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是她自个儿天资愚钝又小肚鸡肠。
沈令善将蜻蜓还给江嵘,魏嬷嬷忽然进来,激动道:“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回来了。
沈令善吓了一跳:“不是说二十三才到吗?”
今儿才腊月二十啊。
先前沈令善收到信的时候,还犹豫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可一想到,老太太本就不喜欢她,如今这长孙要回来的消息,是她这个孙媳先知道的,怕是更加不喜欢她。她虽然没有讨好之意,却也不想多生矛盾。而且江屿心思缜密,如何会只给她写信?她想得没错,三日后,老太太的瑞鹤堂那边就收到了书信,沈令善过去听消息的时候,看着老太太高兴的样子,也就装作刚知道这个消息。
“是啊,说是提早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到影壁了。”魏嬷嬷脸上挂着笑容,提醒道,“夫人赶紧换身新衣裳,咱们去前头接国公爷吧。”
江嵘开心的从罗汉床上下来,趿着鞋就往外面跑。
李妈妈就跟着跑了出去:“公子跑慢些,当心摔着了。”
魏嬷嬷高兴,忙唤来丹枝和碧桃:“赶紧伺候夫人换身新衣裳,好好梳妆,动作利索些。”
每回请了安回琳琅院后,沈令善便是一贯的舒适悠闲打扮,如今江屿忽然回来了,就这样出去,未免显得有些太不上心了。
丹枝从衣柜中选了衣裳出来,魏嬷嬷又挑剔:“太素了,国公爷回来是大喜事儿,该穿得喜庆些。”让丹枝再去选身颜色鲜艳的。
沈令善由着丹枝和碧桃张罗,换下素净的袄裙,穿了一身大红柿蒂纹折枝花刻丝通袖袄,颜色非常鲜艳。沈令善不想这般刻意,显得她盼着他回来似的,不过江屿已经到了,她没有时间再换一身别的,便顶着这身新妇装扮,携着嬷嬷丫鬟去了东院。
刚踏进瑞鹤堂的时候,就看到有个非常高大笔直的人影。
他刚朝着老太太行了礼,缓缓站起身来。
见他宽肩窄腰,颀长伟岸,着一袭墨色绣金色云纹披风,看上去冷峻威严。
沈令善一不留神,在门槛处猛的绊了一下。
动静太大,沈令善自个儿都懵了一下。
“…看屿哥儿媳妇急的。”
不知是谁忽然开口说道,还带着打趣儿的笑意。
第4章 夫妻
沈令善一抬眼,就看到江屿也看了过来。
江家的男子个个身形高大,他身旁是他的两位叔叔江二爷和江三爷。
江二爷着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儒雅温润,有书卷气息;江三爷是一身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腰系金荔枝纹革带,看着比江二爷年轻些,皮肤略白些,是个一眼看上去便风流倜傥的成熟男子。两位江爷的个头也算高了,可江屿身为侄儿,站在两人中间,却还要足足高出小半个头。
他的模样非常英俊,不似往昔玉面少年时的清秀俊朗,而是岁月积淀后,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这比他与生俱来的俊美皮囊更吸引人。
玄色披风里面,是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玉绸袍子,他系着玉带,腰间佩戴玉佩香囊,尊贵显而易见。正值隆冬,袍子有些单薄了,可他仿佛并不怕冷。身上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
还是有人先开口叫了一声:“大嫂。”
沈令善朝着那人看去,正是江屿的二弟江峋。江峋是少年英雄,比江屿小八岁,看上去朝气蓬勃,十分俊朗。沈令善微微颔首:“二弟。”
又朝着其他人行了礼,最后才冲着江屿温声道:“国公爷。”
她举止端庄得体,语气温婉,看着倒是有几分贤妻的模样。
江屿淡淡“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郭氏看在眼里,一时倒也拿捏不准这江屿对沈氏的心思。又看着如今光芒万丈的江屿,想着那会儿江大爷去世,她还以为长房就此没落,他们二房成了江家的顶梁柱。却不料短短几年时间,江家的两位爷,也要看江屿这个侄儿的脸色行事。
人心就是这么矛盾,郭氏既是希望江家步步荣华,盼着这侄儿念着情分,能多多帮衬自家人;又不愿看到江屿这般得势,将二房三房比下去,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老太太看着江屿两兄弟凯旋,自是欢喜,眉眼皆是笑意,便道:“这一路你们也辛苦了,就先回去好生歇会儿,晚上一家子好好聚聚,热闹热闹。”
沈令善听着老太太的语气,发现如今老太太对江屿的态度的确好了太多——往日她哪有正眼瞧过这个长孙?
