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苦短,相思情长。
韦昕抚着杨怀瑜丝绸般顺滑细腻的肩头,低低道:“只你自己走,随身的人一个都不能带。而且,事先也别让他们看出来。这段日子,我们绝对不能联系。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才刚泡过温泉,杨怀瑜的肌肤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上面欢爱的痕迹明显可见。她顾不得羞涩,明亮的双眸凝视着韦昕,“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好好的。”
韦昕浅笑,“我会。我还等着你替我生儿育女呢。”
杨怀瑜笑不出来,可怜兮兮地问:“我什么时候走?”
韦昕道:“我已让青桐准备了,如果顺利的话,九月初二吧。”
今日是八月二十六,还有六天时间。
杨怀瑜问:“皇上派的人何时来?”
“就这一两天,到时候摆脱他们就是。”韦昕似是胸有成竹。

似乎刚合上眼,身边又有窸窣之声。杨怀瑜困得睁不开眼睛,只感觉有人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甚是香甜。
醒来时,采薇正站在床前,看着有些着急,“姑娘可醒了,大人已经下朝了。还给夫人带了两个丫鬟来,正在外面候着。”
皇上的动作竟如此快! 杨怀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仍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两个下人,着什么急?”
既是丫鬟就好办,即便是皇上派来的人,明面上也得听她这个当家主母的。
有条不紊地洗脸更衣,梳发时,杨怀瑜选了一对银簪戴在头上。
打扮好了,才慢慢走到偏厅。

