓷壶内无一根茶叶,这才倒入茶杯,托盏送到江釉面前,再倒一杯递与粉青。
江釉细细抿了一口,这茶比那一日的饼茶泡出来又有不同,饼茶所得茶水似乎有些厚重,这茶却入口很轻,微微有些浮,若是留在唇齿间细抿,淡淡涩味过后还有回甘之味,并且余香绵长不尽。
萧岚见他喝茶,又将一只倒置的秘色青釉茶碗放正,正是那日江釉送上来一批秘色釉中的茶碗。他重新量取了一小勺茶叶于茶碗中,冲了一碗茶。江釉不解,萧岚笑着将之前那青瓷壶推到他身前,“这一壶是给大公子品茶水所用,未免口中含到茶叶,所以用漉水囊撇去了茶叶,这一碗,是给大公子赏叶所用。”
江釉凝神细看去,那茶叶根根挺直,绿得通透,在碗底水中不仅不倒下,更是如苍竹般竖立,江釉看着喜欢,盯了许久。
“这茶叫做什么?”
“五回甘,这茶除去第一泡外,只作得五泡,等到第六泡水就没了甘味,不能再饮。”
江釉点头,素来闻得云泽庄有三道极品的散茶,其中一道就是这五回甘。萧岚擦了擦手,“大公子慢慢喝上会,我先去做事了,什么时候想去水榭记得叫我就可以。”
江釉应下,风炉的火拨小了些,热着水,粉青正是口渴的当头,一个人喝了大半壶水,江釉学着刚刚萧岚泡茶的步骤,冲了紫砂壶里的茶叶一泡,又用漉水囊滤了茶叶倒入青瓷壶,粉青看得有趣,也要玩。
“等这壶喝了。”
粉青等不及,很快地吹凉了茶水又喝了一壶,等到泡了三回,他摸着小腹,“只觉得腹中胀胀的。”
“你喝太多茶水了。”江釉一手扶着茶盏喝干了第二杯茶,放回桌上,“也差不多了,等上水榭看过一回炒青究竟是如何样子,我们也就该回去了。”
粉青跟着他站起了身,萧岚正在柜台前,也不忙,见着他站起身便走了过去,“大公子,随我来吧。”
江釉走在萧岚身后,才绕过中堂隔断,走到了后门口,粉青突然摸着肚子支吾道,“大公子,我想去解手。”
萧岚笑着给他指了茅房的位置,粉青挥着手回头,“大公子,你先去,我马上过来。”
“不用等他了,粉青小解极是慢。”江釉跨出了后门,和萧岚并肩走了一小段山路,来到碧波湖边,江釉见这湖水翠绿如翡翠,蜿蜒在山坡上,尽头更有从山巅倾泻而下的白水瀑布,倒映着山林,美不可言,忍不住站在湖边感慨道,“难怪总听人说云泽庄占尽了岭南山的地势好处,今日一见,倒真是如此。”
沐云泽炒了几日的茶叶,不得要领,正在无聊,明荈和几个短工在忙着炒制新茶,明荈这炒青的过程,除了杀青,实际也已经包含了另外两道揉捻干燥工序,之前教给沐云泽的十种手法,就有使茶叶揉捻成形的目的,而高温炒制,也散去了茶叶中的水分。
沐云泽凑到明荈身边看她动作,流畅如水,忍不住欣羡起来。自己那个狗爬势,只怕被人看了不是什么好印象,反倒是丢了人了,看了会她又凑到一个短工身边细看。
那短工是新来的,动作也不甚熟练,被沐云泽这么一盯,一紧张手里忍不住打起颤来,沐云泽看她动作一顿一顿,“你干什么呢?”
沐云泽显然低估了自己这一喝的威力,那短工以为自己要挨拳头,身子下意识地一矮,朝边上一闪身,沐云泽倒是被她搞得愣了一下。
正赶巧另一个短工一箩筐茶叶炒制完,正要搬到岸上亭中,交给里面几个少年再摊开晾晒一翻,她经过时之前那人正闪身,两人都不曾提防,撞作一堆,之前那人被撞倒在地,没稳住身子,顺势一滚,这衣角竟然沾到了炉内的火星子,点点烧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地就用手去拍打,可这火本来还不大,被她扑着扑着,手掌带风,火势开始蔓延,烧了一整片衣角,另一人护着茶叶站起身,也想伸脚替她去踩,乱成了一团。
沐云泽听见两人乱叫乱扑,不耐烦道,“吵什么吵,不是有水。”
边上又一人忙扑到水缸前,“庄主,没水了。”
那着火的短工叫得更惨,火扑不灭,还有往上身烧的趋势,沐云泽低头把她领子一提,拖着就朝外走,大着嗓门吼道,“真是够蠢,外面不都是水?”
