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骏想了想,拍拍司机的肩膀,让他换了一个目的地。
何心远问:“不是去喝粥吗?”
“先去趟那边的购物广场吧,我把你从悠悠身边抢走,总要补偿他一些嘛。”

第四十五章
池骏给赵悠悠买礼物,并非是抱着讨好的心思,而是想要表达由衷的感谢。
他和赵悠悠之间的矛盾很大,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何心远,想把何心远拉到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他们本该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不应该成为彼此仇视的敌人。
池骏认真反省:他比赵悠悠大四岁,理应由他亮出诚意,主动让步。
——还有什么行为比花钱更能表达自己的善意的呢?
不过池骏对赵悠悠了解不多,实在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本来想给赵悠悠买款最新型的家用游戏主机,被何心远死命拦住了。
“悠悠不是那种喜欢玩电子游戏的男孩子,平常用手机就看看视频、刷刷微博,电脑都很少碰。你不要破费了,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到时候咱们找个时间坐下来吃顿饭好好聊聊,他会接受你的。”何心远说,“当初青苹果和牛仔裤会因为吃醋去欺负杏仁茶,现在不也相安无事了吗。”
被迫和鸟儿类比的池骏被口水呛到了,他咳嗽两声,仍然坚持表示要送礼。两只鹦鹉还知道用核桃仁去哄白银丝和尚呢,他总不能两手空空,就嘴巴上说一句“请和我好好相处”。
何心远无奈,又暗自开心于他的周到。
“你要实在想买,就买个悠悠用得上吧。”

半小时之后,池骏拿着一双半指拳击手套走出了体育用品商店。
池骏:…我怎么觉得这礼物不太对头呢。
给赵悠悠买好礼物,池骏终于能踏踏实实的和何心远一起吃东西了。
今天何心远已经在医院吃过晚饭了,池骏便请他吃夜宵。为了拉长和何心远相处的时间,他特地找了一家号称文火慢熬的粥店,点了一份要等待四十分钟才能端上桌的海鲜靓粥。
何心远拿着菜单不愿松手,眼神专注的像是在看文学巨作。
池骏说:“想吃?”
何心远把半张脸藏在竖起的菜单后面,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半是期待半是腼腆的看着他。
“想吃就点啊。”池骏说。
“我想点的有点多…”
“没事,吃不穷你老…咳,吃不穷我。”
于是何心远笑眯眯的把菜单合上,递到一旁等候的服务生手里。
何心远:“虾饺和流沙包。”
服务生:“好的。”
“各来五屉^_^”
“…”
池骏拦住他:“晚上吃这么多不好消化,亏你还是医生。”
何心远振振有词:“我可是兽医,你没听过一句话:马无夜草不肥?”
他明知自己无理还红着脸讲理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啦,池骏没忍住,又加码了十碟豉汁蒸凤爪。
不过愿望是伟大的,肚皮是有限的。何心远本来就饭量小,池骏从最开始就不信他都能吃完。
这个贪吃鬼在大学的时候就这样,刚拿了奖学金就拉着他去校门口的小吃街,夸下海口要从这头吃到那头,结果刚刚吃满五家就开始磕健胃消食片。
果不其然,何心远刚开始吃的欢,等一屉虾饺吃完,第二屉就开始小口小口吃了,他嘴里说着饱了,但当熬得米粒爆开、虾蟹满盈的海鲜粥端上来时,他还是坚强的给自己撑了一碗。
池骏比他强不少,虾饺吃了两屉,流沙包吃了一笼,又塞了五対凤爪,喝了三碗粥,撑得他不顾形象的解开了皮带扣。
最后没吃完的东西自然打包带走,要知道赵悠悠还在家里生闷气呢。
俩人提着打包的美食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这一顿吃了足有两个小时。北方的冬天气温低,现在接近午夜,路上不见人影,只有路灯伴着他们前行。
走了一会儿,何心远忽然停下脚步,作势要打开手中的打包盒。
“怎么了?”
