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线里能夹什么?只能是青丝。
青丝,情丝啊。
韦昕心中激荡,低头吻了下去,她的唇柔软温暖,带着丝丝甜。又想起,她明知道自己的意图,还是有意地在街上拖延那么久,以致于…韦昕的吻越发温存而细致,似是捧着珍贵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杨怀瑜却想起走出望江楼,看到撑着油纸伞的他的那刻,原本惊惶的心骤然安定下来。他不会武,身子亦不强壮,可站在他身旁却很安心,很安全。
喜欢与他在一起,可是也会内疚,若没有她,他本可以如从前般云淡风轻,随心所欲,可现在,她看到他面上的倦容,看到他眼里的不安,心是会很痛很痛。
她的事,让她自己去解决吧,她不想他如此辛苦。
温顺地靠着他,由着他予取予求。韦昕渐渐有些心猿意马,轻轻推开她,“我去点灯,好几天没正经看看你了。”
说着,燃了火折子,杨怀瑜忙取来灯烛。
屋子顿时亮起来。
杨怀瑜一身素衣,脸上脂粉未施,在灯光的辉映下温婉淡雅,可双唇却格外娇艳。韦昕看她低眉顺目极为害羞的样子,不由好笑,起身道:“帮我把玉佩系上。”
她弯腰的时候,长发如瀑披散下来。
韦昕想到同心结里编着的青丝,感慨又满足,唇角不自主地弯起。
杨怀瑜不解,“有什么好笑的?”
韦昕随口答:“去年秋天你才到我胸口,现在已到我肩头了。再长这么高就刚刚好。”在她头顶比划了一虎口的长度。
杨怀瑜打趣道:“我要高过你,每天让你仰视我才行。”笑着侧头,瞧见了铺在长案上的纸,上面似乎写的什么,遂探询般看向韦昕。
韦昕端起灯,道:“看看我模仿你的字如何?”
视线落在纸上,杨怀瑜不由怔住,整页纸满满地用不同字体写着同样的话——普天皆王土,万物均如尘;瑜乃心头痣,生死永不弃。
她是他的心头痣啊,舍不下,除不掉。生随着他,死随着他。
杨怀瑜细心地将纸对折,再对折,轻轻问:“送给我可好?”
若她想,整个人都是她的,何况一张字纸。韦昕重重点头,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想到她的时候,这里会很痛,痛中夹着甜蜜。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匆匆又要离别。
韦昕送她出门。西天挂着一弯上弦月,柔柔散着清辉,几颗星辰灿烂,亮得耀眼。
月影依在马车旁,不远还站着一人,一身青色劲装显得身形极为婀娜,可望过来的目光却很冷漠。
韦昕道:“青楠已自漠北回来,让她跟着你。”
杨怀瑜思量片刻,点点头,郑重叮嘱,“明日去宏光寺,切记小心。”
韦昕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了攥,才放开。
已近深夜,路上几无行人,马蹄踏在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杨怀瑜看着坐在对面角落里的青楠,问:“云姑娘过得如何?”
