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刺鼻的气味走上前,探向徐姑姑的的鼻端,气息很微弱,可仍是活着。
看着满地呕吐的秽物,我想起早上那盘青菜。三伏天,原本食物容易腐坏,又隔了夜,别是吃坏了肚子。
朝云亦想到这点,皱着眉道:“徐姑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般折腾,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明白她的意思,宁翠院只我们三人,徐姑姑出了事,必定会连累到我跟朝云。当务之急,还是请个大夫抓几副药才好。
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这里的规矩,该到何处请大夫?
事已至此,我顾不上那许多,对朝云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看看。”
朝云满脸忧虑,低声道:“你当心,若不合规矩,请不来也别强求。”
我安慰般拍拍她的肩,快步走了出去。
时值正午,大多数人都在吃饭,更兼宁翠院位置偏僻,我像个没头苍蝇般转了好久,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实在不行,只能听天由命了。
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不经意发现路旁长着星星点点的野草。蓦地想起来,惜福镇上的人,腹泻呕吐时会挖马齿苋来吃。
若能找到马齿苋,就不必费事寻大夫了。
低着头扫视着四周,直弯得脖子都酸了,终于在杂草里发现了一株开着黄花的马齿苋。
急急忙忙地便要奔过去,却被人拦住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急着赶去投胎么?”
慌乱中瞥见那人的服饰,像是四品的御前太监,我慌忙跪下,“公公恕罪。”
只听另外一个冷厉的声音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这般熟悉。
我忍不住抬头,看到御前太监身旁高而瘦的少年。依然是那身显眼的玄色衣衫,依然是那双冰冷的眼睛。
还真是有缘,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他满脸不耐,再问一遍,“大中午的,你慌里慌张地干什么?”
我本不想说,可被那慑人的目光震着,只好将徐姑姑生病的事说了说,小心翼翼地问:“去哪里能请到大夫替她看病?”
那人不屑地嘟哝一句,“不过是个贪吃的奴才,就是死了也没什么。” 甩袖走了。
生生地将我晾在原地。
顾不得计较他无理的态度,起身拔了那株马齿苋就往回走。
朝云已将屋子收拾干净,徐姑姑也换过衣衫躺在床上,面色仍是苍白。
朝云小声道:“姑姑刚才醒来吐过一回,没吐出什么东西。你请了大夫吗?”朝我身后看了看,神色一黯。
我晃晃手里的马齿苋,“试试这个吧。”
“管用吗?”
我叹息,“但愿能管用,你去厨房把它洗净切碎熬一锅新鲜的白粥端过来。”
朝云刚走不久,门口响起剥剥的敲门声。
任姑姑要未正才来,现在尚不到未初,会是谁?
狐疑地拉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小太监和一个穿赭色直缀的青年人。
小太监笑着问:“姐姐,这里可是有位病人?咱家奉命带了太医来。”
太医?!
那个低着头面带红晕的青年人拱手行礼,“在下李代沫,太医院正八品御医。”
我大喜过望,连忙道:“快请进。”
李太医脸更红了些,快步走到床前,替徐姑姑把脉。
趁此功夫,我与小太监闲话,“谁让公公请太医来?”
小太监爽快地答:“咱家的师傅,御前太监张禄。姐姐认识他?”
方才见过的那个太监就是张禄吧?
