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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家伙嘴馋的要命,见到杏仁哪里还摆得住架子,一头飞下来扎向了杏仁,吃得欢实极了。何心远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他伸出手指挠了挠它们的额头,舒服的它们不停的扑腾起翅膀,翅膀与空气反复碰撞,发出持续的声响,它们的样子像是随时能腾空,可双爪却还牢牢的黏在地上。
何心远吓了一跳:“它们翅膀受伤了吗?怎么飞不起来?”
难得有池骏能显摆的知识——他当初第一次见到时也惊住了,鸟震得整个笼子都在响却不见它们飞起来——他赶忙解释:“不不不,这是和尚鹦鹉天生就会的小把戏,在它们兴奋的时候就会快速呼扇翅膀却不起飞,这个动作能持续数分钟。有些人开玩笑管这个行为叫‘永动鸡’。它们是喜欢你,才会在你面前表演。”
这个答案逗笑了何心远,他点点它们的后背,细软的绒毛与他的指尖接触,触感格外舒服。他为了感谢它们的厚爱,又从兜里掏出几颗榛子扔在了它们面前,一抬头,却刚好撞上池骏盯着自己手的痴样。
池骏完全看着他的手指入了神,何心远的手纤长并且充满力量,他可以稳稳的捏住缝合针,也能压住因为受伤而暴走的大狗。而现在,他的指尖夹住一颗小小的榛果送到鹦鹉面前,嘴馋的鹦鹉为了从他的手中夺走食物,不小心用舌头舔到了他的指尖。
那一刻,池骏万分嫉妒那两只小家伙,真恨不得拉过何心远的手,给他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然后再用自己的吻在那双手上印上自己的味道。
就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吃了两只鹦鹉的醋,所以当何心远看过来时,池骏才没能第一时间收起他露骨的目光。
“池骏?”何心远浑然不知面前站了一头野狼,“你是也想吃坚果吗?我这里还有些。”他从兜里又掏出一把,大方的放在了池骏手里。“这些坚果是在家里做的,因为是给动物吃的,所以没用任何调料炒制,人也能吃,就是味道比较淡。”
池骏顺坡而下,赶快剥了一颗榛子塞到嘴里,囫囵嚼了两口就咽了下去。榛子确实如何心远所说只有果实本身的香气,他吃得那么快几乎没尝到味道,但他仍然夸张的称赞:“真好吃!心远你手艺真好,炒的榛子都这么好吃!”
何心远:“…这些都是悠悠做的。”
池骏:“…”
丁大东:“诶诶诶,池骏,你留几个给我尝尝啊!”
就在他们聊起榛子的时候,任真已经给两只鹦鹉检查完了。任真趁着它们俩吃得欢实、放松警惕的时候,从背后捏住它们肥嘟嘟的身子,桎梏住翅膀为它们检查身体。
他的突然袭击让它们猝不及防,好在任真动作很快,而它们本来就养得精细,一番检查下来不见有任何毛病,很快他就放了它们自由。
两只鹦鹉被陌生人轻薄了全身,吓得它们绒毛倒竖,蓬成了一颗圆滚滚的球。
机器猫一边大喊着“吃了吗您呐!红包拿来!一颗红心向太阳!”一边四处乱飞,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撞进了池骏的领口,两爪抓出池骏的衬衫衣领,拼命的把自己的脑袋往池骏的耳朵后面藏。
圣诞树被它抢占了有利地形,惶惶然的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突然急冲而下,直接扎进了一旁的何心远的外套兜里,像只鸵鸟一样把尾巴露在了外面。
丁大东:“…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不来找我,我才是你们主人好嘛!”
何心远看看他,又看看池骏:“池骏,你不是说这两只鹦鹉是你的吗?”
池骏哑口无言,憋的脸红脖子粗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把短期寄养说成长期喂养,他之前为了获取何心远的同情与细心指导,为两只鹦鹉编造了非常悲惨的身世,非说这两只成年鹦鹉是被遗弃的,被善良的自己领养回家。
池骏卖惨:“…你的遗忘周期是多久?你要几天才能忘记我撒谎的事?”