青楠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挺好。”
杨怀瑜无奈地长呼一口气,青楠第一次见她就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她跟着云初晴的时候却整日嘻嘻哈哈笑逐颜开。
或者她们天生就不对付吧。
杨怀瑜不愿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伤脑筋,遂不再开口。
回到柳树胡同,杨重运去孟府仍未回来。杨怀瑜心头闪过一丝疑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吩咐采薇给青楠收拾屋子,青楠照例惜字如金,只说了声,“不用”,就在杨怀瑜卧室的外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采薇偷眼看了看杨怀瑜,杨怀瑜回了一个“任她去吧”的眼神。
采薇笑笑,伺候着杨怀瑜更衣洗漱。
外间的丫鬟守夜时,为方便走动,总会亮着一盏灯。采薇将灯调暗了些,正要靠在美人榻上打盹,青楠轻呼一口气将灯吹灭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进来,青楠手里的长剑冷芒闪动。
采薇悄声道:“青楠姑娘,合会眼吧,不必这么紧张,家里有护院,而且月公子就在前院。”
青楠淡淡说了句,“我是侍卫。”再无别话。
采薇不好再劝,手肘支着头,眼神渐渐迷离起来。
不晓得迷糊了多久,采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窗纱已经发白,青楠并不在屋内。探头瞧了瞧更漏,才刚寅初,蹑手蹑脚地进了里间,拔步床垂着两层帐帘,模模糊糊地看不请里面的人。
静静地立了片刻,并没有熟悉的呼吸声。
采薇暗想不好,掀开帐帘,床上薄毯散乱,杨怀瑜已然不见。
采薇脸色煞白,第一个念头就是姑娘被劫持了。
杨怀瑜是自愿被劫持的。
此时的她正坐在疾驰的马车上,依着大红满池娇的靠枕打盹。
身旁的青楠看她毫无惊慌之色,倒是起了几分敬意。
车窗用纱糊了,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隐隐觉得天快亮了。自柳树胡同出来已近两个时辰,青楠默默估算着行走的里程,想着沿途如何留下暗记。
耳边传来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青楠侧头看,杨怀瑜已经睡着了。
熟睡中的她,双唇微启,长长的睫毛乌黑油亮,扇子般温顺地遮住了那双动人的眼眸。她的神情不像白日那般沉静自若,反倒有几分天真单纯。
原本不理解从不对女子动心的大人为何对她情有独钟,可经过今天的事,青楠仿佛有些明白了。
大约丑正,屋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悄悄移到门口,用剑拨开门。蒙面人方跳下,她一剑刺了过去,不料蒙面人武功甚为了得,轻巧地避开长剑,反而飞刀刺向她的面门。她以一敌四完全处于下风,考虑到杨怀瑜会武,她拼命拖住他们想争取多一点时间以便让杨怀瑜逃走。
没想到杨怀瑜却衣饰整齐地走了出来,不屑地道:“我料定小王爷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既然想让我跟他走,就得客气点。伤了我的丫鬟,你们回去如何复命?”
那四人呆了片刻才恭敬地拱手行礼:“我等鲁莽,请杨姑娘恕罪,小王爷正等着杨姑娘。”
杨怀瑜淡漠地说:“我父亲以及孟府的人应该无恙吧。”
蒙面人低声道:“小王爷说了,只要见到杨姑娘,杨老爷以及孟家上下毫发无损。”
杨怀瑜讥笑,“都说瓦剌人热情好客,可好客到这种地步,却实在少见。客人不上门还不行。”
那些人神情平静,毫无愧色,只说了声“失礼了”,然后架起她们两人跃出围墙。墙外有马车等着,马蹄上包了麻布,跑起来悄无声息。
在车里,杨怀瑜伸手在她掌心写道:稍安勿躁,伺机传信。
看着她镇定的样子,青楠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苏和会来劫持她,而她一早就做好了被劫持的准备。
杨怀瑜计谋得逞,青楠却十分郁闷,如果大人知道杨姑娘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了,还不知会怎样惩罚她。
作者有话要说:要考试的亲们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篇文上啦,反正它总在,我也总在~~等考完试再来看好啦~~~~而且,养肥看得更加过瘾~~
紫薇花
良久,杨怀瑜自睡梦中悠悠醒来,身子酸痛得厉害,果然享受惯了的人,最是捱不得劳顿之苦。
窗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似是进了城。
青楠盘膝静坐,好像在练功,杨怀瑜想了想,就没打扰她,自己用指作梳,整理了散乱的鬓发。
马车终于缓缓地停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
杨怀瑜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宅院与盛京及郾城的风格截然不同,盛京多是四合院,宽门大户,很是亮敞。这里却是别致的马头墙,高墙封闭,马头翘角,高墙与马头错落有序,门楼上的青砖雕了花草纹样,雅致如画。昨夜许是下了雨,白墙上有雨水的痕迹,浅浅淡淡的。看样子,不像北方的建筑,倒有几分江南的味道。
杨怀瑜侧头对上青楠的眼神,两人均迷惑不解,若是苏和要回瓦剌,该朝北走才对,怎么竟是往南行了。
进了门,是个天井,角落有株紫薇花,开了满树红花,团团簇簇极为鲜艳。
杨怀瑜想起“薄肤痒不胜轻爪”的词句,好奇心起,遂走到树旁摸了摸光滑的树干。紫薇花立时枝摇叶动,浑身颤抖。她不禁一笑,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紫薇树果真是名符其实的痒痒树。
屋内传来嬉笑声,“独门深院谁相伴,晓露初绽紫薇花。杨姑娘,一路安好?”接着走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看似单纯的娃娃脸上挂着浅笑,两只酒窝忽深忽浅。
杨怀瑜看到他毫不惊讶,平静地说:“素闻瓦剌人豪爽正直一诺千金,没想到小王爷却言而无信,明明约了人到宏光寺见面,不想竟然失约?”
