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下意识的绞着。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这么抓着自己的双手。可是面对江屿她有什么好紧张的?沈令善就对他说:“国公爷可是要休息了?”
江屿颔首道:“嗯。”
沈令善就吩咐丹枝和碧桃准备热水。
白日他沐浴的时候,她让萃禾进去伺候他,他仿佛是不高兴了。沈令善也不是个傻的,便询问了原先就待在琳琅院的葛嬷嬷,晓得江屿身边一直没有伺候的丫鬟,近身伺候的,也只有小厮。可目下她和江屿成了亲,夫妻同住,这卧房之内,自然不好让小厮进来了。可他偏生又不喜丫鬟伺候。
待丹枝碧桃进来的时候,沈令善便自个儿撩起了衣袖,走到了江屿身旁。
衣袖撩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白玉一般。江屿倒是有些意外,望着浸在水中拿着巾子的双手,想起她幼时胖乎乎白嫩如鲜藕的手臂。不多时,就见她已经拧好了巾子,递到他的面前:“国公爷。”
江屿一声不吭的接过,倒也是欣然接受了。
见他不说话,沈令善暗叹果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净了面,沈令善又拧了巾子替他擦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非常的好看。沈令善握着替他擦了,就看到他右手虎口处有道半指长的伤疤,尚未脱痂,显然是刚受伤不久的。
她忽然摸了上去。
手背一阵温热。沈令善身子一顿,见他的手也轻轻覆了上来,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略微抬脸,堪堪撞上他的眼眸,见他眼底澄澈如湖水,非常温和。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心跳得很快,复又匆匆底下脑袋,随便替他擦了几下意思意思。
江屿的眉宇温和了一些,洗漱完毕,就开口道:“劳烦夫人替我更衣。”
还真是差使她上瘾了。沈令善想起幼时她就是这么差使他的,这会儿他得势,她自然要识时务。
何况当妻子的伺候夫君,也是天经地义的。
沈令善就认命的替他脱了外袍,又低头给他解腰上的玉带。他生的实在是高大,身子也不像普通的文官一样瘦弱,挺拔结实。
只是沈令善的确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没有后天的经验,这玉带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江屿见她急着脸颊两侧微微潮红,小嘴略撅着,分明解不开,就是不肯主动开口问问她。这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江屿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就道:“成了,我自己来吧…”又见她穿得这么少,薄薄的寝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露出一截纤细的玉颈,一直没入衣领,就吩咐她,“你替我去拿身寝衣。”
沈令善有些懊恼,但听江屿这般说了,便乖乖哦了一声,去了立柜旁。
打开柜门,看着里头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的寝衣,有她的和他的,似乎昭示着她和他的亲密关系。不过她的寝衣多些,占了大部分,颜色也有许多,他的却是单调的雪色。她替他拿了寝衣过去,搁到了一旁,而后傻傻杵着,一时倒也没有事情可以做的。
江屿就抬眼看了她一眼:“你先去睡吧。”
沈令善便颔首,走到榻边,瞧着榻上的喜被,又看着那红彤彤的鸳鸯枕,再次转身看了看江屿。他已经脱下了外袍,换上雪色的寝衣,看上去比白天的严肃稳重多了几分温和和随意。她想了想,就问:“你要睡里头还是外头?”
