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坊位于流芳河畔很偏僻的角落,较之其他青楼楚馆门前的热闹喧哗,极乐坊可算得上安静沉闷。
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一对朦胧迷离的宫灯,低调的就如平常人家的院落。
杨怀瑜屏住气息,静静地站在暗影处。 地上积雪仍未化尽,呼吸间有雪的沁凉之气。
车轮压在雪地上单调的吱吱声愈行愈近,马车在她的身旁停下。
车厢里传出不容置疑的声音,“进来。”
杨怀瑜上了车,马车驶进黑漆大门,又行了一会,才缓缓停下。
面前的奢华跟外面的低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几只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发出暧昧绮丽的光。门口站着两位衣着暴露体态风流的“女子”,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隐约有丝竹声入耳,低哑婉转。
两人抛着媚眼,扭捏着迎上来,“两位公子,可约了人?”
声音是捏着嗓子的尖细。
杨怀瑜顿时汗毛直竖,不禁垂首看了眼袍边的玉佩。 她穿了宝蓝色直缀,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衣着简单却质地不凡,看上去象是未经世事的富家子弟。
玉佩是信物,丰姨娘说,凭着这个,凌萧就能认出她来。
之所以敢独身前来,也是仗着有凌萧在。
韦昕神情倨傲地往里走,杨怀瑜紧跟其后,却被两人纠缠住。
其中穿粉色衣衫的那人,手里摇着丝帕,“小公子,是第一次来,不如奴家陪公子喝两杯?”
一声“奴家”,听得杨怀瑜浑身没来由地哆嗦起来。
韦昕回过头,眯着眼睛暧昧地笑了笑,又往前走,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青桐看不过,伸手推开兀自拉扯不休的两人,喝道:“让开!”
两人悻悻走开。
杨怀瑜羞愤交加,扭头往外走。
青桐挡在她的身前,眸中半是威胁半是坚持,还带着一丝请求,“杨姑娘,云氏正等着您的解药。”
杨怀瑜咬了咬牙,回转身,跟着韦昕上了二楼的雅间。
透过洞开的窗子,一楼大厅的情形尽收眼底。暧昧香艳,淫/声浪/语,一个个妖娆冶艳的少年,依偎在男子怀里承欢。
杨怀瑜“砰”地合上窗扇,糊窗的绢纱上画着男人春/宫图。窗扇挡住了楼下的颓烂浮靡,却将更不堪的画面展现在她面前。
杨怀瑜迅速掉过头,好在墙上还算干净,只应景地挂了幅工笔美男图。
韦昕淡漠地看着她,吩咐青桐道:“去请十一郎来。”
不必问,这十一郎定是极乐坊的小倌。
听语气,极熟稔。
或许他就是让韦昕流连于此的人?
杨怀瑜有些好奇,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了韦昕的眼。
门猛地被推开,香气四溢,一个桃红身影风一般飞跑进来,一头扎进韦昕怀里,“公子,这么久不来,想死奴家了。”
声音低哑,带着股特别的慵懒,很是撩人心怀。
韦昕浅浅笑着,“起来吧,别让杨公子笑话。他可是头一回来这里。”
十一郎磨蹭了一会,才起身,对着杨怀瑜盈盈下拜,“十一郎见过杨公子。”
杨怀瑜借机看清了他的模样——墨发如瀑,肌肤胜雪,红唇若樱,尤其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似是含着风情无限。
容貌美艳更胜过韦昕。
柔媚入骨令女人都汗颜。
如此人物,却甘心沦落风尘,杨怀瑜不禁有些可惜。
十一郎似乎看出杨怀瑜的想法,起身坐到她身旁,眼波流转,娇媚动人,“杨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奴家献丑了。”
普普通通的“杨公子”三个字,在十一郎口中说出,硬是带着几分妖娆入骨,杨怀瑜的汗毛“嗖”一下,又都竖了起来。
韦昕取过瑶琴道:“今日,我来抚琴,十一郎好好唱个曲儿给杨公子听听。”十指滑过琴弦,旖旎缠绵的琴声缓缓响起。
十一郎瞧了韦昕一眼,曼声唱道:“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什么?”