我含糊地答:“一面之缘。”
小太监笑笑。
我正想问与张禄在一起的黑衣少年是谁,李太医已写好了方子,道:“徐姑姑是误用了腐坏的食物,没什么大碍。只是她年纪大了,平日饮食过于清淡,身子太虚,要好好休养才能康复。”
我点点头,将准备好的银票递过去,“多谢李太医,些许心意,请笑纳。”
李太医红着脸拒绝,“举手之劳,恕不敢受。要想徐姑姑快点恢复,不如让厨房早晚炖些滋补的汤水服用。”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送他们出门,恰朝云端了托盘回来。
李太医看了看碗里的粥,“此粥亦对症,不妨多用些。”
朝云点头称是。
送罢李太医,朝云唤醒徐姑姑,喂她吃粥。
看姑姑吃得香甜,我也觉得口齿生津,这才想起来,午饭还没吃。
朝云喂完徐姑姑,拉着我出了门,笑道:“我让厨房新炒了两个菜,咱们趁热吃。”
饭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碟香喷喷的木耳炒蛋,一碟绿油油的青菜肉丝。
看得我食指大动,腹内更是雷鸣如鼓。顾不得礼仪规矩,抓起筷子夹了一块蛋,嘴里含混道:“原来宫里的厨子也能炒出好看可口的菜来。”
朝云笑道:“宫里有好几个膳房,咱们去的膳房专门给低等宫女太监做菜,油水少。厨子们只能在饭食上克扣。若想吃点好的,需另外送银子过去。”
我停下筷子,问:“这顿饭多少钱?”
“不多,五百钱。”
这还不多,给我五百钱,我能做出十份这样的菜。不过,这餐饭,我还是吃得心满意足。
期间,小太监送来了给徐姑姑抓的药 。
朝云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五两的银锭子。
小太监极意外,高兴地走了。
李太医虽年青,所开方子却极有效,两碗药喝下去,徐姑姑便精神抖擞地从床上下来了。
恢复生机的徐姑姑并不感谢我们替她求医问药,反而拉长着脸,“花那个钱干什么,不就是闹肚子,闹个三五天就好了。即便好不了,顶多一死,反正这把年纪已活够本了。”
朝云笑着不吭声。
我气不过,顶她一句,“若非怕姑姑死了连累我们,我也不想花这银子。”
徐姑姑撇嘴,“这倒是实话,本来我也没指望你们有多好心。”看着桌上的一荤两素又开始拿乔,“这么奢侈的菜,吃刁了肠胃怎么办,我还是吃自己分内的饭吧。”
朝云开口欲劝,我使个眼色制止她,冷声道:“不吃拉倒,没人求着你。我们吃不完倒了就是。”
徐姑姑恨恨地瞪我一眼,飞快地抄起筷子,利落地夹起两条肉丝。
我小声嘀咕道:“想吃就吃,非得装模作样一番。”
不知徐姑姑听到没有,反正朝云听见了,忍笑摇了摇头。
连着学了七日规矩,第八日一大早,徐姑姑过来敲门,“快起来收拾东西,一会有人来领。”
我猛地自床上跳起来,顾不得穿外衣,拉开门问:“谁来领,到哪里?”
徐姑姑斜着眼瞅了瞅我凌乱的中衣,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悻悻地关上门,对刚睁开眼的朝云道:“徐姑姑喜欢你,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朝云白我一眼,“平日只顾着嘴皮子痛快,现下后悔了吧。”这几天被任姑姑面提耳命地说过几次,朝云终于不再把我当主子般供着,话语随意了许多,还时不时刺我几句。
如此倒是好,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不过片刻,朝云便回来了,“徐姑姑真的不清楚咱们要分到哪里。分管新宫女的掌事姑姑让她通知我们做好准备。”
原来如此。
应该还是去六皇子那里吧?
吃早饭时,徐姑姑沉闷了许多,也不像前几日那般鸡蛋里面挑骨头找饭菜的碴。
朝云温柔地笑笑,“姑姑放心,我跟厨房里说了,每隔三日还给您开小灶,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他们就是。”又递过去一个荷包,“承蒙您照顾这么多天,这是我跟阿浅的一点心意。”
徐姑姑看看我,没接。
我夹着菜,漫不经心地说:“拿着吧,下次再闹肚子还可以照着原来的方子抓几副药。”
徐姑姑气道:“就知道你嘴里没好话。”接了荷包,当面打开,里面两张银票,取出一张还给朝云,“我用不了那么多,你们初来倒是应该多打点打点。”
我开玩笑道:“姑姑放心,待我当了娘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在乎这点小钱?”
