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与宁国公乃是挚友,交情深笃,罗氏与萧淮同床共枕六年有余,知他性情,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是绝对不会和他说这番话的。谁不知道护国公萧淮最是忠烈?乃是魏帝的左膀右臂,在战场杀敌无数,英姿睥睨,回了晋城便主动交出兵权,赋闲在家,只一心钻研兵书,这才颇得圣心。
萧淮拧眉。
他的左侧眉角有道浅浅的疤痕,约莫有半寸长,是他五年前杀敌时不慎落下的伤疤,据说当时差点便要伤到眼睛,好在是幸运。萧家男儿顶天地里,这疤痕丝毫都无损于他英俊的面庞,反倒令他添了些许将帅魅力。
他低头看面前的妻子。
罗氏是个温婉体贴之人,这些年都是她照顾着偌大护国公府和他的一双儿女,任劳任怨,没有半句不满。他的面色泛柔,显露出血性男儿的些许柔情,无奈的说道:“我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这与他一贯的信仰相悖。若独独他一人,自是宁死不屈,可想到家里这一大家子,还有被禁于宫廷的女儿…要他们陪着自己一起死,他心里自然有所不忍。
罗氏渐渐红了眼眶,在下人面前,她心里再如何的慌张害怕,这面上也得保持淡然,可在自己丈夫的面前,她又何须掩饰?
罗氏说:“国公爷可知?起州媳妇儿已经已有三月身孕,只是她知晓国公爷您的性子,这才一声不吭的。您真的忍心让那未出世的孙儿陪着咱们一起死吗?国公爷,您平日谁的话都不听,可眼下年年都写了信劝您,您就听她一回吧?”
第4章 细腰
护国公府萧家嫡出三房,现下萧淮当家,他行军打仗惯了,阖府上下都是他说了算。便是府上之人再如何的按捺不住,在萧淮的面前,也无人敢吭声。
萧玉枝就与母亲柳氏坐在暖阁内。
穿了身素绒绣花小袄,桃红绣牡丹百褶裙,勾勒的腰肢纤细窈窕,她哭丧着脸道:“大伯父也真是的,大魏已亡,新皇登基,连小皇帝都被那新皇所掳,囚于深宫,他这般忠心耿耿,又有谁看得到呢!”
萧淮铁血手腕,雷厉风行,萧玉枝乃是三房嫡女,一贯是敬着萧淮这个大伯父的,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才敢在背后说上几句。
三夫人柳氏知晓这这女儿素来心浮气躁,不过眼下这局势,她也没有出言苛责女儿。毕竟女儿说得没有错。
这时候有个丫鬟走了进来,行礼后低声禀告柳氏:“夫人,奴婢打听过了,那信是从宫里送出来的…”
“是萧鱼。”柳氏喃喃说道。
“母亲…”
萧玉枝看向柳氏,想到半月前,他们护国公府被团团围住,而那深宫之中的萧鱼,据说连夜带着小皇帝逃走了。说是形势所迫,为了护着大魏皇家血脉,实际上不就是怕死才逃走的嘛!
萧鱼自幼在府中得宠,有个当国公爷的父亲,那太后姑母又视她如亲女,什么好东西都给她…明明她也是萧家的嫡女,就因为她的父亲战功不及大伯父,就如此偏心嘛!萧玉枝不服气,听闻那萧鱼逃走,他们却被困晋城,命悬一线,可是将那萧鱼狠狠的咒骂了好几回。待前两日听说那萧鱼被找到,还被新皇掳回宫中,她心里倒是平衡了一些。
左右要死大家一块儿死!