一边唱着,一边挨近杨怀瑜。
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杨怀瑜顾不得欣赏歌声,一颗心吓得怦怦乱跳,掌心满是汗水。
长这么大,没听过这种俚俗之语,没见过此番艳情画面,更没想过会有一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子含情脉脉娇羞无限地朝自己逼近。
更闰一更儿妨什么?
杨怀瑜已经退到窗边,身后便是活色生香的男人裸/体。而面前,十一郎已经挨上她的身子,红唇微启,就要亲上她的面颊。
羞愤、慌乱、恐惧、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楚。
杨怀瑜“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地宫里韦昕的威胁,临行时杨怀瑾的安排,枫霜阁数不清的纷乱还有连日来对云初晴的歉疚,通通化成眼泪流淌下来。
“这样就受不了了?”韦昕冷冷地说,一把推开窗子,将杨怀瑜的头转向窗外,“你好好看清楚了,有朝一日,若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定日日拉着你在这里。”
大厅里,仍然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喧闹声里,并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杨怀瑜回头,“我与你前世无怨今生无仇,你自甘堕落,凭什么拖我下水?”
“就凭你是南宫家的人。” 韦昕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杨怀瑜满是泪水的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天真稚气,还带着些楚楚可怜。
眼泪无声地落在他的袖口,洇湿了一片。湿热熨贴着肌肤,韦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一个地方,身体的某一处涨得发硬,硬得发疼。
陌生的胀痛感让他难受,又让他欢喜。
他还是个男人!
杨怀瑜擦干泪水,染过泪意的双眼象洗过的墨玉,散发着动人的神采。她昂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既是如此,我也没话说,谁让我是南宫家的人…今夜我应诺而来,韦大人答应的解药呢?”
韦昕眉头轻皱,扬声道:“拿纸笔来。”
门外传来青桐的声音,“是!”
杨怀瑜这才发现,十一郎不知何时离开了。小小的雅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韦昕看着避得远远的杨怀瑜,轻声道:“你娘教你武功,没告诉你怎么用吗?既是害怕,直接推开就行了。他又没有功夫…到真章时就发慌,功夫白学了。”
先前还带着丝关心,话到最后完全成为讥刺了。
杨怀瑜忍气不与他争辩。
其实,他说得倒也没错。姨娘教了她功夫,却又吩咐她不得显露人前,凡事务要小心谨慎,半点行差踏错不得。
平日用得少,关键时候难免掉链子。
青桐取来文房四宝,转身离开。
韦昕铺开纸,吩咐杨怀瑜,“研墨。”
杨怀瑜不情不愿地站在他的身边,视线落在他发间的竹簪上。
竹香隐隐,墨香隐隐。
素白锦衣的他,清雅高贵。
想起方才的话,杨怀瑜的眼泪又忍不住滴滴答答地掉下来。
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打扮得妖娆魅惑,在男人怀里承欢,或者轻佻地拥着男人喝酒。
他对她仇视无比,可她却改不了牵系他的习惯。
韦昕伸笔蘸了墨,冷声道:“替我磨墨,杨姑娘心里委屈?”
杨怀瑜不回答,只看向他面前的纸。
他的字宽博宏伟,沉雄朴茂,竟是颜体而不是她以为的柳体或赵体。
俗话说,字如其人。他的字却完全不象他的人,就如他的琴。
难道在习字上,他也掩盖了真性情?
韦昕写完,待墨迹干了,才对杨怀瑜道:“一日两次,早晚服用,十日内便可痊愈…此方是济世堂神医所开。姑娘别记错了。”
杨怀瑜仔细收好,低声说了句,“多谢。”
韦昕正色道:“回去安安分分地做你的杨家二小姐,朝廷跟江湖的事都与你无关。闲着没事就准备准备嫁妆。”
听到嫁妆,杨怀瑜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日青梧去找老爷说什么了?”