何心远开玩笑:“放心,你撒谎的事情我回家就记在日记本里,这样永远就不会忘了。”
池骏心里一跳,有点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何心远是在拿今天的事打趣,但池骏心中却升起了隐隐的担忧——如果何心远有朝一日知道自己有意隐瞒了他们的过去,把他能把那些遮挡在真相上的谎言遗忘吗?
说起来,池骏今天来医院的首要目的是约何心远出去。他在心里打了无数的腹稿,理由找了一千多个,从“今晚的夜色真美”到“街口新开了家早餐铺”,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了,眼里盯着何心远忙碌的侧脸,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不是他怂,而是他隐隐有种感觉——即使他说了,何心远也不会同意和他单独出去的。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们平常在微信上沟通的那么多,每天的私聊至少上百条,但聊了这么久,池骏却总觉得自己在距离何心远几米外的地方打转。
他们的关系有那么多:他们是多年的校友,他们是曾经的兄弟,他们现在是护士与病人(?),甚至何心远把池骏的名字写在了他的日记本前几页的“重点摘要”上…看上去何心远就站在他面前,但池骏却怎么也摸不到。
那感觉就像是他站在冬天想夏天,躺在海里想天空。
就在眼前,就在脑中,近在咫尺——也遥不可及。
池骏感觉有些无力,这种无力并非来源于无法如愿的急躁,而是因为他察觉到,生病后的何心远在保护自己。
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何心远只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动物”,当他面对生活和工作中来来去去的“人”,他永远只给他们看自己平静如水波澜不兴的那一面。
明明在池骏的记忆中,恋爱中的何心远其实有不逊于赵悠悠的狡黠。他拥有的不光是好脾气慢性子,他早上也会撒娇不起床,耍赖时也不想写作业背单词。
赵悠悠终究是年轻,他和哥哥相认的太晚,即使是双胞胎,也缺乏了一丝默契。他只从哥哥一次次忘却烦心事的行为中看到了哥哥的豁达,唯有池骏,看到了一份无奈的隐忍。
池骏仿佛能听到何心远从未出口的一句话——
——“反正很快就会忘掉的,何苦为这些事情大哭大笑呢?”
知难而退可不是池骏的风格,他努力试了一把,请何心远在假期时和自己单独出去走走。何心远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可能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婉拒了。他说他一周工作六天已经很累了,唯一的一天假期要陪弟弟在家打游戏,不打游戏的时候就看看书,过的很充实。
池骏没傻得说“叫上悠悠一起来啊”,因为他清楚,赵悠悠把自己当成了要拐骗他哥哥的敌人,怎么可能同意出来玩?
不过池骏耍了个小心眼,他在任医生为两只鸟仔细检查过后,提出了要求。
“任医生,有给鸟打的疫苗吗,类似于是给猫狗打的那种。”
任真说:“有是有,但是家养宠物鸟不出门,感染上禽鸟传染病的几率很低,不必要浪费钱。他们身体其他指标都很健康,但是体重比正常数值偏高了不少,以后尽量定时定量喂食,逐步慢慢减少。记住要多和它们玩耍,让它们多运动。他们体质变好了,小病感染不了,就更不需要注射疫苗了。”
任真从不会故意夸大其词,哄骗顾客掏钱,向来实事求是。
池骏一摊手:“这两只小家伙实在太聪明,前不久越狱了,在外面呆了一夜,大闹了人家的鸽子笼。这次算它们幸运,没遇上什么猫头鹰之类的,要是哪天它们跑出去遇到其他厉害的家伙,被野鸟啄了被野猫抓了都可能染病,我想现在给它们打个针预防一下。”
他这话不假,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对于两只小霸王来说,挨一针唯一的缺点就是当时有点疼,不过能保证未来健康,好处多多。而对他来说,他能看到何心远认真工作的模样那还不够吗?