可是现在他们明明有活命的机会的。新帝性子残暴,却对护国公府如此有耐心,只要大伯父肯顺从,从此效忠新皇,他们护国公府自然可以恢复往昔荣华。
他大伯父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怎么就一根筋呢。
如今那萧鱼竟偷偷写信给了大伯父…
萧玉枝忽的展颜,急急抓着柳氏的衣袖,眼睛亮亮的说:“母亲,咱们有救了。”
她自幼看不惯萧鱼,却也十分了解萧鱼的性子,含笑说,“我那六妹妹最是惜命,肯定是写信劝大伯父归顺的。大伯父这人谁的话都不听,连二叔和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去,可萧鱼就不一样了…”
往昔萧玉枝嫉妒那萧鱼有个厉害的父亲,占着嫡长子的身份,顺利的世袭了护国公的位置。太后姑母从小对她青眼有加,因着她的身份,才将皇后之位许给了她。若她的父亲是国公爷,那皇后之位定然是她的了。为此萧玉枝很不服气,明明她也很喜欢皇帝表哥…到了此刻,她倒是有些庆幸大伯父疼爱萧鱼了。
柳氏也觉得有道理,说:“但愿大伯能听进去。”
萧玉枝笑笑,嘟囔道:“我可不想死,我才十六呢,还未嫁人呢。”
萧玉枝行五,按理说应当比萧鱼先出嫁才是。可萧鱼定亲的是皇家,自然不必像普通百姓那般守规矩,倒是比萧玉枝早出阁。
柳氏就笑话她:“你啊…”
“母亲。”萧玉枝也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这半月忐忑不安的心情,因着萧鱼的一封信,倒是驱散了些许心头阴霾,渐渐开始憧憬起日后的生活了。
她年轻貌美,又是护国公府嫡女,想娶她的人大有人在。
反观那萧鱼,她不单单是萧家女儿,更是前朝太后,想要活命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的吧?便是能侥幸保住性命,这下半辈子估计也会过得十分凄惨。
这种时候,她倒是有些同情萧鱼了。
…
很快宫外就传来消息,护国公府萧家归顺新帝。新帝龙颜大悦,不但给了护国公府前朝一般的待遇,还赐了护国公嫡长子萧起州兵部郎中一职。
死里逃生,护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心中难耐欣喜,可在国公爷的面前,都不敢表露出来。
围着护国公府的侍卫都撤离了,萧淮却面色阴沉,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他。
长子萧起州知晓父亲心中屈辱,依着他的性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是不容易了。于父亲而言,此番归顺,远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要难受。
萧起州说道:“儿子知道父亲心中不愿,为了阖府上下,才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可只要咱们护国公府完好无损,日后再想法子推翻新帝,也未尝…”
“起州。”萧淮忽然开口。
萧起州看向父亲,边听他厉声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日后不许再说。”
萧起州也并非无脑之人,当下明白父亲所言利害,忙道:“儿子知道了。”
萧淮看了儿子一眼,这儿子从小被他丢在军营之中,他也有意磨练他。可营中将领手下,还是会因为他的缘故偏袒与他。要真说起来,他这儿子的确顺风顺水,没栽过什么大跟头。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凝视片刻,他才拧眉说:“你也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行事说话,都要稳重一些。”
萧起州身形一怔,有些意外,目光定定看向父亲…
父亲从小就对他非常严厉,年幼时他尚且不明白,还有些怨过他。长大后,他有些懂了,可终究还是敬着他,有时候也羡慕妹妹。
他与妻子秀清是青梅竹马,他又常年跟随父亲在外打仗,聚少离多,每回都很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刻。成亲三载,她终于有孕,他心中无比雀跃,却是在这等生死存亡关头。父亲不肯归顺,护国公府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可妻子也明白他的难处,并未透露自己怀孕之事,如往昔般对他嘘寒问暖,惟有四下无人之际,才忍不住偷偷落泪。
萧起州也曾想过,去求父亲归顺新帝。可他太明白父亲的性子,他以为就算父亲知道了,也不会因为这个未出世的孙儿,放弃自己一贯秉承的信仰。
如今却…
萧起州沉默片刻,眼眶微湿,才点点头:“儿子明白。”他又想到妹妹,说,“年年还在宫中,父亲有何打算?”
