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诫虽神智失常,可武功仍在,寻常人近不得身,只能他亲自看护。本想废了他的武功,又怕他被人欺负,想想还是算了。所以,这阵子,他只能留在郾城了。
杨怀瑜不胜唏嘘,那人害死南宫逸的儿子,却死在自己儿子手里。只可惜,祖父受南宫诫拖累,不能来杭州,她又进了韦府,再见面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随着年关临近,杨怀瑜的生辰将至,颜如玉进门的日子也近了。
杨怀瑜还是自采薇口中得知,韦昕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她的生辰那天。
韦昕不以为意,一大早给杨怀瑜道喜,又让厨房煮了长寿面。吃完早膳便催着杨怀瑜换衣出门。
杨怀瑜有些犹豫,“毕竟是你的大日子。”
韦昕道:“有人愿嫁,有人愿娶,与我不相干。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败了兴。”到底拉她出了门。
街道上有些冷清,许多铺子已关门歇业准备过年了。
马车停在南大街一处两层店铺前。杨怀瑜惊喜地问:“以后商号就开在这里?”
韦昕笑笑,“前天刚签了文书。”
青桐开了锁,让两人进去。
店面很大,四四方方的,位置又好,两面临街。
杨怀瑜点头,问:“店名可有了?”
韦昕答:“拟了几个,专等皇上定了好题字。”
杨怀瑜吃吃地笑,“以后你就成了掌柜的,天天站在这里打算盘。”她想象不出,韦昕打算盘的样子,是否还会这般清贵无瑕。
韦昕笑道:“我也只铺铺路子罢了,待正式开业,皇上会派掌柜的来。我也算不辱使命,以后就在家守着你,或者一起四处走走。”
两人结伴出游,定是极快乐的事。
杨怀瑜有些期待。

出了铺子,马车往灵隐寺方向驶。
杨怀瑜道:“这个天,不好上山。”
韦昕笑笑,“我不信佛不拜神,上山干嘛?”
不去灵隐寺,又到哪里?
杨怀瑜看到灵隐寺旁那处小小的宅院透出来的青竹,心里雀跃起来。
韦昕道:“今日你就十九岁了,我定教你大吃一惊。”
如何大吃一惊?
杨怀瑜踏进屋门,已经吃惊了。屋子出奇的干净,两个多月未住人,却半点尘埃都没有。
是他找人来打扫的吧?
韦昕将手炉递给她,“先坐着等会。”急急走了出去。
屋子里早生了炉子,并不觉得冷。
杨怀瑜朝韦昕消失的方向走,听到厨房里似有动静。
透过门缝,就看见,素来清贵的韦昕,手握着铲子,正手忙脚乱地炒菜。
青桐在灶下生火,火不旺,烟却不少。
韦昕低声指责青桐,一面用手掩住口鼻。手上不知何时抹了灶灰,韦昕的鼻头就成了黑色。
杨怀瑜想笑,又想哭。
自古君子远庖厨,云淡风轻温润如玉的韦昕何曾进过厨房的门。
杨怀瑜深吸口气,平静地走了进去。
韦昕甚是尴尬,举着铲子不知所措。
杨怀瑜接过铲子,柔声道:“我来吧。”
青桐见状,早溜了出去。韦昕就顶了青桐的缺,蹲着生火。
一人生火,一人炒菜。寻常的农户人家,是不是就如这般?