因为池骏反复要求,任真便同意了。不过医院里没有现成的鸟类疫苗,最早也要下周调来。池骏心里高兴,这不是给了他一个现成的理由过几天再来医院吗?即使赵悠悠再不喜欢他,也没理由阻挡他跑来和何心远见面了。
丁大东跟着他白跑一趟,也没不高兴,背着手自己找乐子去了。
池骏结完账准备走时,就见丁大东倚着前台小姑娘的桌子,和她聊得开怀。他没说几句话,就把小姑娘逗得前仰后合,笑得花枝乱颤。
池骏走近偷听,听到丁大东说:“妹妹,你刚才可答应我了,只要我的笑话能把你逗笑,你就把微信号告诉我…你现在可整整笑了59秒,我给你两个选择。”
前台小姑娘一边揩着笑出来的泪水,一边问他:“哪两个选择?”
“第一,把微信号告诉我。第二,把微信号告诉我,同时再点播十块钱的笑话。”
池骏受不了他油嘴滑舌的模样,在他拿了微信号后就把他直接拽走了,没让他继续乱蹦跶影响前台小姑娘的工作。
池骏恨铁不成钢的质问:“这才几分钟,你就和人家前台小姑娘打得火热,又要微信号又主动逗人家笑。明明你不喜欢长得圆润的姑娘,那就不要四处散发荷尔蒙,留下太多情债还不完,小心哪天被某个前女友前男友给收拾了。”
丁大东得意的摇了摇手中的手机:“谁说我要的是她的微信号了?我和她打赌,赌输了就把赵悠悠的微信号给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赵悠悠的微信发送了好友申请。
池骏其实也有点好奇赵悠悠的微信是什么样的,像这样活泼的大男孩,一定是头像顶着动漫人物,朋友圈全是他美容的猫猫狗狗,间或转几个笑话,抱怨一下生活吧?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赵悠悠的头像白底黑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武”。
丁大东:“…”这个头像好像没品位的直男啊。
他点开了赵悠悠的朋友圈,朋友圈在非好友的情况下可以显示最近的十张照片,而这十张照片乍然看去一模一样,唯有照片的左上角在变化着日期。
丁大东定睛一看,原来这些照片都是赵悠悠每天早上跑步时,利用运动定位软件绘制下来的跑步路径和跑步速度。
他每天的跑步时长是一个小时,每天的跑步里程是12公里。
…而丁大东上次运动两个月以前,他那台花了他好几万扛回来的跑步机早就沦为晾衣架了。可即使是他最热衷于锻炼的那段时间,在跑步机上连爬带滚,一个小时也仅能跑8公里。
丁大东:“…你最快一小时能跑几公里?”
池骏:“十公里?”尾音上扬,很不自信。
“你说说你,打也打不过赵悠悠,跑也跑不过赵悠悠,你还怎么追他哥?”