徐姑姑蓦地变了脸色,起身往窗外看了看,厉声道:“胡说什么,当心被人听了去,连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我情知方才的话实在不适宜,不敢再犟。
徐姑姑缓了脸色,慢慢道:“我十二岁进宫,如今整三十三年,当初与我同时进宫的有一百三十六人,后来经我手调\教的宫女有上千人,其中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不计其数。 她们最多不过几夜恩宠,大都死于非命,即便有几人承宠生了孩子,也无人能够坐上妃位。你们虽有沈相撑腰,可也得记住了,皇上只一个,可后宫的女人数百上千,想要荣华富贵可以,得拿命去换。没那个命,就安安分分地多活几年。”
这番话果真是肺腑之言,我正色道:“多谢姑姑指点,我知道怎样做。”
徐姑姑勉强一笑,“谢什么,也是我与你们有缘。朝云老实稳重,我很放心。阿浅面冷心热,就是一张嘴不饶人,我倒是担心你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我低下头,眼里热热的,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徐姑姑见得人多,眼光精准,一下子就戳破我的表象,深入实质。
爹在时,我窝在家里只读书绣花准备饭食即可,爹这一病,凡事都要自己应付,柴米油盐,借粮借布,四处找活干,若口齿不伶俐些,岂不被人欺负得死死的。
不过一年功夫,我虽然内心仍是小绵羊,可外面却披了张虎皮,张牙舞爪地不讨人喜欢。
徐姑姑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使得我对宁翠院多了不少留恋之意。
收拾包裹时,看着屋子里简陋的陈设,看着窗外杂乱的草地,对朝云道:“要能在这里清静几年也不错,帮着姑姑管教新人,也修炼一下性子。”
朝云笑道:“再让大少爷送几本经书来,你就准备得道成仙吧。”
正说笑,听到有人敲门。
徐姑姑笑着说:“纤云宫的依柳姑娘来了,两位收拾好了就跟着走吧。”
纤云宫,是贤妃娘娘的居所。
我尚在疑惑,徐姑姑低声道:“依柳是纤云宫的掌事宫女,你们客气些。”
我愈加诧异,姑姑说过以往各宫要人都是打发不管事的小宫女来跑腿,我还特地准备了五分的碎银留着打点,可纤云宫竟派了掌事宫女来。
心里一沉,脚下愈发不敢耽搁,急匆匆往厅里去。
厅里站着个身量高挑,相貌忠厚的宫女,身穿月白色窄袖绫衣,外面套着天水碧缠枝花对襟比甲,很清爽的感觉。
看到我们,她笑着迎上前,“叶姑娘,贤妃娘娘念叨你好几天了。”伸手接我手里的包裹。
我忙推辞,“不敢劳动姐姐,没什么东西,我自己来就好。”
依柳并不勉强,回头对徐姑姑道:“既如此,就不多耽误姑姑工夫了。待姑姑得了空,我再来寻姑姑说话。”
不亏是掌事宫女,这话说的就是好听。宁翠院没有新宫女,徐姑姑闲得要发霉了,反倒是身为掌事宫女的她忙得不可开交吧。
我跟朝云回身朝徐姑姑行了礼,随着依柳往外走。
进宫七八天,我只在宁翠院周围转悠,其余地方均未去过。这一路经过许多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便感觉两只眼好似不够用了。
依柳见状,放慢了脚步,一一作着介绍,“假山后面红瓦宫殿是原先太后住的宁寿宫,如今空着。那面湖是月湖,湖中央的八角亭叫做赏荷亭。顺着石子小路往右走约莫一盏茶功夫,就是纤云宫。纤云宫再往前隔着桃林是皇上住的景泰殿。”
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移动,看到石子小路上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伴着身旁蓝灰色衣衫的太监,慢悠悠地走着。
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此频繁地出入皇宫。皇子还是皇上的近臣?
依柳似乎也注意到那抹黑影,步子不自觉地快起来,我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不由叹服,依柳走得这般快,可仪态仍是从容,裙裾丝毫不乱,连所佩玉环都不响一声。
看来,我的规矩还是没有学好。
前面的人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有些诧异。
是不是也在奇怪,为何每次都这么巧地遇见?