夫妻同睡,一般都是妻子睡在外侧,这样便可以随时伺候夫君。
江屿却道:“我睡外边。”
听他这么说,沈令善也没再说什么,只脱了睡鞋上榻,躺到了里侧。
只是她将身子钻进被褥里,闻着锦被上的香味儿,意识却格外的清晰。
她真的要和江屿同床共枕了。
说起来,她的确是早该嫁给他的。
他和她从小就有婚约。
那会儿她是荣国公府的四姑娘,江屿是江家的大公子。她的祖父沈弘和江屿的祖父江淮深乃是表兄弟。那个时候的她,尚且年幼,小小年纪,跟个玉团儿似的,是沈家阖家上下的掌中宝。
祖父也很喜欢带着她。
有一回祖父领着她去踏青,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江屿下学,祖父便捎上了江屿。却不料中途马车出事儿,滚落了山坡。
祖父的腿受了伤,她被护在怀里,却是好好的,江屿也受了一些擦伤,最后是江屿带着她出去找人,祖父才得以及时医治,保住了一条腿。
祖父本就欣赏江屿,就觉得这小少年小小年纪却沉着冷静,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便同江屿的祖父商量,给她和江屿定亲。
那时候江屿十二,她才四岁。
小小年纪,自然什么都不懂,玉团儿般粉润的小女娃,扎着俩花苞髻,小脸胖嘟嘟的,乖乖依偎在祖父的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了瞅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小哥哥,咧嘴笑着,亲自点了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荣国公府沈家,一贯是女孩儿稀少,祖母将她这个宝贝孙女当成眼珠子疼,知晓祖父就这般随随便便将她许了出去,简直要同祖父急。便是祖父再如何的夸赞那江家小公子,在祖母看来,都是万般不如意的。
可再怎么不同意,已经交换了定亲信物,这门亲事也是定下来了。
直到她十二岁,情窦初开,喜欢上了程家的二表叔程瓒,才后悔这门亲事,央着祖母要退亲…
正想着,忽然察觉到身侧的褥子明显的凹陷下去。
是他上来了。沈令善下意识攥紧身下的被褥,呼吸也几乎都快屏住了。
江屿坐在榻沿,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蜷在大红锦被中,面朝里侧,只露出小半张雪白的小脸来,虽然闭着眼睛,可卷翘如小扇子一般的眼睫,却是轻轻微颤。他掀开外侧的喜被,高大的身躯躺了进去。
丹枝和碧桃正在外间候着。
魏嬷嬷也站在一旁,听到里头没有动静了,就道:“进去吧。”
丹枝和碧桃轻手轻脚的进去。
碧桃将大床上的喜帐放了下来,仔细拢了拢;丹枝就走到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边,轻轻吹灭。
而后很快退了下去,一时卧房内静悄悄的。
魏嬷嬷见丹枝和碧桃出来,就道:“今晚你们就在外头守夜,先前交代的,都记住了吧?”
丹枝和碧桃知晓是什么,到底是从未碰到过这种事儿的,虽然知晓要如何处理,可姑娘家脸皮薄,想想还挺羞人的。
国公爷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也不晓得夫人如何吃得消…
实在是太.安静了。这半年来,沈令善每晚独睡,这大床睡得不知有多舒服,眼下江屿回来,床便陡然被分去一半。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床大,一半也足够睡了,只是身边躺着一个人,她连翻身都不好翻,就这么侧躺着,手臂被枕得有些发麻了。思绪越来越清晰,根本就难以入睡。
身侧忽然传来江屿的声音:“…住的还习惯吗?”
是知道她还没睡,才同她说话吗?沈令善想了想,就说道:“嗯,挺好的。”的确挺好的,比起之前在武安侯府,的确自在太多了。而且二房三房虽然在隔壁,可到底已经分了家,老太太也同他们两房住在一起。她在府上,要照顾的,也唯有三弟江嵘而已。
江屿又说:“过两日我便陪你回趟娘家。”
沈令善想说没关系的,毕竟马上要过年,到时候江屿总要陪她回荣国公府的,不过她忽然想到——他准备给她补一个回门吗?
他俩刚成亲,他就出远门了,所以三朝回门,也是她一个人回去的。不过江屿毕竟是事出有因,加上成亲的时候那么大的排场,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她忽然觉得很高兴,唇瓣微微一翘,小声“嗯”了一声。
“…好。”
她倒是难得的乖巧。他听着身侧之人浅浅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儿,还是那股淡淡的甜香,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半年的奔波,他的确很累,眼下她就睡在他的身旁,他却有些恍惚,半点都不踏实。过去的那五年里,她也曾这样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也是这样的乖巧吗?