萧淮起身,背影笔直,慢慢的说:“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
萧鱼正在教赵泓写字。赵泓是帝王,先前身边自然不缺教导。而萧鱼念得书不多,不及朝中老臣,自然是轮不到她来教小皇帝的。如今空闲,没有事情做,才教赵泓写字。
赵泓小小年纪就非常聪慧,萧鱼教起来亦是省心。
眼下这胖胖的小手执着笔,一笔一画写着字,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他偶尔侧头瞅瞅萧鱼。
以前他不爱念书,但是为了大魏江山,他必须要好好念书。现在娘亲亲自教他,他就觉得这读书写字,还挺有趣的。他写得很认真,想让娘亲开心,想让娘亲夸奖他…
赵泓低头看了看自己写得字,欢喜的扬了扬嘴角。
如果一直能这样就好了,娘亲能天天陪着他,不用面对那些大臣的刁难,也不用害怕有乱成贼子造反。
又侧过头,看看娘亲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安逸自在。
这样…真的挺好的。
赵泓写完一张字,轻轻搁下笔,欲呈与萧鱼。春茗却跑了进来,欢喜的对萧鱼道:“娘娘,国公爷终于肯归顺新帝了!听说原先守在护国公府外面的侍卫都撤兵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萧鱼也是欢喜。她什么都做不到,也不能做,安安心心的待在凤藻宫,就等着她父亲想通。现在好了。她虽是前朝太后,可世人都知她与赵煜刚成亲他就驾崩了,糊里糊涂就当了太后。父亲既然肯归顺,那定然会求新帝放过她,新帝如此耐心要父亲归顺,想来也会答应父亲的这个要求的。
而赵泓捏着宣纸,侧过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凝视着萧鱼,一声不吭的,只小手略微用力,默默将这纸捏紧了一些。
看到娘亲眼中的欢喜,他垂了垂眼,安静的放下纸。
萧鱼这才转过头去看他。
赵泓低着头小声的叫她:“母亲…”
萧鱼面上的欢喜敛了敛,看到赵泓,她便知道这孩子有多依赖她。
可是薛战能因为护国公府放过她,却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赵泓的。可若是这孩子要随她一起出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是一个叫了她这么久娘亲的孩子。
却见这小家伙缓缓抬起了头,默默的问:“娘亲以后…会记得泓哥儿的吧?”他想笑的,可是笑不出来,眼睛雾蒙蒙的,眼泪将落未落,说,“泓哥儿不能在娘亲面前尽孝了。不过只要娘亲好好的,泓哥儿会想娘亲的。”
新帝或许会斩草除根要了他的命,若是仁慈些,兴许会一辈子将他囚禁。
萧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他这么小的年纪,却都懂。他懂她没有办法带他出去。
萧鱼愣了片刻,才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如往常般说道:“来,让娘亲看看,泓哥儿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赵泓低头,用胖乎乎的手背用力擦了擦眼泪,才咧唇笑了笑,嘟囔道:“写得不好,娘亲不要笑话泓哥儿…”
萧鱼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脸,就低头看他写得字。再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情。
…
萧淮的归顺,于薛战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萧淮乃是前朝肱骨之臣,护国公府又是百年将门,如此人才,杀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因护国公府与大魏皇室休戚与共,可以说,萧淮是前朝最后残留的一根支柱,苦苦支撑着,如今倒下,这代表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天寒地冻,换做往常,御书房内早就烧了地龙。可新帝却嫌太热,无论是御书房还睡寝宫,都未烧地龙和炭火。
御书房坐久了,便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古树蔽天,亭榭楼台,相互掩映。白雪皑皑,云纹墨靴重重踩在积雪之上。
前面乃是堆秀山御景台。新帝的心腹郭安泰跟在后面,与新帝说着萧淮之事:“…护国公萧淮归顺,于皇上而言,乃是如虎添翼,的确是一桩好事。只是…”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墨靴一顿,而后是帝王低沉的声音:“只是如何?”