杨怀瑜的厨艺并不好,可两人吃得都很开心。吃过饭,韦昕主动请缨沏茶。他不会做饭,沏茶的技艺还是有的。
饭饱茶足,韦昕开始动小心思。千哄万哄终于哄得杨怀瑜点头,很是缠绵温存了一番,才打道回府。
回韦府时,正值扶葛接了颜如玉来。
杨怀瑜在韦昕耳边道:“成亲两次,你都没有亲自去接新娘子。”
马车内,光线黯淡,韦昕看着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想着她方才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身子和白皙滑腻肌肤,不禁调笑,“待第三次成亲,我必定亲自去接。”暧昧的气息吹进她的耳朵,杨怀瑜忙推离了他。
前院,司仪的声音隐约入耳。
后院,韦昕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杨怀瑜到底有些忐忑,毕竟是他的洞房夜,行礼拜堂可以有人替,这洞房可不能…
正想着,便听脚步声近,门“嗵”一声被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是谁啊?
最近到了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有些倦怠,不一一回复了,见谅~~~~~~
恨别离
韦氏冷着脸站在门边,“昕儿,我有话对你说。”
杨怀瑜急忙起身避到书房。
韦昕平静地望着韦氏,“什么事?”
韦氏道:“人,我已经给你娶回来了,正等着你入洞房呢。”
韦昕疏离地笑,“娘,我之前说过了。人是你娶的,与我毫不相干。”
韦氏气得脸色铁青,“难道这洞房也得娘替你入?”
韦昕默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慌尖叫。
韦氏沉声道:“闹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水苏神情不定地说:“主母快去瞧瞧吧,新娘子…”
不等水苏说完,韦氏脸色已变,拉着韦昕道:“走,去看看。”
韦昕不知发生了何事,朝书房喊了一声,跟着韦氏往东厢房去。
新房里静悄悄的,除了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外再无他人,连喜娘跟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韦昕情知不妙,便要转身,却见韦氏已闪到门外,接着听到“咔嚓”落锁的声音。

韦昕不敢相信,娘竟会用这种方法算计他。
气愤地拍打着大门,只听韦氏在门外道:“昕儿,别费力气了,没有娘的话,谁也不敢给你开门。里面有酒有菜,过两天,娘就放你出来。”
韦昕转身,打量着房间,屋内果真如娘所说,有酒有菜,床后隔着屏风还放着一只红色漆金马桶。东边靠墙放着妆台,还有一只绣花墩。南墙上则开着两扇窗子。
韦昕走到窗边,使劲推了推,窗扇纹丝不动。韦昕一把撕开糊着的绢纱,窗扇外面过钉着三根宽大的木条。
显然,凭他的气力根本无法出去。
韦昕搬了把太师椅坐在窗前,夜风寒入骨,月色冷如霜。他愤怒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既然他不能出去,那只能找人救他出去。两天的时间,他确定自己不会做出糊涂事,可杨怀瑜呢?她会怎么想,会不会伤心难过?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大红的龙凤喜烛上,与杨怀瑜成亲的场面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里。
行礼拜堂时,他犹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进了喜房,当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看着她含羞带怯的双眸,那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
只是亲吻,便已叫他难以自已。

红烛飘摇,满室寂静。
缀满了宝石的凤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等了许久不见韦昕来挑喜帕,头被蒙着又看不见发生了何事,颜如玉无奈伸手摘了凤冠。喜帕落下的那一瞬间,颜如玉看到身穿素白家常圆领袍的韦昕唇角上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痴痴地望着红烛。
心蓦地欢喜起来,他也是欢喜的吧。
行礼拜堂都是扶葛代为,方才的喧闹,她也听出他的不乐意来。
可是,现在的他,眉梢眼底全是柔情,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颜如玉既欢喜又紧张,怯怯地走到他身边,柔柔地唤了声,“相公。”

“相公”
杨怀瑜从来未曾这样唤过他,韦昕自遐想中清醒过来,回过头,正对上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眼眸里三分娇媚,三分慌乱,三分欢喜,加上一丝羞怯,动人之极。
韦昕脸色瞬间转冷,声音犹如山间的碎冰,清亮却冰冷,“我不是你的相公。”
碎冰溅到颜如玉身上,颜如玉浑身发冷,颤抖着道:“妾身与相公已行过礼了。”
韦昕淡漠地说:“那日我在你家已说得很清楚,我只有一个娘子杨氏,我也只是她一人的相公。”
颜如玉紧咬着下唇,低低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 匪我思存。相公心里只有杨姐姐,妾身心里也只有相公一人。”矮身跪下去,纤手轻轻摩挲着他袍边繁复的水草纹,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去年清明,我与爹同游西湖,却逢细雨,相公好心借伞给我。那时,我便喜欢相公了。相公难道不记得了,我们是在断桥认识的…白娘子与许仙也是在断桥…”
韦昕眼中一片迷茫,他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借过伞给她。他只记得,有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无意踏进一间破庙,庙里旺旺地燃着一堆火,火旁蜷缩着一个小乞儿,懒洋洋地打盹。
“第二日我去还伞,遇到了娘。娘每次邀我做客,我都很开心,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虽然每次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可心里也是欢喜的…娘说,你尚未成亲。我欢喜了好几天。后来,杨姐姐去琴院,我才知道你已经有了娘子,可是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手慢慢上移,放在他的膝头,伸指便可触到他的手,“我知道相公极看重杨姐姐,我不会与她争,只希望相公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与我…”
“够了”,韦昕腾地站起来,拂开她的手,“颜姑娘,请自重。”
颜如玉脸涨得通红,泪水盈盈欲滴,“相公,如今你我已经成亲…啊,还不曾喝合卺酒。”急急去桌旁,倒了两杯酒,“相公,良宵苦短,早点安歇吧。”举杯便要饮尽。
韦昕一把打掉她的酒,酒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颜如玉满脸的不置信,“相公。”
韦昕铁青着脸走到桌旁,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双手一掀,桌翻杯倒,满地狼藉。
颜如玉向来只见到风姿俊朗,温文尔雅的他,何曾见过他发如此大的脾气,再不敢做声,只悄悄地站在角落处,怯生生地看着韦昕。
韦昕仍是立在窗口,任寒风飕飕地吹在脸上,吹乱一头墨发。