江屿江峋见过老太太,便要回西院去。
江家虽分为东院西院,可实际上江家三房已经分家。正是江大爷去世不久后,二房三房闹着要分的。那会儿江屿尚且年轻,不像江二爷江三爷那般老练,他们都是在皇城谋了一官半职的,老太太自然也多指望他们,在分家这事儿上,就偏袒二爷三爷多些。加上江家本就不富庶,长房分下来并没有得到多少。谁知道几年后,江屿便这般的有出息,还赐了一座宅子,比原来的江家大三四倍不止。长房独立门户,二房三房还住在老宅子里,为了区分,便称长房那儿叫西院。而原来的江家,就叫做东院。
是以都是江家,二房三房这边的大门门匾上写着的是“江府”,而边上江屿住的宅子,才是真正的“齐国公府”。
沈令善跟着江屿回西院去,小江嵘也想念大哥,便也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上去。
出了瑞鹤堂的院子,小家伙才被腾空抱了起来。
江嵘啊了一声,转身对上一张笑容灿烂俊脸,才道:“二哥,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大哥。”
江峋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大哥大嫂,却是没将三弟放下来,而是大掌托着他的屁股掂了掂:“重了不少。”
小江嵘鼓着腮帮子道:“我长高了。”才不是吃胖了。
江峋又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胖脸:“没良心,怎么就不想二哥了?走,到二哥那里去。”
“为什么?”小家伙不愿意,小青蛙似的蹬了蹬双腿,一张脸包子一般,气鼓鼓道,“我就要大哥。”
江峋轻轻拍了一下他肉墩墩的屁.股:“听话。”怕小家伙还闹,“让大哥同大嫂多待会儿。”
因为从小没有爹娘的缘故,江嵘对大哥非常的依赖,一直以来都是亦父亦兄的。他生得乖巧,脾气也好,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别人分享,可倘若是关系到大哥,他便小气了。就像是那寄居在江家的表姐虞惜惜,才七八岁的孩子,依着虞惜惜这般卖力的讨好,想要笼络他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偏偏小家伙不吃这套,觉得虞惜惜用心不纯,反倒对她本能的排斥。
可是嫂嫂…
小江嵘认真的想了想,乌溜溜的大眼睛澄净的像两汪清泉。如果是嫂嫂的话,他倒是没有半点不愿意,反而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国公爷回来,整个琳琅院的下人们都非常高兴。沈令善就跟在江屿的身后,从西院到东院,他没有说话,她也就安安静静的。这般小媳妇的安静作风,委实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可如今也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令善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没发现走在前面的人步子稍稍停了停。
进了屋,便有丫鬟上前行礼,丹枝替她将身上披着的大红羽纱面鹤氅脱了下来。
碧桃就端了茶水上来。
江屿未落座,只淡淡扫了这屋子一眼。
沈令善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就和江嵘没规矩的在罗汉床上下棋,小几上盛着零嘴儿的小碟子还在,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冲着丹枝使了一个眼色,叫她赶紧把东西收拾了。
可是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却是来不及收拾的。
第5章 脾气
她什么样他没见过?沈令善就破罐子破摔的说:“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无妨。”
江屿终于开口。
恩?无妨是什么意思?她可是听说,江屿并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也不喜欢乱糟糟的,满满当当的,可她不一样,她喜欢这种充实的感觉。这些事情都是问琳琅院原先的下人的,不然她还不清楚,原来江屿还有这么多毛病。
江屿见她睁大眼睛,一副疑惑的模样,就解释道:“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喜好置办,我都没关系。”
沈令善哦了一声,开口道:“其实我还想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弄个秋千,夏天可以纳凉。”
江屿侧目看她,见她一张脸儿红润,倒是比他想象的要适应的快些。他当然知道,她未出阁的时候,院子里就搭着一个葡萄架。她从小就没耐心,急性子,葡萄还未长熟,巴巴望着想要吃,尝了之后被酸到了,又怪别人摘给她。
他道:“就依你的意思。”
沈令善见他眉宇冷淡,就觉得他的脾气和以前一样,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有区别的是,以前她可以使唤他,如今他的身份今非昔比,是她断断惹不得的。
风水轮流转,还真是这个理。
魏嬷嬷最是明白沈令善的性子,从来都说不得半点违心讨好的话,目下看着这久别重逢,本该如胶似漆的小夫妻,相处起来却这般生分,她这个外人看得急死了,就道:“夫人一直都念着国公爷,每月都会去一趟白泉寺给国公爷祈福。”
白泉寺位于云峰山,是皇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沈令善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一翘,觉得这魏嬷嬷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去白泉寺是真,可是祈福却是没有的事儿。
江屿仿佛却是信了,看了她一眼:“辛苦夫人了。”
沈令善笑了笑,觉得江屿大抵是厚道没有戳穿,也就不再提这事儿,就说:“国公爷刚回来,可要先沐浴一番?”这一路风尘仆仆的,适才远些看他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走得近了,便能看到他锦靴上边沿沾着的泥。
江屿点了头,沈令善就吩咐下去,让丫鬟们准备热水。
见江屿进了净室,却没有伺候的丫鬟,沈令善想了想,就问丹枝和碧桃:“你们谁进去伺候国公爷沐浴?”