她的身子轻轻动了动,有几缕头发落在他的脸上。
江屿忽然伸手,准确无误的握住她的腕子,稍稍用力,就将她带到了怀里。
沈令善却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安静,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本能的挣脱,可忽然想起魏嬷嬷的话,她已经嫁给江屿了。她没有动,身子僵硬的靠在他的身旁,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江屿?”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同她靠得近了一些,声音低沉道:“善善,我们已经成亲了。”
她当然知道!
他又说:“你总是要习惯的。”
她就在他的怀里,他忽然想到,今日在瑞鹤堂,她慌慌张张的进来,不慎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柔和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窘迫的模样,十分的可爱。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不是要什么,也许想要的,只不过是她也盼着他回来而已。
沈令善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身体紧绷得厉害。正当她以为,江屿要继续做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旁的他轻声说道:“…睡吧。”
第8章 酱瓜
次日沈令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屋内烧着地龙,热乎乎的,沈令善一张脸带着初醒时的潮红,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今儿魏嬷嬷为何没叫她?去东院老太太那边请安该要迟了吧?沈令善又望了望身侧,忽然想到昨夜她不再是一个人睡,不过这会儿她霸占着大半张床,她本该是睡在里侧的,目下却睡到了江屿的位置上来…也不晓得是他起来之后她睡过去的,还是之前?若是之前的话,他怎么不叫醒她?或者把她挪过去?
魏嬷嬷和丫鬟们进来伺候。
魏嬷嬷挑起床帐便道:“夫人起来了?”
沈令善嗯了一声,问道:“国公爷呢?”昨夜她睡在里侧,江屿何时起来的,她倒是不知道。
魏嬷嬷将床帐勾于帐勾,说道:“国公爷卯时便起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打拳。”
沈令善倒是不知道江屿还有打拳的习惯。不过想到他健壮的身躯,便明白了。魏嬷嬷见她目光有些发愣,斟酌了一番,就安慰道:“夫人也不用担心,这段日子国公爷一路奔波,想来也是累了,多休息休息就成了。”昨晚卧房内没什么动静,魏嬷嬷就晓得二人并未同房。
沈令善却是不担心的,本来她还有些紧张,可昨晚和江屿同睡,她睡得还是挺踏实的。就笑着对魏嬷嬷说:“我挺好的。”
可魏嬷嬷就觉得不大好。她安慰夫人是一回事,心里头担心却是另外一回事。在武安侯府的那五年,她可真是待怕了。本来觉得,国公爷同程二爷终究是不一样的,目下却想,再如何的喜欢,男人终归是男人,心里如何不会有疙瘩?
魏嬷嬷看了一眼夫人。光润玉颜,香培玉琢,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因未通人事,眉眼间还有些稚气,看着还像个未出阁的…
但愿是她想多了。
这会儿哪能和在安武侯府时比?至少昨晚两人是同床了的,夫妻间的事儿,也是早晚的。
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正在梳妆。她穿了身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梳着妇人发髻,异常明艳,见他来了,就转过身看他。相比她的端庄,江屿的衣着就有些随意了,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就穿了一身薄薄的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冷,偏生他打完拳,正是一副刚出过汗的模样。
他自然是要沐浴的。
她就道:“要我伺候您吗?”一时倒是忘了昨晚的直呼其名,变得规规矩矩起来。
江屿缓步走了过去:“不用了。祖母那里可以晚些再去,我先去沐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沈令善点点头说好,可她记着自己的身份,不伺候他沐浴的话,给他拿身衣裳总是要的,就走到立柜旁,替他拿要穿的衣裳。她替他拿了一身宝蓝色锦锻棉直裰,摸着稍微厚实点,转身问他:“这身可以吗?”
江屿点点头:“可以。”其实他很少穿宝蓝色的袍子。
江屿进了净室沐浴,沈令善待在饭厅。不过她也不会真的一个人先吃。
好在江屿沐浴快,一刻钟便出来了。见着她在等他,也没说什么,便落座用早膳。枣儿粳米粥、如意卷、肉末烧饼、千层蒸糕、凤尾烧麦…都是沈令善喜欢吃的。反观江屿,见他斯斯文文的端着甜白瓷碗,里面是稀粥,偶尔筷子夹几块面前小碟子里的小酱瓜。那小酱瓜看着黑乎乎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可是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好吃?