拂晓时分,杭州城飘起了细雪。
韦昕伸手接着细小的雪粒,浅笑低喃,“生辰之日下雪,是好兆头…若下得大了,可以一起堆雪人。”
颜如玉蜷缩在床脚,似是睡了。
门外隐约有打斗声,又听到青楠在嚷着什么。
韦昕扬声吓道:“什么事?”
打斗声停,青楠喊道:“公子让开一下,我撞开门。”
韦昕闪至一旁。
只听一声清叱,长剑穿门而入,接着又是两剑,最后似是有人踹了一脚,门破了个大洞。青楠打开门,急道:“公子,夫人不见了。”

韦昕匆匆往西厢房走,青楠紧紧地跟在后面。
卧室里,雪青色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长案上的饰物规规矩矩地放着,一切与平日并无不同。
韦昕的视线落在床边的矮几上,那里散乱地放着几件首饰,赤金镶红宝石发簪,点翠蝴蝶钗…还有那对银簪,定亲时,他送给她的聘礼。
她极喜爱的,因为簪头刻了一个“心“字。
竟然也舍下了。
是不是要断了一切念想,从此再不相见?
韦昕心里隐隐生气一种不好的感觉,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青楠双膝跪地,“昨夜公子走后,老夫人与夫人说了些话。夫人神色就不好,后来去厨房要了些酒菜,让属下与采薇陪她喝酒。属下以为夫人想借酒消愁,没想到…醒来夫人就不见了。”
未等她说完,韦昕已大步走了出去。

韦氏刚起床,由丫鬟伺候着漱口。
韦昕心急如焚,掀帘走了进去。
韦氏缓缓道:“何事这么着急,连规矩都没有了?”
韦昕急切地问:“娘,你昨夜跟怀瑜说了什么?”
丫鬟们很识相,见状一个个悄没声地退下了。
韦氏冷声道:“没说啥,就是聊点家常。咱家三代单传,你又老大不小的,是时候为楚家传宗接代了。她体内养了十六年蛊,恐怕很难有子嗣…”
“娘,你怎么能跟她说这些?”韦昕急道。
韦氏生气地说:“有什么不对吗?受蛊之人体虚脾寒,极难有孕。”
韦昕道:“娘,难受孕又不是不能有孕。只要好好调养,假以时日定能…”
韦氏打断他的话,“假以时日,娘今年已经五十有四,等不了多久了。不抱上孙子,我死不瞑目…我二十六岁上有了你,当时怀相不好,你祖父祖母还有你爹都说舍了你,可是我不能,我要为楚家留个种,所以九生一死把你生了下来…你说,若我不给你留个后,到了九泉之下,我怎么有脸见楚家的列宗列祖。”
韦昕激动地说:“所以娘不惜在酒菜里下迷情药,不惜赶走儿子结发之妻。娘,你这样对待儿子就有脸见祖父跟爹了?”
韦氏气急,“啪”一个巴掌挥在韦昕脸上,“孽畜,怎样跟娘说话?”
韦昕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娘,方才你说过,二十六岁上才有了我。我记得祖父说过,你二十岁跟爹成亲,六年无所出,祖父当时已年近古稀,他可曾做主为爹纳妾?你怀相不好,祖母可曾说过保孩子不保大人?还有,娘,祖母可曾要你在她面前立过半天规矩?若祖父还在,你说他会不会因为怀瑜难受孕就赶她出门?”
一句句质问犹如一把把利剑直刺到韦氏心头。
她性情刚烈,凡事爱着急,自成亲以来,犯过不知多少错,可公婆都极回护她,相公也只小声说与她听,从不曾跟她红过脸。
她一直没怀孕,娘急得不得了,可婆婆却没放在心上,反倒安慰她,“只你们两人过得好,没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过继一个就是。”
正因为公婆对她太好,所以她才拼了命想让楚家有个后人。楚家不能断在她手里。