“…丁大东,上面那串话我把‘哥’字扣下,剩下的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第十九章 不死必归
深夜两点半,认真宠物医院迎来了一位急诊病患。
想必是主人太过着急,根本没有看到门上贴着的那张“深夜急诊请按门铃”的公告,一头扑在门板上,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所幸值班的何心远并未睡死,他匆匆翻身下床,裹上一件外套,抹黑趿拉上一双鞋,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大门冲去。睡在他身边的赵悠悠也被连绵不断的敲门声惊扰,不过他睡得死,迷迷糊糊听见了,翻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何心远走的太匆忙,掀开的被子忘了重新压好,冷风顺势钻入了被中,冻得赵悠悠一哆嗦,不满的弓成了虾米。
何心远冲向一楼,玻璃门外,一个焦虑的身影被夜色簇拥着,见他来了,敲门的速度再一次加快了。
何心远并不记得他——或者说他很少有能记住的客人——但当他打开门后,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到了一只令他印象深刻的宠物。
只见在路边一辆车门大敞的面包车里,一只约有三米多长的金黄色巨蟒翻滚扭曲,它肚子中段突兀的膨胀着,难忍的腹痛让它疼得它吐着芯子,嘶嘶的哀鸣声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
蛇主人死死的拽着何心远的手腕,力气大的像是能把他的腕骨握碎:“医生啊,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只剩它了,求求你们救救它吧。”
认真宠物医院的手术室里气氛非常紧张,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手术,而患者是极为少见的蛇类。任真自从博士毕业后再没为蛇动过手术,对于这场手术,他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但放眼整座城市,能为一只蛇开刀的,除了动物园的兽医外,也只有他了。
已经被施打了麻醉剂的巨蟒被固定在手术台中间,它的体型极长,头尾皆垂落在在手术台下,何心远特地在它身下扑了几张报纸。因为蛇身无力,无法盘在一起,何心远在只能小心脚下,注意不要被它绊倒。
上次来就诊时,蛇的肚子鼓起如皮球,而现在又大了两圈。任真分析,应该是未消化的食物从被金属物割破的肠道里游移出来,堆积发酵引发的问题。蛇主人一直下不了决心为它手术,硬生生托了几天,差点让蛇一命呜呼。
如此庞大的巨蟒,表皮非常坚韧,任真光是割开它的腹部就累的满身大汗。蛇的腹腔一打开,在蛇肚子里发酵的食物滚出来大半,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喷涌而出,何心远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在任真休息时,他必须尽快清理好巨蟒肚子里的食物,为之后的缝合做好准备。
他强忍住恶心,直接用手把那堆混杂着骨头、半腐烂的羽毛的肉泥掏了出来。虽然隔着一层手套,但那黏腻的手感却像是直接贴在了皮肤上,挥之不去。
在清理干净后,何心远扔掉手套一直退到了墙角,期间还差一点被蛇垂下来的尾巴绊倒,直到他小腿后侧触到椅子边缘,他忽然双腿一软,顺势倒在了椅子上。他以为他见过的恶心的场景够多了,可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原来刚才在清理时,一直是屏着气的。
世人总觉得宠物医院里来来去去都是可爱的猫猫狗狗,每天工作轻松快乐。却不知动物受伤时,医生和护士们身上的压力究竟有多重。
好在之后的工序就简单多了。任真依次缝合好了蛇的肠道、蛇腹部的肌肉、表皮,在缝合表皮的时候又碰上了麻烦,因为它实在太坚韧了,光针就用断了四根。
缝合好后又在伤口外包裹了一层层的纱布,蛇是靠腹部扭动爬行的,肚子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愈合时需要主人多多费心。
任真把蛇放在推车上,和蛇主人一起把蛇抬到了一楼,而何心远还要留在手术室里清理满地狼藉。
手术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其实更脏更恶心的场景他都见过,这里虽然空气不好,至少没有什么让人惧怕的传染物。
他挥动拖把时忽然听到一阵模糊的声响,他循声看去,只见在那一滩黄黄黑黑的烂骨腐肉中,静静的躺着一枚金属圆环。