江屿忽然侧头看她:“…你不会喜欢吃的。”
沈令善有些惊讶,她怎么就不喜欢了?都没有吃过呢。不过——他不是在认真吃饭吗?怎么就注意到她了?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而已?不过她偏生不信。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就将筷子伸了过去,从小碟子里捡了一个最小的酱瓜吃。
她张嘴咬了一口。
既然堂堂齐国公江屿这般喜欢吃,味儿应当差不到哪里去?未曾想一吃进去,便一股又咸又辣的味儿直冲进来,仿佛要往脑门儿上窜似的,味儿太重了。她本能反应便是想将这小酱瓜吐出来,不过碍于身边有人,她只好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低下头舀了一大勺甜甜的粳米粥,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江屿静静看了她一眼,眸底略微含着些许温和。
随后二人一道去东院。
齐国公府虽与隔壁的江府挨着的,却是要气派得多。齐国公府坐落于八宝胡同,分为府邸和花园两个部分。江屿同她住的琳琅院,面阔七间,两侧耳房共有五间,后有抱厦及两层后罩楼。院内种着西府海棠、腊梅、石榴树,各色花卉遇冬凋零,唯有腊梅傲霜枝头。走出琳琅院,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一路走去,边上就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太湖石前是一方池塘,枯荷残叶,下面的石阶通往上头的八角攒尖顶小亭,名唤邀月台。
沈令善对隔壁的江府倒是熟悉,老太太是个爱门面的,先前江家落魄,老太太一面缩减府上的开支,一面却又时刻注重门面。江家的府邸看起来已经算不错了,如今江屿自立门户,这齐国公府的阔绰豪华,却是江府再如何的缩衣节食也装饰不来的。
沈令善转过头看他。
他眉目俊朗,气质清冷,性子是越发的寡淡沉稳。
想起那日,她来齐国公府找他,求他救三哥。他将她逼到墙角,灼热的气息拂到她的脸上,那种雄性的侵略感,是她从来没有在江屿身上感受过的。以前他们明明很好的。他只对她说,她知道他要什么?可是那个时候她哪里知道他要什么?
她想了整整三天,还是想不明白。
三天后,他就来提亲了。
说是提亲,可那架势像是提亲吗?
到了老太太的瑞鹤堂,请了安,沈令善便被留下来,同江家的女眷一道同老太太说话,江屿则和江二爷江三爷他们出去了。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沈令善,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同她说江屿:“…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些年他一直不成亲,我心里不知有多担心?可再担心也没用,他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有自己的主见。目下你俩成了亲,我就盼着你们过得好好的…”又问沈令善,“昨夜可好?屿哥儿这人还是细心的。”
沈令善这才意识到老太太满面堆笑是什么意思。是以为江屿终于回来,昨夜和她同房了吧?她耳根略烫,垂了垂眼,就道:“嗯,国公爷待我挺好的。”
老太太自然是要拉拢这个孙媳的,笑着说:“瞧你,同屿哥儿还生分了。你小时候就爱往咱们府上跑,屿哥儿要念书,你就在旁边玩,有一回还不小心把墨汁撒在了他的功课上,第二天教书先生可是拿他开玩笑,说是家里养得小猫儿打翻了墨汁不成?”江屿从小功课就好,所以学院里的先生都很喜欢他。
不过,还有这种事儿吗?她可不记得了。只是两家祖父尚未过世的时候,她来江府来得的确很勤快,时常跟在江屿的屁.股后面叫他屿哥哥。
第9章 崇拜
老太太继续说:“那会儿你才四五岁,那么小,肯定不记得了。”