书房里。
韦昕运笔如飞,很快写好一封信,交给青桐,“去杏花村给韦老爷。让全体青字辈的侍卫出去找人…若找到她,暗中守着就行,别惊动她。另外,让月影去郾城一趟。”
青桐躬身退下。
韦昕看向青楠,“你也去郾城,若见到夫人,请她做主将你跟月影的亲事订了。你们两人就留在夫人身边。”
青楠又惊又喜,“夫人去了郾城?公子为什么不接夫人回来?”
韦昕黯然道:“我也没十分把握,猜测而已,等这边事情处理好了,我会去找她…你这便启程吧,或许还能赶到她前面。”
青楠不敢多问,匆匆离开。
韦昕的视线落在采薇身上,“将夫人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到前院。”
采薇低低应了一声“是”,又道:“今天是小年,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夫人会不会没地方吃饭?”
韦昕长长叹了一口气,叹声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不安和无边无际的自责,回荡在无声无息的室内,有种催人泪下的沉重。
采薇猛然醒悟到,姑娘这番离开,最痛苦的其实是公子。

大结局
青楠是除夕那日到达郾城的,彼时月影已经先一步到了韦昕以前的宅院。
想起韦昕所说让杨怀瑜替他们主婚,青楠忍不住欢喜,可又想到公子与夫人仍分别两地,欢喜便淡了三分,只细细地将这些日发生的事情跟月影说了一遍,“…公子留在新房整夜不归,夫人定是伤透了心。”
月影幽幽道:“姑娘伤心是真,可更多的还是为了成全吧…姑娘就是这个性子,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主母不喜欢她,韦公子夹杂中间为难,如今又知道自己的身子…姑娘是想成全主母,成全公子。”
青楠沉思片刻,方道:“夫人的心思真重。也不知公子是否知道夫人的情意?”
月影淡淡一笑,“韦公子心思细密,连我都能想到,他怎会不知?若不知也不会让你我先来这里,也不会等那边事情完了再过来。”
青楠不解地问:“公子确定夫人一定在郾城,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侍卫去寻?他办完事情再来又是什么意思?”
月影看着她茫然的眼眸,笑意深了几分,青楠性子直率,喜怒均在脸上,自然想不通其中的曲折,遂解释道:“姑娘丢弃了公子送的银簪,分明是想断了念想,从此不相往来。一般人看来,她定然不会来郾城。但姑娘比旁人多拐了一个弯,你认为我不会来郾城,我偏要出其不意。公子也是想到这层上,所以派你我来。但公子又怕自己猜错了,就把其他侍卫也派了出去。”
青楠恍然大悟,点点头,只听月影又道:“姑娘离开的原因,大家都清楚。若公子将她找回去,难免还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公子先要处理好,没了后顾之忧,才能接姑娘回去。”
青楠钦佩地看着月影,连公子的心思都能猜出来,他也算是极聪明的吧。
月影却无暇顾及青楠,默默地思考杨怀瑜可能的落脚处:杨重运早在三年前就逃到广西去了,杨夫人自缢身亡,杨怀琳出家为尼,下人们均流放辽东,杨家是不可能了。此外,她并无其他亲人。云初晴与她关系甚笃,可林淮扬与韦昕是好友,也不可能。萧如是虽一向对姑娘忠心,可他身边有个瓦剌公主,姑娘更不可能就凑这个热闹。想来想去,只有郾城了。