苏和面上稍显尴尬,随即干笑道:“古话说兵不厌诈,我要脱身,自然只能将韦大人的视线引到宏光寺了。杨姑娘不会因韦大人在宏光寺白等而心疼吧?”
听了此话,杨怀瑜启唇一笑,“说起来还要感谢王爷呢。韦大人俗事缠身公务繁忙,小王爷给他个机会去寺里放松精神,他必然玩得很舒心。而且,十万斤粮食的差事落不到他头上,我们也不必担着勾结外贼的罪名了。”顺手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紫薇花,拿在手中瞧了瞧,戴在了发髻上。
苏和脸色变了变,微笑着赞道:“真正是人比花娇。”
杨怀瑜一把将花摘下来扔了,问:“如今已过了辰时,小王爷可否允我吃点东西?”
苏和忙道:“饭菜早已准备好了,杨姑娘请进。”
天井四周是回廊,回廊以木格窗间隔空间并采光。格窗上雕着平安如意五谷丰登等图样。苏和带着她们走过回廊,到了中厅。中厅里摆着黑色桌椅,桌上果真已摆好了稀粥小菜,还有两三样点心。
杨怀瑜毫不客气地坐下,轻声细语地说:“小王爷,您在这里我吃不下。”
苏和稍愣,想起在济南府开封府时,他与她同桌共食,她也没有半点吃不下的意思,怎么到了这里竟然又摆起大家闺秀的谱来了。可他终究不愿忤了她的意,笑眯眯地说:“那我先到偏厅里坐会,等你吃完了再过来。”
苏和一走。杨怀瑜赶紧招呼青楠同坐。青楠向来我行我素不太讲究主仆之分,而且在她心里除了韦昕外,从没把别人当主子,所以并不推辞,坐下就吃。
杨怀瑜虽饥饿,吃相仍极斯文,小口喝粥,慢慢咀嚼,一边吃一边偷眼打量四周,发现并无人注意她们,才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青楠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杨怀瑜借口消食,沿着回廊走了一圈,又到了前天井。炎阳投射进天井,柔和了许多。坐在回廊的靠椅上,杨怀瑜隔着格窗折了一大枝紫薇花,放在膝头把玩。玩够了,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来,回廊下有阴沟,沟里尚有昨夜积的雨水,缓缓地流淌。杨怀瑜兴之所至,把花瓣一股脑扔进了阴沟里。
苏和在二楼临窗而立,看到杨怀瑜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好笑,又有几分内疚。她平日多得是丫鬟陪伴,如今闷在这里无事可做,想必甚是无聊。
想到此,下楼来,对杨怀瑜道:“若不嫌热,就到外面逛逛,午饭也不回来吃了。”
杨怀瑜连忙答应。
因一路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杨怀瑜累得腰酸背痛,坚决不肯再坐车。苏和也不勉强她,陪着她慢悠悠地走。
小城不大,却很清雅,城中一条小河九曲十八折,河边杨柳成行,雨燕成双。河面上乌篷船三三两两地停着,船舱里坐着青花布衣的采莲女,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隐隐有笑声入耳。就有一女子,嗔怪着摇一把橹,乌篷船轻盈地漂远,徒留圈圈涟漪层层散开。
若能与韦昕泛舟河上,定也是极好的事吧。杨怀瑜看着回复平静的水面,一时有些痴了。清风吹拂,柳梢擦过她的发髻,她顺手攀下一枝,搅动河面,惊起水花无数。
苏和道:“前面有裁缝铺子,此次出门仓促,又该添置衣物了。”
杨怀瑜道:“这回你不会趁机勒索了吧。”
苏和笑道:“当然不会,你如今跟了我走,理应我买给你。”
杨怀瑜沉静不语,纤手揉搓着柳叶,一片一片摘下来洒了一路。
入夜,随从阿穆捧着满把花瓣与柳叶闪进苏和的房间。苏和端详着花瓣上的指甲掐痕,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穆摇头,“属下不知,可属下猜想这必定是一种暗记。杨姑娘借此来传递消息。”