郭安泰不过而立之年,生得斯文,一表人才,却是人不可貌相,文武双全,乃是薛战身边的一员虎将。不过薛战登基之后,论功行赏,他却求皇上,想安心当个文官。以偿他此生夙愿。
早年他一心考科举,却因官场官官相护、徇私舞弊,屡屡落榜,难以一展抱负,如今乃是堂堂的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官。
他就道:“只是…先前护国公如此忠烈,如今忽然却想通了。”
虽欣赏萧淮,可萧淮毕竟是前朝忠臣…总是有些忌惮。
自然不是忽然。薛战想起那日凤藻宫的那位写得那封信,若是他猜得没错,这封信,才是关键。萧淮纵横沙场二十年,是个铁血男儿,却是个爱女的好父亲。
萧鱼。
薛战看着面前的茫茫雪色,想到了那日那具香甜娇软的身躯,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他微微曲了曲手指,而后缓缓舒展眉眼…
这萧太后,腰可真细。
第5章 二嫁
萧鱼一直担心着赵泓的安危,直到这一日来了圣旨,新帝正式封了赵泓为安王,将赵煜还是太子时的府邸赐给了他。
安王安王,这封号的意思就已经很清楚了,便是要他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倘若听话些,便可饶他一条性命。
这几日在宫中,萧鱼虽与那新帝素未谋面,老老实实的待着,却也并非什么都不知晓的。新帝薛战乃是草莽出身,性情残暴,手段粗暴直接,她原以为,他肯定不会放过赵泓的。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比萧鱼预料的要好得多。
圣旨已下,赵泓就要出宫去安王府。小家伙非常舍不得萧鱼,萧鱼弯下腰替他系着斗篷带子,柔声与他说:“泓哥儿先走,娘亲很快会出来和你相见的。”
将他带出去交于前来领人的大人,是位年轻的男子,容貌周正,二十出头的年纪。萧鱼抬眸,对那人说道:“安王身子骨弱,这一路有劳大人多多照拂。”说完,身边的春晓便将准备好的两个金元宝塞到了男子手中。
萧鱼别的没有,金银珠宝管够。
见这位男子并未接过春晓塞来的金子,只是看到面前的这位萧太后,云鬓花颜,娇娇艳艳,不禁有些耳根泛烫…忙匆匆撇开眼,又听她甜糯清润的声音,更是憨然道:“娘娘放心,小人定会好好照顾王爷。娘娘的心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小人跟着皇上带兵打仗,素来军纪严明,这番好意,小的不能接受。”
这便行礼,直接领着赵泓出去。
金子都不要,可不是个傻子嘛!
萧鱼目光怔怔,瞧着这这年轻男子愣头愣脑的,后知后觉觉着有些好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泓依依不舍的被领出了凤藻宫。
萧鱼站在庑廊下看着他走。
大雪皑皑,赵泓披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小短腿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昔日也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如今国破,只能在这薛贼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她那短命的皇帝表哥早早的没了,姑母也破城之日自刎,将烂摊子都丢给了她,可是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有能力护赵泓周全?更别提复国了。如今这赵泓保住了一条小命,她也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表哥和姑母了。
元嬷嬷拿了件云锦累珠披风给萧鱼披上,说:“娘娘,外面冷,王爷都走远了,您还是进去吧。”
王爷…是啊,如今这世间已然没有大魏皇帝,有得就只有大齐的安王。
…
赵泓一走,萧鱼自然没有办法安心在宫里待着。日日煎熬,可谓是度日如年。等了整整十日,才等来了一顶凤轿接她出宫。
萧鱼回护国公府时,已经夜色茫茫。落轿时,元嬷嬷撩起轿帘,便看到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上来迎人。
“年年。”
萧鱼抬起头一看,入目的正是她大哥萧起州的脸。他们是嫡亲的兄妹,从小感情就好,萧鱼欢喜期盼了一路,看到萧起州的脸,才有种真实的感觉。
萧鱼声音哽咽的喊了一声“大哥。”
萧起州扶着她下了出了轿子,一落地,便看到护国公府大门前,烫金大字的门匾下,立着一个笔直高大的身影,如峻峰孤松,傲然而立。
萧鱼看到萧淮,才急急跑了过去,叫道:“父亲。”
萧淮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儿,伸手摘了她斗篷的兜帽,藏在帽兜之下的这张雪白小脸便显露了出来,眉目精细,容色无双。
正是他的宝贝女儿,毫发无损。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宝贝的紧,如今看着她平平安安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哭哭啼啼的娇柔模样,才心疼道:“好了,莫要哭了,日后父亲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萧鱼红着眼眶点点头,在宫里如何的淡然,可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唯有在父亲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当个被保护的小女儿。