月影所料没错,杨怀瑜正在郾城城郊的一处宅院里,围着暖融融的炭盆喝茶。
南宫逸见到孙女自然欢喜异常,可隐隐又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这么说,你不想回韦家了?”
杨怀瑜叹了口气,苦恼地说:“我想回,我舍不得韦昕,可韦家不容我回。如今韦昕他娘如愿娶了颜如玉进门,过上一年半载生个胖孙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
南宫逸笑道:“韦家容不下你拉倒,你跟着祖父,祖父养你。”
杨怀瑜掏出荷包,倒出几张银票和些许碎银,“祖父不必那样辛苦,我带了银子,省着花,一辈子应该够了…上次出门没带银子极不方便,所以这次就多带了些。”
南宫逸接过银票,脸上笑意更浓,“岂止是多带了些,是不是把他压箱底的银子都取来了?”
杨怀瑜脸上显出笑意,“我是为他考虑,花钱买他心安,否则我身上没银子,岂不教他担心。”
南宫逸“呵呵”笑道:“西月言之有理。”

祖孙二人和和美美地吃了晚餐。杨怀瑜陪着南宫逸给南宫诫送饭。
南宫诫住在偏院的厢房,门窗皆用生铁制成,极为坚固。铁门中间开了道窄缝,恰可将杯盘塞进去。
隔着铁窗,杨怀瑜打量着那个衣衫还算整洁,须发却无比杂乱的中年男子。 略凹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脸庞的轮廓与南宫逸非常相似,此刻他正安静地吃着送去的饭菜,姿态优雅,吃相斯文,看得出幼年必定受过良好的教育。
杨怀瑜不禁想起《中秋行乐图》中,那个端坐案后,有着浅淡笑容的少年。谁能想到画得一手好画,被父亲寄予厚望的人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杨怀瑜感慨着人生无常,又想起自己与韦昕,一番情路,郎有情妾有意,谁又能想到她竟然不能生育。不能生育的女子都脱不了被夫家休妻的命运。
她不愿等到那一天,只好默默地离开。

不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随即密集起来,噼噼啪啪响彻云霄。
辞旧迎新的夜晚,杨怀瑜习惯性地跳上房顶,望着半空姹紫嫣红的烟花,发呆。
她还不曾与他一起看烟花,不曾一同过春节,不曾相伴游历山水,不曾携手同赏杏花…还有很多很多曾经许诺过,但是没有一起做的事情。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她不舍,真的不舍,自十一岁那年开始就喜欢的那个人,埋在心里已经六年多,生根发芽,从小树苗一直长成参天大树,倘或连根拔起,那是彻骨的痛啊。
可不放弃又如何,难道自己真能看着他与颜如玉出双入对,或者豁出去宁可让韦昕作难,也不教他去东厢房。
罢罢罢,反正是痛,长痛总不如短痛。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桃花开。
南宫逸开始囤积粮食,小米白面,油盐酱醋成捆成捆地往家般。
杨怀瑜问:“这些东西不要钱?”
南宫逸笑道:“过阵子粮食可能会涨价,现在先囤点。”又买了蔬菜回来,在家里做腌菜。
杨怀瑜知他在生意方面很是灵活,便由得他去。
桃花尚未凋谢,信王举着先帝遗诏起兵,皇上亲率大军南下平叛。万晋国内一片混乱,又值春季,冬粮早已用完,新米尚未播种,百姓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买不到米。
郾城也不例外,常有抢粮仓商户之事发生。
杨怀瑜有些担心,若百姓知道家里有米聚众来抢,南宫逸虽然武功高强,只怕一人难敌百拳,因此夜里睡觉多了些警醒。
南宫逸倒极为平静,如往常一样,该吃便吃,该睡便睡。

锁门闭户地过了三个多月,杏黄麦子熟,景德帝俘了信王班师回京,勒令各地衙门开仓放粮,严禁抢掠,混乱的局势才渐渐好转。
国内形势好了,南宫诫的疯病却重了。原本天热,就容易烦躁,加上南宫诫整天被管在极不通透的屋子里,出不了门,更是烦乱,每天要么拍门砸窗,要么狂喊乱叫,凄厉的喊声老远都能听见,烦不胜烦。
南宫逸商量杨怀瑜,“听说杏花村的韦善人医术精湛,不如带南宫诫去看看,或许能诊治。”
杨怀瑜盯着他看了半天,犹豫道:“天下的名医不止韦善人一个,何必一定要找他?”
南宫逸叹气,“名医虽多,可有忘忧的人却不多。”
倘或真的能治好南宫诫的病,他不希望南宫诫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遗忘对所有人都好。
杨怀瑜听着隔壁惊天动地的叫喊声,看着南宫逸斑白的须发,点了点头。