“商定婚期。”韦昕取过杨怀瑜的兔毛斗篷,替她披上,“跟你说了,别多事,免得捅出篓子来。”
杨怀瑜讥道:“你不是护着我到及笄礼吗?你不会言而无信吧。还是,你没那本事?”
她歪着头,眉毛轻挑,明显是一副挑衅的样子。
韦昕再也忍不住,做了许久以来就想做的一件事,伸手拉她入怀,低低在她耳畔说:“不信你就试试!”
杨怀瑜猛地挣脱他,走出门外。
韦昕坐在马车里,无声地笑了。
她很小,还不及他肩头。她很软,抱在怀里,柔柔得让人心动。
青桐说的没错,她是第一个让他愿意碰触的女人。
或许也是惟一一个。
韦昕忍不住蹙紧眉头。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太乱,以致于,他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理出个头绪。
她身上的疑点也太多,让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
让青梧去见杨重运,其实是想问一句话。
杨重运是否与枫霜阁有关?
枫霜阁的所作所为,韦昕可以断定,与杨怀瑜无关。
那些龌龊的事,她做不出来,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本来,带她来极乐坊,是想让她看到人性里更丑陋的一面。可看到她的泪水那一刻,他突然失去了勇气。
她其实是个单纯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一切。
只是,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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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韦府
有了韦昕的药方,云氏康复得很快。云初晴却直到十一月中才得空到杨家去,先拜见了杨夫人,然后去紫英苑,恰见到月影自倒座门出来。
云初晴上前道谢,“多谢月公子费心找来的药方,我爹备了份薄礼,刚遣人送到月公子屋里了,请月公子莫要嫌弃 。”
月影忙还礼,“不敢当,在下只是奉二姑娘之命做事罢了。”
青楠扭头,轻蔑地“哼”了一声。
进了倒座门,云初晴责备青楠,“月影可不是普通下人,连杨管家都敬他三分,你怎么对他这般无礼。”
青楠撇撇嘴,嘟哝道:“我就是瞧他不顺眼,仗着有两下功夫,欺负人。”
云初晴欲再说什么,见采芹已迎了出来,便没作声。
杨怀瑜正在房中临字帖,见云初晴神色不若往日欢快,寒暄道:“你娘病这些日子,你倒是清减了不少。”
云初晴应付了几句,等丫鬟们都退了下去,从怀里掏出张纸来,“方才我见了月影没好意思问,你说,这神医是不是在极乐坊?”
杨怀瑜吃了一惊,故作不解地问:“不是济世堂的神医吗,怎么成了极乐坊的了?”
云初晴红着脸,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杨怀瑜恨道:“你这个疯丫头,从哪里听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云初晴面色露出几分笑意,“那日我爹见了药方,就笑着说这个神医颇有雅兴。我问他是何雅兴,他卖关子不肯说。我就找下人去查。下人说,这纸上面有极乐坊的印记。”
杨怀瑜接过药方一看,果然在纸笺左上角有一枚同心兰标记,很不起眼。
她暗自后悔,当初应该重誊一份才对,怎么就这样送过去了。韦昕也是,不是都说他心思缜密,竟然也会出纰漏。
只是,谁会想到云沐山竟也去过极乐坊。
想到此,杨怀瑜脱口问道:“你爹去过极乐坊?”
云初晴急忙摇头,“呸,我爹才不是那种人。他是听说枫霜阁跟极乐坊有关联,就派人暗中调查,这才知道。”
枫霜阁跟极乐坊,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会有什么关联?