她把那短工直接提着朝水里一丢,“这下多大火都灭了。”
那短工噗通落水,溅起一大簇水花,沐云泽没注意到那浮桥上有人走过来,这时水花溅起,浮桥上两人都被溅上了水。
“云泽,你又干什么呢?”萧岚微愠的声音传来,沐云泽也没抬眼,“哦,给她败败火。”
她拍了拍手,这时才抬起眼朝萧岚看过去,他湿了半个身子,身后还跟着一人,青衣长袍,玉簪绾发,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江大公子。
江釉身形纤细修长,尤其适合穿长衫,穿上青衣当真是如翠竹一半玉立,他在萧岚身后,只衣脚被打湿了几滴,“岚叔,你还好吧?”
“我看我得去换身衣服了。”
他抖了抖衣服,“要不大公子等我一会,我回来再带你去水榭。”
江釉还没回答,身边传来了沐云泽的声音,“上水榭?我带你去好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浮桥,就在两人身前一块石板上,“岚叔,我也可以尽下地主之谊嘛,是不是?”
她眼皮上挑,萧岚见她满脸写着拜托两个字,心想反正水榭就在前面,明荈也在,谅她也没胆做什么不规矩的事,于是点了点头,回身对江釉道,“大公子,就让云泽带你去吧。”
江釉倒是没什么异议,萧岚和他擦身回头走,沐云泽站在他身前,一双眼很想看着他,总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可又怕被唐突了佳人,被人当成登徒子,她正在那里犹豫不定,江釉看了她一眼,“庄主不是要带我去水榭吗?”
沐云泽回过神来,转身走在浮桥上,“当然,不过你不用叫我庄主这么生疏。”
“我们本不熟。”
沐云泽虽然一心想要给人留个好印象,可是讲什么话都是脱口而出,加上她这会正在兴奋头上,更是有些忘乎所以,无赖本性又开始一点点破皮而出,“一回生两回熟嘛,交情都是叫出来的。”
她跃上了水榭前所建的石台,最后一块石板离岸的距离有些远,也比石板高上一些,江釉顿了一顿,沐云泽一眼瞅到他停在那里,立刻伸出手,一副让他搭手的样子,脸上表情倒还算正经,虽然心底一心叫嚣着想着要是能把那小手握在手里。
江釉没有搭她的手,自己上了岸,沐云泽一阵惋惜,正要带他进去,刚刚被她丢下水的女人双手趴在边上,折腾着想要上来,但是手滑石滑,一时也上不来。
沐云泽听得她在边上哼唧,走过去又是一把提起衣领拖上了岸。
“多谢庄主。”
“你拉倒了,炒青都能把自己炒成这副腔调,快点回去,一会把里面都搞湿了。”沐云泽挥着手把她挥走了,回到江釉身边,“我带你进去。”
江釉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水榭就觉得里面温度似乎要比外面高上一些,想必是生了火的缘故,见到几人或直身或弯身在锅炉前面,双手在锅内翻插。
沐云泽带他到明荈面前,“这是我们庄里的大师傅明荈,你跟我一样叫明姨就好了。”
江釉当真有礼地叫了一声,沐云泽不知道他叫一声是因为之前已经一直称呼萧岚作岚叔,又知道明荈是他妻主,所以觉得叫明姨也无甚不妥,还当他真的是跟了她叫,乐乎所以。
明荈点了下头算是回礼,手下分心不得,沐云泽趁着这时候,按着明荈此时所使的动作手势,照着之前刚学的十种手法,一种种解释给江釉听。
江釉听得有趣,又有些好奇,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锅内翻动的茶叶,沐云泽一直偷眼看着他的侧脸,就觉得越看越喜欢,心内再痒痒也只得忍着。
明荈听她一点没有说错,倒也很是欣慰。等得沐云泽解释完,才道,“这是老庄主留下的技艺,也只有她使得最为精妙。”
“明姨不必过谦,我看这动作滴水不漏,已是难得。”
明荈摇头,“不够,我炒制五回甘同玉滴露还可以勉强有老庄主几分真味,但是凤翔舞,就得不了其中五成。”
这三道茶均是云泽庄的三道极品茶,云泽庄有一个很奇怪的规矩,凡是上庄内饮茶,不管是哪一种茶,价格都很是低,还有专人煮茶泡茶,品茶同时还是一种视觉享受,但这几道茶一旦卖出去,价格就翻了几倍不止,等到了外面的茶叶铺子里,那已经是十两银子换一两茶叶的价钱,当真已经价比黄金。
“老庄主炒制的茶,当真那般特别?”
明荈点头叹息,沐云泽突然一拍脑袋,“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阁楼上不是还收着几坛娘炒的凤翔舞吗?”她转向江釉,“我带你去看。”
“茶叶收藏至今,不会变质发霉吗?”
“不会。”沐云泽已经朝里间走过去,过了一道门,江釉也跟上前,就见到架在阁楼上的梯子,沐云泽扶着梯子,“我替你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