“味道太香了,我还想再吃一个。”
池骏哭笑不得:“刚刚你还说食物都堆到嗓子眼了。”
“装米的大可乐瓶往下颠颠还能再装一碗呢,我都走了这么多路了,再吃一个没问题的。”
“不行,”池骏拍开他的手,强硬的把两兜食物都拿到自己左手里,然后腾出右手去抓何心远的手,“要吃回家热热再吃,天这么冷,‘喝风’了怎么办?”
喝风是当地方言里,对迎着冷风吃东西导致胃疼的一种说法。
何心远老实的被他拉着手,有些后悔刚才为了拖延时间主动指了这条有点绕的小路,看来自居要被这么一直念叨到家了。
…有句讲句,何心远很奇怪为什么池骏会和赵悠悠闹不愉快,明明他们俩都特别爱念经呀。
何心远正头昏目胀的听着池骏的念叨,忽然路边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阵沙沙的响声。
何心远一愣,停下脚步,同时拽住池骏让他也不要走了。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何心远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灌木丛。
池骏侧耳细听,恍然问:“我只听到了风声。”
何心远却没他那么轻松。
常年与动物打交道,让何心远练出了一种近似于动物的第六感,再加上绝大多数来看病的宠物都怕打针,所以他最熟悉的感情,莫过于它们身上对自己的惧怕、紧张、与抵抗心理。
根据宠物性格不同,这份抵抗心理有可能演变为逃避,但更有可能演变成攻击。
哪个宠物医生没被狗咬过、猫抓过?动物有着比人类更迅猛的动作和更锋利的牙齿,何心远的胳臂向来是新伤叠旧伤,往往是那个刚好,这个又破。
然而现在,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就在那片灌木丛中,有一只虎视眈眈的动物在暗中窥伺着他们。
那应该是一只狗。
何心远虽然没有看到它的身影,但能对人类产生巨大威胁的,便只有流浪狗了。
现在的他仿佛置身于狩猎者的猎程范围之内,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被它袭击。
——何心远确信它是要袭击他们的,即使他们有两个人,而且是体格相对健壮的男性,但那只狗散发出来的敌意是确确实实的。
它发现何心远注意到它了。
狗开始低声的示威,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它的嘴向两边翻开,露出了满嘴宛如利刃一般的尖牙。
它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先是长长的鼻子,再是机警而通红的双眼,瘦到肋骨嶙峋的肚子,以及…蜷缩在腹部下的左后腿。
这只狗仅用三条腿站着,却威风八面。它的尾巴直直的向着天际,没有摇摆,代表着它现在极为警惕并且充满进攻性。
这是一条体型巨大的狗,仅比狼狗小一点点,它的脸有罗威纳犬的影子,身上却是斑驳且干枯的棕黑色长毛,同时它有着狼犬才有的扫把一样的尾巴。
毋庸置疑,即使这只狗瘦到脱型,它的攻击力也是非常惊人的。
最奇怪的是,这只狗身上有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味,不是那种新鲜的,而是已经腐烂发酵的味道。
何心远不知它为何对他们如此仇视。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移开视线,因为这只狗也在审视他俩。
“我认识这只狗。”池骏脸色凝重的开口,“当时攻击dania的就是这只,它应该是饿了,我一会儿把食物往远了扔,你赶快往反方向跑。”
何心远动了动嘴皮,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池骏,它可能有狂犬病。”
狂犬病临床表现有暴躁易怒、攻击人畜、恐水等等,如果被感染了狂犬病的病犬咬到,危险性是非常高的。
“我在医院有打狂犬疫苗和蛋白,一会儿我负责扔,你先跑。”他说。
可池骏怎么能够同意让何心远担风险,他先斩后奏,直接把手里还散发着香气的晚餐砸向了一旁,同时攥紧何心远的手,拽着他飞快的向着远处跑去!