韦昕已换了家常衣衫,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冬青丛。
杨怀瑜上前行礼,娇娇柔柔地道:“劳大人久等了。”
韦昕看见她头上的银簪,目光闪动,她真是聪明,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我打扰夫人了。我替夫人选了两个丫鬟,夫人瞧瞧可满意?”
杨怀瑜媚眼含丝,“大人选的,妾身自然满意。妾身这就让人给她们安排住处。大人若无事,可愿陪妾身共用早膳。”
韦昕拒绝,“我已用过了,夫人慢用。”急匆匆地走,就像身后有人拦着他一般。
杨怀瑜脸色顿时沉下来,“来人,摆饭。”
采薇连忙上前,“姑娘,早膳已摆在西厅了。”
杨怀瑜道:“我今天想在这里吃。”
采薇低声应着,命人将饭端到偏厅来。
杨怀瑜对两个新来的丫鬟说:“你们叫什么名字,早膳就由你们来服侍吧。”
“碧云”“碧玉”两个丫鬟恭敬地回答。
借她们服侍之际,杨怀瑜细细打量她们的手。碧云右手关节粗大,掌心及虎口处有一层薄茧,显然是常年握剑造成的。碧玉的手却极细软,手如其名,碧玉一般滑腻柔嫩。
杨怀瑜心里一惊,有这样一双手的人,要么擅毒术要么习媚术。
抬头看碧玉的脸,十八/九岁的年纪,姿色倒是平常,可眉宇间却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风情,使得这张普通的脸极为生动。
想必,她该是修习过媚术了。派这样一个人到府里来,皇上不会单是因为她吧。
杨怀瑜隐隐替韦昕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高烧两日,终于退烧了~~就是有点虚弱,头痛得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发烧会全身酸痛,似乎没一处关节不疼~~~~我以前几乎没有烧到39度以上,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了。
累大家久等了,抱歉~~~~
劳燕飞
屋里凭空多了两个人,杨怀瑜不便再去找青桐,就带青楠到库房选了匹素白杭锦。比着韦昕旧衣的长短肥瘦裁了裁。采薇极有眼力,赶着将绣花架子搬了出来。
杨怀瑜打算好了,这几天紧赶着还能替韦昕缝件家常穿的圆领袍。她想留点念想下来。
采薇取了好几个花样子,跟杨怀瑜一起讨论。碧玉好奇地凑上来,夸花样子描得好,又问是谁穿的衣服。
采薇抢白她,“懂不懂规矩,主子没说话,做下人的哪能私自插嘴?”
碧玉脸色丝毫未变,仍旧笑意盈盈地望着杨怀瑜,根本不把采薇放在眼里。
杨怀瑜虽觉采薇有点沉不住气,可也没想打采薇的脸,只作没看到碧玉的眼神,低头分线。
碧云对此不感兴趣,远远地站在窗边请教青楠府里的规矩。
一日倒也相安无事。
夜里,碧玉主动要求到杨怀瑜屋内服侍。
杨怀瑜道:“我不习惯屋内有人,你又是初来乍到,先不安排你值夜了,待过上三五日,熟悉了府里的规矩,再作打算。”
碧玉笑着道谢:“夫人慈悲心肠,体恤下人,奴婢祖上烧了高香才能修来夫人这样的主子。”声音媚且娇,堪比当日的十一郎。
也不知现在他们走到哪里了,过去这些日子,竟是没有信来。他为了自己,先是置身极乐坊,后又自愿去瓦剌。虽说外祖母当年有恩于他,可说到底,她还是欠他良多。
一时有些恍惚。
碧玉见她神情淡漠,曲膝行了个礼,离开了。
当夜,韦昕只与她说了会话,自行在书房隔壁歇下了。
杨怀瑜则绣花绣到半夜。
因前日碧玉碰了不少软钉子,倒也学乖了些,做事前,总先请教采薇或其他丫鬟。大家见她言语可亲,脸上总带着笑,又擅长打扮,对她客气了许多。
杨怀瑜看在眼里,暗暗叮嘱了采薇与青楠一番。
韦昕又是黄昏时候才下衙,仿佛非常倦怠,换过衣服后就让摆饭。
采薇站在杨怀瑜身后摆箸奉羹。
碧玉见韦昕无人伺候,忙侍立在他身旁。刚开始还算老实,后来见杨怀瑜与韦昕都自顾自吃饭,并不言语,采薇眼里只瞧着杨怀瑜,所以慢慢大了胆子,眼风似水,一波一波往韦昕涌去,身子也不动声色地往他身旁靠。
还没等挨着他的衣角,忽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衣袖,碧玉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丫鬟托着盘子正看她。
盘子里放着两块绞过的棉帕。
碧玉这才意识到韦昕与杨怀瑜已经放下了竹箸。不由暗叫惭愧,连忙取过棉帕,展开,交在韦昕手上。
韦昕目不斜视地接过帕子,拭了拭嘴角。
这个空当,下人已撤去残肴剩饭,换上了清茶。
碧玉默默地观察着韦昕与杨怀瑜。整个吃饭用茶的过程中,两人基本没有交流,连眼神都没碰到一起过,可见坊间传说的韦大人不待见杨家女确有其事。
又打量一眼韦昕,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早就听说韦昕风华绝代,没想到本人风姿更胜过传言。身上衣衫虽只七分新,可领口袍边均用金线密密绣了繁复精致的缠枝梅,奢华中透着高雅。
如此昂贵的直缀,只是家常所穿。
相比之下,杨怀瑜姿色平庸,言谈亦非聪慧之人,不过是生在了杨家才如此好命,嫁得年少多金的俏郎君。
碧玉暗自叹气,不知是感慨时运不济还是命运多舛。
用过茶,杨怀瑜回竹园,韦昕去书房。殊途同归,都到了杨怀瑜的卧室。
韦昕往床上一躺,低声道:“今天去翰林院找了罗源。”
杨怀瑜问:“他怎么说?”
“他倒是坦率。”韦昕轻哼一声,“他说散馆时不想留在翰林院,打算去六部谋个好差事。杨重运既然已不受宠,不如成就了他的官位,他或者会保住杨家一人。”
杨怀瑜一脸鄙夷,想到初至郾城时见到的那双灵动狡诈的眸子。果然此人正如韦昕所言,心术不正。杨重运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他竟为一己之利恩将仇报。
会保住杨家一人,他说的该是杨怀瑾吧。孟家人为了自身也会尽力保全儿媳妇,根本无需罗源操心。
韦昕看着杨怀瑜阴晴不定的脸色,安慰道:“现下想那么多也没有用,一步步慢慢来吧。房里多了两人,可还适应?”
杨怀瑜回过神,嗔道:“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受不了那勾人的眼神。”
韦昕“呵呵”低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放心了?那你抛个媚眼让我瞧瞧。”
杨怀瑜“切”一声转过头。韦昕顺势咬在她修长的脖子上,杨怀瑜没料到他有此举动,低呼一声。韦昕已将她的中衣褪下,蔓延着吻下来。杨怀瑜挣扎,胸前粉红色绣并蒂莲的肚兜随之移动,露出一丝雪白的肌肤。韦昕顺势隔着肚兜咬住了白雪上嫣红的凸起之处。
杨怀瑜倒吸一口气,身体慢慢软下来。