萧鱼随父亲萧淮进了屋,母亲罗氏和大嫂唐氏都在。
罗氏看到萧淮领着萧鱼进来,急急上前,伸手捉住萧鱼的双手,一双眼睛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末了心疼的喃喃道:“瘦了,瘦了…”
又觉得萧鱼的手凉,赶紧叫丫鬟将准备好的手炉拿了过来,塞到了萧鱼的手中,与她说,“回来了便好,你父亲日日盼着你,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萧鱼晓得罗氏是真的关心她,她是她的继母,起初她唤她母亲也有些便扭,后来罗氏悉心照顾她,她才渐渐接纳了她。能让这般性子的萧鱼接受罗氏这个母亲,可见罗氏对她有多好了。
捧着罗氏给她的手炉,温度刚刚好,暖烘烘的,又不烫手。萧鱼道:“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
阖家团聚,萧鱼心中踏实无比。
而同样,整个长房也仿佛回到了往日的其乐融融。
深夜萧淮从书房回来,罗氏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伺候他更衣。自打围着护国公府的兵马撤去之后,萧淮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今日顺利将萧鱼从宫中接了出来,才在萧淮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暖意。
罗氏抬手解着萧淮的腰带,轻轻的说:“如今年年归来,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什么比这个跟重要的了。妾身知晓国公爷心中难处,可是事实已成定局,还望国公爷能想开一些。”
萧淮道:“夫人说得是。”
他想到了这几日与那新帝接触,那新帝虽出身不显,也不似皇家贵族子弟那般文雅,却也是个极有手腕的。萧淮一心效忠于前朝,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帝的确比当初优柔寡断的赵煜要好得多。
可再如何的有才能有手段,那也是个乱臣贼子!
萧淮低头看着妻子,又道:“如今咱们虽然一家团聚,可到底江山易主,咱们萧家不能恢复到往日荣华,阖府上下行事也要小心一些。”
罗氏点点头。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朝局之事,可萧淮说什么,她听着便是,只要一家子平安便好。过了片刻,罗氏看着眼前丈夫深锁的眉眼,小声的问:“国公爷觉得,这新帝如何?”
烛火的暖光落在他凌厉英气的剑眉之上,萧淮想到了什么,才缓缓的说:“骁勇善战,乱世枭雄…可是否能坐稳江山,还得看他的本事。”
…
萧鱼回了护国公府,自然不是一桩小事。次日那二房三房的两位堂姐便都来过来看她。
护国公府三房统共六位姑娘,还留在府中的,就二房的二姑娘萧玉锦和三房的五姑娘萧玉枝。
萧玉锦温婉贤淑,落落大方,而萧玉枝则要活泼张扬的多。萧玉枝昨日便听到萧鱼回府的消息了,只是如今这萧鱼已经不是什么太后了,这般灰溜溜的回来,还弄个如此大的阵仗做什么?虽心下不满,可萧玉枝打小便看到萧鱼光鲜亮丽,如今终于能看到她落魄的一面,自然是早早的过来了。
她精心梳妆,穿了件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髻上朱环翠绕,因着她年轻,容颜鲜艳,看一番喜庆打扮,自是格外的明艳。
如此郑重,但是显得与她同来的萧玉锦颜色寡淡得多。
一进屋,便欢喜的叫了一声:“六妹妹。”
却见那萧鱼坐在南窗的绸榻上。暖阁内烧着地龙,并不冷,萧鱼只穿了件月白撒花交领褙子,身形娇小玲珑,巴掌大的小脸皮肤莹白,淡扫娥眉,却是惊人的艳色。
出落的比半年前更加的美貌了…半点没有萧玉枝预想到的落魄模样。
萧玉枝脸色一僵,有些失望。
却还是走了过去,笑盈盈说道:“昨儿便听闻六妹妹回来了,本是想过来看你的,怎奈天色太晚了,怕打扰六妹妹休息,这才今儿一大早过来。”她走近,见萧鱼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脸上满是小女儿的娇美。
分明是个寡妇,却像个未出阁的姑娘般。萧玉枝心下哼了一声。
萧鱼笑了笑,哪里不晓得这萧玉枝急着想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可偏生她萧鱼就要过得好好的,当不了皇后,当不了太后,她还可以当萧家尊贵的嫡女。她就道:“二姐姐,五姐姐。”然后吩咐春茗准备茶水。
春晓则搬了两个杌子,让两位姑娘坐下。
萧玉锦是真的想过来看看萧鱼的,这会儿看到她好好的,气色也不错,心里总算是放心了,就对萧鱼说:“先前听闻你从宫里逃了出来,全城都在搜捕你,我可真是为你捏把汗。”她哪里不知道萧鱼,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那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她哪里受得了?