谢天谢地,那只狗确实被池骏扔食物的动作吸引到了,它急速扑到装着食物的塑料袋前,用牙齿撕开包装盒,不顾食物沾上的石子沙粒,头也不抬的大口大口的用力嚼着。
滚烫的热粥撒了一地,它贪婪而卑微的伸出舌头舔食着,很快的,地上只剩下螃蟹和贝类的外壳。
这只狗饿惨了。想来它过了好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严寒来袭,抓狗大队一直在寻找着它的踪迹。它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着身体的疼痛去垃圾桶翻找腐烂发毛的饭菜,它已经须有没有吃到这样的美味了。
一只大型犬的进食速度是非常快的,满满一地的东西,它只用了几十秒就吃干净了,甚至它还叼起螃蟹壳,三两下就嚼碎吞进了肚子。
空旷的街道上,何心远被池骏拽着狂奔,他除了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外,只剩下从他们身后传来的,犬牙与骨头摩擦的刺耳脆响。
遗憾的是,缺乏锻炼的何心远开始喘不上来气了,他的双腿像是灌铅了一样,机械的向前迈着。池骏费力的拉着他,在察觉到他渐渐丧失力气后,池骏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与此同时,那只危险的狗已经吃干净了它面前所有的东西。
何心远觉得他们已经跑了很久了,其实他们只跑了一分多钟而已,不过因为全程都在冲刺,所以他肺部的空气渐渐不够用了。
狗追了上来,虽然它现在只有三条腿在支撑着它,但速度依旧比人的速度快很多,它已经习惯了三条腿的生活,它不习惯的,是面前这些走来走去的人。
很快,或者说非常快的,野狗追了上来。
何心远可以清楚的听到它跑动的声音,甚至能够听到它嘴里的口水落到地上的动静。
终于距离缩小到一米以内了。它怒吠一声,目露凶光,猛的跃起,向着何心远的方向扑去。就在爪子即将触碰到他领子的那一刻,池骏反应迅速拽住何心远,抱着他就地一滚,滚出去三米,后背同时撞向了路旁的松柏。
扑了个空的大狗落地后很艰难的用三条腿扭转了方向,他没有泄气,甚至不需要休息,就再次向着跌倒在路旁的两人冲来。
池骏把何心远推到树后,一人迎向了发疯的野狗。
这绝对是池骏见过的最凶残的狗了,他平时在路上见到的宠物犬,即使脾气再坏也不会对人利齿相向,但这只狗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呲着尖利的牙齿,露出了腥红的牙龈。
池骏赤手空拳,哪里对付的了这么大又这么疯狂的狗,一时不察,他羽绒服的袖口就被叼住,狗不假思索的直接甩头,手臂上的布料被完整撕扯下来,里面填充的羽绒纷纷飒飒扬了一地,甚至随着他前躲后跑的动作,飘的满天都是。
池骏心惊胆战,刚刚是运气好被他咬到了胳臂上的衣服,如果运气不好,被撕烂的就是他的手臂!
想到这里,他顿觉毛骨悚然:“心远,你快跑!这里有我!”
何心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急到满脸泪痕,他看着池骏独自一人面对险情,几次想上去帮忙,可硬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加入战局的时机。
狗的反应能力在人类之上,更别提一只被仇恨趋势的狗了。
它每次扑咬都令人防不胜防,那双尖利的牙齿一次次在池骏的衣服上划出伤口。
池骏灵机一动,拽下腰上的皮带,把皮带尾系在手里缠了两圈,然后他抡起胳臂在空中兜出巨响,妄图用这个简易武器正面硬扛。金属制的皮带扣砸在身上奇疼无比,狗没躲开,生生挨下一击,它哀号一声,吠叫在路上回响。
何心远抓住这个宝贵的时间,咬牙奔离了现场,不过他可不是为了逃难,而是为了去般救兵。
他们刚刚一路走走跑跑,已经越来越接近池骏所住的那个校区。刚刚何心远看到拐角处有霓虹灯的颜色,想必会有值夜的门卫等在那里…
终于,在野狗完全扯烂池骏手里的皮带前,何心远终于带着小区的保安匆匆赶到。
池骏身上挂了彩,他一边眼皮被划伤了,汩汩的血流了满脸。而最惊险的是,他双手扯紧皮带挡在胸前,在狗扑来的一刹那,把皮带塞进了野狗那大张的嘴巴里!