雾气氤氲里,韦昕抱着杨怀瑜坐在温泉中,以手做梳,梳理她水草般散在池中的墨发。杨怀瑜俯在他胸前昏昏欲睡。
韦昕笑道:“以往都是我出力,只这次你稍微用了些劲,就不行了。”
杨怀瑜脸红似血,伸手掐他。以前都是她躺在床上,他动作。方才,这人却不知怎么想出那么些花样,非要让她看看两人亲热的样子…
韦昕含着她的耳垂,低声道:“怀瑜,你放心。这里,只认得你,不会有别人。”手指指在胸口。
杨怀瑜故意做出怀疑的样子,“那么千娇百媚的人在你面前,你也不动心?”
韦昕急道:“在极乐坊暖香苑,比这妩媚的人有得是,你可看见我与谁欢好过?”
杨怀瑜撇撇嘴,“我哪里有那个福气看?”
“还说没福气,刚才不是…”话未说完,已被杨怀瑜捂住了嘴巴。韦昕叹气,低头吻她,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放开。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杨怀瑜日日飞针引线,终于在九月初一那天将手里的衣服缝完了。采薇忙替她捏肩捶背。杨怀瑜道:“绣了一下午,控得头痛。你去问问青桐药熬好了没?”
采薇应着去了。杨怀瑜看看右手腕间列缺穴,以前的刀痕早已消失不见。轻轻抚了抚,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所以让青楠私下告诉青桐多熬些药。如今,衣服已缝好,也不太妨碍了。
当夜,韦昕依然搂着她入睡,却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索求无度。
杨怀瑜闭着眼睛,手指一遍遍描摹他脸庞的轮廓。
韦昕看到她腕间系着的丝帕,心里一动,终是没有去解,只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掌心,紧紧握住了。
烛光飘飘忽忽,韦昕的心也飘飘忽忽,定不下来。
杨怀瑜安慰他,“放心,我应付得来。”
便是无语。
似乎尚未阖眼,窗纱已渐渐显出了鱼肚白。
杨怀瑜起身服侍韦昕穿衣,韦昕破天荒没有拒绝,坐在床边,看着杨怀瑜抬起他的脚帮他穿袜,穿靴。
她的头微低,颈项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墨发散了满身,垂在地上。
韦昕捞起一缕,与自己的发结在一起。
杨怀瑜看着他笨拙地打结,眼里湿气氤氲,有片刻的模糊。泪水终于滑下腮边,视线变得清晰,韦昕已探身自桌上的针线笸箩里取出剪刀,将结在一起的发丝剪下,郑重地放入怀里的荷包中。
杨怀瑜强作笑颜替他挽发,“剪短了一截,发髻不好梳了。”
韦昕亦笑:“既便是散发,为夫亦算得上倾国倾城吧?”
镜子里,一双璧人,唇边虽然带着笑,可眼里浓浓的忧伤,遮也遮不住。