要说真有联系,恐怕凌萧是二者惟一有交集的地方。
杨怀瑜心思转的飞快,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叹道:“你爹倒是什么都不瞒你。”
云初晴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爹还指望我继承家业呢。我娘倒是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学太多仕途经济嫁不出去,所以才整日催我住在你家。”
说道这,云初晴愁道:“明年选秀,秀女不止从正五品以上官员家选,富商及名门望族家中十三至十六岁的女子亦是待选秀女。”
杨怀瑜一愣,若此事为真,云初晴就在采选之内。想起以前她对待进宫的态度,杨怀瑜明白了云初晴的处境。
云初晴沮丧道:“听人说,过了正月,皇上就会停了民间的嫁娶。”
这么快!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只有两个半月的时间。
杨怀瑜关切地问:“你爹是怎样想法?”
“我爹自然不肯。我家出身商贾,进了宫,别说妃嫔了,能升个昭仪美人就不错了。整日被人欺压着还得时时提心吊胆,谁愿意?”
杨怀瑜出主意,“贿赂医官,就说身有暗疾。或者在礼部找找路子。”
选秀规程是礼部制定的,秀女名册也是礼部核对好了报备给内府衙门。找礼部是最妥当的做法。
云初晴叹气:“我也这样想。我爹不同意,说日后传出去,难嫁人。礼部托了人寻路子,都说难办。皇上第一次选秀,力求万全,切不能搞砸了。”
杨怀瑜叹道:“那只有尽快找个人嫁了,两个半月,还来得及。”
云初晴有些犹豫,脸上浅浅覆了层红云。
杨怀瑜试探着问,“你可有了主意,是哪家公子?”
“林淮扬”,云初晴倒是坦率,“我喜欢人家,可人家根本都没正眼看过我。”
杨怀瑜眼前出现了一张黝黑淡漠的脸,如此冷硬的人物,说服他娶一个毫无印象的人,还真不容易。杨怀瑜想了片刻,迟疑地说:“我倒有个法子,听不听随你。”
云初晴双眼一亮,“什么法子,快说?”
杨怀瑜低声道:“夫人生辰时,戏班子唱了一出《西厢记》。不如学了崔莺莺将生米煮成熟饭,林将军定非赖账之人。”
云初晴双眼一亮,又黯淡下去,“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人在郾城,我找谁煮饭?”
听了此话,杨怀瑜大笑出声。云初晴气得啐她,“不但不帮忙,还幸灾乐祸。”
杨怀瑜收了笑,正色道:“他过年时定然回京,你倒是趁机好好想个法子怎样与他煮饭。你也求你爹想想其它办法。”
云初晴无奈地点点头,告辞走了。
杨怀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选秀只在五品以上家中选是万晋旧例,明年却扩大了采选范围,是礼部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林淮扬为何去了郾城?
还有先前云初晴所说,枫霜阁与极乐坊有关联,到底是真是假?
思来想去摸不着头脑,杨怀瑜准备夜探韦府,找韦昕问个清楚。云初晴是她惟一的好友,她决不会置身事外。
亥初时分,杨怀瑜装扮妥当。采芹担心地问:“要不要告诉月公子?”
杨怀瑜摇摇头,“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韦府的机关难不住她, 而且在及笄前韦昕也不会为难她。
明月高悬,大地寂静。
杨怀瑜熟门熟路地翻上墙头,翩然落在不远处的松树上。松针隔着面纱扎在她的脸上,一阵刺痛。
松树低矮枝疏,又有松针扎人,并非绝好的藏身处。可她体形小巧,身子灵便,躲在树杈处倒也不易发现。
杨怀瑜环视一下四周,正要跃下,忽听身后窸窣声响,一只铁钩咬在围墙上。接着,墙头探出一个人的脸。
那人蒙着黑纱,瞧不出面容,可那双眼睛却极为熟悉。
昨日才收到丰宜的信说是因望江上冻工事暂停,他想四处走走,查看一下铺子。今日怎就到了盛京。
杨怀瑜满腹疑虑,强忍着没叫住他。只见丰宜收了钩绳,跃下围墙,很灵巧地藏在冬青后。不远处有轻微的石子落地声,丰宜稍待片刻,见无异声,猫着腰走了几步,纵身上了屋顶。
杨怀瑜探出身子,也悄无声息地上了屋顶。
前几日刚下过雪,青色的瓦当间残留着的积雪,被明月照着,反射出银白的光。丰宜一身灰衣,在银白的光里并不显眼。反倒是她的黑衣,更觉得突兀。
丰宜熟门熟路地在鳞次栉比的屋舍间一跳一纵,顺利地避开了机关陷阱,躲开了侍卫护院,翻入一个僻静的院落。
杨怀瑜勾住檐角,腰身翻下,借着月光看到丰宜正翻着书案上的一摞书册。
他在找什么?