保安队长认识这只狗,惊叫:“这不是抓捕队最近在抓的那只伤人的土狗吗!”
一边说着,他招呼下属一同打开警棍的电机按钮,从后面包抄,在狗还在和池骏纠缠时,两只橡皮电棍呲呲响着,同时电向了大狗的身体!
它轰然倒下,无力的侧摔在地。虽然它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但是它依旧清醒。
就是在这时,何心远才能够细看它自始至终蜷缩起来的左后腿。
他垂下眼眸,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有冰渣落下。
只见,一只炭黑色的箭杆穿透了它的大腿根部。
是的,又是一支他妈的该死的弩·箭。
箭杆的尾端已经被它自己咬断了,然而锋利的箭头只被它折弯了一点点,那箭头刚好抵住它最柔软的小腹,它每迈出一步,那箭尖都在它□□的生·殖·器上划出一道利口,现在那里已经被完全划烂了,它几乎失禁,淅淅沥沥的尿液不受控制的从那里淌出来。
很难想象,它是怎么在这么大的痛苦中保持敏捷的速度,又是带着怎样的决心追逐两个陌生人。
而被箭射穿的地方伤口已经重度腐烂,周围还有结痂又被它自己蹭开的痕迹。一股恶心的腐臭味从伤口处传来,它就像是一具能够行走的活尸,唯独双眼还染着仇恨的光。
何心远低声道:“这伤口至少有三个月了。”
原来它并没有狂犬病,它也没有疯。
它只是恨着所有人类而已。

第四十六章安慰
池骏脱力的坐在地上,被皮带紧紧缠着的右手被勒的发紫。
他眼皮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费力的抬起左手想要擦一下,结果却发现中指居然有近半指甲被撕裂了。
他恍惚的回忆起来,刚才在与野狗搏斗时,确实手指险之又险的从它的犬牙旁划过,估计是那个时候被拽掉了指甲,又被撕下了一小块指腹肉。
除此之外,他整个人都狼狈不堪,羽绒服被撕的一道一道,身上净是白花花的羽绒和混杂在里面的棕黑色狗毛。
何心远匆匆跑到他面前,刚巧他外衣的口袋里有半卷绷带,他鼓起腮帮子飞快的吹干净池骏伤口上的脏土,用绷带暂时制住了血。
明明他在工作中见过无数更为严重的外伤,但面对池骏身上的小伤口时,他却意外的胆怯了。
池骏看着他颤抖着双手为自己包扎,想要逗他笑。
“心远,你觉没觉得咱们每次出来都会碰到和动物有关的意外?下次约会咱们不如直接约在动物园,说不定能引起动物大□□呢。”
只可惜他因为疲惫,说话断断续续,一个包袱抖出来,落地的声音听着像是棒槌。
何心远还在低头帮他整理着绷带,可惜现在缺少止血的药,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的指尖涌出,没一会儿就把一层层的绷带染红了。
十指连心,但池骏不敢叫痛。
池骏说:“你怎么不笑,这个笑话我是不是说的太烂了。”
何心远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眼睛里盛满了水,雾蒙蒙的。
忽然间,何心远靠过去搂住了他。
何心远抱的是那样的紧,池骏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被他挤干净了,可同时,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小区的保安给负责追捕流浪动物的城管队打了电话,通知他们那只伤了孕妇的狗已经被电晕了。毕竟是上过报纸的事情,城管队的两名队员迅速赶到,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捕网、束缚带和冰冷的铁笼。
大晚上被从被窝里叫出来的感觉很不好,两名城管脸色阴沉。他们绕过地上已经昏迷的野狗,走到受伤的池骏面前,问他:“我们送您去医院吧。”
虽然语气不太好,但很尽职尽责。
池骏说不用了,现在血逐渐止住了,他自己会去旁边的医院缝合包扎。
城管点点头,压低了帽檐:“那您尽快去吧,我们要忙了。”
他们一个人兜起捕网套住那只已经丧失了所有行动能力的野狗,另一人拿着束缚带绑住了它的四肢,又在它长长的嘴巴上绕了几圈,确保它不能再张嘴咬人。
他们自然也见到了它后腿上的□□,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愤愤不平:“这都是第几只了?这种心理变态的人出门要被车撞死的!”