15好算计
依柳欠身行了个福礼,“见过范公公,墨侍卫。”
墨侍卫,他竟是姓墨?这么奇怪的姓,难怪他总是穿黑衣。
怔忡间,朝云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回过神来,忙与朝云依样行了礼。
范公公客气地回礼,墨侍卫却只“嗯”了一声。
依柳指着我们笑道:“这两个是新来的宫女,日后请公公多多照拂。”话是对范公公讲的,那双含情的眼眸却瞟向墨侍卫。
我装作没注意,恭敬地说:“有劳公公多指点。”
范公公呵呵一笑,“贤妃娘娘性子和善,跟着她可是你们的造化。”
说话间,纤云宫富丽堂皇的大门出现在面前。跨进门槛的那刻,我有意回头,发现他们拐进桃林往景泰殿方向去了。
朝云拍着胸口,轻声嘀咕,“那位墨侍卫看着那样吓人,我都不敢瞧他。”
我低声回道:“咱们又没做错事,怕他做甚?”
依柳在一旁吃吃地笑,状似无意地问:“你们以前见过他?”
朝云答道:“沈相生辰时见过。”
依柳点点头,“对,你们是沈府来的人。”
心里一紧,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经思索的话冲口而出,“我姓叶!”
朝云讶异地看着我。依柳只是盈盈浅笑。
纤云宫的院子很大,种着不少花木,还架着秋千,回廊下摆着一张贵妃椅。只是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儿,也不闻一丝人声儿。
依柳绕开正殿,往偏殿走,便有小宫女迎出来,“姐姐回来了,娘娘刚才还问起姐姐呢。”边说边撩起纱帘。
刚进门,一股浓烈馥郁的异象扑面而来。视线所及,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黄梨木屏风,摆满了精巧物品的博古架,水红色绣富贵牡丹的幔帐,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富贵。
我不敢多看,朝着正中端坐的贤妃跪拜下去,“奴婢叶浅见过娘娘。”
好久,才看到裙角晃动,露出织金妆花缎面的绣鞋,接着柔媚的声音响起,“还不快给叶姑娘看座,傻愣着干嘛?”是对身旁的宫女说的,语气不善。
便有两个宫女来搀扶我与朝云。
我谢了恩,却不敢做,只垂手站着。
贤妃柔柔道:“前些日子见了姑娘,本宫心里喜欢得紧,加上本宫素日也喜欢摆弄花草,就是养不好,所以才斗胆请皇上开恩将姑娘请来,替本宫打理园子。”
我忙不迭回答:“能够进宫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定当听从娘娘吩咐。”趁机偷看她一眼。
难怪她说见过我,沈相生辰那日,在小树林里陪着皇上的可不就是这位贤妃娘娘。
恐怕那日,她就打定主意让我进宫了吧。
可到底为什么呢?
只是让我替她打理园子?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贤妃道:“先下去收拾收拾,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需要的,尽管告诉依柳。”又对旁边的几个宫女道,“ 你们几个也要仔细着,若本宫听说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拿你们是问”。
我顺从地答应,心里却着实堵的慌。贤妃一口一个姑娘说得客气,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我接到纤云宫?徐姑姑说过,宁翠院是□下等宫女的地方,规矩极为严苛,不少宫女被打得皮开肉绽。若非打点得好,我与朝云根本不会毫发无损地出来 。
行礼告退,快要走出门口时,身后传来贤妃的声音,“听说沈相收了叶姑娘为义女?”