圆环的边缘已经变形了,不知怎的翘起来一个角,而正是这个利角划伤了蛇的肠道。
何心远本打算把那个圆环同其他东西一起扫进垃圾箱里,可忽然间,他停下了动作,俯身捡起了那枚金属圆环。
这圆环确实是鸟类的脚环,但一般的宠物鸟脚环都会有个凸起的半圆形,是用来链接鸟链的。但这个脚环不仅没有这个部位,而且还在脚环上铭刻着一圈数字,虽然上面的油墨已经被腐蚀了,但数字的凹痕依旧清晰可见。
何心远心里一跳,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心头涌动。
——这是一枚赛鸽脚环。
并非是一般养鸽人在网上买的几十元就能买到一百个的仿制品,而是信鸽参加正规比赛时,每一羽都要在脚上佩戴的定制脚环。每个脚环都是信鸽身份的证明,比赛结束后,会根据回巢的时间来确定名次。
赛鸽比赛是非常残酷的,好的赛鸽能日行千里,但在千里以上就是另一番世界,真正能归家的鸽子十不存一。这一路上,鸽子要抵御数不清的危险:天敌的追捕,缺水少食的痛苦,狂风骤雨的天灾,甚至还会有专门抓捕信鸽的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亦或是如同现在,被一只贪婪的巨蟒吞吃入腹。
在何心远心中,赛鸽和一般的家鸟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家鸟很可爱,它们是需要主人细心呵护的宠物,要给予无数的关怀。而一只在天上盘旋的赛鸽,它们是不死必归的战士,而翅膀就是它们对抗命运的武器。
何心远望着这枚鸽环出了神,他几乎能看到,一只风尘仆仆的鸽子,是怎么拍打着风沙,追寻着回家之路;他几乎能听到,它在命丧巨蟒之口时,最后一声不甘的鸣叫。
可一切都结束了,蛇吃了它,它伤了蛇。
它化为了一地腐骨,只有这一枚脚环,见证了它的一生。
何心远把脚环一遍遍擦洗干净,托着它走进了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进入信鸽协会的检索系统,输入了这枚脚环上篆刻的编号。
按下回车,海量的讯息在屏幕上流淌而过,最终定格在了一条信息上。
每一枚脚环都会和真实信息一一对应,小到鸽子外貌,大到鸽棚地址都有记录。
巧合的是,这羽信鸽的家就在距离宠物医院的不远处。
不巧的是,黄金蟒主人登记的地址就在距离信鸽家不到一千米的地方。
这只鸽子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何心远不知道它飞完了多少公里,但最后一公里,它飞不完了。
天还未亮时,巨蟒的主人带着黄金蟒离开了。为了它的抢救费,他掏出了兜里所有的钱。这个看起来中年失意的男人,愁眉苦脸的说自己未来两个月只能吃馒头夹榨菜,但何心远发现他的脚步比上次来看病时轻快了很多。
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天亮的晚,七点过半东方才露出了鱼肚白。赵悠悠还没起床,任真累的没精神回家,随便洗了把脸就在休息室里躺下,赵悠悠还以为被窝里钻进来的人是哥哥,迷迷糊糊的靠了过去。
没人注意何心远,于是他锁好门,溜出了医院。
天气很冷,他出门时忘了带手套,双手插在兜里,怕冷的握成了拳头。
他的左手拿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鸽棚的地址。
而他的右手则攥着那枚脚环,他已经把鸽环翘起的尖锐棱角打磨好,原本冰冷的金属环很快就染上了他的体温。
鸽棚距离医院有段距离,他快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了楼下。
他望着周围的环境,隐约想起他曾经来过这里,似乎有一次池骏帮他的朋友逮鹦鹉,因为那两只鹦鹉闯进了鸽笼里。
他的记忆力受损严重,别人可能会把进鸽笼抓鹦鹉这类趣事念念不忘好几年,但他拼命回忆也只能想起很模糊的轮廓,若不是池骏在他的记忆里笼着一层闪闪发亮的光晕,恐怕他早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
他走到顶楼时,刚好遇上鸽子主人开棚放鸽。
几十只鸽子从鸽笼中争先飞出,它们在空中一圈一圈盘旋,连太阳都被它们压在翅膀之下。鸽哨嘹亮,动听的脆响是最悦耳的铃声,街上陆陆续续走出了上学上班的人们,大家说着笑着,从顶楼往下俯瞰,处处都是鲜活的。
鸽子主人听见身后有动静,叼着烟回过头,看到何心远出现觉得非常意外。