韦昕上朝后,杨怀瑜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辰时方醒。
梳头时,仍是戴了那对银簪。晚上套了那对分量极足的银手镯。
碧云笑问:“夫人很喜欢这副簪子?”
采薇抢着回答:“这是大人送的聘礼。”
杨怀瑜嗔一句,“就你话多。”
采薇讪讪地笑了笑,又兴奋地说:“姑娘,今天刘侍郎家送嫁妆正从咱府门前过,场面那个壮观啊,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头一抬都过了两条街,最后一抬还没出门。真正十里红妆。”
杨怀瑜抿着嘴笑,“等你出嫁,我也给你好好置办置办。”
采薇臊得脸通红,“姑娘,又来打趣我。”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杨怀瑜按捺不住好奇心,道:“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青楠提醒她:“夫人,昨儿的丝线用完了,倒不如顺便买包丝线。”
于是,大家商定去外面走走。
杨怀瑜在韦府正门下了轿,站在台阶高处。
街上人山人海,果真如采薇所说的,场面非常壮观。碧云站在杨怀瑜身后,右手紧握住腰间的剑鞘,神情戒备。碧玉倒是放松得多,看着大红绸缎绑着得箱子,眼底全是羡慕。
杨怀瑜的目光落在对街一处白墙青瓦的宅院上,宅院门前有颗柳树。
韦昕告诉过她,辰正,柳树下会有一辆朱盖翠璎马车,届时她伺机穿过抬嫁妆的人群,钻入马车,随即在另一侧下车,进入宅院。马车会从西城门出城,而她将乘另外一辆马车从南城门出城。
如今怕已过了辰正,马车却不见踪迹。
青楠焦虑地看向杨怀瑜,她的任务就是趁乱阻止碧云追踪。不过这个阻止要不动声色,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来。
杨怀瑜回她一个微笑,侧头对采薇说:“听说江南人家嫁女儿,讲究女儿虽然进了夫家的门,可这一生的吃穿都是娘家的,还能在必需的时候接济夫家,这样才能在夫家站得住脚。”
碧玉接话道:“那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像我们家女儿多,若个个都这样,早就喝西北风了。”
杨怀瑜就问:“你是江南人?”
碧玉尚未作答,就见天空飞来一只灰色的大鸟,伸手抓住了杨怀瑜。仔细一看,不是鸟,却是一个灰衣人。
青楠与碧云不约而同地举剑就刺。青楠顾忌到杨怀瑜,不敢使全力,招招直刺灰衣人。碧云却出手狠辣,毫不顾惜。
灰衣人武功极高,身在半空,单手抓着杨怀瑜,另一手防御两人同时攻击,仍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府内有侍卫往外跑,灰衣人不欲恋战,暴喝一声,身形晃动,飞鹰般消失不见。众人尚在愣怔,听地上有呻吟声,却是碧云捂着下腹,神情极为痛苦。却原来灰衣人临走前,折断了青楠的剑,掷入碧云腹中。
完全不是计划中的步骤!
灰衣人
“你认为这是个意外?”景德帝不徐不疾地踱着步子,明黄色的衣袍堪堪擦过碧玉的身体。
碧玉想了想,坚定地点头:“奴婢确定。早上韦夫人仍是往日打扮,采薇提到刘大人的嫁妆,青楠说丝线用完了。韦夫人才起意出门。灰衣人挟持她的时候,奴婢看得清楚,韦夫人被点了穴道,青楠看样子也极惊诧,连番出手,不是假的。”
“韦大人对夫人果真如传言般不堪?”
碧玉谨慎地回答:“韦大人对夫人极冷淡,夫人常常去找大人,但大人多半不见。下人们对夫人还算尊敬,并无窜越之举。青楠对夫人也很恭顺。”
景德帝微微颌首,声音温和了许多,“灰衣人长什么样子?”
“须发尽白,看着很老,奴婢不确定多大年纪。脸很瘦,蓬头垢面,武功极高,并无着力的情况下,单手应付碧云与青楠还绰绰有余。”
景德帝点点头,“下去吧。”
碧玉谢恩,起身,直走出御书房,被冷风一吹,才感觉到中衣汗津津地紧贴在后背上,浑身发凉。
景德帝找她问话,问了足足两刻钟,半个字都没提到咽气不久的碧云。虽在意料之中,可到底觉得心寒。她们对皇上忠心耿耿,没想到…