长在侯门深院的尚书千金会有如此心计?苏和微笑,想到那张温婉沉静的脸,低声道:“不必拦着她,她要想传就由着她。”
阿穆愣道:“这…”
苏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本王让她传,可没说让她将消息传出去。本王想看看她还有些什么花招。”
阿穆钦佩地点头,“王爷高明。”
苏和摆摆手让他下去了。待阿穆走后,苏和看着满桌的花叶,喃喃自语,“本王还真小瞧了你。不过,要与本王比肩,仅有这些招数还不够。真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
休整了两天后,杨怀瑜又坐着马车上路了,手里依然是一枝紫薇花,一片一片地花瓣摘下来,扔到窗外。
苏和骑马在车外笑,“杨姑娘真有雅兴。”
杨怀瑜撇嘴,冷冷地说:“古有褒姒烽火戏诸侯,如今我不过摘几朵花,小王爷就看不过眼了?”
苏和忙解释,“本王觉得好奇,想看看杨姑娘撕了这么多天花瓣,到底何时才能厌倦?”
杨怀瑜将整枝花扔了出去,“现在就厌倦了,小王爷可满意?”
苏和讪讪无语,骑马赶到了前头。
青楠看了看杨怀瑜,第一次主动开了口,“杨姑娘在花瓣上做了暗记?以前那些都被小王爷收走了。”
“没有,就是好玩。” 杨怀瑜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解释道:“目的有两个,第一,迷惑苏和,他现在以为是暗记,过两天便会发现这不过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没什么花样,就会心生愧疚,放松警惕,到时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用同样的方式传递消息了。第二呢,若不给那些随从找点事干,把他们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你又怎么可能传递消息出去?”
青楠暗忖,“难怪她入了大人的眼,却原来跟大人一样长着会算计的弯弯肠子。”
路上走走停停,杨怀瑜照旧花不离手,苏和仍是警惕着,每天尽数将她撒落的花瓣收集起来毁掉。杨怀瑜心知肚明,越发扯得起劲,不时与青楠打赌猜花瓣的数目。马车里欢声笑语,只累坏了日日跟在后面的阿穆。
这日黄昏,一行数人来到了苏州城。
苏州城内河网交错,湖荡遍布,水陆并行,河街相邻。苏州河畔,白墙黛瓦的宅院密密匝匝地一眼望不到尽头,间有修竹花海,景致秀丽柔美。连路上行走的男子也多着长衫,面容白净举止斯文。
苏和带着他们落脚在苏州河畔的客栈,隔着窗子能看到白帆悠悠。静静的河水映着两岸错落有致的灯笼与天上点点繁星相映成辉,一城繁华如梦。
杨怀瑜在房里悄声对青楠道:“韦昕在此处有宅院,必定也有其他据点。明日出门你设法联络他们。”
青楠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大人竟然连这个都告诉她。
杨怀瑜笑笑,低头看着裙边,同心双结,鸳鸯交颈。这一路走下来,消息传了无数却不知韦昕能否收到。她不想让他担心。
第二日用过早饭,苏和果然带她出门游览。
杨怀瑜敏锐地察觉,到了苏州城的苏和与平常大不相同,往日的嬉皮笑脸一扫不见,神情中却多了凝肃沉重。
苏和看着眼前古朴的园林,秀美的河水,言语里含着淡淡的忧伤,“杨姑娘,你可知我为何来苏州?”
为何来苏州?
有灵犀
为何来苏州?
杨怀瑜反问,“王爷不会是看看万晋王朝的河山有多美,然后想象你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情景吧?”