丹枝和碧桃,一个稳重一个机灵,容貌亦是各有千秋,她俩伺候沈令善已有十年,是沈令善最信任的丫鬟,身上的气度,自然也不是一般丫鬟所能比的。同样,沈令善的这句话,也能一下子听出弦外之音。
下一刻,丹枝、碧桃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
沈令善自然看得出来,她俩是不愿意,同样心里也有些欣慰。亲如姐妹的丫鬟,随着她享过福也吃过苦,情分到底不一样。她和江屿到底已经成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没有感情,让自己的丫鬟伺候他,她心里也膈应。
魏嬷嬷就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怕净室内的国公爷听见,她的声音略小了一些,“您可别再犯糊涂了?当初若非国公爷,三公子他…”
沈令善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他对三哥有恩,可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卖给他。”
大半年前,沈令善的三哥沈迳被人污蔑,身陷囹圄。她无路可走,才去找了江屿。
沈令善又道:“魏嬷嬷您放心,我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可是你也别报太大希望,指不定哪天他便休了我呢。”之前她对他做过那样过分的事情了,他不可能不计较,如今他权势滔天,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可对他的感激是真的——他为了救三哥,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魏嬷嬷心疼道:“夫人,可是老奴看国公爷对你挺好的,想来他还是念着幼时的情分的。”
她同江屿虽然差八岁,却也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只是沈令善有自知之明,昔日的那些情分,早就已经被当初那个不懂事的沈四姑娘折腾完了。
沈令善见丹枝和碧桃不愿意去,就叫来琳琅院的其他丫鬟。
有个叫萃禾的。
生的白白净净,非常清秀。
沈令善就让萃禾进去伺候。
沈令善就在外头,叫丫鬟将她霸占的地方都收拾一下。
谁知道一转头,就看到萃禾走了出来。沈令善还没问,萃禾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脸苍白道:“国公爷不喜人近身。夫人,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儿,求夫人不要让奴婢去伺候国公爷。”一想到方才进去时,国公爷的眼神,萃禾就害怕的两股战战。
是江屿发脾气了吗?
沈令善朝着净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对萃禾道:“成了,你起来吧。”
既然他不喜人近身,那沈令善也没在叫人进去伺候,只坐在外头的玫瑰椅上。
江屿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新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沈令善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
换了衣裳之后,江屿倒是没有多留,而是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待夜幕四合,眼看着就要去东院那边用膳了,却迟迟不见江屿回来。
魏嬷嬷很着急。
新婚之日,国公爷便出远门,虽是公差,可阖府上下也有不少人议论的。目下人回来了,头一回夫妻二人一道阖家用膳,夫妻俩不一起去的话,难免造人非议,那日后她家夫人又如何在江家立的起来。
沈令善却是不在意的,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去迟了可就不好了,便道:“算了,不等了,咱们先去吧。”
沈令善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脚跨出了门槛。
刚走出,就看到长廊上,有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府上已经掌灯,廊上两侧的五连珠大红宫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灯上的喜字还未撤下,烛光从里头透出来,照的人脸上也是红彤彤的。烛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柔和的像幅静止的水墨画。
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开口道:“走吧。”
他能过来,自然是最好的,他们夫妻私下如何,那是他们的事情,面儿上还是希望和和睦睦的。
沈令善见他穿得单薄,就道:“外头有些冷,要不要加件斗篷。”
他忽然望了她一眼。
沈令善看着他,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所以就垂下眼睫,想了想。
头顶传来江屿的声音:“不用了。”
他走在前头,沈令善走到后头。她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看到他忽然停下来,脑袋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江屿停下来,又望着她:“好好走路。”
“…哦。”可是,分明是他忽然停下来的。