同一时刻,青楠正跪在韦府书房门前等待惩罚,同样跪在她身旁的还有值守正门的两个护院。
好半天,书房的门开了,青桐走出来,冷脸看着护院,“到前院领板子,罚俸半年。”待护院走了,才拉起青楠,“进去吧。”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韦昕脸色极不好看,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手里无意识地玩弄着袍边缀着的白色玉佩,“你说那人并无恶意?”
青楠感激地看了青桐一眼,“是,当时夫人点了穴道被那人抓在手里,属下出手有所顾忌怕伤着夫人。碧云却不是,那人躲闪与攻击时,均将夫人护在身侧。而且,似乎对碧云很有敌意。”所以才会断她的剑,杀了碧云吧。
韦昕沉思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自抽屉里找出萧如是画得那张肖像,“是这个人吗?”
画像上的人,鬓发蓬乱,眼神阴鸷,赫然便是方才掳走杨怀瑜的灰衣人。
青楠点头,“就是他。属下记得很清楚,那张脸白得瘆人。”
韦昕大为不解,几天前,他在延庆袭击苏和,如今又来盛京,到底意欲何为?思量片刻,看了看青楠,道:“以后别再用剑了。”
青楠脸色煞白,别再用剑,什么意思?是不是她的手保不住了?
求救地望向青桐,却见青桐正迟疑地问:“大人,那咱们如何应付?”
韦昕叹口气,“还是按计划来吧。”

三日后,大兴,破庙。
仵作小心翼翼地看着韦昕,扯着白布的手,怎么也放不下来。
白布下,是具女尸。
脸颊上交错着数道长长的血痕,自眼角到脸颊,很明显是指甲所划。左脸上有些青肿,嘴角旁有血迹。衣衫不整,露出半条雪白的手臂,腕间有刀痕。
韦昕的视线落在女尸发间的银簪上,伸手取下细细察看,簪头隐秘处刻着“银华”二字。手骤然握紧,脸色愈加阴沉,艰难地说了句,“找殓婆替她穿好衣衫,整整妆容,送往盛京。还有报与杨大人知道。”
大兴知县唯唯诺诺地答应,当即吩咐衙役去做,却又将韦昕请至县衙,取出两样东西,“此物非同小可,下官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大人示下。”

韦昕仔细地端详着裁云剑,剑身轻薄,青芒流动。
他还记得,在郾城南宫祖屋,杨怀瑜将他护在身后,舞出一团剑花,击退了鬼面人。那时,他震惊之余却在盘算,如何报得家仇,寻回宝藏。
韦昕拿着裁云剑发呆,知县诚惶诚恐地不敢催促。
韦昕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此事不宜宣扬,要今早密报给皇上。”
知县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还真怕韦昕将此事遮掩下去。若事情败露,他就是欺君之罪。
韦昕拿出手中簪子,“此乃本官给夫人的聘礼…”
知县忙道:“大人随意,大人随意。”
韦昕收好银簪,心情并未变得轻松。
今晚,皇上就会知道杨怀瑜死去的消息,他不会再纠结南宫后人了吧。

寒风凄冷,北雁南飞,又是一年秋。
韦府设了灵堂,朝中百官大多来吊唁过,只杨重运没有露面。
景德帝按捺不住蓬勃的好奇心,微服到了韦昕的家。
灵堂里丧幡飘扬,下人们跪在一旁哭泣。
韦昕一袭白衣,墨发低垂,谪仙般立在灵枢旁,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景德帝悄悄问杜离:“韦大人最近如何?”
杜离谨慎地回答:“大人寝食与往日一般无二,就是以往多喜欢留宿书房,如今倒是在卧室的时候多。”
景德帝又问:“你亲眼看过尸体,可确定是你家夫人?”
杜离想起破庙里衣衫破烂不堪的女尸,回答:“那人虽破相了,但眉眼之间与夫人很像,衣物也与夫人被掳那日所穿一样,头上发簪还是奴才去银华阁定的。夫人前一晚不慎被剪刀伤了手,女尸腕间也有伤痕。”言语之间,分明确认女尸就是杨怀瑜。
景德帝望向人群里依然清贵却带着几分寂寥的韦昕,仍是怀疑,新婚不到一个月的夫人死了,韦昕竟如此沉得住气,不喜不悲。