小时候老太太倒是挺喜欢沈令善这个小姑娘的,生的粉妆玉琢,十分客人。沈家的门楣又比江家高些,这年幼的沈四姑娘在沈家又得宠,虽然年纪同江屿差得有些多,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说两人的祖父。江淮深同沈弘既是表兄弟,又是宣隆十三年的同榜进士,二人一道进的翰林院。后来沈令善的祖父荣国公沈弘,官场得意,一直坐到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位置。而江淮深性子忠厚老实,却是一直停滞不前,不过詹事府一个正六品的府丞。且沈弘的两个儿子也是有出息的,相比之下,江淮深的三个儿子,除却长子江翰元略出色些,其余的两个,一个木讷,一个纨绔,并不出挑。
后来两家祖辈去世,沈家由沈弘长子沈庭东当家,在皇城的地位依旧是水涨船高;江家长子江翰元,倒是略胜其父,正当江家渐渐有起色的时候,江翰元却同妻子阮氏二人一道坠崖身亡。
江家从此一落千丈。
那会儿正是江家最没落之际,偏生这沈家却有解除婚约的意思。老太太原本就不待见沈老太太那副嘴脸,觉得唯有她家宝贝孙女最珍贵似的,谁也配不上。老太太也是要面子的,正巧那时江屿争气,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一鸣惊人,前程似锦。老太太见沈家瞧不起人,倒是主动同意了退婚一事。此后两家渐渐断了往来。
之后江家因江屿,光耀门楣;而沈家却因那岐关一战,大伤元气,荣国公沈庭东及其嫡长子、次子战死沙场,沈庭东长房一支只余下玩世不恭的三公子沈迳及已经出阁的四姑娘沈令善。
老太太虽心里憋气,可眼看着沈家变成这副模样,她心里也没多少好受。哪知她这出息的长孙,竟然还念着那已嫁为人妇的沈四姑娘沈令善。
先前来给江屿说亲的媒人,介绍的哪个不是出身高贵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老太太见长孙沉醉官场,每回都拒绝了,还以为他眼光挑剔,毕竟以他的身份样貌,娶个公主也是使得的,谁曾想,竟是这般一根筋的?
这会儿老太太看着沈令善,也颇有几分认命的意思。
沈令善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她的确是记不清了。
边上的二夫人郭氏也道:“可不是嘛?屿哥儿打小就疼媳妇儿,那会儿婠姐儿还总是哭鼻子,说大哥不疼她呢。”说得是江屿的亲妹妹江婠。
这个沈令善记得。
江婠比她小两岁,从小就和她不对头,脾气也娇气些。
老太太对长房的三个孙儿不是很疼爱,却是独独宠着江婠这个小孙女的。
她和江屿解除婚约之后,她和江婠也没怎么见过。半年前她和江屿成亲,闹洞房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了江婠。她梳着妇人发髻,看上去面色红润,应当是过得很好。不过看自己的时候,却不是那么欢喜。
她也是理解,以江婠的性子,怕还是记着她闹着同江屿退婚一事。毕竟连她都觉得那时自己做得太过——那个时候江屿刚失去双亲,她却满脑子都是她的二表叔程瓒,眼看着程家举家要迁至洛州,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随程瓒一起去。
她央着祖母去江家退亲。可那时候若是解除婚约,他们荣国公府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太太说得有些乏了,沈令善这才出了瑞鹤堂。
魏嬷嬷说:“国公爷还在敞轩同江二爷他们喝茶。”
沈令善点点头。
男人谈事情,她自然不好过去,可她也不好独自回去。
正好看到江嵘过来,身边还有两个比他更小些的孩子,一个是二夫人郭氏的幼子,茂哥儿,今年六岁;另一个是三夫人闵氏的小女儿嫙姐儿,梳着丱发,比茂哥儿还要小,只有五岁。
三个小家伙都穿得厚厚实实的,露出白嫩嫩红扑扑的脸颊来,非常的招人喜欢。
江嵘喊了嫂嫂,其余两个小家伙,也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堂嫂。
小孩子做出大人的沉稳模样来,自然憨态可掬。
沈令善特别喜欢小孩子,当初在武安侯的时候,她也时常帮着谢幼贞带福哥儿。
嫙姐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沈令善,待沈令善去看她的时候,她又忽然睁大眼睛,张着小嘴轻轻“啊”了一声,仿佛是因为被逮到了觉得害羞,腼腆的躲到江嵘的身后去。
沈令善觉得她太可爱。
于是弯下身,柔声问她:“怎么?我有这么吓人吗?”