年纪大的那位没说话,他拖着狗脖子上的锁套,沉默的把它搬上了车。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何心远于心难忍。
虽然刚刚才被这条狗攻击过,但何心远忽然原谅了它的暴虐。
它确实伤害了人类,可在此之前,人类伤害了它。
池骏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想帮它的话就去吧。”
“可是你…”
“我没事,我不会和一只狗计较的。”
何心远追了上去。
“它腿上有伤,我是那边认真宠物医院的员工,我们可以免费帮它做手术。”何心远怕两名城管不信,还掏出兜里的工作证给他们看。
他急切的说,“我们有做过这类手术的经验,很成功,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它的腿有可能复健…”
“手术?它不需要手术。”年轻的城管遗憾的摇头,“根据规定,有过多次伤人前科的流浪狗必须交由我们处理。”
他怕何心远听不懂,特地咬重了“处理”二字。
何心远忙说:“如果它不是流浪狗呢?我可以收养它!”
这次是年纪大的城管开口了:“…您是兽医,应该比我们清楚,这种大型流浪犬是很难纠正它们的行为的。您心善,您觉得它可怜,想对它的生命负责,可是它伤过的人和动物,您能对他们的生命负责吗?”
何心远词穷。
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懂,他虽热爱动物,却不盲目。
他嘴唇微动,轻声问:“那…到时候能让我送它走吗?”
“谢谢您的热心,可我们有官方兽医协助我们的工作。”

因为记忆力下降的原因,何心远一直都是靠记日记来记录生活中的事情。刚开始他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记,等到工作了,见到的事遇到的人多了,他便给自己提了个要求,那就是永远不记录让他感到难过的事情。
他希望他每次翻开日记,阅读曾经的故事时,看到的都是温暖而可爱的事情。
可他是人,又不是定期释放空间的电脑回收站(而且就算是回收站也删不干净啊),某些悲伤的事情因为印象太过深刻,依旧会留在他的记忆里。
就像现在,虽然距离被野狗袭击的晚上过去了好几天,可何心远仍然被那件事影响着,甚至晚上做梦时也会被模模糊糊的影像吓醒。在梦中,他先是被疯狂的野狗追逐,然后突然间会有一只巨大的弩·箭穿透它的身体,把它残忍的钉在墙上。
这件事何心远没有告诉池骏,一方面是不想让他为自己忧心,一方面是知道池骏恐怕无法全面理解他的想法。然而他辗转反侧的时候却瞒不过和他晚上同睡一间屋的弟弟。
赵悠悠急的不得了,他觉得自己嘴笨开导不好何心远,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每天光早餐就准备三套,可何心远吃的恍恍惚惚,甚至拿三明治去沾馄饨醋。
这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任真把何心远叫到了自己办公室里。
“心远,你坐。”任真为他倒了一杯水,关切的开口,“别怪师兄多事啊,但是早上悠悠来找我,说你最近状态不对,想让我陪你聊聊,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心远有些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悠悠不知道呢,没想到连他都瞒不过。”
任真笑道:“其实他最关心你了,估计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翻了几次身他都知道。”他推了推眼镜,严肃的问,“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你养父母又给你打电话了?怎么,他们还没放弃这套房子?”