她在他面前,说话一向刻薄,不留情面。
苏和苦笑,“我娘生在苏州。”
“你娘是汉人,难怪你长相不若他们奔放。”杨怀瑜瞟了眼立在不远处的随从,又道:“想必令堂会全力支持小王爷出征中原咯。”
苏和竟不否认,“我娘虽不支持,可也没反对。她在中原过得并不好,十五岁出嫁,十六岁生子,十八岁那年因战乱,丈夫死了,她流落北方,我父亲收留了她。这才过上安定的生活…我因有汉人血统,虽受父亲宠爱,可朝中大臣一直阻挠父亲立我为储君。所以,我就想成就一番霸业让他们看看。”
“呵,”杨怀瑜讥讽不已,“小王爷真是有魄力,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让千百万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娘富足生活过久了,是不是忘了她是在万晋长大的?是不是忘了她也在战争中失去过亲人?”
苏和脸上显出愠色,“不许这样说我娘。她生性仁慈,从不杀生,潜心向佛。对于江南,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之所以想一统两国,也是想让我娘能在有生之年在万晋与瓦剌的国土上畅通无阻。”
“啧啧,孝心可嘉!他日小王爷把战死沙场的士兵名单,以及无辜丧生的百姓名册拿去给你娘看看,你娘是不是还能在佛前安坐无忧。”杨怀瑜气极,这世间竟然还有此等无耻之人。
可恨,可叹!
“闭嘴!”苏和扬手便要掴上杨怀瑜的脸颊,青楠已然护在杨怀瑜身前,长剑指向苏和面门。
一时剑张弩拔,气氛紧张。
苏和盯着杨怀瑜,手慢慢放下,“我不会打女人…你安静的时候跟我娘很象,温婉淡雅,只是我娘说话从来不像你这般含沙射影话中带刺。”
杨怀瑜正要反驳,只听苏和哀伤地说:“我娘现在卧病在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若那孩子尚在世上,如今该是二十四岁了,是我的兄长。”
她早干什么去了,临死了才想起自己的孩子。
更恶毒的话,杨怀瑜不愿想,也不想再开口。她没有必要再激怒苏和。
留下苏和一个人伤悲,杨怀瑜慢慢往远处走。
换作月影或者凌萧或者别人,她可能会陪在身旁,会紧紧拥抱他们,哪怕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坐着。可是,面对苏和,她半丝感情都不想给。
前面一圈人围着告示栏议论纷纷——
“苏州城会不会实行宵禁?”
“若实行宵禁,我家生意就没法做了。”
“瓦剌国的小王爷跑到中原来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得。”
“守边关的士兵都干什么吃的,竟让人家王爷入了关。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瓦剌人不是高鼻子蓝眼睛吗?”
“蓝眼睛,那还不成了妖怪?哈哈”
杨怀瑜朝青楠使个眼色,青楠灵巧地钻进人群里,很快回来道:“府衙发的告示,说是瓦剌国的小王爷到了中原,若有知情者速到官府报告。”
杨怀瑜问:“有画像吗?”
青楠干脆地回答:“没有。”
这么说,此次抓捕不是韦昕授意的。没有画像,官府肯定抓不到苏和。他应该也不希望苏和被抓。
苏和从人群里挤出来,摇头晃脑地走到杨怀瑜身边,他脸上方才的凝重已然不见,重又恢复成往日无赖的样子,“知道本王下落者,赏银一千。抓到本王者,赏金一千。黄金千两,杨姑娘就别指望了,你想不想赚这千两白银?”
杨怀瑜挑衅地笑,“若我两样都想得呢。小王爷就这么笃定我抓不到你?”
苏和想了想,若她真有心抓他,还真不敢保证不会教她得手。日日混在一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饭菜衣物上下点药就能抓到他。
杨怀瑜笑道:“韦大人有心放你一马,我自然不能忤了他的意。况且,你不是要找你的亲哥哥,以全孝道吗?”