杨怀瑜正疑惑,忽听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她急欲翻回屋顶,可足尖使力久了,有些酸软,一时竟用不上劲。
丰宜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一个箭步窜了出来。
眼看就与杨怀瑜对个正照,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另一个黑影,搂住杨怀瑜的腰朝松林方向逃去。
身后打斗声传来,显然丰宜被人发现了。
那人直跑到松林深处才将杨怀瑜放下,喊了声:“姑娘。”
杨怀瑜立定身子,看着眼前陌生的身形,问:“你是谁?”
那人扯下黑纱,露出美艳绝伦的面容,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枉奴家唱曲子给杨公子听,杨公子竟忘了奴家?”
又是让人酥软的“杨公子”,杨怀瑜不确定地问:“十一郎?”
十一郎眉眼弯弯,“奴家在。”
他不是不会武功吗?可这一路腾挪跳跃,分明是个绝顶高手。
杨怀瑜怀疑地看着他,十一郎敛了嬉笑,抱拳施礼,“凌萧见过姑娘。”
凌萧!
从来不肯露面的凌萧!
竟然是个男人!
杨怀瑜想起被他吓哭的情形,牙齿咬得生疼。凌萧显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先抱怨起来,“那夜奴家可被公子吓坏了,奴家接客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客人哭。”
想到如此俊美的人物委身于那种地方,杨怀瑜从心底升起一股愧疚与歉意,她磕磕巴巴地说:“委屈你了。”
凌萧“呵呵”笑道:“我跟姑娘玩笑的。我在那里很好,没有被怎样。”
听到“没有被怎样”,杨怀瑜的脸红了一下,只听凌萧问:“姑娘怎么想起到韦府来?”
杨怀瑜简要地把云初晴的事说了一遍。
凌萧道:“这是皇上的意思,找谁都没用。如今国库空虚,皇上想借机把那几家富商控制起来。云家是首富,即便云姑娘真有隐疾,照样也得进宫。姑娘不妨劝云姑娘莫再四处托人了,还是趁早找人嫁了吧。”
杨怀瑜又问起林淮扬。
凌萧道:“姑娘所料不错,他去郾城就是为了地宫。现在留在白鹤山的都是林淮扬的亲信。听说他发现了一些东西,连夜送到了韦府。”
丰宜是因此而来!
他在书房里翻找,想必那些东西是信笺书册一类。
那么,凌萧是因何来?