下一刻,他却自然的伸出了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
第6章 被子
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掌心有些许薄茧,略粗砺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很踏实。
沈令善静静跟在他的身后,被他牵着走,也没觉得不习惯,只抬眼看了看他清俊的侧脸,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忽然想到,前几年她在武安侯府的时候,深宅大院,无所事事,也曾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大多都是不好的。说他残害忠良,手段毒辣,又悉数他的斑斑劣迹,当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短短几年时间,就权倾朝野,若是没有使一些手段,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像江屿那样的人,不是他们口中说得奸佞之辈。
廊上有寒风灌入,沈令善冷的缩了缩脖子,在看她身旁的江屿,身姿挺拔,犹如寒风中的孤松,半点都不怕冷,手心还热乎乎的。离东院还有些距离,沈令善便道:“国公爷去看过嵘哥儿了吗?他很想你,每天都念叨你。”
虽然沈令善不大喜欢江家的一些人,可小江嵘却是极可爱的。这半年里,她同他的接触是最多的,而小家伙嘴里念叨的最多的就是大哥了。
江屿侧目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沈令善还没反应过来,睁着大眼睛看向江屿,见他眉宇清俊无双,眼底倒映着两侧灯笼的烛光,璀璨无比。
等明白了,她翕了翕唇欲开口,他却又继续牵着她往东院走,一副并不想听的样子。步子还比之前快了许多。沈令善要走得很急才能追上他。
今日江屿兄弟俩回来,又是立了大功的,老太太欢喜的合不拢嘴,就对江屿道:“这虾籽冬笋、鹿羧水鸭、芫爆仔鸽、蘑菇煨鸡,还有这鲜蘑菜心,都是你最爱吃的,今儿回来看你和崎哥儿都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江家人大多喜食甜食,唯有江屿的口味偏咸。
江屿恭顺道:“祖母费心了。”
老太太身旁的管事嬷嬷张嬷嬷就就道:“早几日收到国公爷的书信,老太太便开始准备了,说国公爷在外头肯定吃不好,回了家,在吃食上可不能怠慢了。”有些话,老太太直接说,倒是有种刻意的感觉,若是让旁人说,效果却是不一样的。
老太太看了张嬷嬷一眼,故意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屿哥儿是我的孙儿,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关心他还能关心谁?”
这话说得,好像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孙儿似的。二夫人郭氏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三房之中,就数江二爷的官职最低,且郭氏那大些的两个儿子,江巍和江岩也是不争气的,不过她这俩儿子嘴甜,会讨老太太欢心,只是如今嘴甜也没用,老太太眼里就只有江屿这个长孙了。
张嬷嬷就道:“的确是老奴多嘴了。”
老太太虽是责备的,不过面上却带着笑意。
沈令善吃着甜枣羹,觉得极合她的胃口,一勺接着一勺安静的吃着,又看着江老太太这副滑稽的做派,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跟看戏似的。吃完了一勺,她再去舀的时候,却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她面前的甜白瓷小碗挪到了一旁。
沈令善侧头看他,眸中不解,江屿却不疾不徐道:“已经吃了半碗了,再下去就吃不下饭了…”又吩咐一旁的丫鬟,“给夫人去盛碗饭。”
管的也太宽了。
沈令善心道。
嘴上却只好道:“国公爷说的是。”
“瞧瞧,这小夫妻俩感情可真好。”说话的是三夫人闵氏。
三夫人闵氏出自河州闵家,闵家世代书香,她亦是知书达理,是个看上去温婉端庄的。她同二夫人郭氏性迥异,二人也是一贯的面和心不合的。今儿江屿刚回府,沈令善来瑞鹤堂不小心在门槛处绊了一下,出言调侃的便是闵氏。
老太太也说:“是啊,光是站在一块儿,我这老婆子便觉得赏心悦目,胃口也好了许多。”
闵氏附和道:“可不是嘛。”
虞惜惜就坐在郭氏的手侧,执着筷子的双手下意识的收拢,今儿她尽心装扮了一番,却见这江屿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一眼。以前她就觉得,江屿容貌出众,又位高权重,唯一不好的,便是性子太冷了一些,单是看上一眼,便叫人觉得顿生凉意。可偏生他对沈令善不是这样。这会儿他虽然面上不显,可举止无一不透着溺爱。
虞惜惜心下有些堵,面对这满桌的珍馐美食,也有些食之无味。
老太太笑着瞥了一眼虞惜惜,她自然晓得郭氏的用意,可老太太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孙儿?若他能看上虞惜惜,又何必等了沈氏这么多年?这从小就是一根筋的,认定了沈氏,不管谁人阻挠,还不是将她娶回来了?是以当初江屿说要娶沈令善的时候,老太太并没有过多的阻止,因她知晓最后的结果,与其费尽心思阻挠,不如一开始就同意,这样也好让这孙儿记住她的好。
而这虞惜惜,老太太也是看不上眼的。
丫鬟很快就端着饭上来了。
甜枣羹变成了热腾腾的白米饭,沈令善只好继续吃。