苏和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正色道:“二十多年不见,是生是死尚不知道,又到哪里找?简直比大海里捞针都难。”
这又有何难,有了生辰八字,有了姓氏名字,官衙里查查记录就可以。至少能知道是生是死。
杨怀瑜脑中灵光忽现,问:“小王爷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当初小王爷约韦大人见面,应该就是商议此事吧?”
若瓦剌需要粮草,自有枫霜阁打点,根本不需韦昕费力。而且,苏和亮出王爷的身份约见韦昕,必然也不是他以前说的兵不厌诈,只能是发生了某件事,让他改变了主意临时逃离郾城。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杨怀瑜期待地望着苏和。
她比他想象得要聪明。
苏和的目光里含着几分赞赏,脸旁的小酒窝似乎也比往日深了些。他坦率地说:“我在郾城遇到一个不想见到的人。而且,若有你在手,再求韦大人协助本王,韦大人会更尽心尽力。说实话,本王还真怕韦大人找到本王的亲哥哥,用他来威胁本王。”
杨怀瑜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苏和见到了南宫逸。在德州醉仙楼那夜,她隐约记得南宫逸提起往瓦剌送去了大量粮草,铁器,但瓦剌迟迟不肯表态。会不会南宫逸跟着苏和去了郾城,想与他正面交谈,或者拿了他威胁巴图尔。
若南宫逸在追踪苏和,只要她与苏和在一起,就必然能见到南宫逸。
杨怀瑜的心跳渐渐加快,全身都在轻轻颤抖,不晓得是激动还是紧张,或者是害怕。
她深吸口气,平稳了情绪,问:“小王爷会因为你的兄长而改变心意吗?”
苏和考虑一下,摇摇头,“不会。”
“那么韦大人怎能威胁到王爷?”
苏和脸上酒窝渐深,“倒是我愚钝了。找哥哥只为尽孝道,又不会影响我的决定。如此,还是请韦大人代劳吧。”
杨怀瑜微微一笑,接下来就看韦昕了。他会不会跟自己的想法一样?
杨怀瑜有八分笃定,剩余的二分只不知道他会采用怎样的方式。
晚饭时,苏和心情不错,带杨怀瑜去苏州河的花舫吃饭。花舫共两层,中央搭了个高台,有伶人歌舞,四周尽是雅座,用朱漆雕花的木窗相隔。推窗可观歌舞,关窗则自成一方天地。
时候尚早,客人不多,高台上只一身穿绿色纱衣的少女在高台上跳舞,透过薄纱,隐约可见少女曼妙的身体。
苏和饶有兴致地盯着少女,杨怀瑜却羞红着脸,便要关上木窗。此时,绿衣少女长舒广袖做了最后一个动作,施礼下去。又上来一位白衣少女,手里抱着瑶琴,面上遮了白纱,影影绰绰地瞧不清面容,只余一双美目露在外面。
杨怀瑜见那女子举手投足无一不优雅,无一不飘逸,不由暗叹,苏州果然地灵人杰,在这种地方也能见到如此出色的人物。
白衣少女盈盈下拜,席地而坐,纤纤素手一挥,叮叮淙淙的琴声响起,紧接着天籁般的歌声洒落下来,才刚唱了一句,杨怀瑜便花容失色,抓着窗棂的手指关节泛白,几乎不能自抑地惊叫出声。
她唱得正是杨怀瑜与韦昕极尽缠绵那夜,韦昕填的那套《九张机》。
一张机,竹林深处觅仙姿。羞持素手茶香溢。清泪如珠,氤氲若雾,悦君心已知。
二张机,红叶开尽绕秋堤。星浓月淡风细细。低眸不语,情生却无,惜君自依依。
…
此词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白衣少女又怎会唱出来?
莫非,她是韦昕的人。
杨怀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少女低眉顺目,专心吟唱,似乎已沉浸在曲意里,对周遭发生的任何事全不放在眼里。
九张机,夜深露重更漏稀。弦音一曲将情诉。相偎相护,桑榆日暮,与君不分离。
旖旎的琴声越来越小,终于沉寂,白衣少女起身行礼,美目环顾,只对上杨怀瑜的眼神。白衣少女似是一笑,眼睛眨了两下。
杨怀瑜放下心来,韦昕终于找到了她。