我转身,看到她美丽的脸庞上意味不明的微笑,低声答:“回禀娘娘,沈相可怜奴婢父母双亡身世飘零才有此想法,奴婢并不敢高攀沈家。”
贤妃审视般看了我片刻,纤手轻扬,“下去吧。”
连番两次被人扯到沈家身上,心头一股无名火乱窜。 早知今日处处受人牵制,还不如当初跟齐义到四海客栈,情势也不见得比眼下的更差。
朝云见我脸色不虞,没多说话,快手快脚地将屋内的用具擦了一遍,东西都摆放整齐,才在椅子上坐了,轻声道:“皇上共有六子三女,大皇子与二皇子乃皇上还是常王时得的,生母均为当时的姬妾,就是现在宫里的王昭仪与田贵嫔。三皇子是常王妃也就是后来的皇后所生,四皇子与六皇子是贤妃娘娘所生。五皇子是德妃娘娘所生。”
被她这么一打岔,适才的怒气渐渐消了,倒是疑惑起来。
高门大户最讲究嫡庶之别,长幼有序,嫡长子未出生之前,不会允许姬妾怀孕。常王府怎会让姬妾先生子,而且一生就是两个?
朝云解释道:“当时常王妃先有孕,太医把过脉确认是男胎。先皇得知很高兴,将刚入选的两个秀女赏给常王做了姬妾。没想到常王妃难产,母子都没保住。两个姬妾却有了身孕,因常王并无其他子嗣,先皇就下令留了下来。”
既然常王妃难产而死,这么说,皇后是填房了?
朝云点头,“皇后是先常王妃的妹妹,亦是难产薨的,好在留下了三皇子。如今,大皇子跟二皇子自知继位无望早几年就去了封地。其余四位皇子年纪相差不大,都留在京中,都有继位的可能。三皇子不必说,占了个嫡字,五皇子依靠母舅的势力占了个能字,六皇子极受皇上宠爱,占了个亲字。倒是四皇子不显山不漏水,甚是平庸。”
我愈发不解,先前朝云不是说过六皇子眼盲,怎么可能即位?
朝云隐晦地道:“听说六皇子暗地访寻了不少名医。”
这个听说,自然是听沈清说的吧。
我咬着下唇问道:“沈家是如何想法?”
朝云沉默片刻,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
呵!沈家支持的竟然是他!
想到朝云所说,沈清让我好好活着,我突然明白了。沈清确实不想让我争宠,因为,他想的是皇位。如今皇上已经年迈,将宝押在继位者身上,岂非更为有利?
四选一,几率还是很大。尤其,我在纤云宫,有机会接触到两位皇子,做些什么手脚很容易。
倘若沈相支持的皇子登基,沈家又能富贵数十年。
只是,我凭什么要助沈家?
我恨他们!
语气不自觉地转冷,问道:“沈清还跟你说了什么?”
“很多,皇上,贤妃、德妃、四位皇子还有他们身边近侍的喜好…阿浅,大少爷跟我说过,他不是想让你做什么,而是让你保命…他说,沈家的富贵不需要靠女人。”说罢,自包裹里摸出一个三寸见方的盒子,“大少爷吩咐,待安顿下来就交给你。”打开来看,厚厚的一摞银票,金额自十两至数百两不等,“共三千两,若不够,大少爷会托人送来。”
有这么多银子,难怪她在宁翠院出手那么大方!