凌萧笑着点头,“我跟丰宜一样,也是因那些东西而来。”
杨怀瑜问:“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本账簿,还有名册。”凌萧不太确定。
账簿?南宫家的账簿,丰宜早就看过,而且那些铺子还是他一手安置的。
凌萧看着她微蹙的蛾眉,低声道:“枫霜阁的事极复杂。姑娘还是脱离这淌浑水为好…如今凡事有韦昕顶着,有朝一日他撒手不管或者顶不住了,姑娘可就麻烦了。”
杨怀瑜沉默不语。
凌萧叹了口气,说:“我先回去了,姑娘当心。”刚走两步,停下来,道:“姑娘上次打听的《太祖皇帝传》,还没编撰出来,翰林院根本没有。”
杨怀瑜点点头,朝他扬了扬手。
出了松林,杨怀瑜辨明方位,再度往书房方向走去。
尚未走近,就看到刚才还黑着的书房亮起了灯,有人影晃来晃去。杨怀瑜轻烟般避开守在门口的侍卫飘进院子,慢慢地摸至窗外,侧耳细听。
“那三人都服毒自杀了,丰宜跑了。”青桐的声音。
“他会再来,你去把机关重新布置一下…”韦昕说了半截,却没了下文。
杨怀瑜竖起耳朵,韦昕懒懒的声音又起,“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青桐开门出来,躬身道:“姑娘,请。”
杨怀瑜讪讪地进去,就看见韦昕穿一身半旧宝蓝色道袍,斜靠在软椅上,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嘴角隐隐一丝笑,说不出是嘲弄还是——
及笄夜
杨怀瑜突然有点心虚。半夜三更跑到一个独身的年轻男子家中。
韦昕收回目光,翻看着桌上的书卷,冷冷地问:“你也为了账簿而来?”声音里有失望,有不屑。
杨怀瑜直觉地想要解释,“不是。”
韦昕斜睨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杨怀瑜只得又把云初晴的事情说了一遍。
韦昕点点头,道:“别让她乱托人了,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不想进宫,嫁人是唯一的办法。”
跟凌萧一样的说法。
“可林淮扬在郾城,怎么嫁?”杨怀瑜脱口说出云初晴的秘密。
韦昕侧过身,“云姑娘喜欢林淮扬?那她只能进宫了。”
“为什么?”杨怀瑜急道,“晴儿还准备效法崔莺莺呢。”
韦昕脸上绽出笑来,“你出的主意?”笑容入了心,眼底如满天星辰。
杨怀瑜看呆了一下,才点点头。
“你觉得林淮扬会是张生?”韦昕再问。
杨怀瑜烦道:“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
韦昕起身,站在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来问我?”
为什么来问他?
为什么?
他是敌人,是对手,可她有需要的时候,想起来的第一个人为什么竟然是他。
他眼眸里的星光,如同清晨浓雾里的灯盏,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人靠近,杨怀瑜觉得自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不帮算了。”她转身欲走,手臂却被拉住了。
韦昕拽着她来到书案前,“研墨。”
杨怀瑜忿懑地看着他,韦昕也不解释,待墨好了,拾笔写了四个字——见信即回。
竟是瘦硬坚/挺的柳体。
果真,他的字也是戴着面具的,对不同的人,展现不同的面貌。
韦昕封好信纸,道:“林淮扬大概五日后会回来。今天是十一月十二,还有一个月是你生日。在你生日前,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做三件事,满足你的心愿。”
“然后呢?”杨怀瑜问。
韦昕迟疑了一下,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我不想死,所以只能是你。”
“好,那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云初晴在过年前嫁入林家。”
韦昕点头,“我答应你。”
“第二件事是——”
韦昕打断她的话,“你不必现在全都说出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二更时分,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屋子里响起苦苦压抑着的咳嗽声。韦昕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捂住胸口。青桐倒了热茶过来。韦昕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待气息平静了,吩咐道:“把药准备准备吧,也该配齐了,过几日好用。”
青桐犹豫道:“大人不考虑其它办法?”
韦昕摇头,“我不想等,十六年了,我已经受够这副身子了。”
“可杨姑娘是无辜的…大人真的不曾对杨姑娘动心?”
“她姓南宫,不姓杨。她固然无辜,可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无辜?”韦昕喃喃道:“我从来未对女子动过心。满足她三个心愿,只是为了心安而已。”
为了心安?
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不安?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冬雪一场接着一场。
采薇穿着厚实的青布棉袄,望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抱怨不已,“今年雨水格外多,夏天整日下雨,现在每天下雪,都出不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