萧鱼道:“让二姐姐担心了。”
萧玉枝看到两人姐妹情深,便说:“可不是嘛?不过如今六妹妹你回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怎么说都是待在自己家里好,日后与二姐姐也有个伴。”
萧鱼淡淡看了萧玉枝一眼,没有说话。
萧玉锦已经十九,自然不是这般年纪还未出阁。她十五岁便出嫁了,嫁得乃是当时春风得意的探花郎,未料好景不长,成亲才三年,那探花郎便染病去世了。她二婶婶心疼萧玉枝,这想着将她从夫家接了过来,那夫家也是讲理的,知晓萧玉锦尚且年轻,又知书达理,便也同意将其放还萧家,日后再嫁,绝无异议。
萧家女儿不愁嫁,便是二嫁,以萧玉锦的条件,也是能寻到如意郎君的,不过萧玉锦却执意为病逝的夫君守孝三年。
眼下萧玉枝说她与萧玉锦可在家作伴,是何意思,萧鱼哪里不清楚?
不就说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嘛!
第6章 赏赐
萧玉枝话落,暖阁内登时就冷场,她自个儿也是愣了片刻,而后笑笑道:“瞧我说的,六妹妹你可别往心里去。你知道我素来不大会讲话的。”
到底是一家人,萧玉枝往常只敢心里念叨几句,是不敢说出口的。今儿难耐心中欢喜,倒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可再怎么如何,这萧鱼总归是长房唯一的嫡女,国公爷可宝贝着呢。
萧鱼是个不会忍气吞声的,当下便说:“不会说话便少说一些,没人逼着你说。”
大魏完了,若要论损失,前朝皇家排第一,那么他们萧家便是第二。虽说那新帝保留了萧家原来的身份和地位,还提拔了她的大哥,可说到底是先礼后兵,他们萧家与前朝皇室关系不一般,日后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不会再像往昔那般风光了。
这萧玉枝平日与她作对也就算了,在这种事情上都冷嘲热讽的,实在太过目光短浅。她当不了太后了,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萧玉枝没想到萧鱼这般不给她面子,她变了脸色,起身道:“你不要太过分。”
不就当了半年的太后吗?还真在她面前摆起娘娘的谱来了?
“五姐姐这般有闲暇,还是先去学学怎么说话吧。”萧鱼直接道,“春晓,送五姐姐出去。”
当真敢这么对她…萧玉枝的脸色很难看,挥袖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萧玉锦倒是未将萧玉枝的话放在心上,待她走了,才对萧鱼说:“五妹妹她就这个脾气,你莫要往心里去。你这些日子受苦了,都是一家姐妹,她这般说话,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她含笑看着萧鱼的眉眼,说,“抽身皇家,于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六妹妹年轻美貌,生得聪慧,有些事情是不用愁的。”
的确。若是她要二嫁,整个晋城想娶她的人多得是。可她嫁得乃是前朝皇家,便是有男子再如何的仰慕她,也不会有父母同意娶她这个前朝太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