我推开盒子,冷冷地说:“我不要,没有沈家,我自己也能活。”
朝云看了看我,将大额的银票取出来,用布包了,依然放到包裹里,剩下那些小额的则塞到枕头下面,“我先收着,想用的时候,你自己取。”
我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哼”了一声。
朝云却突然恨恨地说:“阿浅,大少爷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少自作聪明。”
我吃了一惊,这还是朝云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对我。
我亦发狠道:“沈家做过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以前没做对不起我的事,不等于以后不会做,这世间,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地对别人好。”
朝云欲要争辩,却缓了语气,淡淡道:“随便你怎么想,我进宫是陪你,你信我还是不信,都由得你。”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终于也泄了气,喃喃道:“在这宫里,若不信你,我还能信谁?”话出口,眼眶有些发热。
朝云走近前,握住我的手,很郑重地说:“阿浅,我发过誓,定然会护着你。”声音虽低,可充满了坚毅。
我反手也握了她的手,点了点头。
在纤云宫的日子还算好过,贤妃身边的事轮不到我,上边有依柳管着,下面有扶梅,惜桂两个大宫女,再往下有兰心惠心等小宫女,一些粗重活计则由掌事太监常宁分派给小太监去做。
我的差事就是修剪园子里的花木,也会被派出去干点不重要的差事,比如去浣衣局送要洗的衣物,去库房领取当季的布料或者到别的宫里送点小物件。
我本着慎言慎行的态度,只尽力做好分内的事,其余诸事一概不打听不掺合。
起初依柳时不时探查我的行踪,后来见我还算本分,也就不再额外提防。渐渐地,我们也能开几句不伤大雅的玩笑,偶尔她还会将私人的事交给我去做。
四皇子跟六皇子会不定时地来请安,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倒是好几次见过张禄提着拂尘守在正殿门口等着皇上。
粗粗算来,一个月内皇上足有半个月留宿纤云宫,看来宫中所传贤妃独宠十余年并非空穴来风。
见得次数多了,与张禄逐渐熟悉起来,慢慢也能说点无关紧要的话。我很盼着他能提到墨侍卫,可惜一次都没有。想必他认为跟一个下等宫女谈论侍卫并不适宜。
转眼秋风乍起,天气转凉,酷夏终于过去了。
这日,依柳吩咐我给生病的薛美人送东西。薛美人入宫七八年了,除刚开始承过几夜雨露外,一直不怎么受皇上待见。前些天得了风寒,贤妃不负其称号,派人送了许多人参燕窝等常用补品。这次是得了几只贡梨,因吃梨败火,就让我送两只给薛美人。
薛美人的住所离宁翠院不远,差事办完,我拐了个弯去看徐姑姑。
徐姑姑正颐指气使地吩咐一帮太监宫女清扫屋子。过完重阳节就要开始选秀,秀女住在清芙园与徐姑姑不相干,但秀女进宫自然要增加伺候的宫女,这些新来的宫女会住进宁翠院。
徐姑姑见了我,眼底闪着喜色,嘴上却嘟哝着:“这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看看。”
我没好气地答:“早知道你活这么滋润,我就不来了。”
论斗嘴,徐姑姑不如我,她进宫三十多年一直处于底层,被人欺负的时候多,欺负别人的时候少,早说不出狠话来。
徐姑姑作势要撕我的嘴,我急忙扮可怜告饶,又奉承她,“难得见姑姑如此神气,瞧这脸色,白里透着红真是越活越年轻。”
徐姑姑笑骂不已:“我脸红是干活热得,一大把年纪被你这小蹄子作弄。”骂归骂,却从抽屉取出只香囊来,“前两天闲着没事做的,眼神不好使了,凑合着戴,别嫌弃。朝云那个还在做,你赶上了,就先给你。”
我甚感羞愧,她年纪大了还要费心做这个,我却没想到替她做点东西。
香囊是普通的藕色软缎,绣工却极好,素白的玉兰像是长在上面一般。细闻有股特别的香味,不同于一般的花香。
徐姑姑道:“里面塞了天萝藤籽,睡觉时放在床头,能安神定心。”
“天萝藤长什么样子?”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植物。
徐姑姑指指窗外,“就是缠在松树上的藤萝,看着跟茑萝有点像,但茑萝叶子细长,天萝叶子稍圆。”
徐姑姑竟然懂这个,还真是深藏不露。
又与她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
出门的时候,特地去看了看天萝藤,果真与茑萝极为相似,不仔细看分不出来。天萝藤的叶子没有香味,可裂开皮的种子却散发着清冽的淡香,闻着令人身心舒畅。
索性撸下来许多果子,在手心搓了搓,将皮吹掉,只将种子用丝帕包了,揣进怀里,留着日后也做香囊。
耽误这许多时候,怕回去被依柳责骂,遂穿了小路走。眼看着就要走到月湖边,发现路旁的草丛里蹲着一个白衣男子,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低着头,神情极为专注。长长的袍角逶迤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