这一次进杏花村出奇的顺利。
韦善人替南宫诫把了脉,说有治,但需散其功力,然后银针扎穴,将乱闯之真气慢慢引回丹田。施针技法不难,就是需要时间,短则半年,长则数年。
南宫逸道:“不管用多少时间,只要他能正常起来就行。”
祖孙三代三口人在杏花村租了处民房居住下来。
一日韦善人替南宫诫扎针,南宫逸央求他替杨怀瑜把了把脉。
韦善人心里有数,只一探上她的手腕就道:“脾寒非一日之功,慢慢调理就行。 多放松少思虑若想快点好,则需针药齐下 。”
杨怀瑜问:“这针如何扎法?”是要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
韦善人捋捋胡子,笑道:“我最近收了个女弟子,日后她可替小娘子施针。”
下一次再来扎针时,就将他那徒弟带了来。
杨怀瑜一看,竟是采薇,心里便有了计较,淡淡地问:“你何时跟着韦善人学医了?”
采薇懦懦答道:“出了正月就来了。”
杨怀瑜恹恹地不说话。明摆着,所有的事情,身边的人都知道,只瞒着她一个。
采薇伺候她脱了衣服,用银针一针针扎着相关穴位,一边低低道:“姑娘放松些,不疼。”
果真不疼,而且扎针的部位暖洋洋的,很舒服。
杨怀瑜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从此韦善人每次来都带着采薇。过了大半个月,杨怀瑜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不像以往那般困倦,加上突然想开了许多事,不再钻牛角尖,面色一日日红润起来,竟是艳丽了许多。
这日采薇又来扎针,杨怀瑜如往日一样,半梦半醒地迷糊着,依稀闻到了竹香,又似乎感觉有双大手在抚摸着自己。
温存而细致。
完全不是采薇的做派。
杨怀瑜迷迷糊糊地回头来看,一双修长的手阻止了她,“别动,还扎着针呢。”
久违了的低柔的声音。
压在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奔涌而出,他消失不见的时候,她四处苦苦寻了他一年多。如今,她离家出走,他竟是毫不关心。
趴过身子,将脸埋在枕头里。
韦昕捏着银针一根根□,轻轻在她背上一吻,取来衣衫盖上,才低低道:“是怨我来迟了吗?”
杨怀瑜呜咽着,“我哪里敢怨你,都是被赶出家门的人,怎么能怨你?你只在家里守着娘,守着新人过日子罢了,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韦昕拂着她的墨发,小心地说:“总得把事情处理完了才能来找你。否则再如从前那般,害得你受委屈。”
杨怀瑜问:“你是如何处理的?”新人进了门总不能退回去,娘是生他养他的人,也不能置之不理。
韦昕扳她的头,“让我抱着你,慢慢说。”
杨怀瑜不依,仍是俯在枕头上。
韦昕爱怜地看着她,笑意浅浅挂在唇角,“娘收了扶葛为义子。颜姑娘进门时,迎亲行礼都是扶葛,所以娘做主将他们撮合到一起。杭州的宅子扶葛跟娘住着,扶葛说日后有了子嗣就姓楚。”
杨怀瑜问:“那颜姑娘可答应?”
韦昕随意地说:“不管答不答应,娘总有办法。与其守着空房过日子,还不如跟了扶葛。扶葛是娘一手养大的,知书识礼,比起普通人家的公子并不差。”
其实,他并未过问此事,亦不知韦氏到底怎样说服了颜如玉。不过韦氏既能给在酒菜里下催情药对付亲生儿子,想来自有办法让颜如玉就范。