玉雪可爱的嫙姐儿忙摇摇头,声音软软糯糯的:“不吓人…”又小声说,“堂嫂好看。”
嫙姐儿一直都觉得她娘亲是最好看的,可是这个大堂嫂长得真好看,和她娘亲一样好看呢。
小孩子素来是最诚实的,沈令善觉得嫙姐儿这话听上去可真舒服。
江嵘却是又喊了一声嫂嫂,然后问道:“嫂嫂,你会解这个吗?”他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来,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玉制的九连环,非常精致。他看着手里的九连环,又看看嫂嫂,包子脸略苦恼,“我解了好久都解不开…”
茂哥儿也道:“我也解不开。”
怯怯的嫙姐儿也从江嵘身后走了出来,呆呆萌萌的攥着自己的小手,蹙起小眉头道:“嫙姐儿也笨,解不开…”
九连环啊。沈令善倒是很久没有碰这个了,不过她记得她小时候玩过。应该不难吧?
于是沈令善笑笑伸手道:“给我吧。”
江嵘笑笑,便将手里的九连环交给沈令善。
几人走到就近的八角凉亭内,沈令善坐在铺着柔软垫子的石凳上,靠在石桌前解九连环。
三个小家伙爬上两侧的石凳,小脑袋齐齐凑拢过来,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围着沈令善解九连环。
一双纤手比手中的玉制九连环更为莹润白皙,沈令善先观察了一下,而后回忆了一下,却是有些记不清了,便凭着直觉开始解第一环。先将第一环从杆上提起,从中间取下第一环,然后是第二环,接着是第三环…
第三环?
第三环怎么解开?
沈令善怔了怔,她手中拨弄着玉环,下一步却是不知道如何取下了?
怎么不对呢?
沈令善专心致志的解着九连环,发觉的确挺难的,思考的时候略微抬眼,就看到面前的三个小脑袋凑拢过来,肉包子般的小脸朝着她,呆呆的看着。
便是年纪再小,这三个小家伙也是聪慧的,自然能看出,嫂嫂怕是遇到困难了。也解不开呢。
沈令善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为嫂嫂,又是大人,在三个小家伙面前解不出这九连环,那面子往哪儿搁啊?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
原是天寒地冻的,这会儿脸颊渐渐红润了起来。
江屿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凉亭内,三个胖墩墩的小家伙围拢在一起,她被围着,也仿佛沾染了些许孩子气。
跟在江屿身后的随从徐岩就道:“国公爷,那不是夫人吗?还有三公子,四公子和四姑娘。”
江屿嗯了一声,旋即缓步过去。
魏嬷嬷和李妈妈她们忙朝行了礼,江嵘也亲昵道:“大哥。”
茂哥儿和嫙姐儿到底不及江嵘同江屿的关系亲近,而且还有些怕这位厉害的堂兄,就小声叫了人,而后乖乖站好。
唯有沈令善低着头,一双手正拿着解了半天都解不开的九连环,见江屿来了,才从石凳上起来,一双眼儿望着他:“国公爷…”语气有几分求助的意味。
江屿也不是个不识趣儿的,便顺手从她手里拿过九连环,一双手灵巧的动了几下,而后只三两下,便轻轻松松将这九连环解开了。
仿佛是再简单不过的玩意儿了。
还是茂哥儿先道:“大堂兄好厉害!”
江嵘与有荣焉的站在自家大哥的身旁,昂首神气道:“我大哥最聪明了。”
茂哥儿就小声道:“大堂兄能教教我吗?我也想学。”平日里很难在府中见到江屿,就算见到了,也很少有机会说话的,今儿茂哥儿见这位大堂兄如此厉害,一时也忘了平日的惧怕,看着他此刻眉宇温和,就愈发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