当初何心远大病后,和实习公司的官司拉锯了近一年,最后公司赔偿了一笔不小的数额。何心远的养父母立即跳出来吐苦水,说自己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有多不容易,现在他们老了不图享受,只盼望何心远能够用这笔钱买套房子,写在他们的亲生女儿名下。
后来何心远离开家乡在b市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但却没有写小妹妹的名。他把赔偿的钱分了一半给父母,当做报答他们人生前二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本来此事已了,但最近几年b市房价飞涨,他父母觉得这笔买卖亏了,一直电话轰炸他让他拿着房产证回家。
何心远心灰意懒,干脆带着赵悠悠的身份证去了趟房管局,把弟弟的名字添上了。
这事直到现在赵悠悠也不知道,那傻小子还以为自己是借宿哥哥家呢。
何心远摇摇头:“不是,自从年初吵了一架后,他们再没找过我了。”
“那你最近心神不宁的,是因为什么事?”
在何心远心中,任真比自己要成熟太多,他医术高,医德优,对于宠物与人的关系比自己看的更透彻。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像任真那样的宠物医生,永远能把同情与理智分割的清清楚楚。
只可惜现在的他,依旧是心软有余,冷静不足。
何心远深吸一口气,把那只野狗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任真。
在听到野狗腿上也有弩·箭的痕迹时,任真的眼里也出现了浓浓的愤怒。
当说到昏迷的野狗被装上笼子里带走后,何心远声音哽咽,他揉了揉鼻子,说:“我知道它们的处理方法是挑不出错的。可一想到它伤人的原因是因为被人伤害过,我就觉得非常难受…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动物的痛苦之上?我很想帮帮它,可是我无能为力。”
任真:“我也很心疼它的遭遇。但是心远你要知道,你现在把它的性命背在自己身上是没必要的,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个射出□□的混蛋。”
“其实道理我明白,但总觉得自己如果在它刚受伤的时候就能遇到它,帮助它,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任真摇摇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不要去想。身为兽医,咱们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帮助动物,而不代表要为他们过去如何受伤、未来如何养伤担忧。能做的就去做,不能做的,就不要让自己徒增烦恼。兽医和宠物相遇的时候永远是短暂的,你已经在短暂的相遇里想尽办法帮它了。”
他又说:“心远,有同情心是好事,但当同情心成为了你人生的负担,就没必要了。”
何心远沉默了很久,他也在思考着任真的话。
过了足有几分钟,何心远才开口:“谢谢师兄。”
他内心的诸多感慨,诸多无奈,诸多悲伤,最终化为了这四个字。
任真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冷酷?其实我也经历过你现在的这个阶段。我从不忍见证动物的死亡,可是在宠物医院离世的动物,又有哪只是寿终就寝的呢?
“从医以来,我主持过多次安乐死,也曾有重症动物熬不下来死在了我的手术台上。刚开始我也像你一样,会哭,会害怕,会对自己的能力感到绝望…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即使我已经尽了全力,挽留不下来的生命终究还是会走的。
“身为兽医,我爱着每一只动物,但我想,没有动物会爱着穿白大褂的我吧。”
几年前,任真皈依了佛教,他工作忙无暇诵经,一篇往生咒背的磕磕绊绊。他从不和人谈论自己的信仰,只是在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尊玉雕的小菩萨。
他自嘲信得不是那么坚定,虽然茹素,但是蛋奶吃,标着猪骨浓汤熬制的方便面也吃。有一次他连续做了八个小时的手术,前台小杨给他递了一个肉松面包,他没说什么也吃干净了。
他只是尽量少吃一点,尽量多努力一点,尽量让它们在前世今生更快乐一点。
这些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毕竟有些决定无需倾诉,自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