杨怀瑜暗自思量,其实这样处理也算是好了,大家面上都好看。正如韦昕所说,扶葛仪表堂堂,完全配得上颜如玉。
心里一松,口气就婉转了些,“暗地里还干了哪些事,都一一说清楚。”
说话听音,韦昕深谙此道,见杨怀瑜有些松动,当下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你走那日,我给舅舅写了封信,让他找祖父谈谈。又让月影跟青楠来,原本以为你会为他们主婚,没想到月影你也不见,这几天青楠见了我都冷着脸。三月,我给祖父写信说信王可能会谋反,让青梧他们帮忙守着屋子…南宫诫发病可不是我的事,我没动什么手脚,只让祖父寻个机会到杏花村来。”
杨怀瑜肩膀抖了一下。
韦昕俯□,在她耳边低喃,“怀瑜,我都告诉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话到最后,尾音拉长,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杨怀瑜不由失笑,“你在撒娇吗?”抬头欲看。
韦昕伸手挡住她的眼,“自小就没撒过娇,撒得不好,娘子见谅。”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辗转厮磨,舌头一点点欺进她的口中与她的纠结交缠。
杨怀瑜身子软得像水,双手环住韦昕的颈项,背后衣衫滑落,露出玲珑有致的身体。韦昕心里像是燃着一把火,席卷了两个人。

云雨过后,杨怀瑜面带红潮窝在韦昕怀里。韦昕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笑道:“前阵子皇上派人来接手了店铺。那日我与他交接,恰见他的小妾出门,你猜是谁?”
杨怀瑜慵懒地说:“猜不出来。韦老爷不许我用脑。”声音里带着几许嘶哑柔媚,韦昕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起来。
他忙敛住心神,道:“谅你也猜不出,是碧玉。”
呵,竟然是碧玉,修习过媚术的碧玉。
原来,皇上对接手那人也是不放心的,所以才将碧玉放在他身边。
杨怀瑜感叹,“还好,你脱离了官场,这下该是自由身了吧?”
韦昕皱眉,苦恼道:“可是,我不想太自由…我想与你绑在一处,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可好?”
杨怀瑜促狭道:“我想去茅厕。”
韦昕无语,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杨怀瑜举手告饶,“是真的,真想去。”
韦昕替她穿好衣衫,“去吧。”
待杨怀瑜自净房出来,屋里已多了一桶温水。韦昕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入桶中,轻柔地替她擦身。
杨怀瑜满足地阖上眼睛,在进入梦乡之前,听到韦昕说了句,“娘子,我们一起去找宝藏吧。”

苍莽山顶,积雪终年不化。皑皑白雪映照着携手并肩的两人,容颜似玉,眉目如画。
韦昕道:“以前总以为望江水穷是指河底,其实这望江源头也算得上望江水穷处。”
杨怀瑜盈盈浅笑,“找了这许多日不见宝藏,有没有后悔来此?”
韦昕爱恋地看着她,伸手抿上她鬓间的发丝,低低道:“不后悔,若非在此处,怎么知道你的诸般好。”
杨怀瑜红着脸推他,“没个正经。”
两人在山脚的茅屋歇息,夜里天冷,不免就往一起挤凑,挤来挤去就心猿意马。情浓时,一些平日说不出口的话就说了出来,一些平日做不出的动作也做了出来。
韦昕意气风发地说:“即使没有宝藏,也不虚此行。”
杨怀瑜赌气往山下走,韦昕急忙跟在后面。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相伴而行的两人,也照在奔流不停的望江水面。河水映着阳光,折射出万千金光。
韦昕突然停住步子,盯着脚下的河沙。
杨怀瑜不解地问:“有什么好看的,这样入迷?”
韦昕激动地指着沙间的点点金光,“看,这里。”
杨怀瑜恍然大悟,原来传说中的宝藏是真的。只不过宝藏不是在望江,而是在苍莽山。苍莽山竟然有金矿。
韦昕凝望着杨怀瑜,“一直以来,楚家人都以为南宫家是靠着宝藏才发迹。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南宫家没亏欠楚家。”
杨怀瑜回望着他,“是,南宫家不欠楚家,可你却欠了我的。”
韦昕问:“我欠你什么?”
杨怀瑜柔柔地笑,“曾经有个夜晚,你答应过我三件事,如今还欠了两件,你难道想赖账?”
韦昕笑着拥她入怀,“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杨怀瑜仰起头,惦着脚尖,在他耳边低低道:“现在就想让你做这个。”双唇滑过他的脸颊,落在他的唇上。
纯净的白雪,奔腾的望江,相拥的男女,一副美丽的画,羡煞无数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