“诶?小何你怎么来了?鹦鹉又丢了?”他说话时,用手压了压头顶,他头发稀疏,最中间的一圈已经快掉光了,他便把四周的头发留长,拼命的把头发向中间梳笼,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何心远摇摇头,耐心解释起来:“是这样的,我们昨晚接治了一只巨蟒,它因为吃错了东西需要开刀…结果,我在它的肚子里找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枚被他洗的干干净净的脚环,双手送到了有些秃顶的鸽子主人面前。
秃顶大哥愣住了,嘴里的烟夹在指尖好久没有抽,半晌才接过那枚脚环。他小心用左手捏着脚环,右手大拇指的指腹不住的摩挲着。他眯着眼打量着上面的数字,慢慢说:“我最后一次放飞鸽子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又说:“那也是我最后悔的一次。”
他说:“超远距离,两千公里。”
“从沙漠腹地。”
“我放飞了三十羽,只回来一羽,用了二十五天。”
“那羽回来的时候腿也瘸了,眼也混了,一头扎进水盆里,从此以后再没飞过。”
“从此以后我再没赛过。”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接过脚环。你想象不到那些抓赛鸽的人有多缺德,他们定点布网,一网下去能抓不少,挨个联系鸽子主人,说,编号多少多少的鸽子在我手上,你要还想要的话就给钱。有些名贵血统的鸽子确实值这个价格,但再名贵,一窝鸽子那么多,只要种鸽还在,一直配啊配啊总能再生出能出成绩的。”
“你说不要了,但鸽子留着他们也没用啊,能偷偷卖了当种鸽的就卖了,卖不了的,他们就剪了翅膀扔到菜市场里,然后再把鸽环寄回来,恶心你。”
“要不然说他们缺德呢。”
“那三十羽放飞后,我陆陆续续又收回来三个鸽环,不少了。”
“但是这一个…”大哥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只飞回来一羽,没想到三年了,又回来一羽。”
何心远默默听着,眼圈逐渐红了。
鸽子累了,停在了别人家的阳台上。蛇饿了,看到了鸽子。能怪鸽子疏忽吗,能怪蛇贪婪吗?
想着想着,何心远的泪水在眼眶里滚了滚,啪嗒嗒掉了下来,洇湿了围巾。
养鸽子的大哥说:“哎,你个大小伙子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他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最后,于是他又点起了一根。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玩蛇的人可不多见,这附近还有人养这么大的蛇?”
何心远擦擦眼泪,抬起头,看向晨光的方向。“嗯,养蛇的人住的离这里不远,就是那边的老小区塔楼里。”
忽然间,大哥手抖的连烟都夹不住,香烟坠落,烟灰在地上弹开,满地灰白。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刚刚还镇定如常的鸽子主人便泪如雨下,哽咽难停。
他说两年以前他搬了家,而在他搬家之前,他就住在那栋塔楼里。
鸽子不是死在了回家的路上,而是死在了它回到的家里。
男人捧着手里的鸽环,泣不成声。
鸽子用了三年啊,终于回家了。
何心远从鸽棚里离开时,已经到了宠物医院换班的时候了。
赵悠悠睡醒后发现身旁的哥哥居然变成了院长,吓得要命,急得团团转,赶快给他打电话。
何心远说自己在外面吃早餐,昨晚手术太累了所以想早点回家。
赵悠悠不疑有他,还叮嘱哥哥多吃点,吃煎饼时一定要打两个鸡蛋再来根香肠。
挂了弟弟的电话,何心远漫步在街头,一时失去了方向。
沉重与悲伤压在心头,何心远却不想让弟弟同自己一起难受。
他拿起手机,翻找着手机里少的不得了的联系人,最终按下了一个新增加的电话号码。
“喂,池骏?没打扰你睡觉吧…没什么事,我就想问一下,你那天说想和我出去走走,我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第二十章 邀约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心远轻描淡写的通知赵悠悠,明天的轮岗休息日他要出门,晚上再回家。
赵悠悠停下筷子,好奇的问:“哥你去哪儿?用不用我陪你?”哥哥的社交圈极为简单,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赵悠悠全都认识。再加上何心远性格内向,几乎从没有人约他单独出门,反而是赵悠悠活动频繁,每个休息日都把活动安排的满满的。
何心远实话实说:“不用,池骏会来接我。”
赵悠悠的脸一下就黑了:“池骏约你出去?明天可是工作日,他不上班啊。”
“他自己当老板,工作不多的时候可以给自己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