感受到投向自己的视线,韦昕回过头,惊讶地发现了隐在角落处的景德帝。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无人主意自己,才不动声色地过来,便要行礼。
景德帝忙拉住他,“爱卿多日操劳,朕甚是忧心,特来看望。爱卿无需多礼。”
韦昕墨眉轻舒,“诸事有下人操办,臣并不劳碌,且正有了借口推辞朝事,可以歇息几日…臣有事启奏,不知皇上能在微臣府里耽搁几时?”
景德帝凝视着他的眼眸,平静的眼底深处,并无半分波澜,神情却极疲惫,心里一软,道:“爱卿有话直说便是,朕今日无事。”
当夜,景德帝宿在韦府,与韦昕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君臣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上朝。
下朝回来,韦昕叮嘱青桐,“把没用的物品清理清理吧,过些日子可能要搬家。”
青桐壮着胆子问:“搬到哪里?”
韦昕瞧着窗外纷飞的黄叶,喃喃道:“你说,夫人会喜欢苏州还是杭州?”
杨怀瑜喜欢苏州还是杭州,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杨怀瑜的下落。
这些日子韦府几乎将所有青字辈的侍卫都派出去了,却始终没有她的音讯。
韦昕只知道她还活着,在南面的某一处。

杨怀瑜现在青州。
青州西北有山,名岚山。山上怪石嶙峋山壁陡峭,山下却是草木繁盛一马平川。半山腰,有处坟茔,坟头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只字未留,只左下方画了一弯细月。
杨怀瑜默默地跪在坟前,只听身旁的灰衣人道:“诚儿,为父愧对于你,愧对你的妻女…你放心,为父定然将那人千刀万剐,替你报仇。”
杨怀瑜起身,“坟你已看过了,该放我走了吧?”
听了此话,灰衣人神色凄然,“你当真不肯原谅我?”
杨怀瑜没好气地回答:“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是长辈,一时兴起,拿了儿子孙女的命来赌前程,一时兴起又假惺惺地替儿子报仇。做与不做,全凭意气,我又有什么话好说?只想从此过着安生日子罢了。”
灰衣人愕然,须发尽张,瞪视着她,“你不相信我的话?”
杨怀瑜并不惧怕,坦然回视他,“你是南宫逸?”直呼他的名。
灰衣人面有恼色,“嗯”了一声。
“南宫诚是你儿子?”
“不错。”
“你是枫霜阁主人?”
“正是。”
杨怀瑜连问三个问题,灰衣人直认不讳。杨怀瑜浅浅一笑,“既然如此,还要说什么。南宫诚因何而死,枫霜阁又做了些什么,你比我清楚得多。”
灰衣人呆愣片刻,眼中渐渐闪耀出野兽般的狂暴,口中“呵呵”做声,拔足往山顶奔去。杨怀瑜只听远处劈啪作响,似是拳打脚踢之声,又有树木倒地的扑通声。想必他又拿着山上的草木撒气了。
这十几天相处下来,杨怀瑜已经习惯了他每日的发狂。最初几日,她提心吊胆地生怕他杀了自己,或者被他凌厉的掌风所伤,可每次,他意识到自己疯病要发作时,都会躲得远远地。
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狂态,还是不想失手伤及无辜?
杨怀瑜不愿多想,她的心里满满地,全是一个人的身影。

萧瑟的秋风,吹开了路旁野菊,吹黄了枝头涩柿,不知秋风是否也吹皱了书房后的那面湖水,吹红了落枫山的半坡枫叶?
韦昕清俊的面容不自觉地蹦到眼前,他的浅笑,他的低语,他修长的手指,他微蹙的墨眉,杨怀瑜微闭着眼,长长叹了一声。再睁开,他的面容已不在,面前只有苍山黄叶,以及遥远的蓝天白云。
低头,看到腕间的伤口,伤口早已愈合,只留浅浅一道红印。
手心握紧,静心凝神,试着运功,却丝毫感觉不到真气流动。
这一身凝集着丰姨娘毕生心血的功力,已经尽数散了。
是被灰衣人散的。

南宫逸
被掳那日,灰衣人带着她飞檐走壁,穿过鳞次栉比的屋舍,找到一间马车行,雇车出了城。一路向南行了大半日,停在一处废弃的村舍。
灰衣人刚解开她的穴道,杨怀瑜将藏着掌心的树枝刺向他双目,身子却借势向外掠去。灰衣人武功高绝,随手一格,树枝变了方向,后发先至,击向她脚踝处。杨怀瑜腾空躲过,再度袭击灰衣人。灰衣人一味闪避,却不还手。
堪堪过了近百招,他才森然出声,“身为南宫后人,你爹竟没有教你南宫家的功夫?”
杨怀瑜反问:“你是谁?”
灰衣人道:“南宫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