二夫人郭氏见闵氏这般讨好江屿,虽然鄙夷,却也不甘落后,就道:“是啊,屿哥儿夫妻俩感情好,怕是明年就能让娘您抱上小曾孙咯。”毕竟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若要谋个好差事,还得要靠江屿呢。
沈令善忽然噎了一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郭氏就继续打趣儿道:“看屿哥儿媳妇,还害羞呢。”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这晚膳倒是吃得非常热闹。
用了晚膳,江屿去了江嵘那儿检查功课,沈令善一个人回去。
正好可以慢慢走。
魏嬷嬷想着适才席上的场景,就觉得国公爷待夫人是真的好,忽然想到那虞惜惜,就说:“适才国公爷关心夫人的时候,老奴瞧那虞姑娘,脸都黑了。”魏嬷嬷晓得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对她自是本能的不喜,“…夫人还是得小心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不晓得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到时候碍于亲戚关系,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这一点沈令善还是心里有数的,她道:“我知道了。”
经过荷花池,沈令善的步子忽然停了停,看到池边立着一个亭亭少女,正弯腰在放河灯。
一盏一盏的河灯放入水中,渐渐漂远,越来越多,漂亮得好像天上的银河。
沈令善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十二岁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放河灯,她很少有耐心做一些事情,那河灯做了很久才做好的,却不料刚放到水里,还没来得及许愿,天上就下起大雨来。河灯被水打湿,沉入湖底,她在边上哭了好久,怎么都不肯离开。那时候江屿就在她的身旁,替她撑着伞。第二日她染了风寒,爹娘也不舍得责罚她。而不知是谁,却送来了一盏漂亮的河灯,比她先前的那盏要精致的多。
沈令善看了一眼,便走了。
“…姑娘,是国公夫人。”荷花池边,虞惜惜身边的丫鬟青萍说道。
虞惜惜将河灯放入水中,纤细的身子立在寒风之中,颇有几分娇弱的美感,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就缓缓开口道:“青萍,你说我是不是不如沈令善?”
青萍顿了顿,若论容貌,虞惜惜固然清丽,可同国公夫人站在一起,那自然是不够看的了。可这话她哪里能说?就道:“姑娘您这是哪儿的话?奴婢可是听说,这国公夫人先前骄纵蛮横,在皇城.的.名声不大好呢。姑娘您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国公夫人又如何比得过你…而且,还要一样,是国公夫人绝对不如您的。”
虞惜惜忽然道:“什么?”
青萍小声附在虞惜惜的耳畔说了什么,虞惜惜顿悟,忽然笑了笑:“是啊…”
这沈氏再如何的明艳动人,终究还是个嫁过人的。
沈令善回了琳琅院,窝在罗汉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打了一个哈欠。
丹枝上前道:“夫人可要先沐浴?”
沈令善有每晚沐浴的习惯,大冬天也是如此。她见江屿去了江嵘那儿还未回来,便晓得江嵘非常想念大哥,估计这会儿有说不完的话。虽然晓得他不可能不回来。沈令善将书搁到几上,就道:“嗯,我先沐浴吧。”
江屿刚回来的时候,沈令善正在净室,里头由丹枝碧桃伺候着。
魏嬷嬷见他早早的回来了,心下自然欢喜,就上前道:“国公爷,夫人正在净室沐浴。”
“嗯。”江屿淡淡应了一声,他自然听到了里面的水声。
他打量着房间。
卧房同他半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还是一副新房模样,不过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她的痕迹。那台黄花梨三屏风式雕龙凤镜架,那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还有地上铺着的锦织毯子…她总是能慢慢的霸占别人的地方,却让人觉得并无不适。
他朝着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面一看,就看到她刚走了出来。
和白日的端庄装束不同,她只穿了一件领口绣柳叶纹素白寝衣,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的妆容洗净,露出欺霜赛雪的粉润肌肤。若说昔日,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中清荷,那么眼下,已是悄然盛开的含露牡丹。
沈令善显然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一时有些惊讶。
魏嬷嬷捧着一床崭新的喜被过来,亲力亲为的铺到架子床上:“这被子昨儿刚晒过,国公爷和夫人盖起来也会暖和些。”
望着那床上的喜被,再看着站在面前的江屿。
沈令善忽然意识到,有些夫妻间的义务,恐怕她今晚是避免不了了。
第7章 乖巧
沈令善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冲着她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下。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